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 第三章
    透過樹葉縫隙,能看到鍍了淡金的藍天,而悠閒的白雲飄浮在半空中。風煙眨眨眼,一副無精打采樣。

    她住進暮王府已有兩天了,對府裡的環境已摸熟,再也找不出可以令自己眼睛一亮的事物。她不知道是該恨自己的霉運,還是該恨司徒暮。

    他明明在王府裡擁有不少侍妾,而且每一個都是憤倒眾生的美人,為何不肯放她自由呢?她見過那些侍妾,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副等著被寵幸的哀怨樣。雖然她們都是暮王爺的女人,但在王府的地位還不如婢女。

    司徒暮養著她們,就像養幾隻金絲雀,關在籠子裡餵飽三餐就行,只有在偶爾高興時逗弄一會兒;所以,得不到寵愛的侍妾在王府裡的地位不如能隨意出入的傭人,連彼此爭風吃醋都沒必要。

    風煙對這些沒了自己名氏的女人不感興趣,盡量遠遠地避開她們。這王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們住的是別院,而她則同司徒暮住一起,只要有心,是不容易見面的。但就因為她同司徒暮住一起,王府上下都拿她當准王妃看待。還沒哪個女人有資格住在王爺的房間內,只有她心裡清楚,司徒暮作此安排不過是為了方便監視她。

    她讓自己離那些別院的女人遠遠的,因為她害怕自己會變得同她們一樣懦弱無能,甘願整日吃飽了等死,也沒勇氣飛出囚籠自由飛翔。

    「風小姐,您快下來吧,過會兒王爺回來,看到您躲在樹上會不高興的。」司徒暮派在風煙身邊的侍女不安地在樹底下仰首央求。

    風煙不想下樹,因為不喜歡面對王府內的石牆, 離天空越近就覺得呼吸越順暢。

    「風小姐,紅兒求您了,您的身體剛剛好,王爺吩 咐奴才們讓您好好休息的。」想起主子那張沒有表情且 威嚴的臉,婢女幾乎泫然欲泣。

    沒必要為難一個看人臉色的婢女,風煙低不可聞地輕歎一聲。

    「當心……小姐您當心些……」紅兒提心吊膽地看著女主人沿著樹幹滑下。府裡的人都不明白司徒暮同這名來歷不明女子的關係,但從主子對其的各種安排來看,她並不同於別院裡那些什麼也算不上的侍妾。

    「你擔心得太多了,王爺把你振在我身邊是為了監視我吧廠她拍掉衣杉上的木屑,無關痛癢地問道。

    「監視?王爺只說風小姐掉進水裡受了寒,要我們服侍您好生休息,不讓出府,沒說要監視您。」

    沒說要監視她?不讓她出府,讓人看著她.是監視是什麼? 樹蔭在上,微風輕拂,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如此靜謐舒適的環境令她有種慵懶的睏倦。不願意再浪費精力思考司徒暮的用心,她倚著樹幹席地而坐,閉上眼。

    「小姐,您要睡回屋裡睡吧,這樣會著涼的。」紅兒又開始擔心,她的這個主子不難侍候,就是有個怪僻,不喜待在屋裡。老是站在花園裡,或爬到高處,昨天夜裡是在屋頂看星星,今早上是樹上觀天,現在則乾脆席地而坐閉目養神。屋裡有椅有床,不比屋頂、大樹、硬土舒服嗎?

    「就一會兒,紅兒,你太吵了,風都被你嚇跑了。」她微睜開眼,似笑非笑地揶榆。

    「可是……」被揶揄的人張大嘴卻忘了想說什麼。坐在樹底下的風煙在陽光的照射中變得透明,似乎化成了一陣風。她揉揉眼睛,女主子依舊坐在那裡,維持方纔的姿勢並未動過一下,閉著眼似乎已入睡,緊皺的眉頭勾勒出濃濃的愁。

    忍不住,紅兒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伸出手掌在風煙的臉前晃了晃,想確定她是否睡著。

