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風雲武術專校——
溫熱的清水沖刷著少女的身軀,洗淨因上武術課程而流的滿身大汗。通常這個時候女子更衣室裡就像菜市場,彼此吆喝來吆喝去,互相談天說笑,完全不必顧及形象。
只要沒人跟她說話,她就很容易啟動發呆模式,等到她再回過神來,更衣室裡已經靜悄悄的了。
「糟,動作太慢。」她趕快取過毛巾擦乾,換上風雲的女生制服,然後打開門。
果然已經空無一人,連書包衣物都收得一乾二淨。
她低頭尋找布鞋。她明明記得布鞋放在櫃子上的。
難道……這就是所謂團體中的排擠嗎?她心一跳,有點緊張了。
前幾天她才看了一本校園漫畫,無助的小女生被女同學排擠,皮鞋被劃花塞狗便便,放圖釘塗膠水,凡是出乎她想像的都虐待下去。這個……要虐待是無所謂啦,不過一雙布鞋也要幾百元,很貴的耶。
「在這!」連忙從牆壁和櫃子間的縫隙中抽出她的布鞋。
完整無缺。
「……」漫畫錯了。原來被排擠的最高技巧是視若無睹,她的鞋子是自己滑下去的。
她抓了抓略濕的頭髮,沒穿上白襪的小腳直接拿布鞋當拖鞋來穿,反正第四堂課是自習,自由活動。
女子更衣室離圖書館後的投幣飲料機滿近的,她想道,同時抓起書包,打算去買罐飲料,然後閃到附近的草坪看雜誌。
十月的天氣偏涼,但偶爾還是有像今天的暖陽。風雲位居山上,佔地廣大,全校師生只有七百人,照說,如果刻意要找清靜之處,是很容易找到的,就像是圖書館後的那片草坪……
她停下腳步,盯著廊上盡頭。
盡頭是她熱愛的投幣飲料機,飲料機前是學長們……嗯,是在勒索吧?她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東張西望,只有她一個人。
「那個……」等她回神,發現自己已經走過去,並且遲疑地開口了。
俗稱不良少年,再難聽點是老師嘴裡的雜碎們,因為她的接近而轉身注意到這個小小校花的存在。
「這不是學妹嗎?」女生制服上有編號,很容易認出年級的。
「學長好。」
其中一名染髮的學長認出她來,訝異地碰碰身邊的同伴,說道:
「是頂級校花的妹妹耶。」
「喲!原來是柯三良的妹妹,叫什麼去了?」
「誰知道。」染髮學長走過來,打量她姣好的相貌。「學妹,你叫什麼?」
「四傑,柯四傑。」尊師重道是武術的根本,即使學長是雜碎,她也要保持禮貌。
「不管你叫什麼,反正你跟我們一樣都有個代名詞,我們呢就叫雜碎,你呢,就是頂級校花的妹妹……聽說你剛被調課,是不?」
「學長真是八卦……不,我是說,學長消息真靈通。」她很客氣地說。
「什麼調課?」另一名高年級問道,看見被勒索的學弟要遁走,立即勒緊他的衣領。
「你不知道嗎?你以為她『普級校花』的名號哪裡來的?她本來在尤癡武門下的,後來經過協調轉到童晃雲門下。」這是難得一見的例子。
風雲武術老師有七名,依著學生的特性安排所屬老師,不曾有中途替換的案例發生。尤其由據說很有天分的瘋老師門下轉到穩紮穩打的童老師門下,柯四傑的天分不言而喻。
再簡單一點的說,很有天分的教法,是不適用於柯四傑的。
「你這樣一說,我倒有印象了。今年校慶由柯三良獨挑大樑呢。」頂級校花的表演誰也不想錯過。
「學長,你們很認真地在搜集校園消息,很關心學校呢。」她突然開口。
染髮學長像被粗針戳了一下,惱羞成怒罵道:
「柯四傑!你看見我們在幹什麼了嗎?」
「唔……看見了。學長,這個行為不大好。老師說,學武並不是方便暴力,除了強壯身體外,同樣也是要讓我們的心活得很正確,這樣才能往正確的道路走。」是這樣說,沒有錯吧?
「住口!不准去打小報告,把錢包拿出來!」
她沉默了一會兒,撩了一下略濕的頭髮,然後攤開手掌心。
掌心上,只有五十元。
隨即,她攏縮掌心,下定決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學長,如果我讓你們勒索,把我的午餐費交給你們,那我等於是成全你們的勒索,我不就等於是幫兇了,我不能幫你們完成你們的道……」
「神經病!你在胡說什麼!」柯三良的妹妹看似冷若冰山,但說起話來好像少了根神經,很難溝通,可惡!
