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喂,他是當真想把你娶走啊!他已經跟我提了一百次你的婚事了!他知不知道你是江湖上人人稱贊的『玉面神醫-的徒弟?」紀綾噘著紅唇,繞著方桌來回走了幾次。
「你是在擔心我會離開,還是在自吹自擂?」李欹雲輕笑著說道。
這些日子下來,他是不是真心待她,她比誰都清楚。
「沒辦法,人總是虛榮嘛!我好久沒見到別人聽見『玉面神醫』時那種目瞪口呆的樣子了,很懷念哩!」紀綾拿了一把瓜子,喀咯地吃出了一座小山。
「你開始感到無聊了?」李欹雲停下忙碌的雙手,看了她一眼。
「師父沒說錯,你老是不吭氣,卻總是把每個人的心思都摸得清清楚楚的。」紀綾燦爛一笑,親熱地挨著她坐下。
自從欹雲被邱愁人收養的那一天起,兩人就是這樣情同姊妹的。這一路走來,也有十年了。
「雲兒。」一聲叫喚後,門板被擅自推開來。
「你又忘了先敲門。」李欹雲皺了下眉頭,卻沒有發怒。這男人霸氣慣了,一時半刻也改不了。
「他什麼時候開始喚你雲兒的?」紀綾故意緊緊地抱住李欹雲的手臂。
哈!她最喜歡看那家伙一副快捉狂的嫉妒模樣。
「從我發現你對她頤指氣使的那一天開始。」李仲麾走到李欹雲身邊,取走她手上的針線。又在做包裹藥草的布包了!她似乎沒有一刻得閒的。
「喂,你平日那副對女人溫柔風趣的神情,怎麼一見到我就變了模樣?」紀綾大聲抗議道。紅色的鮮明衣服,及不上她明艷如火的神情。
「你如果有她們的一半愛慕我,我會改變對你的態度。」李仲麾還以顏色,體貼地為李欹雲倒了杯茶。
「登徒子。」紀綾冷哼了一聲,搶過那杯茶,一口氣喝個精光。
「你該分攤她一些工作的。」李仲麾低聲地對李欹雲說道,溫柔地為她將發絲撥到身後。他偏愛指尖滑過她頰邊秀發的感覺,那讓他想寵愛她。
「『雲兒』的個性你還不清楚嗎?她總是為別人做得太多,有些事很本不用她操心的,像是那種賴著不走的病患。」紀綾揶揄著,故意盯著李仲麾看。
「你對我的付出還不夠……雲兒,你對我該比對這些東西還專注數十倍的。」李仲麾凝視著李欹雲,深情得幾乎將人融化。
「別這麼肆無忌憚的談情說愛。很惡心!」紀綾拿起一片甘草放入口中。
「你不想破壞你徒弟的好事吧!」李仲麾明示地指向門口。
「哼,看你囂張到幾時,你們好好聊吧!反正時問也不多了。」紀綾意味深長地望了李欹雲一眼。這裡的病患都治療得差不多了,她們也將居民得病的症狀做了詳細的記錄,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是什麼意思?你們要離開了嗎?」他執起她冰涼的手,迫人地追問著。
李欹雲恬淡地一笑,望了窗外的村莊一眼。
沒有什麼特別景象,依然是黃土小坡,依舊是茅屋稻捨,依舊是為生活而努力的尋常百姓……然則,她的心為何不捨?
心中一悸,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回到他的臉上——因為遇見了他啊!