    「小姐!」風煙突然睜開眼,將眼前的人嚇得驚呼。

    「放心吧,我不會睡著的,你一來,風就走了。」她流露出淡淡的不悅,因為總是被打擾,她渴望一個人在風中獨自融化。

    「風?小姐,你是不是覺得熱,我去幫你取把扇子來。」

    「我不熱,既然你不是監視我的,那就自己回屋休息吧,用不著理我。」風煙為她的理解苦笑。

    不熱?不熱為什麼老是擔心風走了?無法接近風煙思考模式的人納悶不已。

    「我不能回屋休息,王爺吩咐,要我—步也不離開小姐。」

    「那就到迴廊裡坐一會兒,有事我會叫你的。」她有些不耐煩了,什麼時候她連閉個眼感受一下天地間呼吸的自由也沒有了?

    「可王……是……」又想說司徒暮不允許的人看到風煙盯著她的冷淡雙眸後,竟不由自主地退下。

    終於可以有一段長時間清靜的人安心地閉眼,用心去感覺、去看這個世界。

    她能看到燦爛無垠的浩瀚藍天,池塘內悠遊的紅色鯉魚,園裡盛放的五彩花朵,被金色陽光映得半透明的青綠色樹葉……

    她也能聽到鳥兒們招朋喚友的歌聲,流水冰涼清脆的嗓音,秋蟲朝生暮死的哀鳴,樹葉抖落的歎息,以及風的聲音……

    風的聲音?不光是風的聲音,還有風的色彩。她希望自己化成風的精靈,脫離大地,躍上天空,在天地間邁著無形的舞步,展開輕煙般曼妙的姿態,自由地流浪。

    是夢嗎?她的鼻間都是風的氣息,溫柔清爽的氣她在做夢嗎?司徒暮凝視在樹底下熟睡的人,因其舒展的眉頭與微上揚的嘴角猜測。她真的是屬於天地的嗎?一刻也不願待在屋裡,即使是午睡也要以這種方式。

    他在她身旁坐下,讓熟睡者耷拉的腦袋靠在他身上,並為其蓋上一條毯子。

    司徒暮學著風煙慣常的樣子仰望天空,有些無聊,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閒散。

    好安靜,他從來沒發覺王府竟能如此安靜,安靜得能讓他聽到她均勻細微的呼吸聲。側首,他輕吻著她的髮絲。

    真好,她在他身邊。當她奮不顧身地跳人西扛時他頭一次懂得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懂得了她所說的自然的力量。老天也是幫他的吧?要不然不會在她每次逃跑成功後,又將她送回他身邊。

    「風煙,不要再試著逃離我……」他輕聲告訴入夢者,但人夢者不回答,這樣的要求,她是永遠也不會答應的。

    「王爺……」王府老總管遠遠地快步走來看到司徒暮使的眼色後立刻降至最低,「王爺,那兩人已經抓到,衙門裡剛將人押回王府。」「知道了,先把他們押到大廳等著……」司徒壓低嗓音,但倚著他的人在不安地動了一下後醒了吵醒了,想睡的話再睡一會兒,我陪你。」

    在暮王府當了二十年總管的老管家吃驚地睜大眼,這是他們的主子嗎?坐在地上當一名女子的靠墊本就已夠稀罕的,竟然還顯示出了從未有過的體貼。

    「為什麼要把人押到大廳?出什麼事了嗎?」剛睡醒的風煙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地問一句,想借此遮掩心裡的悸動,因司徒暮降尊紆貴陪著她坐在樹下的悸動。

    「一個侍妾乘我前些日子不在,同一個書生私奔了。」司徒暮向她解釋,

    沒料到是這種事,風煙有些尷尬「你想怎麼處置他們?」「還沒想好,你怎麼看?」他反問「你喜歡那個侍妾?」

    「不喜歡。」他在她臉上尋找吃醋的樣子,但找到的還是平淡。

    這就是權勢人物的專制,即使不喜歡也要坐擁三千佳麗,寧可把她們像古董擺設在後院裡,也不能容忍她們憑著自由意志選擇自生自滅。

    她沉默,什麼也不想說,站起身欲離開,卻被司徒暮拉住。

    「怎麼了?」他不解她的想法。

    「沒什麼……」她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想了想才道,「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留著呢?」

