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露 第五章
    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此樁凶殺案,在“青天大老爺”的“明辨是非”後,她被判了斬首示眾,以端正民風,明兒個就是她要斬首的日子。

    陸凝香並不怨任何人,縱使自己心知肚明有多麼地冤屈,但畢竟都是命,一切是冥冥中注定,無論是誰陷她於不義,再多的怨懟也是於事無補。有如此想法,她倒是看淡了生命、看透了生死。

    橫豎就這麼一回罷了,早些過了也早些解脫。

    她靠著牆壁閉上雙眸,排空了腦子裡所有的思想,靜靜的、沉沉地呼吸著。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陸凝香耳畔突然響起了一陣呼喚。

    “香兒姑娘,香兒姑娘……”

    好久沒聽到這稱謂了,她緩緩地睜開雙瞳,昏昏黃黃的燭光下映照著一張年輕孩子氣的男子臉龐,正殷殷切切地喚著她。

    陸凝香回了神。“該……上路了?”時辰已經到了嗎?

    “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張小六啊!是那名小乞兒呢!”

    “小乞兒?”她輕蹙蛾眉,半晌才恍然大悟。“你是在花月樓外頭的……”

    “對了,就是我。那時多虧了香兒姑娘的幫助,才會有今日的張小六。”張小六點頭如搗蒜,又道:“因為有香兒姑娘的銀兩和玉鐲金釵,我才有錢請大夫給我娘和妹妹看病,而我也能出來謀差事做。現在我娘跟小妹的病情都好多了,這都是靠香兒姑娘當時的好心,張小六真是感激不盡了。”

    “是你娘和小妹福星高照,一切都是命定的。”幽幽的嗓音自她嘴中滑出,即使身在囹圄,依然是悅耳動聽。

    “當我聽說香兒姑娘殺人進牢時,張小六就知道自己報恩的時候到了。香兒姑娘,我相信林家老爺不可能是你殺的,你可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天仙姑娘,怎麼可能謀財害命呢?想必一定是被人誣陷的吧!”一邊說著,張小六一邊替她解開腳鐐。

    “本來你入獄之後,我是該好好照顧你的,可是怕引起其他人的誤會,擔心我如果放你出去會被其他獄卒懷疑,只好一直拖到了今天才和你見面。”

    陸凝香奇異地看著他。“這……你怎麼辦?”

    解開了腳鐐,張小六聳聳肩笑道:

    “放心吧!所有人都喝了有蒙汗藥的酒,此時正呼呼大睡夢周公呢!等一會兒我也要喝,就不會有人懷疑到我身上了,如果要罰也是所有獄卒一塊兒罰,不會有事的。”說完,張小六拍拍手,又繼續道:“香兒姑娘,趕快走吧!記得從東門出去,那兒的守衛已經被我給打發了。”

    “走?天地之大,我無一處可以容身,又何苦呢?”陸凝香搖搖頭,顯然逃走的意願並不強烈。

    這可讓張小六急了。

    “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希望?”陸凝香幾乎要忘記這兩個字的意義了。

    張小六一面猛點頭一面拉起陸凝香。

    “是啊!人活著就一定會有希望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香兒姑娘,只要你好好活著,一切都有希望的。”

    她怔怔地盯著張小六年輕稚氣的臉龐,一時竟不知自己是否該相信希望。

    在陸凝香猶疑不定的時候,她已不知不覺地讓張小六給偷偷帶出了牢房,被動地接受了“希望”。

    “就是這兒,香兒姑娘,從東門出去,逃得愈遠愈好。”

    張小六輕輕地推她一把,陸凝香便舉起腳步開始走去。

    或許是真的會有一線希望呢!

    想不到當初的無心插柳,竟會換來她可以希望的機會。

    她照著張小六所指引的方向順利地逃出城外,漫無目的、漫無方向地一直向前走著,出城之後便進入了城郊地區,愈走四周愈荒蕪,輕揚的蟬聲像是訴說著人世間難以理解的悲哀,此時此刻,她像是被放逐天際的人,外表有些落寞與頹喪,但在腦海深處卻有鮮明異常的兩個字。

    就是這兩個字支持著她凌亂不定的步伐,就是這兩個字支持著她羸弱不堪的身子,使她原本毫無光采的眸子添了以往的靈性動人。

    她的人生是殘破不堪的,過去更是一片黑暗,她從不相信自己的未來會有黎明的一天,是張小六給了她溫暖,他是她唯一個遇到真心為她的人,給了她一個希望的機會,使她黑暗的人生之中有著一線的曙光。

    她要逃,逃出她既有的黑暗,找到屬於她的光明。

    可是,該逃去哪裡呢?

