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情三萬里 第七章
    男人以鐵血去戰鬥,女人卻用眼淚寫著自己的歷史。

    江崎靜子等不到阿刁,以淚洗面的在上野的友人家中度過肝腸寸斷的一星期後,毅然決然的收拾行囊往靜岡行去。她已決定先去父親墳前上香,再只身前往香港尋找阿刁商討寶石的處置。

    即使他再多麼花心、濫情,他也絕不會丟下父母的後事不顧。不管阿刁是否仍愛著她,她一定要阿刁當面給她一個交代與答覆。

    但當她立在已破壞敲掘開的墳前,所有殘留的半縷柔情都被憤怒怨恨取而代之。

    她氣得兀自在風中發抖流淚,而忽略了逐漸逼近的高大身軀。

    「你想知道這是誰幹的嗎?」

    這句話迅速使靜子停止了哭泣,張著腫如核桃的雙眼看清了來人,不禁目瞪口呆。

    「是你?」她盯著這刀疤人,一股莫名的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的叫道:「你幹嘛跟蹤我?」

    「我沒有跟蹤你。」他慢條斯理,悄然無聲的走到她跟前。「我三天前就到這兒,整整等了你三天。」他輕輕吐出一口積壓許久的歎息,輕聲如囈語的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在他的俯視下,靜子不自然的瑟縮了一下。

    他實在英俊得嚇人,但高大的身軀、溫柔卻隱含危險的語調及那憂傷又飽含絕望的複雜神情,令靜子意識到危機的不寒而慄。

    「不要怕我,小東西,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的手指冰冷不帶一絲溫熱的輕刷過她的粉頰,令她驚駭的連連倒退好幾步,嘴巴吐出緊繃的喊叫:「你到底是誰?為什麼陰魂不散的出現在我身邊?」

    「你可以叫我弘二。」他的聲音清澈如風,英挺的棕色風衣掩不往他寬肩上的滄桑與疲倦。「我是你的保護使者。」

    「保護使者?」他的話令她更糊塗了。「那你為什麼要騙我說阿刁殺了我父親?你又如何知道阿刁這個人?」

    「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如何肯定阿刁不是殺你父親的兇手?」

    「我就是知道!」她孩子氣得頂了一句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被她的回答逗得一陣輕笑,那笑容竟帶了些魔力,迷惑著靜子小鹿亂撞的心湖。他真是英俊,除了那道刀疤,他稱得上是男人中的男人。

    「讓我保護你吧!」他對她伸出輕顫的手。

    「憑什麼?」像怕被那隻手碰觸般,靜子霍地轉身一跳。「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宮內洋要殺你,你認為自己能逃得過職業殺手的追殺嗎?」他冷靜的望著靜子那雙因害怕而轉深的棕黑瞳仁,又補充道:「連狡猾的阿刁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你有什麼……」

    「阿刁在他手上?」她尖叫的撲到他面前,完全沒注意到他的雙手已穩穩扣住她纖細的肩頭,她一心記掛著阿刁。原來阿刁不是始亂終棄,而是陷入重圍,自己怎麼可以無情的攻訐他呢?她忘情的抓住他的風衣:「帶我去救他!」

    她小小的臉龐綻放出奪人的光彩,但看在風間弘二眼中,卻有份深惡痛絕的妒意不斷在擴大。他不留情的推開她:「阿刁已經死了!」

    「什麼?」她呆了半晌,好不容易回過神,堅定平靜的甩頭。「你騙我!我永遠不會再相信你了。」她賭氣的坐在地上,直視著爺爺的墓碑不願采他。

    「宮內洋能夠手刃他父母,為何會殺不了他?」

    「你別再騙我了!」她動氣的對他尖聲吼叫。

    「啪!」一本小冊子從弘二手中摔在靜子面前,她大氣不敢喘的撿起那木大英帝國發給香港公民的護照,內書:刁哲,一九六四年出生……她閉上眼杜絕一陣強烈的暈眩,但她全身上下已不可遏止的抖顫了起來。

    「你……怎麼……有他的護照?」她的眼眶聚滿不成形的淚珠。他連阿刁父母雙亡的事都一清二楚,現又加上護照……

    「他將護照藏在腹部的一個小暗袋內。」

    他說的句句屬實,她就曾親見阿刁如視珍寶的撫著他的小暗袋。那麼隱密收藏的護照,竟會落到他手中?