    望著她消失在迴廊拐角處,司徒暮久久不能回神。

    「把他們兩人放了。」他命令,然後轉身欲追上那個淡漠的人。

    「王爺?」老管家被搞糊塗了。

    「把抓回來的那兩人放了,不許再為難他們。至於其他的侍妾,只要是沒侍候過我的都送人吧。」

    是的,不喜歡的為何要強留在身邊呢?他不得不承認風煙的灑脫。

    「奴才這就去辦。還有,宮裡派人傳話,說皇上今晚想到咱們府裡賞月。」

    「皇上想來就讓他來,他除了吟詩作畫還能做些什麼!」他鄙夷道。遲早他會替代這個無能君王成為西之國有史以來最強勢的君主。

    等了十二年,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直在策劃著得到霸權。從小到大他接受的訓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成為一名非凡的王者。他不相信憑自己的實力只因為不是最先出生的皇子而與皇位無緣。

    他會取代司徒朝的,不留痕跡,不使自己落個弒兄奪位的惡名。為此他一直都在費盡心機地謀劃著,他要以自己在朝野的政權與軍權迫使司徒朝自動退位。他相信這一天已經不遠了,這次遠征沙克國的勝利更是縮短了他等待的時間。

    但他不知道也沒想到,他的霸權與風煙的自由是衝突的,更沒想到這成了他得不到她的理由……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往也如何往,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歌女婉約的嗓音盡顯詞曲的淒切哀怨,對著滿圓的月亮,更添幾分無奈的悲涼,打動在場者的心。

    「……去也終須去,往也如何往,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唉……」風煙重複念叨著最後幾句唱詞,將其化為一聲歎息,而同時另一人也低歎了一聲。她轉首看向司徒朝,果然是這位西之國的君王。

    另一人也注意到彼此的不約而同,微笑地向她點頭示意,俊秀的臉有說不出的親善。

    風煙移開目光,重又看向中庭的歌女,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

    「原以為你不肯出來,沒想到不但來了,還聽了兩首歌。」司徒薯將去了皮的葡萄放到風煙的嘴中,即使對方表露出無需如此的表情。

    「喜歡的話,我把這歌女買下,你想什麼時候聽就什麼時候聽。」

    風煙這才看向身旁的人,眼中潛藏著厭惡。對他而言喜歡與佔有是同義的,根本不顧喜歡對像之間人與物的區別。這就是王者的心態嗎?總覺得昔天下眾人與萬物都歸屬他,都以他的意志生存。

    「我要不起,她是個人,不是件東西。」她冷冷道。

    「怎麼這麼說?」司徒暮感到她的不悅,想問清楚,但老管家跑了過來打斷了眾人花好月圓的興致。

    「王爺,丞相大人正在前廳等您,說有要事相商。」

    「我這就過去,你先帶他到書房。」司徒暮站起身,也沒有同在場的一國之君打聲招呼,便退席而去。

    風煙不由得又看向司徒朝,見對方一臉平靜,心裡詫異之極。於情於理,司徒暮都應讓丞相先來花園見過皇帝,再當著皇帝的面商議國事,以證明自己並無與朝臣勾結篡位之心。但已權傾天下的人根本不願做這種多餘的掩飾,絲毫不給皇兄一點面子,而更奇怪的是,

    被人看作是無能帝王的司徒朝連一點點不悅都沒有。「朕臉上是不是長了一朵花?」司徒朝微笑著問盯著他看的人。「……」風煙一下子理解不了他的幽默。「若不是長出一朵花,你為何這樣看著充一句。 風煙笑了,對司徒朝產生了好感。「聽王爺說,是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謝能說聲謝謝。」