    她茫茫然地走著,不知哪裡可以為她洗清冤屈、還她清白,只好直直地向前進,或許希望會帶給她一切,就像是眼前的黎明一樣。

    走了一整夜,陸凝香赤裸的雙腳早已被雜草磨破滲血,整個人也顯得有些疲累,是該找個地方好好歇一下腿了。

    向荒蕪的四周略微觀望,運氣倒是不錯,有一座小破廟可以休息。

    陸凝香呼了口氣,踏進破廟中,當下卻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升起,不知怎地令她輕蹙眉頭。破廟內濕濕暗暗的,撲鼻的是一股污穢的氣息,隱約間夾雜著沉重而刺耳的呼吸聲。

    呼吸聲?這破廟內有人!

    陸凝香第一個念頭就是往外走,誰知一個旋身,腳竟然絆到一個不明物體,使她踉蹌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她撞到了手,悶哼了聲。

    “他奶奶的,誰不長眼睛踩到我的手!”

    一聲充滿怒氣的低吼自她身邊響起,她一驚,向身旁挪了幾步,又碰到了一雙手。她看到了破廟中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三個男人。

    此地似乎不宜久留,陸凝香趕緊站起身子想要離開,手腕卻被其中一人給扣住。

    “慢著,撞了人不必道歉的嗎?”

    被如此一說,陸凝香只有低低地出聲。“對不住。”

    聲音一出,那男人的眼睛泛起亮光,大喝道:“是個娘兒們,貨真價實的娘兒們呢!”

    一聽不對勁,陸凝香立刻甩開他的手就往破廟外頭跑。三個男人先是怔了一下,也馬上邁開步伐向前追了上去。

    “老子好久沒有女人了,今兒真是好運,居然給碰上一個女的。”

    “嘿!妞兒別再跑了,咱們好好樂樂吧!”

    放浪的淫笑聲在她身後響起,愈來愈近,她知道他們像是玩著貓抓老鼠的把戲,只是不斷地燃燒著她的恐懼,使燕好時可以更激起他們原始的獸欲。

    一個男人較性急,快步地向前一把抱住,將她給撲倒在地。

    她被他沉重污穢的身子壓著,驚恐的雙眼看著他。他像是一只野獸,眼裡只有淫穢和欲念,他沉沉地喘著氣息,令人作惡。

    “你的皮膚挺嫩的。”野獸上下其手地撕扯著她的衣褲,腐臭的呼吸飄進她的鼻息,讓她的胃中一陣翻滾。

    難道,這就是她的希望嗎?

    她逃離了死刑,就是為了遭遇更不堪的事?

    其他兩人催促著,眼睛內的人性早已是消失殆盡,早已是泯滅天良了。

    陸凝香沒有行動、沒有掙扎,只是躺著靜靜地思索。

    與其如此被侮辱,不如死了罷!

    她將牙齒抵住了舌,正准備咬下之際,張小六年輕的臉又浮現,他說:“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

    就在那男人的手探向她的褲頭時,她不知哪兒來的大力氣,發了瘋似的將壓在她身上的人推開,發了瘋似的揮打他人,然後向箭一樣地沖了出去。

    其他人沒料到順從的她會突然如此,雖愣了一下,隨即又跟上前去。

    陸凝香咬緊牙關,仿佛全身力氣下一刻會消逝般的拼命奔馳著。她不能被抓到,她不甘受辱,她還是有希望的,不是?

    跑著,前方竟是一座斷崖,她停住了腳步。

    陸凝香的唇畔是一抹無力的、嘲諷的笑。

    希望?

    這世間真會有希望二字嗎?

    希望只是老天爺用來安慰愚蠢之人的兩個字罷了!

    凝望著眼前深不見底的山谷,仿佛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心底卻有種被它吸引、妄想縱身一躍的感覺。

    陸凝香的唇畔泛起一抹冷然的笑意。她是個傻子,竟傻到會相信“希望”這兩個字。她已經愚昧地給自己太多可以希望的機會了,而今,是天要絕她!