    「他在死前,曾受過宮內殘忍的折磨。」他以略帶感傷的口吻說道:「我到得太晚,見到他時,他已奄奄一息,瀕於斷氣的邊緣,但他竭盡全力的交代我好好照顧你,他叫我到這兒一定等得到你。」

    她的淚像斷線珍珠般無聲滑落,為她短暫而逝的愛,更為她那飽嘗凌辱致死的情人。

    「他……很痛苦的……離去嗎?」她淚眼滿面,激動難抑中仍不敢用「死」字加諸於阿刁身上。

    「在宮內給他一連串打擊後,我相信死亡對他而言,反而是種解脫。」

    她痛苦的搖搖頭,開始聲嘶力竭的尖叫起來,那尖銳的嘶喊迴盪在山谷間,驚動了林中山鳥紛飛,呼嘯的風聲使搖擺的林木都傳出淒厲同情的嗚咽。

    「我失去了他!我失去了一切!」她哭啞了聲,只剩下椎心的乾號。最後,她以那雙悲痛萬分的淚眼,含著滿腔的憂怨瞪著面無表情的他。「你將他葬在哪裡?」

    「葬他?」他從容不迫的回答:「他死無全屍,如何葬他?」

    她猛地抓住他的風衣,瘋狂的搖撼拉扯。「你到底是什麼人?你竟然不救他、不安葬他,你到底是誰?」

    他不大溫柔的拉開她的手,俯視著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他露出一抹奇異的表情。「你愛他,你真愛著他?」

    阿刁死亡的打擊已將她打入一片絕望混亂的深淵,她已無任何思考能力的跌坐在地上。

    「別難過了,阿刁知道你為他如此痛苦,他絕對會死不瞑目的。」他輕輕的拉起她。「走!」

    她木然的任他拖拉到路邊停放的一輛車旁,她才如大夢初醒般間道:「你要帶我去哪?」

    「一個能讓我好好照顧你的地方。」

    他們一同坐上了後座,弘二威嚴的向司機道:「開車。」

    靜子整個人陷入了焦慮的煎熬中。「你到底是誰?」

    「停止你的問題吧!就算不為阿刁保護你,我也會為江崎先生好好照顧你的。」他閉上了眼,一副不願再多談的模樣。

    靜子的淚水又奪眶而出。她已經一無所有,即使這個弘二要將她推入死亡境地,她又何懼呢?她頹然的陷入座椅中,覺得她的心已空了,希望從此後,自己能夠無知無覺的活著,在無知無覺的苟活中無知無覺的死去,這將是她最大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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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崎靜子受到了風間弘二無微不至的照料。他將她帶到他位於淺草的一棟三房一廳的單身小公寓內。公寓雖小,但五臟俱全,整齊乾淨得不像是單身男子的住所。

    痛失親友、顛沛流離多日的靜子雖心如槁木,但內心深處仍體會出弘二對她體貼入微的照顧。他沉默、細心的為她打點睡房,並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帶她到銀座的三越百貨採購衣飾。

    「我根本不需要這些衣物!」她不領情的將他好意催促她試穿的一件朱紅色迷你套裝摔到他身上,轉身就走。

    「你需要!」他扣住她的手腕拉入試衣室內,並快速的吩咐店員拿另一套同款式的白色套裝交給她。

    他霸道、不容拒絕的給與她一切,在反抗無效的情況下,她默默的接收了他的施與。

    當晚,她在惡夢纏繞中,見到阿刁衣不蔽體、渾身是血的在遠方呼喚她,她竭盡全力的要奔向她遙遠的情人懷中,但天不從人願,一種無形的力量使他倆越來越遠,更恐怖的是,阿刁的形體從下半身慢慢轉變成透明無形,他驚駭的盯視著自己逐漸消失的身體,雙眸是承載不住的憂傷,直直凝望穿透了她淌血的心房,最後,他完全消逝無蹤,只剩下那雙深邃的眼眸……

