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些人對感情天生就是遲鈍且慢別人一拍?還是其明知感情卻性喜裝糊塗?軍火無法把握心中的那個身影,即便她一直在他身旁,以其決不承認的溫柔彼此守候著。
黃昏時近,薩克斯沉沉地哀歎,聽在耳中分明是心裡複雜的糾葛與苦悶。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為了那個人,他什麼都願意做,可是她卻不需要他的任何付出。她比他整整大九歲,比他成熟,比他冷靜,就連殺人她都比他更利落乾淨,所以常常都是她照顧他;在風都她同他一樣都屬於最強勢的人物之一,所以並不需要他強大武力的保護。
他究竟能為心愛的人做些什麼呢?當遺忘遇到一生中最大危險的時候,他才十二歲,且並彼此不認識。難道年齡真的是他們之間情感的巨大鴻溝?他痛恨自己比她小九歲,因為他比她年輕,所以他的許諾與誓言都只是常人眼中的胡鬧與玩笑。可是他真的很認真,很認真地想要守護她一輩子,愛她一輩子。
鬱悶。
從鼻子中發出冷哼聲,軍火對自己大大得不滿。透過布著灰塵的玻璃窗,他看到遺忘與三個警察已安全回到酒吧。毫無意外地,遺忘完全可以以自己的能力做好她想做的事,而他則是……多餘的。
仔細回想的話,這八年來一直是他糾纏著她不放呢。向她撒嬌,向她索取自己想要的溫暖……每次都不是她主動的,而是他要,她就願意給。在她心裡,他究竟是什麼?令人煩燥與困擾的問題,也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問題。
嫉妒……是的,他就是嫉妒項尚礞,嫉妒他輕而易舉地就在遺忘心裡佔有重要位置。
無精打采地拖著沉重的腳步下樓,他都不知道自己下去幹什麼。所有人都在酒吧間裡,想見的與不想見的。
「還以為你只能趕得上收屍,沒想到竟帶回活人,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大肥婆斜倚吧檯,衝著回來的人冷笑。
「啊,我的運氣一向不錯。」遺忘不介意地聳聳肩,「可以吃晚飯了嗎?運動後要補充食物才行。」
「真是受不了你這種性格,明知道我們都會生氣,卻一定要去。他們三個人的事是他們自己的事,你要是再多管閒事,就別想再吃我們的晚飯。」
看自己的愛妻鼻孔朝天,大肥的唇掀了掀,一個字也沒吐出,但眼神裡也有明顯的指責。
「壞了風都規矩的人沒飯吃也是正常的,大肥婆沒有說錯。」錢幣摘下老花眼鏡,捏捏疲累的下陷鼻樑。
「我想幫你,但是道理全在他們這邊。到了風都就該把過去忘記,你想怎麼做呢?因為這三個人的緣故,你過去的身份將很快曝露,你知道這樣的後果嗎?」酒精雙手環胸,粗獷富有個性的深刻五官皺成「真是糟糕」四個字。
瞄了眼項尚礞三人身影消失的樓角,受同伴指責的人不耐煩地習慣性撥開額前過長的髮絲。
「究竟要我怎麼做才是對的?一開始就裝作不認識他們嗎?我想幫他們是因為他們曾是我的好友、好搭檔,如果不見面的話,我完全可以把他們忘記,只是我不想看著他們死在我面前。僅僅這樣,有什麼不對?殺人也許需要理由,但是救人的話就不需要吧?」
「我們只需要殺人,不需要救人。」大肥婆尖刻不留情面的語氣讓其他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時間與爭論霎時因這句話而靜止,窒息的沉默氣氛似在醞釀一場更大的爭執風暴。
在彼此不安又非善意地互相凝望中,隔了良久,聽見遺忘不帶感情的輕笑聲,「我明白……風都有風都的規矩,只是有些事是自己一定想要完成的,不管有何種理由我都想去做……」
「包括你要離開風都的事嗎?」軍火出現在樓梯上,寒著臉,他的出現使其他五人都嚇一跳。
遺忘聞聲慌忙回首,臉上有著措手不及的尷尬。
「我……」她想說她不會離開風都,可是看著那五個站在一條線上的同伴們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有些氣憤,不,是非常氣憤才對。他們竟然不願相信她,八年的時間竟然不足以他們彼此信任嗎?她會做出出賣風都的事嗎?如果是,她早就死在他們手裡,決不會站在這裡。
為什麼她不回答?她在猶豫嗎?還是她真的打算離開而不敢說?軍火悲哀地凝視獨自站在另一邊的人,已經不再會為她的想法產生焦燥的悲哀。
「我懂了,你想完成的事,我可以幫你完成。」
「軍火!」四人同時發出的驚呼聲。
遺忘同樣處在震驚中,她還以為他會同他們一起反對自己。為什麼?他真的可以為她與那四個人反目嗎?為什麼?
