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客棧起了一陣輕微騷動。
打從店門一開,就陸陸續續湧進了人潮;二樓雅座紛紛客滿。
「好多人吶,是出了什麼喜事嗎?」賣唱的姑娘才來十幾天,沒遇過高朋滿座的時候,尤其前幾天大雪覆蓋整座京師,上門的寥寥幾人而已。
掌櫃掐指一算,笑瞇了眼。
「今兒個是初九,又是賞心悅目時啦。小青,待會唱完兩首,你就到二樓去唱,盡你所能地唱,我讓你留在京師最大的酒樓賣唱,就是看中你的歌聲及美貌,別要讓客倌不滿意,去去去。」
小青見掌櫃難得大聲起來,連忙與拉胡琴的老伯走到樓梯前,聽見鄰近的客倌竊竊私語。
「來了嗎?」
「還沒還沒。他不會這麼早來,多半是近晌午才過來。」歎息一聲:「唉,有時候真希望他不要來了。」
「你這什麼話?你瞧他不順眼,就不要來!」
「我哪瞧他不順眼,就因為太順眼了,所以才覺得自己心術不正啊!」語畢,二人同時沉默。
門外有轎停下,下轎的是輕衫便衣的青年。青年身子纖弱,手持搖扇,往醉仙客棧望來,直覺露出笑顏。
掌櫃連忙走上前,搓手說道:「譚大人,好久不見啦。」
譚——笑道:「我每月必來報到一回,哪來的好久不見。二樓老位子還空著嗎?」
「空著,空著,就為等著譚學士,請請!」掌櫃讓小二招呼其他客倌,親自引路上二樓,順便偷瞄譚——身後的兩名男子。
每月初九,大半是聶爵爺相伴而來,若無空時,總是段爵爺前來為譚學士打發一些斷袖癖好者,今天相伴而來的另一男子並非「官場四貴爺」中的一名,那麼會是誰呢?
「他是當今內閣最佳人選談顯亞,亦是前年狀元公,掌櫃還有疑問嗎?」段元澤看穿掌櫃嘴臉下三姑六婆的本性,問道:「最近京師有什麼趣事嗎?」
「段爵爺,就您跟我合著來!」掌櫃眉開眼笑地倒茶說道:「最近大過年的,大伙躲在家中避風雪,哪會有什麼小道消息,也不過就是……」他壓低聲音,貼近段爵爺身邊說道:「年初二,有人瞧見吏部尚書章大人帶著謠傳中的少年去廟裡上香,有人親眼目睹那少年的容貌,只有一句話:美!」他豎起大拇指,瞧一眼正好細聆聽的譚——,忙改口:「他的美自然不比譚學士。譚學士瞧起來就是今人賞心悅目的;他不同,總讓人從心底發毛。」
「哦?」她微沉吟,憶起三年前的故人。
等掌櫃離去之後,談顯亞薄怒道:「好大的狗膽!竟然敢說朝廷命官的不是,他是不要命了嗎?」
「章大人的癖好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大家茶餘飯後聊一聊,聽聽就算,談兄何必如此認真?」段元澤不以為然說道。
不認真,怕——也跟著淪陷在不正常的戀情之中!談顯亞幾乎脫口而出。眼角瞧見眾人舉目往這裡瞧來,譚——微笑一一頷首。他奇怪問道:
「你與他們交情極好嗎?」在翰林院三年,不知譚——交友情況,只知她趁空就發呆,不是活潑好動之人。
「不,我一點也不認識他們。」她笑道。
談顯亞楞了楞。「那為何與他們打招呼?」
「禮尚往來啊,顯亞兄,雖不相識,但總有幾面之緣,打聲招呼是應該的。」
談顯亞張口欲言,瞧見有人仍癡癡望著這裡,眼神充滿愛慕之情,他心頭更覺怪異,又見段元澤唇畔無奈的微笑,他方恍悟。
「談兄一中狀元,即被招贅,自然來不及享受一下被人崇拜的滋味。京師繁華,閒人閒話不止章大人一樁,老百姓無事弄出了官場四貴爺的稱謂,排名為首的是滄溟兄,第二則是不才區區在下我,三貴爺是三大營統帥武大人,小貴爺則是——,都是取著好玩的,你猜咱們四人之間有何共同點?」
「單身、年輕、貌非凡。」
「談兄果然厲害。」沒說出口的是除譚——外,其他人加官進爵皆屬高官之流,譚——三年仍堅守崗位,要再升職,很難。能排上名,主因是譚——貌美似女,朝中官員無一人可比。
「真是無聊。」談顯亞咕噥道。隱約惱怒自己未成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
「說到單身……」譚——輕輕搖扇,微傾身上前,神秘說道:「你們是否覺得滄溟大哥的年歲也不小了?」
「他年二十六歲,在朝中算是年輕了。」
「不不,我不是指這個。顯亞兄二十三娶妻,正值年少,便已成家立業,滄溟大哥卻仍是獨身。他的條件也算極好,難道你們都不曾想為他介紹一個美嬌娘?」