    「啊!」靜子呼天喊地、香汗淋漓的從夢境中驚醒,雙手空茫的朝空氣中揮動胡抓。

    「不要怕!」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虛幻,緊接著,她感到自己躺在壯碩的胸膛前,身子則被結實溫熱的雙臂緊擁著。她頓時感到心安鬆懈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她的床畔空無一人,她迷惑的分辨不出昨夜的那雙臂膀是真實的,還是夢境的一部分。

    弘二仍維持著他的高度沉默,帶領她進入另一個東京。

    他們先到金龍山淺草寺看那莊嚴威武的風神、雷神,全身沾染上一股潔聖的檀香氣息後,又轉赴上野動物園看頗富知名,卻頂著圓滾、骯髒小屁股遊走的熊貓。

    在上野不忍池畔,靜子見到不耐嚴寒垂落調萎的櫻花時,鼻腔又湧上了一份酸澀。

    她從阿刁的目光中見到的是一片金光綠野,充滿熱帶情調,朝陽生命般的夏威夷。那時的她雀躍、勇敢,在阿刁聲東擊西的逃退、吊兒郎當的撩撥下,她耳熱心跳的感受到她的血液與夏威夷一起悸動、澎湃翻湧。

    現在的她,獨對秋末冬初的蕭瑟,萬物充滿了一片肅殺害意。她凝視著弘二美好的側影,卻念著那永遠喚不回的浪子情人。弘二再如何多情體貼也是枉然啊!

    「走!」看出靜子內心的低落,弘二決定要將她拉出憂鬱。

    「你又要帶我去哪?」她幽幽的語調中滿含無望的祈求意味。「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我們去明治神宮看昌蒲田。」他露出少見的溫柔口吻輕哄她。

    「在中國,」靜子的眼光飄向了老遠。「相傳萬蒲是一種仙草。」她又想到阿刁是否已化為一株仙草?

    弘二冷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什麼中國仙草,但我知道日本武士道的精神與高棉的夏特高茂。」

    「高棉的什麼?」

    「夏特高茂就是棉共的意思。」

    「你是……高棉人嗎?」靜子早就懷疑弘二的血統。雖然他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但他的氣質有別於一般日本青年。

    「我?」他撇嘴一笑,笑含苦澀。「我的過去是一段極為血腥殘酷的故事,你是不會感興趣的。」

    「告訴我!」她的棕眼終於出現多日不見的生動。

    「我曾在柬埔寨度過童年,但我的的確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日本人。」發現自己情不自禁的透露了不為人所知的過去,弘二露出了戒慎的眼光並閉緊了嘴。

    「你是出生在柬埔寨嗎?」

    「不是!」他凌厲的瞪了她一眼,臉上痛苦的表情似是她提醒了他不願憶及的往事。「不要再問了,我也不會再多說。」

    這位身世神秘的英俊男子穿上了一層堅不可破的外衣,令靜子暫時忘卻了自身的傷痛,第一次正視起他倆的關係。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關係到我的問題嗎?」