    她轉身一看,是三個衣衫襤褸、面目猙獰的流浪漢,目光流露著無恥的淫穢之氣,正一點一點地朝她的方向逼近。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偶爾發出幾聲尖銳而不堪入耳的淫笑聲。

    陸凝香不悅地蹙緊眉頭。她用力眨眨自已充滿靈性的雙瞳,想為自己不堪的過去和青春一掬同情之淚,卻連同情自己的感覺也失去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信了張小六的話。他的話好像還言猶在耳:“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她竟愚蠢地信了張小六,相信自己還有希望,還有未來。

    充其量,不過是從一個虎口逃到另一個虎口罷了。

    老天終究是打算絕了她。

    身後的淫笑聲已趨近了耳畔,一股霉味和腐臭味也逼入了她的鼻中……

    那三個流浪漢停住腳步,你一言我一語地調戲著陸凝香。

    “臭娘兒們,還不快替咱們爺兒幾個寬衣解帶,伺候咱們樂樂。”

    “甭害臊,小騷貨,快轉過身啊!前頭是個斷崖,可不是個壯漢呢!”

    “小騷貨,還不快過來陪爺兒……”

    其中一名耐不住性子,伸手向陸凝香的衣袖一撈,卻著實撈了個空。他定神一瞧,他口中的小騷貨已經躍入了谷底!他瞠目結舌地與其他幾個人相對望,一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陸凝香閉眼躍出了人世間的紛紛擾擾,躍出紅塵的是是非非,也躍出了所有的喜怒哀樂……

    她終於可以解脫了吧!

    向下墜落的感覺並不如想象中那樣難過,反而是一種超乎脫俗。

    解脫了!

    ***

    該死!

    他居然……吻了她。

    裴劍晨驀然回過神,眼前嬌艷欲滴的可人兒竟化成了挽兒的面容,正幽幽怨怨地看著他,像是一種無言的控訴。

    他將陸凝香推開,見她眼底那一抹受傷害的神情,又是一陣心疼。他搖搖頭,狠狠地把方才的情欲與渴望壓了下去,皺起濃濃的劍眉,仿佛看到了挽兒。

    挽兒呵!是他至愛的妻啊!

    而他,竟會該死地吻了另一個女人!

    裴劍晨怒氣沖沖,刻意不看陸凝香那令人生憐的面孔,他對著門狂喊著:

    “可惡,快給我開門!否則我就不客氣了!快開門!”

    他的怒吼震醒了裴莊中的人,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他不停地拍打著門,借著發洩來懲罰自己方才那一瞬間對挽兒的背叛。

    身後的陸凝香則是輕垂螓首,反復思緒著自己方才時候的心情。她承認,對於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和拒絕,她內心是有些受傷了,像是一根細細長長的針扎了進去似的,泛著刺刺的疼。

    門外迅速聚集了人,由姜老爹將門打開。

    “怎麼回事?怎麼會兩個人鎖在同一個屋子裡呢?”他叨叨念念地開了門,馬上映入裴劍晨充滿陰霾的眼神,使老人家微微地嚇了一跳。

    裴劍晨走出屋子,瞪了躲在紅袖身後的念挽一眼,直直地向後山奔去。

    其他人則是看著屋內的陸凝香一眼,見她刻意抹在臉上的冰冷表情,全都面面相覷,不明白究竟發生何事,竟會讓一向溫文的裴少爺大發雷霆。

    只有小念挽還不怕死地盯著紅袖,悄悄地說:“紅袖姐姐,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讓香姨當上我的娘了呀?可是為什麼爹爹會這麼生氣呢?”

    紅袖敲了小念挽一記。

    “你怕別人不知道是我們做的啊?還這麼大聲說話。我怎知你爹干嘛這麼生氣,你是他兒子,不會自己問他去,問紅袖姐姐我干啥?”

    裴劍晨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如此生氣,他迅速地穿過了樹林,來到湖畔,這裡是屬於他與挽兒的地方呢!

    他坐在湖邊石子上,手裡不斷地拔著地上的草,握緊、丟下、又拔起。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心境正在掙扎撕裂著一般。他知道自己是該想著挽兒、念著挽兒的,他想起妻子將要離世時,他所給予的承諾是“一生一世永不忘懷”海誓山盟言猶在耳,怎會在今晚居然成為轉頭空呢?

    他憶起方才的纏綿,憶起她口中的馨香,憶起她身子的纖細柔軟,唇上仿佛還殘留著她的甜蜜……裴劍晨立即將頭埋進了手窩中,一切的回憶,都構成了他對諾言的背叛。

    他看到挽兒怨懟地控訴他,竟然將她忘懷而偷取另一女子的幽香。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呢?