燙口的茶讓段元澤猛嗆了一下,血液倒流到臉上。
「——,你是昏了頭嗎?」
她無辜地說:「我好得很。我是想,既然我身為滄溟大哥的義弟,自然該為他處處設想。他不娶妻,我怕將來他的年紀再大點,身價可就要暴跌了。」
「對!——說得對!是該讓聶爵爺迎個美嬌娘回去的時候了!」談顯亞拍案大喜道。
娶妻回去,好跟你一樣成妻奴嗎?段元澤瞪他一眼,卻沒將話說開來,只認真望著譚——說道:
「你們最近鬧意氣了?」
「沒有啊,我與大哥向來互相敬重,怎會有意氣之爭?」
「那你怎會突發奇想,想為他尋妻?」
她緩緩眨了兩次眼,失笑道:「段大哥,這不是突發奇想。你與大哥朋友多年,難道沒有覺得他很寂寞嗎?」
滄溟兄是寂寞,但那是在認識——賢弟之前啊!段元澤強壓下話來。這二人是老相好,滿朝文武皆知,義結金蘭只是巧立名目,明為兄弟,實則有曖昧之嫌,——會突出此言,表示他們之間真有問題了。
「滄溟兄……知情嗎?」他試探問道。
「他是不知情。但他的心事,我最是瞭解,也該是有個賢妻照顧他的時候了。」她微笑道。
「那……你呢?」——怎能不痛不癢地說出這種話來?
「我?我年紀還小,大哥之後還有段兄擋著,我還不急娶妻。」她徐緩搖著扇。對女人來說,二十一歲已過婚嫁;但對男人來說,卻正是立業時機,當男人真好。
「正是!」談顯亞面露喜色。「——,你總算想通了,我還以為得費盡心血才能說服你脫離聶爵爺的控制!」
「什麼控制?話說得這麼難聽,他們是兩廂情願,誰也怨不得誰,你這外人來插什麼手?」段元澤不悅說道。
「我與——是同事之誼,怎能眼睜睜見他墮落?他本性單純,若不是聶爵爺有心勾引他,他怎會自甘墮落?」
「難道你娶妻就正常,就算快樂嗎?」段元澤忍氣暗示道。任誰也知道談顯亞之所以能入主內閣全賴背後岳丈支持,但相對也受其控制,他的才學與抱負只能依吳大人之意而行。他會急於拉譚——脫離斷袖之戀,正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你這是什麼意思?」談顯亞薄怒,猛然拍案站起。
譚——搖頭歎息,見掌櫃循聲上樓,她舉手示意無事。
段元澤冷笑道:「我的意思很簡單,管好自己的事即可——告假,你也不必死跟著他來,到時嫂夫人誤以為你別有用意,掀起一場風波,累及——,那可就不妙了。」
「哎呀,大伙加起來也要過半百了,何必吵吵鬧鬧,讓別人看笑話?」當事者沒動怒,只覺好笑。
她站起要拉談顯亞坐下,卻被他揮開,她沒預料到他激烈的反應,往後蹌跌幾步,纖腰打到花欄,連忙穩住身子;扇子飛落,正好掉在經過的轎頂上,輕咚二聲,彈到地面。
「——!」段元澤身手極快,在她扶住花欄的同時,抓住她的衣領,一股香氣逼來,他錯愕了一下。
「——,你沒事吧?」談顯亞反應慢了一拍,見到客棧裡的男人皆站起身來望向這裡。他心裡一驚,暗道就算他讓——脫離聶滄溟的魔掌,這樣的美貌怕也會被其他男人騙去。
她不以為意地展顏笑道:「沒事沒事,我好得很……」
轎子停下,走出一人,她楞了一下,腦海才浮出警訊,就見那人抬起頭望向二樓。
「你離欄邊遠一點吧,方才真是嚇壞我了。」談顯亞上前要拉離她,見到她臉色閃過淡淡惱意,心底略為吃驚。
譚——一向隨和客氣,笑顏永在臉上,讓人瞧了就心底愉快;他跟著往下看去,好奇是什麼人讓譚——困擾——
「是章大人?」
段元澤聞言,低叫:「不好,——快退。」要托她身子往後移,又暗詫她的身子好輕。有——在的地方,必有滄溟兄;滄溟兄若不在,必會托他照顧——,但他知——是滄溟兄的人,也不曾輕言靠近他,今天一近身,只覺這個——……當男人太可惜。
「來不及了。」譚——面不改色地笑歎道,微微向樓下章大人頷首。
「要躲什麼?他是是吏部尚書,——與他打交道只有好處。」談顯亞奇怪道。
段元澤是武將,凶狠瞪人時格外今人駭怕。
「你懂什麼?」低咆才完,就見一名小廝上來。
「咱們家大人有請三位大人下樓。」
「好,咱們馬上就來。」譚——笑道。
「——,待會你就待在我身邊,他若要你做什麼……全由我來說話。」段元澤附在她耳邊低語,又聞到一股香味。是——的體香嗎?一個男人有這樣的體香,也難怪一向不曾動過心的滄溟兄會不顧性別地愛上——了。
「段爵爺,你這是大驚小怪了。吏部尚書與邵元節有交情,他若願為——在皇上面前——」話還沒說完,衣領猛然被拉起。