「看著我時,便只許想著我。」他捧住她的臉,不想在這麼私人的時刻有其他的人、事、物的介入。
「我腦子裡想的事怎由得了你作主?」李欹雲輕歎了口氣,由著他粗糙的指尖撫過臉頰,帶來一陣酥麻的感受。
「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們要離開了嗎?」他固執地追問著,雙眼中有著期待。
「過些時日,是該走了。」她以為他至少該表現出一點失望。
李仲麾聞言,雙眼一亮,雙唇印上她的雙眉之間,吸吮她幽蘭似的清新肌膚。
「你的爹娘呢?」他追問道
「我不知爹娘在何處。」她黯然地望著地板,手掌直覺地-住左臂上的珠鏈。
「那麼,你的天地裡就只會有我。」他說得張狂,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凌空抱起,轉著圈圈。
「別胡鬧了,放我下來。」李欹雲的耳稍染上一點紅,心中那種歸屬的喜悅卻是怎麼也擋不住。
「這個給你。」她的腳尖才一著地,他立即將胸前懸掛的一只圓型玉佩遞到她手裡,褐色的大掌包裹住她修長的十指。
「給我這個,代表什麼意思?」冰涼的玉佩平貼在掌中,而他火熱的皮膚則覆在手背,極端的熱與極端的冷交錯著。
「代表你是我的人。」他指著玉佩上的麒麟圖騰說道。
她的表情斂為正經,心口不聽使喚地怦怦亂跳。
「我有過太多經歷,我知道自己在尋覓的是什麼。」他說。
她想出聲詢問,他的食指卻按住了她的唇。
「可以嗎?」他低問。
她沒應聲,輕輕閉上了眼——
在他的唇蓋上她的時,她直覺地想退縮,他卻不許。
李仲麾的唇不容拒絕地封住了她的檀口,渴望的舌尖中試探到狂野地吮遍了她香滑的口舌。她握住玉牌的手被他握緊,緊得在她手掌中上烙下了李家的麒麟印記。
李欹雲偎在他的胸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劇烈心跳,人幾乎化在他懷裡。
「記住,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人。」他親吻著她手中的玉佩,-重地將玉佩掛上她的頸間。
「為什麼突然說出這些承諾?」她望著他,此時方驚覺到他爽朗的眉眼不似平日的愜意。
「聰慧如你呵!」李仲麾倏然抱起纖秀的她平坐在桌上,額頭親密地抵住她的較涼的肌膚。
「不要再讓我更喜歡你了,否則我會無法離開的。」他在她的唇上低語著。
「你……要離開?」李欹雲咬住下唇,纖手推開他的胸膛。
「是的,今天就要起程。」李仲麾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拉開兩人的距離。
「既然又走,又何必留著一個紀念?」她伸手就想解開玉佩,但他的手卻阻止了她。
「我有很多話想告訴你……」李仲麾雙手置於她的眉頭,不想她有任何誤解。沙洲那邊傳來有人看過青芸手上那串珠鏈的消息,他必須前去一探。
「你不用解釋了,我什麼都不想聽。今天要離開,而你現在才告訴我——是在告訴我你的忙碌,還是在表明我對你的意義僅及於此?」李欹雲淒涼的一笑,側過頭不願看他。
「消息來得突然,否則我絕不會離開得如此匆促。給了你這塊玉佩,代表了這輩子我只認定你一個人。我會回來找你,相信我!」李仲麾灼熱的眼神訴說著他的心聲。
「我也快離開這裡了,沒有理由再相逢的。」李欹雲蹙起眉說道。
原就是萍水相逢;她是浪跡天涯的人,他則是偶然路過啊!
「我要到哪裡找你?」李仲麾勾起她的下顎,硬要她不能挪開視線。他不松手,絕不!
「有緣自然能再見。」她不給承諾。
江湖行走久了,見多識多了,她知道時間與距離會淡化所有濃烈的感情。她不要給承諾!
「我不要什麼緣分,我只要能夠再見到你!」李仲麾驀然鎖住她的腰,內心的激動讓他的聲音狂野。
李欹雲望了他一眼,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我總是在和人離別——雙親、師祖、好友……」她的眼中有著藏不住的落寞。
「我會給你一個家——一個被我的愛、我的心圍繞的家。」他肯定地說道。
「那麼我該給你什麼?」
「守著我,愛著我,只想著我;這就足矣。」
「我想著你,不難;你想著我,可就不容易。」她低語道,看了一眼胸前的玉佩——質地澄澈得甚至可以看見她的膚色。
「玉佩如同我的心,心系在你身上,看誰都是無心的。」他不捨地輕啄了下她的唇。
李欹雲哽咽了,第一次主動把頭埋入他的胸口。此時的她與亙古癡戀的女子一樣——她相信他!