    「有什麼好謝的,總不能見死不救。風煙,這個名字很特別,而且以前朕也認識—名叫風煙的女子。」

    那名女子多半是她母親吧,風煙不以為意地笑笑。

    「朕能問你件事嗎?」

    「什麼事?」

    「為什麼要逃跑呢?朕還從未見過皇弟對哪個女人像對你這般在乎的。」司徒朝這幾天來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純粹出於無聊的好奇心。能不好奇嗎?是他那只講國事不通感情的皇弟做出這樣的事。

    「不想被他囚禁在任何一個地方。」

    「囚禁?王府不好嗎?看他對你的樣子,說不定會讓你當王妃。」

    「那才叫倒霉,一輩子被關在這座枯燥的園子內,吃飽了等死。」

    司徒朝笑出聲來,他不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形容王妃過的日子,以前曲亦歡也說過這種話。

    「不如改天進宮看看吧,皇宮比暮王府總是大些,朕同你一塊兒釣魚。」

    到皇宮釣魚?一個皇帝的自由就是在皇宮內釣魚?風煙苦笑,搖搖頭。

    「他不許我離開王府半步。」

    「可朕是皇上,不管他的權利有多大,這點還不能忤逆朕。但話說回來,真希望不要當皇上,可以出宮釣魚啊。」

    「你……」她被他的感歎震住,多少有些明白他能漠視司徒暮囂張的原因了。

    「叫朕司徒朝吧,我們也算是志同道合的夥伴不喜歡皇宮,都想去外面的世界自由生活。」

    「為什麼不讓位給司徒暮呢?」

    「他想要的就會盡一切自己的力量去獲得,而不屑別人讓給他。朕若自動讓位給他,他一定不會要的。」

    司徒朝無奈之極,他這個皇弟的個性真是難琢磨。

    蠻不講理的個性,風煙也很無奈。

    兩人又不約而同地歎口氣,隨後又都為這分默契笑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皇帝。」「是讚賞還是嘲諷?」「你說呢?」

    歡快的氣氛瀰漫於初相識的兩人之間。比起司徒暮來,司徒朝與風煙更能彼此瞭解,因為至少他們都不願為不著邊的名利權所累。」明天朕派人來接你進宮,放心好了,皇弟一定會答應的。我們的關係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糟,好歹我們也是自一個娘胎出生的。相信嗎?小時候他還為朕同別的王子打架。」

    「今晚的月亮很美。」風煙顧左右而言它。她不想牽扯司徒暮的過往,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她不想瞭解,在她的心中,他只是一個囚禁她的人。

    「是很美,不過月圓人不圓,有些遺憾。」司徒朝附和一句,隨即兩人都靜默了,抬首看夜空中的光華圓輪,陷入各自的沉思中。

    再美的月亮也不能為他們實現心中的想望,也不

    會幫他們逃離這個現實世界。不知為何,風開始有些涼了,秋的寒意掠過賞月者們的心頭……

    王府的飯廳雖然沒有皇宮的奢華與鋪張,但光從侍候的人數來看也不是昔通富貴人家能比擬的。侍女們一個個站得腰板筆直,像雕像似的一動也不動,目不斜視,耳不側聞。

    「你今天在宮裡待了一整天,宮裡比王府更有趣嗎?」進晚膳的司徒暮臉色陰沉,近來司徒朝隔三差五就接風煙進宮,而且一次比一次待的時間長。

    「皇宮比王府更大些,至少監視的人也少些。」風煙咀嚼完嘴裡的食物,不冷不熱地回答。

    「監視?我什麼時候派人監視你?」他為她的言辭略感不滿。「沒有嗎?」她冷笑。「那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前兩次的逃跑,我也不會不許你踏出王府一步,派人跟著你。」「王爺為什麼想不明白,我不適合待在王爺身邊,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流浪人。」她再次試圖說服他。

    「不適合待在我身邊,卻適合待在司徒朝身邊。你同他有說有笑的,怎麼?你喜歡他?」想到每次在宮裡看到他們兩人談笑風生的親密模樣,司徒暮就忍不住嫉妒。

    喜歡司徒朝?他不光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他能理解她的生存方式,他們其實可以算是同一種人吧。風煙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了一個字。

    「嗯。」

    他挾菜的筷子停頓在餐桌的上方,料不到她會如此直白。 「我給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可是你卻告訴我,你喜歡司徒朝?就因為他是皇帝嗎?」他憤怒之至,只差沒把一桌子的菜掀翻。

    給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是她需要的嗎?她諷刺地揚著唇,是他把她關在王府,強迫她接受這些所謂最好的東西,現在倒反數落她的不是,多可笑。

    覺出她的嘲笑,司徒暮難堪地不知所以。他知道她不需要他給的一切,可他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她竟然說喜歡司徒朝!