「可是,一旦你完成了你的事,那麼我就要完成我的事,誰都無法阻止。」
他要完成他的事?他的什麼事?遺忘的心開始搖擺不定,八年前臨死時的那種孤立絕望感令她彷徨。而軍火的宣言更讓她摸不著頭腦,卻又只能故作不在乎地笑。
「那麼我究竟還有晚飯吃嗎?」
與對立氣氛不符的話語使其再次遭受其他人的白眼。
「你到底有沒有感覺啊?真是的……這時候還想著晚飯!」大肥婆只差沒氣暈過去,恨不得撲過去,用修剪得異常漂亮的長指甲撕碎那張麻木的笑臉。
所有人都生她的氣,遺忘知道,可也惟有無可奈何地繼續笑。
「要我怎麼辦?親手殺了項尚礞他們嗎?」
「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大肥婆先退一步,「你自己在這件事上再好好考慮吧,幫他們一定會壞了風都的規矩,你能保證他們活著回去後不把風都的資料透露出去嗎?你的家人或許會受到牽連,政府會漠視一名照理已經死掉的警界女英雄繼續活在風都嗎?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吧。」
項尚礞他們要是活著回到東域,他們會把風都的一切說出來嗎?要是政府知道她還活著,那麼不光是她的家人有危險,說不定連整個風都都會被牽涉進去。即便風都一直有翼撐腰,但是她有著不為人知過去的同伴們也會相繼曝露真實身份。果真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遺忘咬住唇,已經笑不出來。她就站在他們面前,倔強又痛苦的表情,似一個待審判的罪人。
其他人轉移視線,不想流露同情或者憐憫,雖已不再生氣但更不想顯示自己的心軟。事實就是事實,如果遺忘一心要做其想做的事,就必須承擔所有可怕的後果。
「我……要是將來他們說出去的話,我會親手殺了他們。」她小聲道,瞭解此刻自己心中的膽怯,但又倔強地相信自己的選擇。
出乎意料之外,大肥婆五人都顯出大鬆一口氣的神情,他們所想要的就是她能親口承認風都比過去的搭檔更重要。
「吃晚飯了,肚子好餓。」大肥走進廚房。
「最好開瓶酒,大家沒意見吧?」酒精看向身邊的財務總管,而後者瞇起細縫的小眼點點頭。
倒是大肥婆什麼也沒說,繃著的俏臉逐漸流露一貫的嫵媚。她朝軍火別有深意地一笑後,又瞥一眼遺忘。
軍火會意,走到遺忘身邊,拉住她的手,步向屋外無人之處。
——*-※-*——
黃昏的夕陽很艷,有種瀕臨消失的華麗。荒漠吹來的風依舊殘留氣溫的燥熱,很靜,靜得幾乎又能聽到那應該已消失的薩克斯樂聲。
他的臉在樹下的陰影處模糊了,分辨不清表情,而漆黑的眼瞳中閃爍著太多遺忘所不理解的複雜情緒。
「我剛才說的話並不是玩笑。」
沒有回答他,遺忘似在竭力回想剛才軍火說過什麼話。
「我會幫你,但在讓項尚礞任務完成以後,我會殺了他們。」
她的雙肩劇烈抖動一下,抬首快速看說話者一眼。
遠處有樹,在荒漠中極少見的參天大樹,繁茂的深綠色樹葉與挺直的粗壯枝桿,映著只有塵沙的無際疆土,是如此孤傲與寂寥。
「為什麼不說話?你不捨得嗎?不捨得項尚礞死掉嗎?那就求我,求我放他一條生路,求我讓你和他在一起!」
啪!遺忘很乾脆地打了軍火一巴掌,憤怒地瞪著他。
他說的是什麼蠢話?看不起項尚礞他們也就算了,為什麼就這麼不信任她呢?用那種充滿鄙夷的平靜口氣侮辱彼此,如果只是任性的話就太過分了。
「我說過我要和他在一起嗎?有嗎?」