    陸凝香的容顏卻與挽兒相疊,甚或更為清晰動人。

    他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但他怎能容許自己違背了對挽兒的誓言,他該好好地想想,挽兒是如何拋棄所有而跟了他,如何辛苦地替他產下一兒,她該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他該是一輩子深愛著他唯一的妻子。但是不可否認的,他裴劍晨,竟然動了心。

    為了一身孤冷的陸凝香動了心,為了不言不語的陸凝香動了心,為了淡漠無謂的陸凝香動了心。

    他惱怒地摔頭。不該再癡心妄想了,他該守著挽兒的墓,守著念挽長大,至於情,他不能違背自己所許下的,決計不能。

    裴劍晨拿下腰際上的簫,每當他有思念或有煩憂時,總是吹簫一解憂苦。

    陸凝香的眼閃爍在湖面,帶出他更深一層的愁。

    挽兒,挽兒,我裴劍晨……必不負你。

    ***

    簫聲又高高地揚起,吹透了整個裴莊。

    陸凝香倚著桌邊,眼睛則是怔怔地看著窗外,雙眸無神地冥思著。

    自從那一日的吻之後,這已經是第幾天沒有見到他的人影了?

    他像是刻意躲著她,使她無法見人,只能聽聲,聽著那淒淒楚楚的簫聲,帶著愁、帶著怨,也帶著無止境的無奈。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卻馬上驚覺地回過神。

    這又是她第幾回的歎息了?

    不知怎地,每當她一想起他當日的怒氣沖沖,胸口總是有些泛著酸楚與輕疼。陸凝香撫著心口,又是一聲長歎。

    打滾了紅塵那般久,她怎會不明了心頭上的那種疼痛代表什麼,只是不願也不想承認罷了!她該是平淡地過一輩子的,對於未來,她不敢奢想。

    裴劍晨是個有妻的人可!

    即使他的妻子已然身亡,即使小念挽總是央著她做他的娘親,但是那名為“挽兒”的女子卻是根深柢固地活在他的心海裡,像是一個烙痕,難以抹滅。

    陸凝香忍不住皺著眉。她要看淡呀!

    怎可身陷泥沼?怎可胡思亂想?

    但她卻阻止不了心裡不斷翻湧而生的疼苦,有著陣陣的酸意,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她、融化著她。

    簫聲愈顯淒涼與掙扎,仿佛是簫聲訴說出她的心境,旋律是那樣契合。

    “香姨,你睡了嗎?”小小的頭顱探進房內,故意壓低聲音,小小聲地問。

    一見是念挽,陸凝香心中一陣溫暖。

    小念挽高興地跳進房。

    “太好了,香姨還沒睡,有人可以陪我去練字了。”他拉起陸凝香的手,開懷地道。

    很奇怪,自從那個晚上之後,小念挽再也不叫她“香兒姐姐”了,反叫她“香姨”,不過聽著聽著,倒也習慣了。

    “最近我在爹爹書房念了一些書,可是有些字念挽實在不會寫,所以來看看香姨睡著了沒有,想叫香姨教教念挽,可不可以呢?”小臉龐上洋溢著天真活潑,不停地搖著她的手撒嬌著。

    簫聲擾人,使人難入眠。陸凝香淡淡地勾著微笑,對小念挽點點頭。

    “還是香姨最好了!”小念挽開心地跳了跳。“我剛剛去找紅袖姐姐,她還叫我不要吵你呢!可是念挽知道香姨一定會陪我的。”他拉起她的手往房外走。“走,我們去爹爹的書房裡練寫字。”

    陸凝香顯得有些遲疑,她止住腳步,不知自己的出現是否使裴劍晨不便。

    小念挽抬頭見了她的遲疑,馬上嘟起了小嘴。“香姨,你是不是怕我爹啊?他那一天好凶好凶喔,連我都嚇了一大跳耶!”

    想到爹爹居然對他破口大罵,叫他以後不准再央著別人做娘,小念挽不悅地嘟著嘴巴。娘是他的,又不是爹的,要誰做娘可是由他來選呢!

