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茵靜靜地走進病房,雙手扶在床尾的欄杆上,看著沉睡中的言放宇,激動莫名。
一年不見,還是那麼英俊好看。
一點也不像生命垂危的模樣。
走進病房之前,面無表情的護士小姐並沒有解釋他的病情,只說一切要等檢查報告出來,再請醫師說明。
可是……雖然她也不知道該看見怎樣的言放宇,但,他看起來只像是倦了,在病床上熟睡了。
她極奢侈的、靜靜的凝視他,專注到不知不覺走近,執起他的手。
沒想到才碰到他,他立刻就醒了。
言放宇突然張開眼睛,看見是她,眸中霎時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采。
「原來只要我出事了,你就會回來,是嗎?」他含笑問道。
「你--」岑茵被他這麼一說,登時臉紅了。她手足無措得想放開他的手,不料卻被言放宇早一步牢牢握緊。
「我等你好久。」言放宇激動地牢牢握著她的手,像是怕她突然跑掉似的。
「你的傷勢究竟怎麼樣?」岑茵又急又惱地想抽手,卻怎麼也抽不開。「新聞是騙人的嗎?」
「新聞?」言放宇茫然地看著她。「我不知道什麼新聞--」
「那--」
「我只知道,我沒想到醒來會看見你。」他深深地凝視她。「我很高興。」
岑茵根本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夢幻得不像是真的。
那些話,也甜蜜得不像真的,一點也不像是對她說的。
「言先生的家屬來了嗎?」主治醫生和一個護士突然走進病房來,看見言放宇醒著,先是一楞,才對他點點頭。「言先生醒了。」
岑茵不禁呆住。
醫生的意思是,言放宇才剛醒過來?
言放宇頷首問:「是,我現在的情形怎樣?」
主治醫生翻著手上的報告,神色凝重地報告:
「您身體各處只有幾個輕微的擦傷,那些傷在您醒來之前,護士小姐都處理過了。現在,我們發現主要傷勢是在您的腦部--」醫生頓了一下,看看言放宇,也看看岑茵,見他們都沒說話,才接著往下說:「斷層掃瞄的結果出來了,您的腦部有幾處血腫塊,必需做開顱手術把血塊清出來,不然腫塊繼續擴大,會有立即的生命危險。」
言放宇和岑茵登時呆了。
「可是,怎麼會呢?他現在明明清醒得很--」岑茵忍不住脫口問道。
「言先生是硬腦膜外血腫,這種病人通常會有一陣子清明期,要是醫生沒發現,有的人甚至會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出院了。可是出院不到幾天,通常就會在家裡死亡,事先沒有徵兆的。」
醫生遺憾地看著她。
「因為言先生的身份特殊,他公司的代表特別要求院方做徹底的腦部檢查,所以我們發現的時間已經算早了,這對言先生來說,是非常有利的。」
言放宇冷靜地問:「什麼時候動手術?」
醫生看看手錶,回答他:「手術房已經在做準備了,最多再二十分鐘。請您盡量放鬆心情,我是建議,您要是有什麼重要的大事,最好先跟您的家屬交代一下,因為腦部手術……有它的複雜性,所以……」
「我明白了。」
醫生離開了,留下一室愁雲慘霧。
雖然他說的非常含蓄,但意思顯然就是:如果手術不成功,言放宇也許就醒不過來了,是吧?!