段元澤暗暗咬牙,壓低聲量地低怒道:
「你身為朝廷命官,究竟是為百姓做事,抑或只求陞官發財?難道你的眼睛被狗屎蒙蔽了嗎?邵元節是怎樣的人,你會不知道?你高中狀元,圖的是什麼?——若從此消失在你我眼前,不要說我不怪你,滄溟兄肯定不會放過你,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談顯亞一頭霧水,不及答話,就見譚——與段元澤走下樓。他連忙追上去,慌亂中聽見掌櫃與小二的低語——
「章大人不是在府裡養了美少年嗎?難道他還想打譚學士主意?」
「譚學士容貌極清美,他的笑容也是讓人心頭舒服,我瞧……他是凶多吉少了。」
談顯亞聞言心頭一沉,趕緊追出去,盼能保住譚。一出酒樓門,就見另頂轎子停在章大人後頭,正是他的恩師兼岳丈吳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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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看之下,譚——的容貌更顯美麗。
三年前只覺這孩子年輕而稚氣,雖然是好看的少年,但總覺太過稚嫩,他若存心找,可以找上比這孩子漂亮的少年,而後這三年間偶爾遠遠看過,都讓聶滄溟不著痕跡地帶開。
他也聽過不少傳聞,聶滄溟假借結拜之名,實已將譚——視作愛人;他不碰,是因為不想撕翻臉,但從沒有料過脫下官服的譚——讓他這年過半百的老頭子……蠢蠢欲動。
淡黃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頗有弱不禁風的模樣,長髮束起,露出瓜子臉,他手下豢養美麗少年無數,卻無譚——這樣的氣質。
他喜歡收藏美之物,而現在他……想要譚——,想到心癢心動,想到要不擇手段了。
「你……真是越發的標緻啊。」章大人癡癡望著她,說道。
譚——笑容可掬地拱禮說道:「一個男人被說成標緻,心裡可不會好過呢,章大人。」
「我說的是實話。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瘦弱?難道聶爵爺沒有好生照顧你嗎?」他歎了口氣,別有用意地說道:「若是你在我門下,我必定細心照料你。」
「可惜——心有所屬了,滄溟大哥待我極好,章大人的美意,下官心領了。」她笑道。
「那——」章大人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順口說道:「你就來本官府邸住個一二日吧。」
「下官不敢冒犯。」她恭敬答道。
「是啊,章大人,——乃翰林學士,每日負責編修文書,怎能一連數日曠職呢?」段元澤心驚膽跳地說道,見到章大人眼神便知大大不妙。那樣的眼神不止是癡迷,分明是想將——佔為己有。
他的不擇手段是出了名,被玩死的孌童與少年不是沒有,——只是學士,只要章大人動一動手指,就算明日——成了屍具,朝中也沒有人敢說話。
章大人哼了一聲,眼角微微瞧向黝黑的段元澤,相形之下,譚——柔弱得讓人心疼。少年總是會成長,成長之後,細瘦的骨架與美貌皆會粗俗化,即使皮相留下,也只是蒼白病懨的年輕男子;但譚——不同,像盛開的花。
他心癢難耐,決意要得到這個世間少有的美少年。他薄怒斥道:
「這裡由得你說話嗎?不過是個學士而已,我要——來,他就得來。本官膝下無子,若是討得歡心,就算將——收作義子,誰敢說話?來,——,你這就隨本官回府吧。」
他的身後站著隨侍武士,段元澤微瞇著眼,已摸到腰間長劍,打定主意力保譚。
譚——輕數口氣,生平最討厭陷進不可避免的局面,她已優閒很久,不知思考為何物,如今不管她願不願意,都得走上這一回;她不走,只會累及段元澤。她暗惱,思量片刻,便氣定神閒地說道:
「好啊,章大人之令,下官自當遵守。自從三年前一別章府,——真是日夜皆思章府廚子的好手藝。」
章大人楞了一下,眉開眼笑:「好好,來來,跟著本官走,你不會吃虧的。」
「——!」段元澤低叫:「你是不要命了嗎?」
她微笑,搖搖頭。唇齒不露地低語:「我要命,所以走。你就告訴大哥,我去尋弟弟了。」
弟弟?他孤身一人,哪來的弟弟?——是發了瘋嗎?