    他放下碗筷,起身,不發一言地走出飯廳。他限制了她的自由,可是在感情方面,他無疑是處在下風的敗者。

    「紅兒,你坐下一塊吃吧,菜吃不完也是浪費。」她漠視他的離去,麻木地同侍女說話。」奴才不敢。」紅兒實在不解,為什麼風煙總不給司徒暮好臉色看,而且好像總喜歡惹怒他。

    「我說過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才,坐吧,菜都涼了。吃完晚飯,你幫我辦件事。過會兒到王府門口等宮裡的侍衛,把皇上送我的東西拿給我,記住,除了我,誰也不准打開那個盒子。」

    「小姐放心,紅兒一定辦好。」

    風煙為侍女的伶俐點點頭,也站起身,不再有食慾的她站在廳門前,望著晚霞又是一陣出神。迎面吹來人秋的涼風,她微向前傾,幾欲乘風歸去。會的,會的,她一定能化成風離開司徒暮的。

    夜漸漸臨近,拿到東西的紅兒小跑步地衝進風煙與司徒暮的房間。

    「小姐,您等的東西送來了

    風煙自座椅上立刻跳起來,接過侍女手裡精美的錦盒。

    「我讓廚房熬好了人參湯,你去取來,待會兒給王爺喝。」她遣走多餘的人後,打開錦盒,裡面放著一個小瓷瓶,但有些意外的是,裡面還放著封信。

    她疑惑地打開,一張薄紙上只有清晰的四個——多多保重。

    看完信,她高興地笑了,將紙張連同信封放在燭火上燒成灰燼,省得到時司徒暮將怨氣出在司徒朝身上。她真的很喜歡司徒朝,不光光是因為他幫她逃跑,更因為他對她的理解。

    司徒暮回房時已是夜深人靜了,屋裡的蠟燭已燃了一半,風煙似乎已經熟睡。目光一轉,他看到放在桌上的參湯及趴在桌上打瞌睡的紅兒。

    「王爺……」感到有人進房的侍女睜開眼,一見主子就嚇得沒了睡意。

    「回房休息吧,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他看也不看盡心服侍自己的丫鬟,將其遣走。

    「是……這參湯是小姐為王爺準備的,不知王爺喝不喝?」紅兒看到冷了的飩品,馬上想起風煙的吩咐。

    風煙為他準備的?為什麼?

    他瞟了眼床上的人,雖不解,但仍不猶豫地端起來喝個一滴不剩。

    很特別的味道,他奇怪地想道;但更奇怪的是,濃濃的倦意在剎那間將他征服,來不及到床邊他就倒在地上。在倒下的瞬間,他只能呻吟出一個詞:「糟了……」  

    而就在司徒暮倒下不久後,風煙便睜開眼睛,本能說她醒了,自始至終她都不曾入睡。皇宮內的任何東西都是極品,連迷藥也是一等一的好,她不得不感激司徒朝為她送來了如此妙物。

    「你看,這回我真的要走了,以後再也不見了…川司徒暮,沒有人能囚禁住風煙的,不管他是誰。」她為躺在地上的他蓋上一條薄被,輕聲道。然後不再多留戀什麼,換上一身王府內侍衛的衣裳,取出藏好的包裹,摘下司徒暮腰間的令牌,融入屋外無邊的夜色。