    他不語,以眉表示聆聽她的問題。

    「除了為了阿刁、我父親之外,」她故意漫不經心的問:「你為了什麼理由對我那麼好?」

    他對她投來若有所思的一眼。「我想得到一樣東西。」

    她腦中警鈴頓時轟然大響。她怎麼沒料到自己身上的寶石已成了眾人覬覦的目標。他雖美其名保護她逃過宮內洋的追殺,實際上還不是為了金綠神石。

    「什麼東西?」她故意裝蒜。

    「你!」他簡潔的回答。

    她驚訝萬分,如只受驚的老鼠,怯怯地道:「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想娶你。」

    她的腦中又是轟然一聲巨響,只能目瞪口呆的盯著弘二。他感受到她的驚嚇,溫柔卻堅定的執起她的手,低聲如愛撫般道:「我不會逼你,我瞭解目前你心中只有阿刁的影子,我也不願破壞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我會耐心的等待,等待你準備好,衷心情願的嫁給我。」他握住她的手掌略加重了力道。「當你準備好時,告訴我。」

    「你……為什……麼?」她囁嚅的找不到成句的文字。

    「為了愛。」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她用力的搖搖頭,像看了一場編劇奇差、演員奇爛的荒謬劇,偏偏她又是劇中女主角。她似笑非笑的將自己挪移了幾寸和他保持距離。

    或許她曾是浪漫夢想愛情、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但經過一連串的變故與阿刁的驟亡,已徹底粉碎了她的憧憬。她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如果我能讓阿刁復活,我一定為你辦到。」他緊蹙著眉,語調中滿含真實的誠意與萬縷情意。「但我真的辦不到!我既不能使死者復生,我為何不能傾其所能的去感動、軟化生者呢?」

    「沒有用的!」她逃避似的跳了起來。

    她害怕,她太害怕自己會跌入他柔情似水的囚籠中。她太無助、太孤單了。她無法把持自己在如此無奈絕望的時刻不沉淪入他的懷抱,她只能選擇逃避、躲藏。

    她反身背對他,儲備對抗的力量。他卻自身後傳來一句冷聲:「你逃不掉的!」

    靜子一凜,一股涼揚揚的寒意飛快的竄進她的四肢百骸,並蔓延到心口。

    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真的逃不掉了。為了掩飾她的害怕,她提高音調的叫道:「你不要認為你可以將我從靜岡帶到東京就表示能主宰我的生命。我不是接受了你,我只是……」她頓了一下,望著池畔滿含日本氣息的茶館。「我只是對一切都不在乎了,甚至死亡的來臨對我而言,也不過是一件平常事。請你不要用婚姻來提醒我的存在!因為我已心死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進入了茶館,無視身後一臉陰霾的風間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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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間弘二閉目盤腿,坐在他公寓內充做冥想與練武室的和式房間內。也只有在這兒,他才有完全屬於他個人的隱私。

    眾所皆知,日本人是沒有什麼隱私可言。生存空間趕不上擁擠人群的需要;加上地震颱風的頻繁來襲,紙與木頭材料使用於能迅速重建家園的關係,造成了日本社會沒有隱私的原因。也因此,日本人學會了將一切深埋於心中保存隱私的方法,每個人的外表則用一層層的禮儀制度、階級規範包裹起來。

    在這方面看來,風間是很徹底的日本化,使得忠心不二、隨侍於側的宮內洋都不明瞭他的主子曾在高棉度過了四年的非人生活。

    只有風間自己本身明瞭,他是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分裂成一個不完整的殺手。唯一支持他存活意念的竟是一顆寶石。

    沒有人必須一再提醒一個幼小、毫無記憶能力的小嬰兒去記起一段血腥的過去。但保姆仿籐田子卻要弘二瞭解,他的家園是如何被泰國族人所毀滅的。

    三十四年前的滅門慘案早已被人們淡忘,但弘二忘不了他身上的烙印與遺失的寶石。在保姆記恨式的教導下,十一歲卻早熟高大的弘二隻身離開了日本,而進入泰國的烏汶,他要找回原本就屬於他的金綠神石。

    十一歲的小男生其實還沒學會「危險」這個字眼時,他已置身在混亂、如火如荼的戰亂中。在他瞭解危險的真正恐懼時,逃亡的結果使他迷失在黑黝的叢林中,更恐怖的是他被當地的棉共接收,開始漫長辛苦的軍事訓練與洗腦教育。

