凌氣瀟然 第一章
    秋意正濃,落地儘是紅楓,隨風洋溢灑落,風采動人。

    一道劍氣頓然揚起,吹起滿地楓葉,殷紅成為落雨一般,片片垂落,落在眾人四周,揚起了驚艷呼歎。

    「各位父老兄弟,在下初逢貴寶地,由於欠缺盤纏,淺露一手,還望父老兄弟不嫌棄,有錢出錢,在下感激不盡。」朗朗聲音隨著楓紅落地,仔細一瞧,出聲的少年面容清秀,雙眸燦爛如星。

    這少年對大家做了個揖,立刻又重新劃起劍法來。只見他的長劍往上一揮,利落的身子在劍影之中忽上忽下,惹得沒練過武的平常百姓全是瞠目結舌,隨著少年的忽躍忽停而心情高低起伏著。

    劍式終於止住,少年微喘著氣息,站正了身子,對著大夥兒抱拳一拜,四周掌聲更是難以止歇。他靈氣的雙眼瞥著所有人。端起了衣擺向眾人走去,誰知圍觀人多,賞錢人少,只有幾個零零星星的銅錢和極小的碎紋銀丟到他的衣擺上頭,有些人沒賞錢便直接掉頭就走,方纔的熱鬧彷彿立即成為過往。

    少年輕歎一聲,將所有的錢兜進自己腰側的一個小錢袋裡頭,喃喃自語。

    「真要這麼個掙錢法,我要何時才能與柔兒相會呀?」想著,他又一聲歎息溢出,歎息和他的五臟廟發出的聲響一同響了起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到自己已經一天沒有進食了,便四處張望了下,見到一問小客棧,稍微掂了下錢袋的重量,提步往前走去。

    客棧裡頭人聲鼎沸,小二哥見有客官上門,立刻上前招呼著。

    「客官,您是打算用餐還是住店?」

    少年略一思索,牽出一抹淡笑。

    「用餐就得了。」

    小二哥上下地打量一下這位少年,眼睛立刻透出一股現實的勢利氣息。眼前這少年年紀輕輕,身上粗布衣物磨損多處,臉上風塵僕僕,渾身似乎搾不出幾兩肉,看起來頗為寒酸。但他仍不敢妄下定論,有些江湖人士遊走,雖然看起來不怎地,可是出手往往十分闊綽。想到此,小二哥仍然帶著奉承的笑容,鞠躬哈腰地伸出手。

    「客館要用餐是吧?請隨小的來。」他帶著少年到大門鄰近的一桌,便抓起肩膀上頭的破布往桌子一擦,問著。「請問客官,您想用些什麼?本店最有名的芙蓉豆腐,許多外地客官總愛點這道菜,吃了保證您是讚不絕口,齒頰留香的。」

    少年微皺一下眉頭,他抓了抓自己腰側的錢袋,搖搖頭。

    「不忙,我只要兩個饅頭,一壺茶就得了。」現在對他而言可是非常時期,他必須省多少是多少,不得隨意亂花錢。

    店小二像是聽了天下奇聞似的,他怪異地望了望少年,聲音略微提高。

    「兩個饅頭,一壺茶是吧?你待會兒,馬上就來。」說完,他翻了下白眼,轉身還刻意大聲地對著掌櫃方向嚷嚷著。「這位客官只要兩個饅頭一壺茶,知道嗎?」

    明顯的惡意諷刺令少年略感難堪,他深深地吸口氣,自言自語。

    「唉!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虎落平陽連犬都會欺負。」他冷冷一笑,強迫自己不去在意。

    饅頭與茶很快地上桌,店小二有些不情願地將食物擺在桌上之後,轉頭順手丟了根肉骨頭給門口徘徊不定的狗,若有意似無意地邊走邊說著。

    「你這只付人厭的窮狗,吃完了就趕快走,省得看了礙眼。」

    他的話一根根都像刺一樣扎進了少年的心口,少年用力地蹙起眉頭,不停地深吸著氣,用力地咬著牙。

    少年拿起饅頭咬下一口,冷硬的饅頭配上了口味淡如清水的茶,心底縱然有多少委屈他也無法說出口。想到自己以前,出門雖然沒有皇室貴族一般的架勢,但最起碼不用如此遭人奚落與輕視。他邊啃著,邊恨恨地皺起了眉心。