「拿著這塊玉佩到任何李家櫃坊找我,我會立刻趕到那個地方與你相逢;或者直接到長安的李家本-,他們會帶你到我的府邸。」他戀戀不捨地撫摸著她的長發。
「二少爺,我是顧明義,我們該上路了。」
敲了門入室的顧明義,一看到李欹雲頸中的玉佩,立刻眉飛色舞地大聲賀道:
「恭喜二少爺,賀喜欹雲姑娘。」
「何來恭喜之有?」李欹雲疑惑地問道,微微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你手中的玉佩是專屬於二少爺的信物,李記櫃坊見此麒麟玉佩如同見到少爺本人,這只玉佩只給未來的二夫人呢!」顧明義笑瞇瞇地回視著她。
李欹雲不敢置信地朝李仲麾投去一眼,卻被他火熱的目光弄得臉紅。
她的臉色一赧,手不自覺地握住胸口的白玉。
「你先下去,我馬上就出去了。」
李仲麾交代了一句,在門台上的那一刻,將她的身子摟到身邊。
「這下肯定了吧!還要從別人的口中才能肯定我對你的情,我這愛還真不值。」
「所有的事物,我都需要一段時間習慣。」四處行醫、遷徙,她眷戀的不過是一份能讓人放心的安全感。
「答應我,你會來找我;答應我,你會成為李家人。」他要求著。
「我們同姓李。」律法規定同姓為婚者,是要判刑二年的。
「李是聖上賜姓,我們本家不姓李。」
話一說完,他立刻眉舒目展她笑望著她。
「娘子方才的言下之意,是答應要嫁子小生了?」
李欹雲抿著笑,赧紅著顏輕點了頭。
他迅捷地低下頭,以一記長吻分享著彼此的欣喜若狂。
「快走吧!我不想有太多感傷,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不是嗎?」她喘著氣,輕推著他的身子。
「沒錯。」他不捨地輕吻著她的鼻尖。「每一次呼吸都要記得我,我的雲兒。」
「快走吧!別讓顧明義等太久。」
她的手讓他握住,與他一並走出了房門。
李仲麾緊擁了她一下,瀟灑地跨上馬背,消失在滾滾黃沙中。
她像個妻子嗎?李欹雲低頭看了仍懸在衣領外的玉佩,小心地將其收回衣服底衣之下。她可不想因為一只玉佩而引來殺身之禍。
在他走後,她忙著打理自個離開時該攜帶的用品,一時之間倒也未有心思去體會離別之情。等到所有事都處理完畢,村民也為即將遠行的她們擺完了餞行酒席後,村人卻緊急送來了一名受傷的旅人——
「大夫,這個人被蛇咬了。」救人的村長負責發言。
「什麼蛇?」她問道。
「青色的,頭圓圓的。」村民回想著那條被丟在門外的蛇。
「身體兩邊有沒有一條白色的線?尾部是綠的還是紅的?」李欹雲快手將牡丹皮與一些涼血、鎮痛的藥材放入土-中煎煮著。
「那蛇綠綠的,沒有什麼其他顏色。」村民期待地看著她。好久沒有野味加菜了。
「那就可以放心了,那只是一般的青蛇。」李欹雲英看著村民喜悅地鼓掌叫好,知道自己今晚又多了一道菜餚了。
她拿起烤熱的刀子,在傷患的傷口上劃下十字,以一只木栓吸出了髒皿。
傷患痛苦地呻吟著,右手用力地一撥,直將鮮血甩到了她的衣袖上。
李欹雲鎮定卷起袖子,而那條隨身系於上臂的珠鏈則隨之滑下到她的手腕間。
「張開嘴。」她拿起一顆丹丸喂入他的口中。
顧正禮一睜開眼,正巧望見了那條白碧相間的珠鏈。
「青芸小姐!」他猛然打直身子,大叫出聲。
李欹雲的臉色一僵,什麼也沒說,逕自取了些雀舌草療治他的傷。
「小姐,我是顧正禮啊!你不記得顧叔了嗎?」他吃力地捉住李欹雲的手臂,對著那串珠鏈直掉眼淚。
「你會不會弄錯了?」哪邊有熱鬧住哪邊鑽的紀綾咬著一很香草,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個淚流滿面的中年男人。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不會弄錯的,這串雙色玉石是王妃的陪嫁物,王妃特別在小姐六歲生日時,把它改成護身符讓小姐掛上的。」顧正禮涕淚縱橫地拉住李欹雲的衣袖。
「小姐,我們找你找得好苦!」
「魂都給你叫出來了!」紀綾看著李欹雲蒼白的臉色,隨手將她推到了後頭。
李欹雲默默低望著懸在手腕問的珠鏈,深深地歎了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好友墳墓的方向。許過的諾言不可違啊!