「算你倒楣,撞見我們,把錢包拿過來!」伸手欲拿,發現她俐落閃過,不由得吃驚想起:對啊,就算她再差,畢竟還是有點底子的。
如果讓人知道,他連這個沒有什麼天分的普級校花都打不過,那不是很丟臉嗎?
思及此,染髮的學長再度揮拳相向,而她再一次以敏捷的身手閃避。
該不會「聽說」都是騙人的吧?他卯足全身的力氣,再迎面打去,她立刻接下他的一陣亂打。
「她的招數不賴嘛,真像童晃雲穩紮穩打的樣子……」觀看的高年級生驚奇低語,不由得鬆開被勒索的學弟,專心看著他倆對打。
跟柯四傑對打的染髮學長更下狠勁,左勾拳一揮——
拳頭用力擊上她的左臉頰,咚的一聲,嬌小的身軀猛然撞上牆壁。
學長們嚇了一跳,看見她無力地滑坐在地上,短裙被掀起大半。
「……」誰也沒料到這個學妹看起來有點料,卻這麼的不經打。兩名俗稱雜碎的學長互看一眼,目光鎖住她垂下的頭,同時退了幾步,然後轉身就跑。
寧靜無人的長廊上,完全沒有任何聲響,直到——
「下次……一定要綁好鞋帶。」語音低微地抱怨,赤腳在地上摸索,套進剛才滑落的布鞋,指腹探進嘴巴裡的牙齒,確定每一顆小貝齒還安全無恙。「不大痛……原來我也滿耐打的。」她爬起來,拍拍臉,決定自己不告訴剛才那位學長——他的拳頭還要再練幾年。
她伸展四肢,打了幾拳,再一次確認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後,走到飲料機前,用她以生命保護的五十元硬幣,慎重地投下她早就研究好的新品飲料。
然後背好書包,抱著滿懷飲料,走上陽光普照的草坪。
一罐飲料從懷裡滾落,她眼明手快,這一次鞋帶有綁,迅速踢回飲料,卻沒想到一時失誤,變成排球飛出去了。
她連忙追上去。撿起草地上的飲料罐時,瞥到一抹高瘦的身軀攤坐在樹下,樹影掩去他蒼白的臉孔,讓她無法在第一時間認出是誰;但能把風雲黑色的校服穿得這麼貴氣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連學長?」
「嗨,學妹。」那聲音帶點低啞,也有點氣弱。
果然是連遙久。
她遲疑了會兒,走到樹旁,清楚地看見他要笑不笑的神色。
他跟她三姊是同班同學,但,是這學期才轉來的。開學的那幾天人人閒聊的話題都是他;特別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挾帶而來的雄厚財力。
據說,連家捐了巨額款項,數目大到足夠讓他隨心所欲——遲到早退、出席日不足,大考可不應試,也不必編進基礎武術課程,私家轎車可隨意出入校園,明年照樣可以給他畢業。
這樣的「恩寵」,簡直是風雲創校以來的首度特例。
三姊曾提到,開學到今天,他出席還不滿十天呢。
她盯著他有點透明的膚色,道:
「連學長,需要我到校門口叫你的司機嗎?」
他慵懶的眼神微詫地投向她,優美的唇角輕勾——
「我很好,沒事。倒是學妹你……你不疼嗎?」
柯四傑坐在他的身邊,明白他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還好。我想,我挺耐打的。」她不是會主動跟人閒聊的人,但她必須坐在這裡。
「你不用向老師們報告嗎?」
她想了一下,回答:
「我想,學長揮出那一拳時,並沒有想到會打中我,不算惡意吧。」打開書包,拿出雜誌,暗自掙扎後,不捨地遞給他一罐飲料。「學長,要不要嘗鮮?這是最近很流行的飲料喔。」
他接過飲料,修長的手指輕碰拉環,然後瞪著拉環,神色複雜。
她連眼皮也沒有眨,很快上前,啪的一聲,幫他打開。
「謝了……學妹,你的裙子。」
她低頭一看,春色微洩,連忙遮好,端正坐回原地,翻開雜誌。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一直響起「學妹」的呼叫。她回神,這才想起身邊有一個她必須注意的學長。
不行,要集中精神。她打開一罐飲料,喝了一大口。
「學妹,好喝嗎?」