    「給我滾開,你這個小叫化子。」

    一聲大喝喚回了出神的少年,他轉頭向聲音來源,正是方纔的小二哥,腳邊匍匐著一個髒兮兮的小乞兒,正可憐兮兮地對著小二哥叩著頭。

    「拜託你啊!小哥,我已經三天沒吃沒喝了,再這麼下去,我會餓死的,求求你賞我一點點剩飯剩菜都好,求求你了,小哥……」

    小乞兒瘦巴巴的手還沒碰上小二哥,就被他狠狠地拍開來。

    「滾開!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去別的地方,去去!」他不耐煩地又對著瘦小的小乞兒踢上一腳,小乞兒吃疼地倒在少年旁邊。

    「小哥,求求你,只要一點點就好……」小乞兒再接再厲地要爬起身來,正要上前,便被少年給攔了下來。

    少年先是無奈地晃晃頭,看來這個世道還真是人不如狗。

    他拿起盤中還未入口的饅頭交給小乞兒。

    「這個給你充充飢吧!」

    小乞兒高興地接下饅頭,忙不迭地向少年道謝。

    「謝謝你,你真好,謝謝你……」

    一面說著,小乞兒一面向前走去,突然身子向前一撲,將少年一同給撲倒在地上,兩人摔得七葷八素的。

    「對……對不起,我不是……」起了身,小乞兒愧疚地向少年道歉,然後便緊緊地抓著饅頭往客棧外頭飛奔出去。

    少年還弄不清情形,他拍拍身上的灰塵,重新回座去喝他那壺早已冷掉的茶水,以及吃掉自己啃去一半的硬饅頭。

    客棧之中客人似乎愈來愈多,才一晃眼工夫,每張桌子都坐了客人。

    門口外迅速地被夜幕籠罩,黃昏情景只是一剎間而已。

    少年倒了最後一杯茶,準備喝完之後要起身走人,此時,門口站著一名黑衣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名黑衣男子冷峻無言地站在門口,他四周的氣息彷彿凝住一般,他頭戴遮住顏面的笠帽,寬大的帽簷遮去他泰半的臉孔,隱隱約約只能見到他鼻樑以下抿緊直線的薄唇和銳利的下巴。黑衣男子孤傲地站著,端詳客棧內的一切,背上一把布包起的長劍,渾身是懾人的暗黑。

    少年睜大眼睛,他從未見過這麼滄桑的男子,傳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客棧內的小二哥自然見到門口客官,他嗅出這名黑衣男子不尋常的味道,立即上前招呼著。

    「客官,請裡邊坐,打算用餐還是住店?」

    黑衣男子稍微環顧四周,低低的聲音恍若幽冥。

    「沒有空桌?」

    「這……客官,可否委屈您和別人共桌,小店今兒實在生意太好了。」小二哥吞了口口水,不停地賠禮。

    這種自命為江湖俠客的人,通常出手最為慷慨大方了,只要他能夠招呼妥當,好處自然是少不了他的。

    黑衣男子沒有猶豫,轉身就要離去。

    「這位大俠,小弟就要走了,這桌就給你吧!」少年見狀,立刻出聲,叫住正要離去的黑衣人。

    打算跨步離去的黑衣人停下步子,轉頭看他,凌厲的目光透過帽簷掃向少年。

    少年毫無心機地對著他笑一笑,招來店小二,做狀付帳。

    小二哥這下倒是帶著笑意,他開心地上前。

    「客官,您用的一共是十二文錢。」他邊說著邊收拾桌子,想著待會兒要怎麼好生地伺候那名神秘的黑衣人。

    「十二文是嗎?」少年右手往腰側一探,突然臉色一變,緊蹙眉頭。

    他掛在腰側上的錢袋呢?

    這會兒怎麼會是空空如也?

    少年緊張地往桌下張望著,仍然沒有他錢袋的蹤跡。他仔細地回想方才自己怎麼放置錢袋的,突然想起先前那小乞兒將他給撞倒的一幕,難道錢袋就是當時被那名小乞兒給順手牽羊了?