被她嚴厲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他別開視線,「你也沒說……沒說……」
「我沒說過什麼?」她生氣地大喝。
他被她的氣勢嚇住,雙眸中一閃而過知錯的畏懼與不甘心的委屈,「……你也沒說過不和他在一起吧?」
「傻瓜!」她咒罵。
「我是傻瓜,明明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還拚命要把你留在風都……」
軍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遺忘用唇堵住。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吻,但兩人都表現出令人驚訝的生澀,牙齒差點碰撞在一起,卻仍具有甘美的情色味道。
放手鬆開軍火的衣領,遺忘吊高眼梢斜睨他,「不是每件事都要說明白的,我還以為你有多瞭解我,看來你和大肥婆他們一樣。口口聲聲說的都是我要離開風都,如果你真的這麼希望的話,我走就是。」
「你是說……」無法從驚喜中一下於醒悟過來,某人呆呆地問。
受不了他患得患失的模樣,另一人皺皺眉轉身就走。都做到這個分上了,他若是還不明白的話,她也沒辦法再繼續。
誰知道還沒跨出第二步,就被軍火由背後緊緊抱住。
總算他是反應過來了,她在心中喜憂摻半地歎息。握住環在腰上的雙手,她靠著他的胸膛。
「我不會道歉的,之所以對你不信任完全是因為你的態度,你從來都沒像剛才那樣告訴我……你從來也沒表示過……」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與頸窩,有點癢,她忍不住微笑。他反抓住她的手,一掃昨晚至今的灰暗心情,笑得似個大孩子。
「不管了,看在那兩個笨警察是你過去的搭檔分上,我就幫他們一次。」
「哦?你要怎麼幫他們?」她溫柔地輕拍他的臉,哭笑不得。他竟然不允許別人說他孩子氣,可一舉—動表現出的就是大孩子才有的任性。
「今天下午的時候電子郵箱裡收到『生命』的信,他說明天早上到風都。而錢富貴則會在五天後到,他們的交易時間也在五天後。這就說,我們說服『生命』取消此次交易的時間。」軍火自信滿滿,「生命」一向寵他,他相信對方一定會考慮自己的要求。
瞭解生命與軍火親密關係的另一人點點頭,然後輕佻地吹響口哨。
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吧,只要軍火肯幫忙,她相信要阻止此次的軍火交易並不是不可能的。有點卑鄙呢,利用軍火對自己的感情……但她也只能想出這個辦法,她不想看到項尚礞與狄亞威任何一人死在風都。
兩人在樹下的影重疊於帶些藍紫的夕陽中,沒有人打擾的靜譴與溫馨悄悄滲透彼此心靈。他的下巴輕擱在她的頭頂,聞著她淡淡的髮香,視線一同望向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除了那一棵樹之外就沒有任何能人眼的景物,可是兩人就能瞇起眼看得出神,迎著越來越深的天之色彩,坦然地等待夜晚的降臨。
「不進去嗎?」她輕聲地問。
「不要,我想多摟著你一會兒。裡面人太多,而且他們的嘴巴都好毒,一定會笑我們的。」
遺忘輕笑出聲,溢滿胸口的是無法表述的酸澀。她真的不懂他們何以會成為如今這樣的親密關係,隨之,下午爭吵的不愉快也逐漸淡去。她要的就是同伴們與軍火的信任,因為好害怕自己一個人獨自在惶恐的黑暗中死去,真的不想再經歷那樣的事情了,永遠也不想!