「好喝!」她舉起飲料罐,說道:「喝了它,活力十足——電視廣告說的。」現在她活力源源不絕,保證精神十足。「學長,你那罐如何?」
「甜。」非常甜。他的口舌問已經被-心的甜膩感給攻佔了。
「你那罐,應該是天天喝它都開心。」她開心地說。
「……」應該是天天喝它都發胖吧。
這個學妹有點怪,跟柯三良完全不同。他注意到攤在她大腿上的雜誌——如何作好菜。「學妹,你學作菜啊?」他打發時間隨口問。
「是啊,幾年前我家是賣自助餐的,等我畢業後我要繼承家業。」
她還真是有問必答。就算是他只待在這間學校沒幾天,也常聽見一些八卦——關於柯家姊妹的。
「我以為你將來要當武術老師。」他隨便恭維著。
「老師?不不,學長,我從小成績就不是很好……我想,我比較適合當廚師,我三姊才是適合當武術老師的那個,她非常有天分。」
「可是,剛才你揍人挺帥的。」這句話倒是真的,他從不知道一個小女生的身手能這麼瀟灑。
「學長,你是說我被揍的時候吧?」她毫不在意,同時拚命喝著飲料。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暖風拂過他臉頰,頓覺冷意。他有些累了,半合上眸,說道:
「要做,理當做最好的。學妹,你想當廚師,還不如當個飯店廚師,好過小小的自助餐。」
「我只是想繼承家業,飯店不在我目標裡。」
「你家沒人要繼承嗎?」
「其他人都各有志向,我想我來繼承也沒差。」她不甚在意地說。
「你未來的人生,就是做一輩子的廚師?」
「是啊,當廚師就是我的志願。」
這樣毫不考慮的回答,在他聽來格外刺耳。
她才高一,就已立定志願,未來的一輩子啊……她還有一輩子可以專注在她的志願上……真是令人又羨又妒。
那天,一抹身影從二樓一躍而下,是那麼的俊秀瀟灑又活力十足,幾年後她的瀟灑未必會變,但他可能不再有機會看見了。
因為,他只能活在現在。
他沒有再問了。
他不問,柯四傑也不會主動跟他聊天,專心回到「如何作好菜」上,然後……
等輕風也拂過她被打腫的臉頰時,她回神,慢半拍地想起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學長。
她一轉頭,嚇了一跳!
「學長,連學長!」她趕快爬過去,一碰到他攤倒在草坪上的身軀,大吃一驚。
他的臉好涼,剛才就是覺得這個學長不大對勁,她才守在這裡的。
「學長,你不舒服要說啊,悶在心裡,莫名其妙死掉怎麼辦?」她曾聽三姊說過,這個學長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
她東張西望,四周還是沒人,手肘碰到他口袋裡的凸起物。
是手機!
她急忙拿出來,是最新型的手機,昨天她在電視上看見男模廣告過,她應該會用吧?
「學長,你等等啊,先別停止呼吸……」一打開,立刻連到通話次數最多的號碼。「喂,你是連遙久的誰……司機大叔,連學長倒地不起了……這樣嗎?可以移動?好,你快來,我在、我在……圖書館,對!圖書館正門口!」語畢,她深吸口氣,竟然一力撐起至少高她十幾公分的學長。
「學長,你忍著點。」她背著他繞出草坪,舉步維艱,滿頭大汗,奠定她日後扛數十包米袋的神奇力量。
連遙久的意識縹縹緲緲的,隱約只感覺到自己被人移動,他無力地掀了掀眼皮,閃入眼簾的是又黑又亮的細發。
這樣的細發,他是有記憶的……是柯三良的妹妹在背他?
這個學妹叫什麼去了?他只記得她姓柯而已……
「學長,你呼吸慢點,不要一下子就把剩下的最後一口氣全吐出來。」她再度吸口氣,然後大喊:「校醫!誰快去叫校醫來!有人昏迷不醒了!」
他聽不清她在叫些什麼,只知道這個學妹正鍥而不捨地發出求救的訊號。
他想起來了。
這個從二樓一躍而下,並且承受一個拳頭而面不改色的學妹,叫……柯四傑。
如果他告訴她,其實剛才她踢飲料罐時,她白色可笑的內褲全被他看光,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背著他求救?