    小二哥見著少年忙上忙下的模樣,心底疑雲四起,他大聲地又道:「客官,總共十二文錢,請趕緊結了帳吧!還有客官在等著呢!」

    少年此時冷汗直流,他清了下喉嚨,想和店小二打商量。

    「這,小二哥,我的錢袋方才好像被那個小乞兒給扒走了……」

    「什麼?你是說你付不出錢咯!」店小王迅速地截斷他的話,尖聲嚷嚷起來,惹來不少人側目。「不會吧!客官,你怎麼連十二文錢都想吃霸王餐呀?」

    「不是的,只是我的錢……真的被小乞兒給……」少年急得語無倫次,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個人的爭執招來了掌櫃,掌櫃上前,一手端著算盤,一手捻著他的八字鬍,有些不悅地開口。

    「怎麼回事?在這兒嚷嚷,不怕叨擾了其他客官嗎?」

    店小二見到掌櫃上前,立刻先聲奪人。

    「掌櫃,這個無賴想賴帳,區區十二文錢也不付,直說他的錢袋給人扒了。」

    「不是我不付錢,真的。」少年馬上點頭示好。「只是我的錢袋真給扒了,不然,我明兒個一定帶錢來還,你們就包涵一下吧!」

    「付不出錢是嗎?」掌櫃直直地看著少年,嘴角一揚。「就送他去官府得了,囉嗦這麼多幹啥?」

    掌櫃略一揚頭,小二哥立刻抓起少年的手。

    「唷!看不出你這無賴手倒是挺嫩的。」小二哥輕薄地調侃著他,拉起他就準備往外頭走。「走吧!送你去衙門吃免錢飯,就不用擔心吃飯還付不出錢來,丟人現眼。」

    少年大驚失色,他使勁用力地甩開店小二的手。

    「不行,我不能去衙門,如果去了,我絕對死定了,不要送我去衙門……」他懇求地望著小二哥和掌櫃,靈亮的雙眼佈滿了千托萬請。「求求你們行行好,別送我去衙門,其它要我做什麼都行!求求你們了……」

    「甭了,我這兒不缺跑堂的,你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姑娘可以以身相許,還是送官府妥當些。」掌櫃絲毫沒有同情,揮揮手要店小二將少年給帶出去。

    小二哥重新扯著少年。「來吧!少囉嗦了,走吧!」

    「不行,真的不行,我不能去衙門,不要送我去衙門!」少年掙扎地扭動著身體,想掙脫小二哥的桎梏。

    去了衙門,萬一給趙慶章逮到了,他的一生也就徹底地毀了。不行,怎麼說都不能被送到衙門去,不行。

    少年嚷著,眼中幾乎掉出淚來,想到自己的未來可能堪慮,就覺得不甘。

    「慢著!」兩個字打亂了他們的爭吵,氣氛頓時陷人冷僵。

    出口的正是站在門口許久的黑衣人,他從袖袋中掏出一錠銀子。

    『他的錢,我幫他付。」說著,他不顧少年感激的眸光以及小二哥見錢眼開的眼神,逕自坐到桌前,亮晃晃的銀子擺在桌上,閃了許多人的眼。

    小二哥這下才不甘不願地甩開少年,對他輕啐一聲。

    「哼!算你好狗運,給你遇上了貴人相助。」說著,他無情地推了少年一把,將他送出門外。「快滾吧!下回別讓我們再見到你。」

    少年被這麼一推,左腳絆到了門檻,在門口重重地跌了一跤。他吃疼地悶哼了聲,便朝著裡頭的黑衣人大聲致謝。

    「大俠,感謝你的出手相助,小弟銘感五內,多謝多謝。」

    黑衣人沒有吭聲,甚至沒有轉頭,完全當他是耳邊風,吹過就算。

    少年倒不在意地聳聳肩膀,他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往街尾走去。

    秋末的夜晚開始嚴寒,趕緊找個地方窩身才是最重要的。

    **  ***  ****  **

    夜半時分,城內所有人都已人睡,萬物呈現酣眠,只有風瀟然仍清醒的。他從二樓客房窗口一躍而下,離開了客棧。

    白天城門口總有官兵守候盤查出人城的人,為了避免麻煩,他總是選擇半夜宵禁時出城,一來省得被人設計一場甕中捉鱉,二來不用驚擾太多人,頂多只是看守城門的一個官兵而已。

    深夜的城,像是沉睡一般。風瀟然靜靜地走在街上,皎潔的月光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拖曳在身後,他的腳步無聲無息,輕得像是風吹拂過一樣。

    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偶爾聽見幾聲野狗悲嚎。

    風瀟然冷冷地揚起唇角,有些不解自己晚上的行為,為何會無故出手幫助一名陌生人?他的心不是已經冷如冰、堅如石了嗎?