「你怎麼會不記得我?你小時候,我常帶你去後園玩啊!」顧正禮掙扎地說道。
「我……什麼也不記得了,太多年了。」無中生有是她做不來的事。
「王妃天天惦著你,我今天尋得你,死都值得了。」顧正禮擦去臉上的淚痕,興奮讓他忘了自己的傷口。
「你少羅嗦!再多說兩句,你就先咽氣了!這裡不僅風沙大,禿鷹也多,蒼蠅、野狗也對-體很有興趣。」
紀綾事不關己地從懷裡拿出一顆藥丸,歎息再三後,還是給了他。
「唉!你自行了斷吧!」便宜他了,剛出爐的呢!
「大叔,你別聽她瞎說。這是養心脈的丹藥,別人求都求不上一顆。你快吃了吧!」李欹雲好心地端了杯水給他。
「你果然是青芸小姐,你小時候都叫我大叔。」顧正禮精神一振地說道。
「廢話,我碰到不認識的老男人也都稱大叔。」紀綾猛翻了個白眼。「還有啊,她現在比較習慣別人叫她欹雲。」
「小姐,您和我一塊回長安嗎?」他迫不及待地問著。叫什麼都無所謂,二小姐就是二小姐!
「長安?」李仲麾不也在長安嗎?
李欹雲與師父對望一眼,在師父的默許下,她點了點頭,喜悅突如春泉漾滿了心潮——
又將見到他了啊!
※ ※ ※
於是,李欹雲到了長安。
於是,李欹雲成了另一個女子——
成了長安李王爺十年前在肅州失散的愛女,因為一串珠鏈。
成了習慣別人喚她「欹雲」的李青芸,因為一串珠鏈。
王爺、王妃見到失散已久的女兒回來,早已不顧她這些年習慣被稱之為張三或是李四了。女兒流落在外十年,卻出落得如此謙恭而有禮,氣度、見識都勝過長安名門閨秀不只一籌,又被「玉面神醫」收為徒弟,身為雙親的他們能不欣慰嗎?