「就煩請段爵爺告訴滄溟大哥,我到章大人府裡作客,他不必擔心,我過兩天就回去。」她笑道,舉步走向章大人。
「——!」談顯亞伸手欲拉住她。
吳博忠立喝道:
「住手!章大人招待的客人,容得你胡來嗎?」
談顯亞心急插嘴:「岳父大人,——他豈容——」
「章大人的面前有你說話的分嗎?我就說你請假怎麼不在府中,原來是在這裡!」吳博忠怒斥道。
談顯亞瞪著自己的恩師兼岳丈。曾經他以為他的恩師是正直好官,而後他發現好官人人都想當,當到最後不免與人同流合污。這是人的天性,天性難改,因為好官太累,貪官容易;而他自己也逐漸在變,當年滿腔抱負如今只剩滿心算計。
此刻,他才發現他開始親近譚——的理由。因為譚——不曾變過,所以他羨慕,不由得想要接近,想要知道為何這世上竟有人能堅持到底?
「還不放手!」
他的手不自覺地鬆了開。
譚——微微一笑,走向章大人。
「來來,跟著本官一同進轎吧。」
「那不好,大人乃尊貴之軀,我怎敢與大人同坐呢?我隨侍轎外,跟著大人一塊回府。」
「你這麼瘦弱,禁得起走嗎?不如跟本官……」
「這是——堅持。否則將來若真收——當義子,哪有父子同坐一轎的道理,這不是讓——難堪嗎?」
「這……也對也對。好好,別惱。你一惱,本官就心疼,還是你笑著好看,讓本官瞧了心裡好舒服。」
「那,請大人上轎吧。」譚——笑道,注意到段元澤欲衝上前,她連忙使個眼色。
而後,轎遠離,段元澤痛恨地目送。
「這算什麼?這與擄人有何不同?連一個當官的也難逃他魔掌,何況京師百姓?」他望了一眼呆楞原地的談穎亞,冷笑道:「你要——脫離滄溟兄,現在他算是脫離了,連滄溟兄也保不了他,咱們只能等著為他收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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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地一聲,玉瓷杯摔得粉碎。
「被吏部尚書請回府裡?」聶滄溟猛然站起,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三、四個時辰前。」
聶滄溟的心涼了半截。三、四個時辰裡能發生多少事?只怕她名節早不保了。
他的臉色不變,身側拳頭卻緊握住。「怎麼沒有人來知會我一聲?」
「你忙於公務時,向來不愛私事打擾,從沒有例外。所以咱們也只能等你下班後……」
這不是小事啊!差點脫口而出,聶滄溟及時咬住牙,青筋暴跳不已。
「你怪我吧,是我讓——從我眼下走的……」段元澤自責道。
「不是你的錯,就算我在場,也不見得能保住。」他隨口道,腦裡眾念同時紛轉,轉想要如何救她?想她一旦清白不保該如何是好?想……她現在還活著嗎?
他費盡心力保她名節,不是要將她送進姓章的虎口裡啊!
「快,快讓人持拜帖,說五府都督兼封公爵聶滄溟過府拜訪。」
「滄溟兄,你想出法子了?」段元澤大喜。
「不,我無法可想。」
「那……你去有什麼用?你沒有瞧見那姓章的垂涎——的模樣,他這一去無異是羊入虎口!我曾聽說有孩童進章府,短短幾個時辰後偷渡出來一具童屍,難保……難保……」
聶滄溟抿唇不語。要如何在不開罪章大人的情況下,救出——來?
談顯亞見他心急如焚,只得安撫說道:「幸而——不是女孩家,就算被……被玷污了……也沒有關係……」
聶滄溟聞言,臉色頓時一白。
「你在胡扯什麼?」段元澤怒叫:「是男是女不都一樣?同樣是被-蹋,有何差別?」見聶滄溟臉色變了,他強壓怒意道:「滄溟兄,這小子的渾話你別要當真……」他以為聶滄溟是怕譚——真受到玷污,卻沒料想他臉色難看的原因肇於那句「女孩家」。
就算章大人對——心懷不軌,但一旦發現了她的女兒身,他會怎生的反應?