    或許,在那一剎那間,他在那個少年的眼底看見了曾經無助失落的自己,他幫助了少年,就像幫助了自己一樣……

    風瀟然猛地一搖頭,將這些思緒拋出腦海。他加快步伐,很快地,來到了城牆門回。一名官兵倚著城牆打著盹兒,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人正端視著他。

    風瀟然右足往地上一點,整個人向上騰躍而起,迅速地越過城牆,一下子,他已經來到了城外,而且未驚動任何人。

    他望了下月兒,施展起輕功往城外西郊飛奔而去。

    風兒颯颯,在他耳畔呼嘯而過,他越過了一大片樹林之後,赫然發現一間小小的破廟,可供他今日棲身之所。

    這破廟倒是名副其實,屋頂上的瓦片爭相脫落,有些隆起有些凹陷,廟牆上的漆早已剝落得離譜,兩根柱子早已崩塌,整座小廟只有兩根石柱可憐兮兮地頂著,而兩扇廟門則是東倒西歪,隨著風吹起,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這樣的地方,甭說是遮風避雨了,恐怕人待在裡頭都有安全之虞。

    風瀟然沒有做太多思索,他大步地跨進破廟之中,裡頭的神像和供桌倒在地上,已長滿了蜘蛛絲,一股潮濕腐臭的霉味撲鼻而來。風瀟然略一鎖眉,仍然挑選一處最乾燥的角落,他倚著牆壁席地而坐,閉目養神。

    破廟外頭的風聲颯然,吹動了樹梢,引起葉子之間摩擦的聲音,忽大忽小,有時風吹過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身旁訴說低語一般。

    隱約間,風瀟然聽到了破廟外頭似乎有一股動靜,很輕巧,很小心翼翼。他赫然睜開雙眼,背脊整個僵直起來,耳朵細細地聆聽著四周有些異常的氣息。

    腳步聲愈來愈近,他握著劍的力道也愈來愈緊。這些日子,他早已養成了閉目養神但不熟睡的狀態,可以隨時注意身側動靜。他必須學會自保。

    就在腳步聲移到了破廟門口的一剎那,風瀟然的劍已出鞘,恰恰頂住了來者的喉嚨,只消再一寸,那人的喉嚨必被狠狠劃開,當場血濺五步。

    「哇呀呀!什麼東西呀?我不是壞人,別殺我呀!」大聲嚷嚷劃破,寧靜的夜和令人窒息的氛圍,伴隨著木柴落地的聲音。「你是誰呀?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別一進來就拿劍指著我的喉嚨,我是無辜的……」

    這聲音有些熟悉,順著月光一瞧,不正是今晚在客棧裡所幫的少年?只見他慌亂地叫嚷,眼睛恐懼地望著銳利的劍端,額頭上摘下兩滴冷汗。

    風瀟然仍沒有放鬆警戒,他低低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少年一動也不敢動。

    「我身上沒錢,只是來這裡歇歇腿,窩一個晚上而已。晚上天寒,所以我就會樹林裡頭撿些柴火。這位俠士,可不可以把你的劍給放下,刀劍無情呀!這麼頂著,挺可怕的。」他吞了口口水,緊張兮兮。

    風瀟然看看他,赫然將劍插回劍鞘,無語地坐回原來地方,全然不搭理受到驚嚇的少年。

    少年鬆了口氣,他彎腰撿起掉了滿地的柴火,逕自走到廟中央開始生起火來,嘴裡唸唸叨叨的。

    「今兒真不是個好日子,賣藝已經掙不了幾個錢,吃個飯錢袋還被扒,險些給抓去官府,晚上好不容易找到個破廟當作棲身之所,不過才出去撿個柴火,回來又差些讓人給一劍擊斃,我看我以後還是看看黃歷再決定自己的一舉一動好了,省得莫名其妙地死於非命……」說到這兒,他轉頭看向風瀟然。「這位大俠,你身上有沒有黃歷呀?借我瞧瞧吧!可憐我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了,買不起黃歷了。」

    少年的問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風瀟然連動都沒有,大帽簷仍然遮去他大部分的臉,渾身籠罩一股冷然的氣息。