——*-※-*——
三樓客房的窗玻璃有兩個重疊的影,狄亞威不停地咋舌,項尚礞則自始至終保持著一張撲克臉。
「嘖,她真的是蒲筠嗎?下午那種身手不知比我們厲害幾倍,而且我從來也沒想到過她會主動吻一個比自己小的男子。」狄亞威凝望窗外樹下那兩個貼在一起的影,非常想不通地搖首。
「她已經不是蒲筠了,她是風都的遺忘,也許從現在起我們就應該認清這點。」項尚礞收回目光,轉身走進屋內。
照不到日光的桌上,艷紫的野花浮在昏黃中。盯著破酒瓶中的花朵,他從來也沒有覺得一朵花會激起自己心中似不真實的無限感傷。
「接下來我們怎麼辦?我們已經無法在風都自由行動,要不是蒲筠,我們大概早已死了。真的是很可怕的地方,我不以為憑我們的身手自保是沒問題的……」
「看來這幾天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只有等了,寸步難行就是指我們現在這種狀況。我們只有等錢富貴與『生命』交易時進行阻撓,這是下下策,要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的。」
「沒想到會同你死在一起,生死之交。」狄亞威挖苦,靠在窗台的結實身軀擋住室外灰暗的光線。
屋內的每件物品都成為暗色的影,見不到彼此臉上的表情。與其說對完成任務缺乏信心,倒不如講是等死的絕望。
「會死在這裡嗎?」
「也許會,不過總有人替我們收屍。」
「有道理,我們可以找蒲筠幫忙,不過我知道你和我都不會開口。資格,我想我們完全沒有資格還能成為她的朋友。」
好友微諷的口吻刺痛了項尚礞的心。是的,他們現在惟一的生機是蒲筠,可他們不能要求她幫忙,因為那個她口中的「資格」。
有人敲門,進來的是曲瀾,叫他們下樓吃晚飯。
「對不起,要不是我的魯莽就不會……」自我反省過的曲瀾向兩名同伴道歉,臉上已不再有充滿自信的高傲。
「現在後悔已經沒有意義,以後幾天內希望你能聽從命令。」項尚礞並不想過分苛責屬下的任意妄為。
「可是,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才使得整個行動變得更困難。」
「還是這麼自以為是,放心吧,任務的成功和失敗若都由著你,那麼我和項尚礞都不用再在軍界與警界混了。」一貫無情的說話方式,就連安慰人也是如此,狄亞威痞痞地笑。
於是,三人皆以各自慣有的神態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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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都酒吧這四年來每夜第一個進門的客人總是一名長相極為秀氣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珠是淺淺的褐色,如玻璃般進出無機質的光芒。他是個完全不願說話的人,至今為止風都與他交談過的人不超過兩隻手的數。
由於長期彈奏鋼琴的緣故,他在行走時背一直挺得筆直,他的手指修長且乾淨,指甲很短,形狀也非常漂亮。對於他的指甲,大肥婆一直出於瘋狂的嫉妒中,只要一看到他進酒吧就會說:「一個男人的手有必要這麼漂亮嗎?竟然比我的還漂亮,太過分了。」
而更過分的是,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如其手指下的音符般呈現出令人陶醉的優雅,他的談吐舉止與琴藝都與充滿著血腥腐爛氣息的風都格格不入,可是他卻在風都平安無事地生存了四年之久。許多人都很尊敬他,因為他會彈鋼琴,每夜他都在酒吧為客人彈琴,他是風都最美的音樂。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仍裝作不知情地喚他為「鋼琴師」。
「鋼琴師」走過吧檯,沒有同酒吧間裡任何一人說話打招呼,在視若無睹的靜默中他來到每晚必坐的角落——一架斷了一條腿,用凳子支撐的鋼琴。