「欹雲,我們先進去休息了。」李家二老笑著起身離去,知道這三個孩子今夜又有一頓長聊了。
「爹、娘,慢走。」李欹雲禮貌地起身,手臂上的雙包珠鏈如今被裁成合適的長度,掛在她的手腕上。
「姊,再說一些你們出去救人的事。」連走出家門都算是冒險的麼女李紫華,對於姊姊的遭遇羨慕得緊。
「紫華,別老纏著欹雲,她今天一早替紀姑娘送行,已經夠累了。」長子李伯瞵無奈地對紫華搖頭歎氣。
「我想姊姊、我喜歡姊姊啊!我就要黏著她。她才剛回到家三天,我還有十年的分要黏她!」李紫華膩著李欹雲的肩,粉嫩的小臉寫著撒嬌。
「被你二哥看到,一定又要笑話你活回娘胎了。」即使身為朝廷最年輕的將軍,李伯瞵威儀的臉龐仍不免寫滿了對麼-的無奈。
「二哥什麼時候回來?他一定也很想看欹雲姊姊。」李紫華咬著圓餅問道。
「應該是昨天就該回來了,不知因何而耽擱了。欹雲,我還有一份戰略的摺子要寫,不陪你們了。紫華,你沒事別吵欹雲,快回房睡覺!」李伯瞵教訓著。
「大哥都不會罵欹雲姊姊。」李紫華嘟起小嘴,喃喃抱怨著。
「因為她懂事啊!吃味了?」李伯瞵拉了下她的發辮。
「才不會呢!我要把這十年的愛全都一次給她。你不是要寫摺子嗎?快走快走,我們還有好多話要說呢!」李紫華吐吐舌尖,硬是要賴在李欹雲身上。
李欹雲面對著嬌憨的小妹,只是抿唇一笑。她在這裡才待了三天,還是個外人,雖然他們給了她前所未有的關心,但她的心裡卻仍有著不安。
過幾天,就到李記櫃坊去找李仲麾吧!這些天忙著被人噓寒問暖,她著實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欹雲姊姊,你真的不記得我們所有人了?」李紫華的話拉回了她的思緒。
「十年不是短時間,你不能奢望一個擔心害怕的小女孩記得所有的事。」李欹雲的眉頭微皺,神情復雜。
「你那時候一定很害怕。」李紫華眼眶泛著淚水,緊緊握住她的手。
「別哭了,我那時還有師父、師祖及一個好朋友。我們四處行醫,也看了不少地方呢!」李欹雲無意識地握住藏在衣服底下的玉佩。不知他人是否已在長安?
「對了!等二哥回來後,再叫他帶我們去外頭玩去。」李紫華興喜地說道。
「青芸在哪裡?」一個欣喜的男聲在正廳外的長廊響起。
好熟悉的聲音!李欹雲攢起眉頭,直覺地看向門扉。
「是二哥!」李紫華跳起了身,像只翩翩彩蝶一樣地穿出正廳門口。
「這裡,我們在這裡!」
一見到二哥,李紫華就拉著他的手往正廳沖,不小心就被裙擺絆了一跤。
「小心點,別讓你青芸姊姊看笑話。」
男人微笑地扶起她,快步向前。
「她改名字了,改了十年了,你現在應該要叫她欹雲。」李紫華跨過門檻後,轉而直沖到欹雲的身邊。
欹雲?男人逆著光的高壯身影猛然打住腳步。
李仲麾僵住身子,瞪著室內白衣翩翩的人影,俊雄臉上的笑意已斂到一絲不剩。
「仲麾哥哥,你快進來啊!」李紫華左手拉著李欹雲,右手高興地朝李仲麾用力揮著。
「快來看欹雲姊姊啊!」
仲麾哥哥?李仲麾川李欹雲屏住呼吸,一顆心全揪到了喉頭。
她眼也不敢眨地等著男人從暗處走向光亮。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兩人的身子都是一震。
「你怎麼會在這裡?」李仲麾啞著聲,凝望著久違的她。
李欹雲扶住軟榻的扶手,卻無法讓全身無力的自己站起身來。
「她就是青芸啊!」李紫華快快樂樂地說道,卻被李欹雲的蒼白臉色嚇了一大跳。「姊姊,你怎麼了?」
「你出去。」李仲麾朝李紫華粗喝了一聲,雙眼不曾離開過李欹雲。
「不要,我要留下來照顧姊姊。」不喜歡被催回房睡覺的李紫華嘟囔抱怨著。
「出去!我叫你出去!」李忡麾叫吼道,旺暴的情緒讓他的雙眼暴瞠著。
李紫華被嚇出了淚水,整個人躲到李欹雲身邊,不住地發抖。
「紫華,我想……他有事要跟我說,你先出去吧。順便把門帶上好嗎?」李欹雲不明白自己怎麼還有力氣說話,她的腦子一片暈眩啊!
李紫華委屈地瞪了二哥一眼,小跑步地離開正廳,碰地一聲用力甩上了門。
李仲麾霍地沖到李欹雲面前,十指深陷入她的肩頭。
「這是什麼鬼游戲?」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燒著,燒掉她身上的所有熱度。
「我寧願只是一場游戲,畢竟游戲是假的。」李欹雲忍不住全身的寒意,只能睜著眼癡傻地望著他,雷劈似的心痛讓她再說不出話來。
遠游在外的二哥;商務為生的二哥;風流的二哥;受女人青睞的二哥……現在什麼都清楚了。
二哥居然就是李仲麾——她眷戀在心、惦記於懷的男人!