    少年倒也不甚在意,仍然自己一個人自言自語的,一面生著火。

    「算了,我想你也應該沒有才是,不會有人一天到晚帶著本黃歷行走江湖的,總覺得黃歷好像跟俠土配不大起來的樣子。」他喜歡說話,喜歡身旁有聲音的感覺,那不會讓他感覺到無比的空虛與孤寂,不會讓他覺得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一個人。「對了,這位俠士,我還忘了再跟你道聲謝呢!謝謝你晚上的仗義相助,我可不是故意要吃霸王餐的,只是真的錢袋給扒了,幸好有你幫忙,不然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火焰在他的嘮叨聲中升起,劈哩啪啦的燃燒聲音中可以感受到溫暖的氣息襲來,原本帶著寒意的陰暗破廟頓時亮了起來也暖和了起來。少年一下一下地加著柴火,自以為是地與風瀟然話著家常。

    「這位大俠,我們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緣了。我叫做水凌,凌駕萬千的凌,你呢?尊姓大名呢?」

    水凌的問話像是直直地陷人了大海一樣,完全沒有一點點的回應,風瀟然仍然坐著,沒有動作。

    覺得自己彷彿太吵了一些,水凌自我安慰著。

    「算了,我想你大概是睡了吧!明兒個咱們再正式地認識認識吧!」說著,他又加了兩根柴火進人火堆,仍然一面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俠士。

    一身黑衣,寬大的帽簷渡去他的整張臉,寡言冷漠,劍氣凌厲,給人一種危險警訊的感覺。水凌對這個人突然大感好奇,他未曾見過這樣的人,渾身上下充滿了蠻刺一般。

    他輕巧地往風瀟然方向移動,像個偷兒一樣,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他移到了風瀟然身側,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想看看一個有著奇異氣息的人長得是何模樣,為何老用帽子遮住他的臉,八成是這張臉見不得人。

    他的右手才剛伸出,尚未碰到帽簷時,手腕已經被風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惡狠狠地反扣住,疼得水凌哇哇大叫。

    「哎呀呀!疼呀!疼呀!別再扭了,會斷的,真的會斷的……」

    風瀟然沒有一絲愧意,他警告地道:『你再輕舉妄動,我會要你的命。」說完,他將水凌往旁邊一摔,繼續閉目養神。

    水凌呲牙咧嘴地揉揉發紫的手腕,自知理虧,本來就不應該窺人隱私。

    「俠士,是我的過錯,我是不該好奇的。」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沒有睡著,自己的舉止行為對方都瞭若指掌。

    被這樣一教訓,水凌也沒有興致繼續探究眼前人的身份,他又加了兩根柴火,讓火焰乖張地燃燒著,然後自己靠在桌腳邊,一下一下地打著盹兒。好生休息才是當務之急,明兒還有路程要走呢!

    沉睡的夜,只剩下萬籟自然之聲,夜烏輕啼,帶著深沉的幽怨,迴盪在樹林當中,發出嗚嗚的哀鳴。

    夜色越發深沉,水凌早已夢周公去了,腦袋左搖右晃了起來,燃燒的火焰也熄滅了,只剩下裊裊的煙霧熏著整間破廟。

    突地,一聲夜烏淒厲的鳴叫劃過夜空,風瀟然赫然睜眼,雙眉緊鎖,隱然推敲出外頭的情況。樹林颯颯作響,不是狂風所為,而是一群人正悄悄地向破廟潛進,雖然刻意壓低聲響,但在夜色之中,卻仍是清清楚楚。

    一抹噬血的笑意在風瀟然唇邊泛開來。他沒有移動自己的位置與姿勢,只是一雙耳仍清晰地接收著外頭的訊息。

    果然,在破廟外頭都圍滿了人時,有幾道清楚的人影從破廟門口進來,擋住了照射進廟內的月光。

    「抓人!」一聲放活,一群官兵打扮的人開始大量地擁進了破廟,風瀟然猛然跳起,劍在他躍起時分就握在他手上,那些官兵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居然沒有沉睡,一見如此,便紛紛地向他攻擊。

    沉睡中的水凌在聽到了大喝之後立即驚醒,還搞不清什麼狀況時,就見到許多官兵打扮的人向他靠近,他嚇了一跳,也立刻跳起迎戰,直覺認為這些人是趙慶章所派來的人。

    「你們是誰?不要抓我,我可沒有犯法呀!」水凌皺著眉,抓起身邊的長劍就大力地揮動了起來。

    風瀟然的劍氣凌厲,在大量官兵之間游刃有餘,而水凌則是抱著必死決心,他絕不能被這些官兵給抓回去,絕對要順利脫身,所以一時之間他倒也應戰妥當,官兵們被他們倆打得節節後退。