    他不瞭解越南、高棉雖為鄰居,但彼此內心為何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不了解脫離法國殖民式的統治後,為何人民對戴高樂來訪柬埔寨仍寄予厚望?為何金邊市四周瀰漫著惶亂的等待,等待反抗軍推翻施亞努。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但他的學習只令他瞭解:革命的後面是和平。革命則是以四爆的火花、灼熱的火焰與一灘灘的鮮血、碎骨組合而成的。事實上,他對革命一無所知,他只是被訓練成一位嗜血的屠夫。

    在東埔寨打了一年仗,彷彿過了一世紀,弘二幾乎忘了寶石,忘了他的生存意義,生活就是不斷的殺戮與避免自己被殺戮。這種情況持續到他遇到了羽鳥武藏。

    羽鳥因在日本犯法無立身之地而不得不往海外發展時,他立即被棉共網羅教導他們作戰。

    當羽鳥發現到弘二的真正來歷時,他正式收他為徒,除了教導他體能的侵略外,更教導他去探觸他的原始力量、動物本能。弘二的生活有了改變,他發現到自身的本能既兇猛又可怕,像是一頭出閘的大獅狠撲向他,他險些殺了自己——他鎖在自身的殊死鬥中。當他掙脫了自己的本能,進而控制住它後,他終於又活了過來,體內充滿了非自然的力量。他已經能心平氣和的等待這邪惡的時代過去後,重返回他的世界。

    羽鳥欣喜的接受了他的改變,更加傾其所能的教導他日本武士道、劍道與神秘的忍者武術。最後,羽鳥含笑的過世,因為弘二繼承了他的衣缽。

    但羽鳥的身亡,逼使弘二再也不願在叢林多待上一分鐘。他開始逃!逃!在他終於逃離此處,重新站上日本土地的四個月後,高棉、遼國、南越正式被關入了鐵幕。

    他又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了,不再是附屬於棉共的一具機器。他可以清明的分析高棉失敗的原因。高棉是中立的,但施亞努卻允許成千上萬的越共逃入高棉邊境,間接的淪亡於越南手中,也改變了他一生的信念。

    回到日本後,他以毒品起家,憑藉著他的過去,他與金三角的毒梟有了良好的關係基礎,進而拓展了他的事業。當他在日本國土上站穩了腳步後,他掛念的金綠神石又開始在夢中蠱惑他。

    所有覬覦神石的人都該死!而江崎卓司對寶石的癡心妄想,也促成了他死於非命的原因。

    刁哲也該死!他死於他的貪!

    但江崎靜子呢?

    江崎靜子!她擁有一雙與金綠神石一模一樣的棕色貓眼,竟使他對她下不了手,甚至還想擁有她!

    弘二不瞭解自己在拖什麼?當他與宮內在靜岡的墳墓內找不到那顆寶石時,所有的箭頭都指向了江崎靜子。對於她……他冷笑了一下,笑中卻迷惘的不知自己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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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地,他知道自己病得很重很重,那灼熱的火苗不斷在他腦殼內悶燒,燒得他昏昏沉沉,使他無法適應這種火熱所造成的羸弱。他努力的試想著身在何方?為何會落入這片火海時,一陣疼痛又刺穿了他的太陽穴,使他昏迷游離的神志隱約與現實有了些微的接觸。

    有個女人在對他說話,他感覺她的手指觸摸著他滾燙的身子與凹凸不平未癒合的傷口,他雖無力仍死命的尖喊:「痛……好痛!」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叫、要哀嚎,否則更多的痛苦會接踵而至,而他再也擠不出任何力量去抵禦。他只能叫、滿含屈辱羞恥的叫著……叫著……