守了三年的性別秘密,終究要揭露了嗎?這一揭露,殺頭是必然,而他身為義兄,也脫離不了關係,當年他的預感要成真了嗎?
「章大人喜好美之物,萬一發現『他』是她,會有什麼反應?」他自問,腦海列出無數可能。
最嚴重是殺頭,最輕微是想要得到——,連帶以此控制他。
腦海印著過往總總……
嚴格來說,與——相處時日不算極多,白日她身在翰林,他在都督府及京師之間來回;夜晚他回聶府,剛開始是監視她,而後則是習慣與她談及朝中國事。
他少與人提及心中想法,而他不必提,她便知他內心深處所想望的;有時他錯當她是男兒身,然而每每瞧見她的容顏、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又不免失了神。
為什麼失神?
當她是妹子呀!他的兄弟若在京師,他是這樣待他們啊——真是這樣待他們的嗎?
關心她的身子、照料她的飲食;她愛貪懶,看書時沒個正經坐姿,所以他在書房擺了屏榻,讓她趴在上頭看書。
她看書是為了取悅自己,純享樂主義,然而從年前開始她陸陸續續在看兵書,他想她是為討他歡心,做做樣子,光是這樣就足夠讓他感動了。
「滄溟兄?」段元澤見他臉色有異,愈變愈可怕,輕聲喚他。
「我待她,如何?」他忽然問。
「你待——極好,好到我幾乎要以為你心甘情願寵他一輩子。」段元澤老實答道。
寵她?他確實在寵她了,他在寵一個禍害啊!莫怪人說紅顏禍水,她不必主動惹禍,禍事自動找上她,連帶連累了他。
偏偏他還在想要如何救出她!
「滄溟兄,——隨那姓章的回去之前,曾說他要去找弟弟,他不是孤身一人嗎?怎麼會有弟弟?」
「弟弟?」聶滄溟回過神,不及細想,瞧見聶僕進來。他問道:「拜帖送去了嗎?章府怎麼說?」
「稟大人,奴才被擋於門外,看門的守衛說章大人今日一律不見外客……」
「你吞吞吐吐什麼,有話直說!」
聶僕遲疑一下,才道:「他們道章大人今日有喜事,明日不到晌午,是不會出門……」
腦中轟然作響,聶滄溟跌坐椅上。
「滄溟兄,咱們可以夜探尚書府,救出——!」
「你這是打算豁出去了嗎?」聶滄溟的目光略嫌遙遠,喃道:「——是我義弟,朝中誰不知她在我保護之下?她剛被請進尚書府,便有人救她,還會有誰不知是誰救的嗎?」
「那咱們就硬闖進去,跟那老色鬼挑明了——是你的人,請他放過吧!」段元澤急道,一瞧見聶滄溟的遲疑,心頭微震。「原來——在你心裡仍遠不及你的榮華富貴嗎?」
「榮華富貴?」聶滄溟差點失笑了。他要榮華富貴就不會只當個五府都督了。「元澤,我在想如何能保咱們與——的法子。就算我們硬闖,先莫說我們官位不保、身陷險境,就連——也不能全身而退。」
「你我功夫不弱,難道怕一個老頭子?」
聶滄溟望著他,黑眸有些空洞。「咱們武功好又如何?尚書府有多少衛兵,一、二十個咱們能應忖,一、兩百個呢?就算真逃出了尚書府,接著呢?我有家人,怎能連累他們?你上過戰場,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知道,他只是不服,不服——這樣秀氣的人才要-蹋在那老色鬼的手裡。
他閉了閉眼,低聲說道:「那麼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他躺著出來嗎?」
聶滄溟久久不語,看向一臉灰白的談顯亞。
「你也不用奢望他了,他的靠山雖強,卻也站在老色鬼那頭。」
「我明白。」聶滄溟失了精神,啞聲說道:「人都會變,尤其是官場中人,不知變通,只有等死的分兒。現在咱們就等吧。」
「等?」
「等他有心見咱們。畢竟——曾在我保護之下,無論結果如何,他必定會找上我。」一旦發現了——的女兒身,章大人更會找上他。
屆時,他要如何應對?腦中紛亂,此時此刻該想如何保住自己,心底情感的聲音卻在不停地詛咒,詛咒自己的無用,詛咒他堂堂一名守護京師百姓性命的都督,竟連自己的賢妹也守護不了。
如今天一亮,恐怕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了了。
紅顏禍水啊,她果然成為自己的催死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