    只是官兵人數眾多,打退一批又上前一批,風瀟然一邊應戰一邊盤算情勢,自知再這樣下去也佔不了多大便宜,官府采的是人海戰術,就是要打到他疲累為止。他冷眼四處觀望了下,打定主意,便抓起身邊少年的衣領往上一躍,兩個人突破了破廟的屋瓦,風瀟然衣袂翩然地瀟灑站立在破屋瓦間,而水凌因為事出突然,雙腳沒有站穩,險些又摔回了廟裡頭。

    水凌搖晃了一下身子,衣領又給風瀟然適時扯住,終於站穩,他這下才能靜心審視著廟外頭的官兵們。見他們來勢洶洶,似乎不像是要來逮他的人,他看看身旁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直覺這批官兵應該跟這個男子有關係,恐怕這名黑衣男子來歷並不簡單。

    月光下,破廟外頭,一名青衣的俊秀男子看著風瀟然突破重重官兵,輕鬆地站到屋頂上頭,不禁劍眉一緊,高聲怒呼。

    「大膽逆賊風瀟然,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風瀟然落後微微一抿,露出極度嘲弄之色,他將帽簷壓得更低,淡淡地道:「沒想到我風某人真有面子,初到貴寶地,就勞駕鼎鼎大名的『御前神捕管笑天』前來捉拿風某。」

    兩人對話令一旁的水凌大鬆一口氣。原來搞了半天,這些官差並不是來捉拿自己的,那他就乖乖一邊看戲得了。

    「廢話少說!」管笑天大喝,舉起手來,命令下屬。「來人呀!還不快抓人!全愣在那兒做什麼?」

    只見所有人面面相覷,他們沒料到要捉拿的人居然會飛到屋頂上去,大家輕功沒學過,也沒帶梯子來,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風瀟然見狀,哈哈大笑。

    「哈哈!貴寶地的捕快真是英勇過人,在下佩服!」

    管笑天氣急敗壞,緊抓著劍的手微微發抖。

    「可惡!看我來將你拿下!」

    「風某人恭候大駕!」風瀟然嘴唇一揚,眼角瞥見身邊的水凌,不自覺地為他開脫。「不過,這位小兄弟與風某人無關,希望管大人可別為難無辜的人了。」

    說完,風瀟然右腳一帶,整個人便往樹林迅速地飛快而去,才一晃眼的工夫,已經見不到他的人影了。

    管笑天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看了一眼仍在屋頂上的水凌,一甩頭,對著官差們吆喝著。

    「一群笨蛋!還不快追!」說著,他也飛快地竄進了樹林。

    剩下的官兵們動作不像前兩者快速,卻也認分地往樹林方向追去,一下子,原來嘈雜不堪的情境頓時恢復了安靜,剩下水凌一個人孤伶伶在屋頂上。

    他登高望遠,看著一干人等逐漸隱沒在樹林當中,自言自語了起來。

    「真是的,原來那個人叫做風瀟然,竟然還是個朝廷要犯呢!」他聳聳肩。「不過人應該倒是不錯吧!不然也不會出錢幫我解圍呀!哎呀!我管這麼多於啥?反正以後不見得有機會再相見了……」

    喃喃道著,水凌還打量著屋頂到地上的高度,探望一下,一時重心不穩,整個人從屋頂的破洞中重重地跌到了地面上,摔得他七暈八素的。

    「哎喲喂呀!疼死我了!早知道以前在芙蓉山莊的時候輕功應該學好一點,真是的,摔得我屁股都開花了!」他呲牙咧嘴地揉揉摔疼的背脊肩膀,整張臉皺成了一團。

    一陣風吹起,吹得不牢靠的廟門發起了尖銳的聲響,讓好不容易站起身子的水凌打起了一陣寒顫,他抱著雙臂,瑟縮了一下。

    「呼!真是有點冷了,我還是再出去外頭撿些柴火回來吧,不然這麼冷颶颶的天氣,怎麼人睡呀?」水凌打定主意,正要往外頭走去。

    突地,月光的映照下,讓地上一處閃起了一道青色炫目的光芒,水凌定神一瞧,發現地上躺著一塊青色玉珮。他好奇地撿起來,發現這塊通體碧綠的王佩上有著極精緻細膩的雕刻,刻著一龍一鳳,令人愛不釋手。他翻看著王佩,赫然發現玉珮後頭竟然刻著瀟灑如風的行書體。

    風。

    「風?這一定是剛剛那個什麼風瀟然留下的。」水凌將玉珮放進了懷袖當中。「留著,說不定以後遇上了再還給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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