岑茵開始不由自主的發抖,臉色非常蒼白。
「別害怕--」言放宇握著她的手安慰。「你坐下來,讓我看看你。」
「你一點也不害怕嗎?」岑茵現在什麼都順著他了,他要她坐就坐,要怎樣就怎樣。
言放宇微笑起來,反問她:「如果我們這輩子只剩這二十分鐘,你要拿它來害怕嗎?」
「別胡說。」岑茵責怪地瞪他一眼,眼眶都紅了。
言放宇深深凝視著她,沒有恐懼,沒有害怕,滿心滿眼只有再見到她的幸福和狂喜。什麼手術、危險,他一點也不在乎。
過去的等待實在太漫長太難捱了,如果非要冒這危險,才能換取這二十分鐘,他是心甘情願的。
「我寧願拿這二十分鐘好好看著你。」他說。
岑茵的眼淚突然毫無預警地啪答掉下來,她邊擦邊笑,搖著頭,不敢置信地埋怨他:「你還在胡說。」
「我是說真的。」他眼底的感情,深長得不容置疑。
「不會的,只是一個手術而已,我們不是生離死別。」岑茵別開臉。
「是的。」言放宇同意她。「你會在手術房外陪我嗎?」
「當然會。」
「我醒來一定要看到你。」
「嗯。」
得到她的承諾,言放宇滿足地笑了。
打從言放宇被推進手術房的那一刻,岑茵就陷入一種麻木的狀態。只能直直盯著手術房外的顯示燈,什麼也沒辦法想。麗兒發現她的時候,她蒼白憔悴得簡直就像女鬼一樣。
「茵茵,茵茵。」麗兒擔心地搖晃她。「你別嚇我!」岑茵看她的眼神,好像根本不認得她了。
岑茵呆呆地看了她老半天,總算有了響應。
「麗兒。」她聲如蚊蚋地喊她。
「你待在這裡多久了?」
「多久?我不知道……」岑茵轉頭看看窗外,有點驚訝。「天黑了。」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你沒吃東西對吧?」麗兒趕緊從袋子裡拿出餐盒給她。
「吃一點。」
岑茵沒有推拒,接過來打開餐盒。麗兒給她帶了一盒壽司,她拿起其中一個,麻木地咀嚼它,好像沒有味覺似的。
麗兒反而更加擔心。
「茵茵,你別這樣。」
岑茵的眼淚突然掉下來,沾在壽司上,她把壽司放回餐盒裡,忍不住伏在麗兒的肩膀哭了起來。
「茵茵……」
「你知道嗎?昨天他出事的時候,我們也在場,可是……我居然什麼也沒做,就這樣走了。」
「傻瓜,你又不是醫生,能做什麼呢?」
「我應該要發現他,第一時間就陪他來醫院的。」
麗兒煩惱地擁抱她,試圖給她一點安慰。岑茵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妙,她看起來很疲倦,好像沒辦法貫注精神,而且一直不切實際的自責,這些對手術中的言放宇一點幫助也沒有。
「你不要想這麼多,今晚回家休息好嗎?我們明天再來。」
「不,我要等他手術做完。」
岑茵呆呆地看著手術房的顯示燈,推拒地離開麗兒的懷抱。
「不要這樣,你也要休息啊,如果你累壞了,誰來照顧他?言放宇的親人都在美國,一時趕不過來的。」
岑茵擦乾眼淚,固執地說:「我不累。」
進手術房前,他說,他愛她。
如果她沒跑到台東,也許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也許他們的命運就會截然不同,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他根本不會出那場車禍。
都是她害的。
如果當初她能堅強點,不要這麼膽小懦弱,不要一直武裝自己,只顧著拚命逃開他就好了。她到底做了什麼?都是她害的,害苦了自己,害了他!
麗兒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隨便她了。
「至少把壽司吃完,吃完才有體力。」
岑茵默默看著餐盒,一滴眼淚一口飯的慢慢吃完它。麗兒看得心疼,也莫可奈何。
手術房的顯示燈終於滅了。
岑茵立刻跳起來,等著醫生走出手術房。
「手術順利嗎?」
「很成功。」醫生對自己的表現顯然很滿意,自信的笑容還停在臉上。「不過病人當然沒那麼快醒,而且我們還要一段時間來觀察看看。」
聽起來還下錯,岑茵總算放心了一半。
「那他什麼時候會醒?」
「不知道,這還要觀察,有的人只要幾個小時,或幾天,或幾個月,沒有一定的。運氣差的,幾年都有可能。」
「不過依我看……」醫生笑著安慰她。「言先生的手術進行得很平順,我想他運氣應該不會那麼差才對。」
岑茵一點也笑不出來。
等待,又是等待。
「你又要去醫院喔?」
岑母手上擎著香,正在忙著拜拜。結果轉頭就看見岑茵又是起了個大早,背著帆布袋要出門。她著實忍不住要替她擔心。
「啊你學長好一點沒有?」
「應該有吧,醫生說他恢復的情況很好。」
「那什麼時候會醒啊?」
「應該快了吧!」岑茵低頭跑進廚房裡,匆匆拿了一小鍋雞湯,又匆匆跑到門口,看也不敢看岑母一眼。
岑母只得跟在她後頭,歎了口氣。
該怎麼辦呢?不是她現實,她對岑茵那個學長一向都有好感,也很想撮合他們。可沒想到言放宇會突然遇上這場車禍。
現在女兒天天往醫院跑,她也不知道是要鼓勵她好呢,還是勸她放棄好?