    「我有急事要出城,這是暮王爺的令牌。」西京城門口,侍衛裝扮的風煙向守門士兵揚了揚手中偷來的令牌。

    「暮王爺的令牌?」士兵舉著火把照了照欲出緘者手裡的銅牌,然後轉向同伴,「是暮王府的……但今晚上頭有命令……怎麼辦?」

    「讓他回去換塊令牌不就得了,省得到時咱們兩面不是人。」另一士兵附在先前那位的耳旁低語。

    「今晚牢獄裡逃了個殺人犯,王爺下了死命令,除了刑部的通行令外,其餘人就算是王爺自己也不能隨意進出城門。小子,不是我們不通人情,你還是回王府求王爺給你換塊令牌吧。」

    不會這麼巧吧?不早不晚就在今天?她到哪兒去要刑部的通行令?司徒暮那兒嗎?風煙直想撞牆。

    沒有選擇的餘地,她沿著老路走至拐彎處,隨後走進一家還亮著燈的大客棧。先將就住一日吧,用化名住在客棧,司徒暮一定不會想到的。

    她歎口氣,這已經是第三次逃跑了,事不過三,如果這次還不成功的話……她打個冷顫,依司徒暮的個性,他決不會善罷干休。  

    夜色在沒有選擇的餘地下漸漸退去,天空的雲彩有了朝霞的影子,在奪目的陽光散發出怒火般的金絲時,時光的流逝令人更容易察覺。新的今日,昨日的明日,風煙逃離暮王府的第二日。

    「怎麼樣了?查到什麼線索了嗎?」司徒暮站在王府大廳門口,看似平靜地問侍衛長,惟有聲音裡透出一觸即發的強韌緊迫感。

    「守城的軍士說昨夜有人拿著王爺您的令牌要求出但因不是刑部的通行令,所以沒讓她通行。」

    還沒出城?還好……得到可靠消息的人微鬆一口氣。

    「給我挨家挨戶搜……還有,把所有客棧都封鎖起來,每一個客人都要搜查,就說是搜查逃犯。要是王府的人手不夠,就到劉將軍那兒借軍隊裡的士隊,挖地三尺也要把她帶回王府。」

    「是,屬下知道了。」侍衛長飛速奔出王府。

    紅兒靠著牆角站著,驚慌無助地顫抖著,她是害怕。當司徒暮一覺醒來發現風煙不見,質問她時,她就清楚自己大禍臨頭了。

    那碗參湯是下過迷藥的,下迷藥的人無疑就是化妝逃出府的風煙。但作為侍女的她一刻不離地跟著風煙,照理不該不知情的,要撇清關係真是有些百口莫辯。

    她恐懼地看著一府之主的每一個舉動,就怕他緊抿的生氣的唇會吐出一個「死」字。

    司徒暮一動也不動地站著,這次的憤怒似乎已因前兩次的經驗而失去了某種驚詫的溫度。

    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逃離他嗎?他不允許她如煙般消失,她若真要是風、是煙,那麼他就要成為包容一切的天與地,即使她會消失,也得消失在他的懷裡。

    他在秋風中等待。等待嗎?他討厭等待,等待霸權的實現,等待風煙的歸來,一次又一次。但又不可否認,他已習慣等待,他從二十年前就已在等她了。

    要等到她的人並不難,要等到她的心呢?她的心門在哪個方向,如風般不辨方向。何時她會盈盈笑著告訴他—— 「王爺,風煙想留在你身邊。」也許,這樣一句常人口中再簡單不過的話語,等他聽見時已是春蠶絲盡時,更可能他一生都聽不見。在王府滿園的花開了再謝,謝了再開,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地無數次後,化成荒草後依舊聽不見。但是,他還會等吧,等她的人,等她的心,等她忘記她自由的宿命。

    樹梢的黃葉飄落在他肌肉緊繃的肩頭,觸動了他的心,為他帶來想要的消息。他轉首,終於看到了等了一下午的人。她竟然在笑,但笑容只代表兩個字:絕望! 風煙並未意識到自己上揚著唇,她已不知該如何面對司徒暮,或者說她根本不知如何面對第三次逃脫失敗的現實。