    又有一個男子在對他說話,他聽到自己正胡言亂語的回話,至於說些什麼?他不知道。

    那兩人就在他耳邊聒噪著,細細碎碎的聲響像要撞穿了他脆弱不堪的耳膜。最後,他放棄掙扎,再度沉睡以逃避椎心刺骨,猶如千萬蟻君啃噬的肉體。

    「×××××!」那名男子吐出一句粵語粗話。「他真的被你救活了!你該好好休息了吧!你對他的付出已遠超過組織允許的範圍。」

    那女子沉默不語,只睜著一雙汪汪淚眼,無限疼惜的望著虛弱昏迷被棉被重重裹住,躺在榻榻米上的刁哲。更多的悔恨令她責備自己不該在夏威夷扔下他。

    「摩妮卡,夠了沒?」那男子對她的淚水厭煩到了極點。「他昏迷了十六天,你也整整為他哭了十六天,好不容易他終於證明自己活了,你卻哭得更盡興。」

    在他的怒責下,摩妮卡任淚水更放肆的奔竄。她氣息哽咽不通,困難地道:「他在夏威夷騙過了我,要不是我太大意沒提防他的狡詐,我一定會跟著他,他也絕不會受了那麼多苦。」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那男子洩氣的倒在榻榻米上,望著身旁半死不活的刁哲,喪氣道:「幸好他醒了,我們只要立刻瞭解寶石的下落,就可向香港總部交代了。」

    「總部還會相信我嗎?」摩妮卡的眼光飄向窗外的河口湖。這片湖光山色感化不了她悲淒的心情,只要一憶及在精進湖畔垂死只剩一口氣的阿刁,她的心就緊緊的揪痛。

    當她在檀香山機場見到行色匆匆的宮內洋搭上飛往香港的班機時,她立即以越洋電話告知總部,並回頭追上了阿刁的行蹤。阿刁的行動令她相信:寶石絕對還在他身上,那麼為何在夏威夷飯店中他要騙她呢?唯一可解的答案是阿刁已發現了她的真正身份。

    她十分害怕,阿刁的發現只有使她的行動受阻。她只得急電總部要求派另一名人員與她到東京會合支援。總部沒有令她失望的加派了人手,蘇修賢與她在成田機場會合時,帶給她一道新的陰影。

    「總部認為你辦事不力,今後所有在日本的活動一切聽命於我。」

    摩妮卡只得無力的聽命於他,消極的跟蹤刁哲、木然的看著刁哲落入那群日本鬼手中。

    「我們若不去救他,寶石一定會落到日本人手上。」她反抗式的向蘇修賢叫囂。

    「夠了!感情已經蒙蔽了你的理智。」蘇修賢的雙眼冷靜清澈的看出摩妮卡動了她私人的感情,而這是總部最深惡痛絕的意外。他覺得有必要將他手下的心智束縛住。「你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嗎?風間弘二是一個嗜血的大毒梟,他曾是個遊走越南、高棉、寮國邊境的共產黨,日本社會給他的二十年教育還不能夠使他脫胎換骨,光看他訓練出來的手下在香港製造的血案就令人不寒而慄。你認為我倆有能力攻破他的防衛救出刁哲嗎?」他冷笑了一下。「就算救出他,他也不會對你感激涕零的,想想他昨夜如何接受那小女生的安慰,以及當他知道你接近他的目的時,他絕對會對你不屑一顧的!」

    摩妮卡全身起了一陣寒顫。

    「我們只能靜觀其變。」蘇修賢冷看摩妮卡的反應,瞭解他已將她救出了情感漩渦。「至少,風間未知寶石下落前,應該會對刁哲手下留情。」

    蘇修賢的推斷是對的!他們跟著風間的座車幾乎行駛過大半個本州後,終於瞭解到風間弘二的毀屍計劃。

    所幸宮內洋也被神秘詭異的樹海唬住,草草的丟下奄奄一息的刁哲,速速逃之夭夭,使摩妮卡能不費吹灰之力尋獲刁哲。但為了刁哲,他們也斷了追蹤風間這條路。

    蘇修賢急迫的要從刁哲口中套出他所要的情報。可惜,天不從人願,傷重與高燒同時肆虐著阿刁的身軀。有一度,阿刁似乎已放棄了任何求生意志,只是盡其所能苟延殘喘的死睡著。他們幾乎認為救不活他了,這也意味著追回寶石的希望陷入微乎其微的渺茫中。