    但經過裴劍晨一番教訓之後,他倒也安分地不敢再對陸凝香亂說話了,不過他仍機靈地將稱謂給改了,好為以後鋪路。

    小念挽自以為是地拍拍胸脯。

    “香姨,你別怕,現在爹爹在湖邊吹簫,不會過來的,所以我們不會再被他凶了。”

    見小念挽認真的神情,陸凝香不自覺地會心一笑,像一陣春風拂過般的淡雅清柔,令小念挽眼睛睜得大大的,也咧嘴一笑。

    “香姨,你笑起來好美好美哦!平常的你已經像仙女一樣美了,可是一笑起來,又比平常美上好多好多倍耶!念挽真的好希望香姨可以當上念挽的……”呃,爹爹說過不准再說了。

    小念挽只好話到嘴邊又閉上了嘴,但一雙大大的眼睛卻捨不得移開。

    贊美的話陸凝香聽得多了,但是出自於童言童語,才更顯真誠。不自知的,她嘴邊的笑容更是大朵燦爛。

    這是真心的笑顏呵!她多久不曾有過了呢?

    她隨著小念挽來到了裴劍晨的書房中。房間雖小,但內部的藏書可是不少,陸凝香四周觀望了下,隨手抽出一本詩經翻閱著。

    小念挽獻寶似的將她帶到桌邊。

    “香姨,你瞧我剛剛寫的字,好不好看呢?”

    小家伙寫的正是李白的詩,雖然下筆力道不足,但是字體端端正正、有模有樣,出自於這般孩子之手,已是不易。

    陸凝香贊美地摸摸小念挽的頭發,對他微笑地點點頭。

    “很棒?那我還要繼續練,才會更棒。”說完了,一個小身子馬上坐到了爹爹平日用的大桌前,聚精會神地跟著字帖寫字,全神貫注。

    陸凝香默默地笑著。她再環視了下四周,發現屋內的最角落還有一張小長桌,蓋著一塊布,布上已是蓋滿了塵。懷著幾分的好奇,她向桌子走了過去,輕巧地掀開布的一角,發現原來靜靜躺在桌上的是一把琴。

    陸凝香忍不住地輕撫著琴身,思緒飄搖到從前在花月樓中被逼著學琴的往事。本來她是討厭琴的,總覺那與風塵有著太大的關系;但在她熟練之後,竟是常常彈琴訴說心底的苦,借琴聲的起伏,仿佛可以讓心湖得到平靜。

    所以,她了解裴劍晨的簫,就像她的琴一樣。

    “那是我娘以前彈的琴,香姨,你會彈啊?”

    陸凝香蓋上了布,淡淡地點了下頭,眼睛仍是流連在琴身上。

    “真的啊!原來香姨也會彈琴呀!”小念挽親熱地拉著陸凝香。“可不可以彈給我聽呢?我好久沒有聽到我娘彈琴了,香姨會,就彈給我聽好不好呢?”

    看著小家伙眼中滿滿的期盼,眼中閃過的光芒竟像極了他爹。

    陸凝香不忍拒絕,隨著小念挽坐到了琴身前。

    他歡欣地替她將布給掀開,叨絮著:“爹爹還常常來這裡擦琴喔,就怕琴放久了會有灰塵,而且還放了一塊布在這裡,也是怕灰塵,所以這琴還是很好,彈起來的聲音一定也很好聽。”

    念挽的話飄進陸凝香的耳中,竟帶出她心底的一股酸意和輕疼。她心疼他的癡,卻因他的癡而酸楚。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一絲絲的嫉妒,嫉妒著什麼呢?

    這種想法令她不悅地鎖著眉。

    纖細修長的指尖輕輕地落在琴弦上,陸凝香先彈出一些短旋律試試音質,小念挽已然開始陶醉,他認真地看著她,像是看自己的娘。

    她翩然一笑,手指滑落在琴弦上,輕撥慢拈,動人的旋律從指尖揚了起來。

    簫聲幽然,琴聲幽然,整個裴莊都陷入了一片幽然之中,整個黑夜也都陷入幽然之中。

    陸凝香緩緩地閉上雙眼,借著琴,像在訴說,像在飲泣,像是少女淒淒楚楚的暗禱,像是徘徊心中糾纏不定的掙扎。陸凝香空靈的腦海,激著陣陣的浪,是一些理不清的情緒,纏繞出一圈圈的漣漪。

    心裡為何會有不平靜呢?

    她看到了一張俊朗的臉,有著熾熱的眼神和莽撞的行動。

    琴聲更清幽地揚著,每個音符之間似乎都劃上了糾葛,再也繞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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