如果他醒得過來也就算了,萬一要是醒不過來,那是打算叫她女兒照顧他到何年何月啊?
岑母的憂慮,岑茵是明白的。
所以在言放宇醒來之前,她也不敢多說,只好盡量避重就輕,套上鞋子匆匆出門。
這天,言放宇的病房特別熱鬧。岑茵遠遠走來,就聽見病房裡的聲音不斷響起,好像還不只一兩個人。
她心裡疑惑,腳步就放慢了下來。最後,乾脆轉身走向服務櫃檯。
護士小姐可能會知道吧?她想。
「小姐您好,今天是不是有人來看言先生?」
「喔,對呀,言先生住美國的親戚幾乎都來了喔,大約快十個人吧!」櫃檯裡的小姐笑瞇瞇地猜道:「您還沒有見過他的家人吧?」
這幾天她常看到岑茵,早認定她是言放宇的女朋友。
岑茵尷尬地笑笑。「的確沒有。」
「那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嗯……」岑茵偏頭想了一下。「沒有了,謝謝你。」她對她笑笑,正要離去,沒想到護士小姐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岑小姐。」
岑茵轉頭看她,護士調皮地對她眨眨眼。
「言先生昨天半夜醒來過一次喔!」
「什麼?」
「雖然只有十幾分鐘而已,不過醫生說他這幾天應該還會再醒來哦!」
「是嗎?」岑茵熱淚盈眶地對著她微笑。「謝謝你告訴我。」
「不客氣。」護士小姐的笑容,像天使一樣甜美。
太好了,他會醒過來!
他會好起來的!
岑茵獨自走出醫院,深深吸了口氣,終於忍不住哭了。
岑母看見岑茵那麼快回來,反而嚇了一跳。
「你不用照顧他喔?」
岑茵聳肩笑笑。「他的家人從美國飛回來了,所以輪不到我啦!」
「啊你是吃錯藥了喔?」岑母一臉狐疑。「出門還像孝女白琴,回來就變成笑彌勒了。」
岑茵被母親的說法逗笑了,她笑嘻嘻地解釋:「學長昨天醒來過,醫生說他這幾天應該還會再清醒。」
「是喔?」岑母睜大了眼睛,嘖嘖稱奇。「我昨天才跟土地公許願,說要是你學長醒來,要殺雞還願哪!」
岑茵點頭道:「好啊,那就還啊,土地公真靈驗。」
「你要親自去還願比較好。」
「我沒時間了,明天就大年初五了,我要回台東上班呢!」
「啊?」岑母懷疑她聽錯了。「你學長才剛醒來,你就要回台東?」
「是啊,不然呢?」
「那這幾天不就白顧了?你為他這麼盡心盡力又做牛做馬,好歹也要讓他知道一下嘛,真的這樣走嘍?」
岑茵忍著笑。「我又沒要他幹嘛,幹嘛要他『知道一下』。」
「什麼想太多,你不能跟你老闆多請幾天假嗎?」
「那怎麼好意思,她已經給我很多假了耶。」事實上,要不是言放宇的病情突然有轉機,他的家人又從美國回來,她本來要考慮請辭的。不過,現在顯然已經沒必要了。
「對啦--你高興怎樣就怎樣,你說的都對啦!」岑母有氣無力地喃喃自語。「我那隻雞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