    對於總部的催促,蘇修賢以各種理由搪塞的結果,使總部對他的忠誠度打了個很大的折扣。蘇修賢為之氣結的死守在富士山下的河口湖飯店旁,一心盼望阿刁早日甦醒,救他脫離苦海。

    但摩妮卡的淚水又提醒了他們自身的身份。他坐起身子,輕摟著她的肩:「不要哭了!只要記得我們的責任會使你好過些。」

    「我不懂!」她用力的甩掉肩上的那隻手,絕望的叫道:「總部對我們的養育之恩是無庸置疑的,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可以主宰我們的生命與情感——」

    「夠了!」蘇修賢動氣的阻止她的話。「我們已經比其他的孤兒幸運多了,你還想多要求什麼?」

    「我只想做個平凡正常的女人,而不是為了一顆寶石斷送我的生活。」

    蘇修賢無力的垂下了頭,摩妮卡的話深深打進了他的心坎。香港總部一再的以高價售出寶石後,再以訓練精銳的手下奪回寶石。寶石的價值就因為如此週而復始的買賣,其價碼越炒越高。這種行為雖使總部內的人員衣食無虞,但他們的生命也是在刀口上,若他們出了事或行蹤暴露,總部會立刻和他們撇清關係。

    在過去五十年當中,總部專以炒作這顆「金綠神石」為主,轉手了八位買主,總部也在這八人中進帳無數,關於神石的神秘身世也在轉手間流傳,使它成為一顆更炙手可熱的有色寶石。但只有總部的人瞭解,真正的瞭解:它不過是顆石頭罷了!它的傳奇色彩全是人工彩繪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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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刁哲再一次甦醒時,已是日暮時分,窗外的環湖路燈已一盞盞的開展了明亮的光暈投射在湖心。