他從隨身帶的小包內取出音槌,正式彈奏前他總會先調試琴弦。琴鍵發出單調的單音節,奇怪的是,不成調的琴音聽在遺忘耳中別有一種韻味。
「是他嗎?媒體的確曾報道過他到風都的傳言,但警局仍以失蹤人員做了處理。真難以想像,四國諸多偉大鋼琴家之一的人會甘心在風都埋沒一生。」狄亞威吃驚不小地凝視角落中專心致志忙碌的身影。
「那是大叔你的思想太死板,對於『鋼琴師』來講,只要有鋼琴,在哪兒都一樣。」軍火粘在遺忘身旁,邊為戀人倒酒邊與狄亞威舌戰。
「喂,你真的喜歡他嗎?這樣的小鬼有什麼好?」想起下午看到的,狄亞威附在遺忘耳邊小聲問。
被問的人笑笑,不著言語地晃著手裡透明的酒杯,間隔十多秒才道:「什麼都不好,又什麼都好,你不是我,所以沒必要理解。」
得到答案的人發出不以為然的嗤笑聲,軍火則不滿地怒視他。像是為了要安撫軍火的不甘,遺忘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隨後叉開話題:「『生命』明天一早會到這裡,軍火做中間人,你們直接同『生命』談會比魯莽行動更有效。」
「想幫我們?為什麼?你已經不是蒲筠了。」
「不識好歹,她只是不想看你們死在風都,再怎麼說她對你們都是有感情的。為了你們,她差點同風都決裂……」
「你說得太多了。」遺忘平靜地打斷軍火的話語,但是說出來的話已被有心人聽見,項尚礞與狄亞威互看一眼,內心有所震動。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隔著好友,項尚礞神情嚴肅地看向遺忘。
看看極力表現出不在意的軍火,她站起身的同時,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我很快就會回來。」
「囉嗦。」軍火不情願地回一句,目送兩人走出酒吧。
「鋼琴師」已坐在琴弦上,清脆的琴音連成曲,是藍調的憂鬱與從容。三三兩兩的客人進來,到吧檯取了酒後散落地坐於大廳各處。還不到高峰時間,二十來人的場面呈現出安靜的氣氛。
「什麼事?」在透出大廳強光的窗下,遺忘問背靠牆挺直而立的項尚礞。
他的臉在燈光照射下異常蒼白,一種少見的緊張使其看來比平日更嚴肅。
「是真的嗎?軍火說你為幫我們救曲瀾而差點同風都的人翻臉。」
「沒有那麼嚴重,大肥婆他們只是擔心我會離開風都。他們真生氣起來的話,你們在晚飯前就被殺了。放心吧,已經妥協了,我們會幫助你們完成此次的任務。」她拍拍他緊繃的肩,要他放鬆些。
「不……我,蒲筠……當年我有一句話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想現在可能還不晚……」
當年?八年前的話?她疑惑地望著他,看他辛苦地故作平靜。
「不要插手這次的任務,這是我和狄亞威的職責,我不想以我們當年與你的交情當做任務的籌碼。我情願死在風都,也不願意拿你當犧牲品。」
流利的話語夾雜在異常清晰的鋼琴爵士樂中,聽來充滿斷斷續續的苦澀。
犧牲品?他是誤會什麼了嗎?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遺忘越發困惑。
「我知道你是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才會留在風都,他們不讓你離開,可是我不想讓你一輩子都待在這裡。所以,不用管我們,更不用為了我們同風都的人妥協。是生是死,我們會憑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拿你當做從風都安全離去的交換品。從一接到任務時,我和狄亞威就清楚此次的凶險,我們也不曾料到你還活在世上,你大可不必為我們同風都妥協……」