    她看到他靜靜地站在前方,也看到他肩頭的落葉,

    好累……要逃離司徒暮好累……她絕望地想。

    『折騰了一天一夜,我想你也累了。」他走上前,沒有情緒反應的臉反而令人更懼怕,「紅兒,侍候風小姐更衣休息。」

    方才被死亡陰影嚇得顫抖不止的侍女,一聽到這個命令激動得只差沒兩腿跪地磕頭謝恩,她的腦袋總算是保住了。

    「是。」她戰戰兢兢地回答。

    風煙則仍是一聲不響,麻木地與司徒暮擦身而過,這一次的失敗不知該歸結於天意還是她自己制訂計劃的欠缺。不用多說一個字,她的逃脫,他應該很清楚。

    「傳令,將客棧老闆以窩藏逃犯的罪名關押起來,三日後午時在刑場砍頭示眾,所有家人發配邊疆,誅連九族。」他們背對背,但他的大喝聲極為清晰地傳至她的耳中。

    風煙全身的血液皆凍結住,令她變為化石。

    司徒暮這招算不算是殺雞儆猴?

    「還有……挽回的餘地嗎?」她沒有回頭,顫聲問。不是不哀求,她沒想到過她的自由也會殺人。

    「你逃走的時候並沒留有餘地,不是嗎?」他的話氣很溫柔,卻只表示死亡的殘忍絕情,「下一次的話紅兒可要小心了。」

    風煙痛苦地閉上眼,不要啊……她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挽回這個命令,可是她清楚司徒暮不會罷休的,他要她再也不敢離開她。

    她真的不想,不想讓人因她的自由而家破人亡,莫名其妙地喪失寶貴的生命。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的身體晃了晃,承受不住如此打擊,緩緩倒下……

    血,艷的血,悲哀的血,絕望的血,在日光下如怒放的,大朵大朵的花……

    被風吹散了,吹到了她的臉上,溫熱的感覺,生命的觸感在一剎那間盛放,隨後凋謝……

    於是,她聞到了這生命之花的濃郁氣息,不是香部,而是帶淚的腥味……然後……

    是—個陌生人的斷首,圓睜著眼,死不瞑目的怨恨……

    「不……」風煙淒厲的叫聲嚇醒了睡在一旁的司徒暮。

    他抱緊她,她還是沒醒,只是憑著特有的直覺,死死地摟著他,尋求體溫的安慰。

    她在啜泣,夢裡也是自責的悲傷。

    他吻去她的淚,是心痛,也心安。她若恨他,他不在乎,只要她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從來不曾見過如此脆弱的風煙,像個孩子似的,做著惡夢,哭喊著,尖叫著。

    他折了她的羽翼,她不能再飛,她傷心,他卻安心,他沒想過他們的快樂只能建築在彼此的痛苦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她醒了,在他的吻中傷心地醒來。刑場回來後,她每夜都害怕睡夢的來臨,陌生人的血腥怨恨如影相隨。

    「為什麼你非要離開我呢?」他反問,也是告訴她的答案。

    「不……不要算在我頭上,我沒想到他會死,要不然我寧願凍死在外頭,也不會投宿的。不要說是因為我……不要……」

    「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因為我想留住你,是我不好,並不是你的錯。」見她情緒極為不穩,他安慰道。只要她不走,要他承擔怎樣的惡名他都不在乎。「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同你無關,風煙……睡吧,死的人都不會來找你的,他要找的只有我……睡吧……」

    也許是太疲累了,也可能是司徒暮的語調太溫柔了,醒來的人又閉上眼,呼吸也變得深沉……她好想睡……睡著了,再也不醒來,不用面對不幸的事實。 迷迷糊糊中,她呢喃著幾個字:「……我不會再逃了……不再逃了……」

    淒迷的夜,淒迷的人夢人,自由與生命,何者更值得她去珍惜,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一切就已發生了,等發生後她才懂得兩者都是珍貴的,兩者缺一不可。可是一切太晚了,領會得太晚了…… 她注定逃不開他的掌握,沒有期限的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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