    刁哲以一種陌生不解的戒備眼神環視整個和式套房,用日文吐出一句:「我在哪裡?」

    摩妮卡與蘇修賢面面相覦了半晌,精通日語的蘇修賢才以同樣的語言調笑道:「看來高熱並沒有燒壞你的語言天分。」他湊近刁哲,換上粵語問道:「你還好吧?」

    不待刁哲回答,摩妮卡已一個箭步跪到他身旁,激動難抑卻柔情似水的撫摸著他已退燒的額頭。「阿刁,你真的活了,為了你這場災難,真是活活把我嚇死了。」

    刁哲瑟縮了一下,來回凝視他倆許久後,才輕聲低喃:「阿刁……阿刁……」

    「阿刁,你還好吧?」摩妮卡緊繃的語調透出一份緊張。

    「我是阿刁……」他語氣中的不確定,令在場的人屏氣凝神。接著他的話,令他們又倒抽了一口氣。「你們是誰?」

    「天啊!」摩妮卡崩潰的將上半身往後壓在腿跟上,「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

    蘇修賢制止了摩妮卡未完的話,小心翼翼的傾前身,彷彿阿刁是一個易碎的瓷娃娃。「阿刁,我是你兄弟,你難道忘了嗎?」

    「兄弟?」阿刁一臉茫然。

    「不是親兄弟,可是我們的友誼比親兄弟還親。」他穩定的雙掌蓋上了刁哲因多日未曝曬而略顯蒼白抖顫的手。「我甚至可以為你去死!」

    「你……」刁哲遲疑的凝視他許久,最後終於決定信任他般,大力的握往蘇修賢的臂膀。「兄弟!你是我兄弟!」他露出一個稚氣、無城府的天真笑容。

    蘇修賢不禁輕鬆的吐出一口氣,轉向一旁如坐針氈的摩妮卡。「阿刁,我想你可能也忘了你的未婚妻,」他將摩妮卡的手塞入阿刁掌中。「摩妮卡。」

    「我的未婚妻?」阿刁帶著一抹初識眼神緊盯著摩妮卡,令她的心幾乎漏跳了半拍。

    「阿……刁你……喪失記憶了。」她快哭出來了。

    「我?」他皺著眉,眉宇間鎖著濃濃的疑惑。「我為什麼會喪失記憶?」

    「因為風……」

    蘇修賢再次打斷摩妮卡,快速的搶在他們之間。「阿刁,雖然你還未康復,但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瞭解你的處境與承受過的苦痛。我們是屬於香港的一個黑道組織,但我們有一個非常光明正大的企業招牌——

    「香港?我是香港人?」

    「對!」蘇修賢對他的插嘴露出幾許不耐。「我們的任務是要追回一顆價值連城的有色寶石——金綠神石——」

    「但金綠神石在日木。」

    阿刁的這句話令蘇修賢住了口,眼瞪如銅鈴的驚駭道:「你知道!你知道神石的下落?」

    「我不知道!」阿刁呆滯的搖搖頭。「可是我現在在日本,」他望著窗外的湖景,碼頭旁排列的遊艇正隨風搖擺起伏。「我來過這兒很多趟,這是……河口湖,富士五湖之一對不對?」

    蘇修賢不敢再隨意編派說詞,害怕阿刁並不是對自己全然未知,他索性旁敲側擊的問:「你還想起什麼?」

    「有一對……貓眼……」他努力的回憶夢中恐怖的鏡頭。「棕色的貓眼不斷追逐著我,我只能逃,一直逃,可是好多樹糾纏著我……我……」他的呼吸開始急促,久不曾侵擾的頭痛又肆虐著他,他不覺痛楚的抱頭大叫:「我頭好痛!」

    摩妮卡憐惜的將他摟入胸前,這種帶母性的安慰力量立刻使他穩定下來,一陣發自內心的脆弱竟使他脫口喚道:「媽!」

    摩妮卡驚愕的大手將他一推。「我不是你媽!」

    阿刁空洞無神的問:「我媽呢?」

    「我想必須提到重點了。」蘇修賢清清喉嚨,不帶感情的說:「阿刁,你的父母在上個月被人謀殺了,你追兇手追到了日本,卻不幸落到了他們手中,他們不但折磨你,搶奪了你的金綠神石後,又把你扔在樹海中預備毀屍滅跡,還是我們把你從樹海中救了出來的。」

    阿刁迷惘的臉像是聽了段別人的故事,令蘇修賢有些動氣的掀開了他身上的被褥。

    「看看你自己!」他光火的指著他身上醜陋的鞭傷與焦黑的腹部。「你難道忘了他們如何凌辱你的嗎?」

    阿刁瞇起了他深邃的眼眸,不敢置信的盯著身上的邪惡傷口。他模糊的記得夢境中有一對棕眼、蕭瑟的樹海、颼颼作響的鞭聲……以及……以及自己發出淒厲、嘶啞的求饒聲。他十分不舒服的想甩開這些恥辱的畫面,但蘇修賢不准他鬆懈。

    「想起來了嗎?」他緊扣住阿刁因回憶而無力掙扎的肩膀。「想起來了對不對?記住了,你仇人的名字叫做風間弘二、宮內洋。」

    「還有江崎靜子!」摩妮卡突然冷冷的加上一句。

    「我……我該如何報仇?」

    「把他們殺了,奪回金綠神石。」

    阿刁霍地跳起了身子,但一陣暈眩逼使他歪歪倒倒的又跌坐回榻榻米上。蘇修賢為自己計策成功而傳來一陣狂笑,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要先養好傷,在這段期間,我先帶你去弄一本護照。等你完全復元了,我們會陪你回到東京報仇的。」

    「報仇!沒錯!」阿刁掉頭望著窗外低喃著:「回東京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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