「沒有的事,大肥婆他們沒有威脅我,我幫你們的事雖然一開始他們不贊同,但現在他們已經能理解。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我才不會蠢到拿自己當做犧牲品,雖然以前有過,但今後永遠都不會有。」聽出他的誤會,她微笑一解釋。心裡暖洋洋的,不管發生過什麼以及會發生什麼,項尚礞一直都是她所信任的好組長、好搭檔、好同伴。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離開風都?為什麼要留在這種地方?蒲筠,等這次任務結束後,我們一起回東域吧?」他突然間抓住她的雙肩,很用力。
和項尚礞一同回東域?怎麼可能?她啞然失笑。
「不,我不想回去。蒲筠已經死了,我是風都的遺忘,我想這點你應該已經清楚。我殺人,以前的蒲筠連雞都不敢殺。這八年來,我殺了很多的人,雖然這些人大都是超級罪犯,死有餘辜,但畢竟我不是神,根本沒有權利以死亡審判他們。而且……」她的微笑在此時終於成為一種天生的冷酷,「而且,我發了誓……如果你們回去後把我還活在世上的消息以及風都任何人的資料說出去,我將親手殺死你們。」
她說他要親手殺死他們?因為風都?!難道是他搞錯了?蒲筠自始至終的立場都不是站在他與狄亞威這邊,而是站在風都立場上?那麼她為什麼要幫他們呢?只是因為過去的交情嗎?他不懂,完全不懂。
「組長,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組長。我知道你一定無法理解我要留在風都的想法,但為了不再讓你誤會,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明確的答案——除非風都毀了,要不然我一生都不會離開,我想留在風都,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意志;即便要我每天都殺人,我都不在乎。因為這裡有我所喜愛的人,因為這裡是我活在人世的惟一收容所。」
項尚礞整個人呆滯得不知如何說話,遺忘的神情是他所不熟悉的凜然,他知道她沒有說謊。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又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看你和狄亞威死在風都,畢竟當年我們的交情很好。我是人,總有什麼東西對我而言是值得珍惜的。你和狄亞威當年對我的照顧與關心,我一直都記在心裡。所以我不希望你們死在風都,何況……曾經,我……喜歡過你。」
見他倏地睜大眼,她坦然地笑了,「都已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只喜歡軍火。所以你就放心地讓我幫你這一次,這次的任務結束後,我們就不存在任何因過去而產生的牽絆。」
黑色的眼瞳中希冀之光迅速黯淡下來,項尚礞開不了口,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看他不說話,也知道再沒有什麼好說。
遺忘擦著另一人的肩走向大廳的門。
「我……我喜歡你,八年前就很喜歡你……蒲筠,只是沒來得及說……」乾澀低沉的嗓音成為無形的繩,絆住離去者的腳步。
沒有聲音,除了在腦海中一晃而過的那句話,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包括那每夜都直擊內心的鋼琴聲。
是幻覺,一定是!項尚礞喜歡她……喜歡她……
片刻的靜止後,她沒有回首,可晚風中飄來其不經心的笑聲。
「太遲了,蒲筠已經死了。」
她頭也不回地推開酒吧的大門,帶著義無返顧的決心。除了風都,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真的是太遲了呢,原本以為還有機會的,從看到她活著的時候起。項尚礞放棄似的靠住牆,為自己點上一根煙。
而遺憾的是,他永遠都不知道方纔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遺忘內心所產生的震撼與掙扎……
「組長是我的偶像,真希望能像組長一樣。」以前,蒲筠經常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