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談一場戀愛,分手,然後遺忘,是很容易的。
她的意思是說,漫漫人生,六七八十載,一場戀愛,能在人活著的一生中佔據多少比例呢?
快則幾天,慢則幾年,反正分手後,再思念再感傷也會過去的。
所以,既然走到這地步--
就分手吧!
一隻手勾著一隻更大的手,兩雙步伐沿著堤邊人往人來的人潮漫步。
姿態是優閒從容的,卻意外顯得蕭索寂寞。
岑茵始終低頭盯著石頭步道,看著自己的腳步;言放宇的視線則追逐著渡船的方向,目光愈飄愈遠。
淡水是適合一切浪漫的。冬天夠冷,冷到骨子裡去;夏日夠烈,烈到剝去一層皮。
然而誰說淡水是台北人心靈的出口?
又冷又烈的天,偏偏有極美的夜晚。
這樣的美麗,不是因為觀音山的嫻靜姿容,不是漁火渡船,不是古街長堤,不是空氣裡的鹹,不是煙花,不是童玩。
也許也是這一切的綜合,也許不是,是走在街上,情不自禁放緩腳步,終於也會對走唱藝人報以熱烈掌聲的閒情。
「吃炭烤喔--來來來,樓上還有位子,最好的夜景雅座,可以一邊看海一邊吃喔,兩位帥哥美女用餐嗎?要不要先上來看看?」
言放宇遲疑了一下。
以往來到河堤,鼻尖嗅著陣陣烤肉的香味,心頭總是又癢又恨。也不是真的吃不起,但平素實在節儉慣了,每次天人交戰後,兩人總是默契極佳地選擇了便宜又實惠的淡水阿給、可口包子,配魚丸湯。
可是今天不同。
「你想不想吃?」他覷她一眼。
想起從前的種種饞相,岑茵忍不住淡淡一笑。
「不吃,還是有始有終吧!」
言放宇也笑,溫柔的眼角彎成迷人的弧度。
「好,那麼我欠你一客炭烤,如果哪天我回來了,遇見你,一定要請你吃一次。」
岑茵欣然同意。
「說定了。」
於是他攬著她的腰,往他們都熟悉的阿給攤位走去。
這一年,岑茵升大三。
言放宇大四畢業準備赴美國深造,剛好父親也在今年退休,於是全家就一起移民美國。
坦白說,他回來的機會不大了。
分手,平靜得不像真的。
也許是青春吧!
人擁有青春的時候,總相信未來還有太多美好在前方等待著,現在失去的愛情,不必可惜。
況且這樣的分手,沒有背叛,沒有醜陋。
海風吹開兩人的髮絲,天上星辰彷彿也為他倆的離別而攏聚。
這晚,子夜天空特別清澄,純粹黑淨,星星特別低垂,帶來前所未有的光采和幽暗。
美麗的離愁,像詩一般。
「我可以討一個禮物嗎?」
離開淡水前,岑茵突然仰首問。
言放宇莞爾微笑。
「你想要什麼?」
「陪我一夜。」岑茵澄明清澈的眼眸中亮起一絲異樣,粉頰不自在的泛紅了,神情卻是堅定。
「你說什麼?」言放宇不禁愕然。
岑茵平靜地抬起頭,漆黑的雙瞳,養在氤氳的淚眶裡,微微抿著嘴,卻不說話。
這是她第一次露出這種神情。
言放宇連呼吸也困難了。
他不確定這樣好不好,這對她似乎不太公平。未來還有更多更好的男人會出現,這樣特別的禮物,不該是給他。
可是岑茵的眼神,滿滿的,不容拒絕。
「你確定?」
「嗯。」
「也許我們根本不會再見面了。」
岑茵低如蚊蚋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她不想帶著遺憾讓他離開,於是他帶她回租賃的宿舍套房,她綿綿密密吻著他的頸際,深深汲取他獨有的氣息。
在這張他們曾經肩並肩聊著天、看著書,笑鬧無數的大床上。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熱烈歡愛著。
他看著她的裸體,情難自禁的屏息。
她羞澀到胸脯也泛著潮紅,卻堅持睜著眼睛,看他如何吻遍她全身、如何喘息,氤氳慾望的眼睛變成深邃美麗的顏色。
她熟睡之後,第二天他走了,沒帶走屋裡任何物品。
陽光將她喚醒的時候,她知道他已經在飛機上俯看層層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