「你是誰?」李仲麾不置信地追問著,聲音是顫抖的。
「我是李欹雲,或者你該說我是李青芸……」話未畢,兩串淚卻已濕了臉頰。
「你是我的雲兒。」他勉強她笑著,溫柔地將她臉頰上的發絲輕拂到耳後。
這麼殘酷的事,不可能會是真的!
「在長安的李府,你的雲兒是個過去的幻影。這……才是真實的!」李欹雲舉起手中的珠鏈呈現在他眼前。
「不!」李仲麾狼狽地址過珠鏈,珠子嘩地灑落了一地。
「事情就是如此。」她的聲音柔弱如絲,整個人不住地顫抖著。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我的妹妹!」李仲麾直逼到她的眼前。
李欹雲狼狽地避開他的眼,心裡的痛苦漫上喉間,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唇——
用力再用力,她希望痛到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你說話,說你不是我的妹妹。」李仲麾大喊一聲,瘋狂地搖晃著她。
李欹雲彎下身,想撿起那些珠玉,止不住的淚珠卻滴滴灑落在珠玉之上。
「不許撿那些鬼東西!」李仲麾捉起她的手,再度甩開那些珠玉。
她恍惚地抬眼望著他,竟是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心肺俱裂是什麼感覺,她終於懂了。
「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李仲麾狂喊一聲,忽地扣住她的身子,將她緊緊壓在胸前。
「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將臉埋入她的頸間,手背、頸間的青筋全都怒暴而起。
李欹雲舉起手,輕輕地拍著他。被他這樣擁抱著,好像回到了從前——
從前的她和他,會有一個完美的故事。
而現在呢?
她環顧著豪華的正廳,終是無力地垂下了手臂,被動地任他擁抱著。她不該獨自一個人得到幸福的,「她」還哀怨地在五湖四海間飄蕩著啊……
「我以為你是我尋找的女子。」他捧起她的臉龐,深深地注視著她。多情卻換得了無限的悲傷,要他如何放得下!
「我是你的妹妹。」李欹雲一笑,笑意淒涼得連她都忍不住鼻酸。
她徐徐起身,對他了個禮,雙唇一啟,嘗到那股子從心中嘔出的苦澀。
「初次見面,二哥。」
李仲麾狂吼一聲,還想嘗試著捉住她的身影,她卻已飛快地推開門,讓僕傭們入廳收拾那一片凌亂。
※ ※ ※
「仲麾,給我一個交代。」李伯瞵攔住了甫自梅院沖出的李仲麾。
仲麾自前日回府後,性情變得極為陰郁。自己今夜尾隨在他身後,原是想找他談談話,沒想到卻在欹雲的房裡見到了令他無法置信的景象。
「什麼交代?」李仲麾狼嗥似的低吼在夜間分外明顯。他才被拒絕,心情極惡。
「你心裡有數。」李伯瞵瞪著他,腦子浮現的盡是方才映入眼中的一幕——
仲麾擁抱著欹雲,以一種要將她嵌入心的狂野姿勢!
她推開了仲麾,以一種流著淚的心碎神情!
「擁抱一個久未見面的妹妹。是天經地義的事。」他臉色未變地說道。
「沒有人會那樣擁抱自己的妹妹。」李伯瞵指責著他的驚世駭俗。
「那是因為沒有人會在一個月前愛上自己十年未見的妹妹!」李仲麾頹然倒坐在一處花圃邊,愴然苦笑著。
「你們早已認識……」即便是經歷過風浪的李伯瞵,仍不免震驚地變了臉色。
「我在沙洲遇到盜匪時,她救了我一命。」李仲麾回頭望著那漆黑一片的梅院,怨懣的低語在空中漫開:
「沒想到,毀了我一生的人,竟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