在這種時候,他想到的竟是這種事,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強迫自己稍微集中精神,硬逼自己嘴角揚笑。如果這次沒有辦法張開眼睛,也要維持毫不在意的遺容。
簡單地說,就是死也要裝酷。
「學長,你撐著點!這樣好了,你撐著口氣,以後柯家食館開張,你一律免費,好不好?」
遁入黑暗前最後的意識是——
柯四傑……柯四傑……柯四傑。
隨著時代的前進,飲食業競爭更加激烈。
現今飲食講究養生、新鮮、日式風格等等,一般自助餐雖然提供快速方便的餐點,但在強敵環伺下,終究居於劣勢。換句話說,要謀生存,就得各憑本事了。
一年多前柯家食館新雇一名廚師,除自助餐外,可依當天食材,隨客加點其他種類,如皮蛋粥、燴飯等等:甚至,半年前新增了現場炒菜的鐵板食器,隨時提供熱炒便當。
此外,柯家最小的弟弟柯五帝,學會電腦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柯家食館設計專屬網頁,提供網路下單、專門送到府的貼心服務。
就像今天——
重型機車通過成寧警衛室,一路騎到某棟大樓前。
時間是早上十一點半,正是一般教職員準備用餐的最佳時間。
同時,一輛小綿羊慢吞吞地停在她身邊。
柯四傑下車之後,脫下安全帽,發現小綿羊的主人正在打量她。
「嗨,你也是來送便當的嗎?」小綿羊的主人是二十出頭的美眉,很熱情地遞上名片,主動笑道:「我是陶秀秀,是陶家餐的人,跟你一樣,都是來送便當的。」
「唔……我忘記帶名片了。我叫柯四傑,是柯家食館的人。」柯四傑接過名片,名片上的圖案很「卡娃伊」。
陶家餐,她記得。
今早當她從網上列印訂購單時,發現竟有十筆生意是來自成寧學校,讓柯家食館驚喜萬分。
團購對柯家食館來說向來少見,更別談長期訂購了。
當時五帝還在分析整個局勢——
「我查過了,姊,陶家餐是現在教職員長期訂購的一家自助餐,幾乎可以算是學校便當了。敵方有團體折扣、多種優惠方案,最重要的是教職員裡有陶家餐的親戚可以拉線,所以成寧職員都吃這家自助餐。現在跟我們訂購算是偶爾換口味,這是一個機會,你記得,不要再閃神,而且不准隨便亂、亂——」
「亂七八糟?亂中有序?我好像比較適合後者耶。」她笑道。
柯五帝剛整理好的頭髮-那間爆炸了!他甩動一頭爆炸面,咬牙切齒——
「柯四傑,我現在很認真的警告你,這不是在成語接龍,我要你,不准隨便亂出鋒頭、亂丟帥勁給別人,懂不懂?還有,你的冷幽默會嚇到顧客的!」
「……」面對化身為爆炸面人的小弟,她還是不要隨便亂接話的好,只能領著聖旨來送便當。
「柯姐,你是第一次來吧?是要去哪棟大樓?」陶秀秀很和善地問,拉回柯四傑的神志。
「我記得是敬寧大樓。」她據實以告。五帝還事先畫了地圖給她。
「敬寧大樓?那就是教務處訂的便當嘛。」陶秀秀默記在心,繼續熱情笑道:「就在這棟大樓後面的那棟,你上了二樓就是。」
「謝了。」柯四傑微笑。
「不客氣。我們都是做生意的,相互幫忙是應該的,說不定以後還要靠柯姐提拔呢。」
拔什麼?拔蘿蔔嗎?如果這樣回答,她回家後真的會被爆炸面人痛扁一頓。
她點頭,再度中規中矩的道謝,跟「敵方」和平分手後,提起十盒便當往敬寧大樓走去。
「便當來了啊。」正進教務處的周美怡與她擦身而過,對著辦公室裡的職員喊道:「理事長請的便當送來了。對了,小姐,麻煩你拿進去放在櫃檯上,跟連小姐收錢。」
「沒問題。」柯四傑一進教務處,櫃檯後的女職員立刻起身,詫異地看著她。
「成蘭,簽收啊。」周美怡提醒。
「啊,喔,好。」連成蘭連忙接過單子,不住地瞄著一身輕便的柯四傑。「柯、柯……便當單子沒有錯。」
「便當跟陶家餐的差不多嘛。」周美怡打開一盒便當,熱騰騰的切片排骨,再加上三樣現炒的當季青菜,不算特別,飯上淋著深色的醬料,唯一小小的特別是紅蘿蔔切片成幸運草的模樣。
柯四傑不怎麼在意地微笑。
「飯上的滷汁是我家大廚特調的,我個人滿喜歡的。」再清楚點說,她家大廚的廚技比她還要好。
「請跟我來,我帶你上三樓理事長室請款。」連成蘭低聲說,領著她往三樓而去。
「連小姐,貴校訂柯家食館的便當,是理事長的決定嗎?」柯四傑謹遵小弟吩咐,詳細探口風,好為將來有可能的團購算計一下。
「是、是啊。」三樓的長廊沒人,連成蘭欲言又止。
「那是有人介紹柯家食館的網址嗎?」不是她自捧,五帝的拍照技術不錯,尤其文字敘述更是一流,連她看了都以為五帝介紹的是一間高級餐館。
「那個……」連成蘭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轉移話題,小聲說:「柯學姐,我、我是風雲的校友。」
柯四傑愣了一下,對這名膽小的女職員完全沒有印象,但她還是十分客氣地笑。「學妹,真難得會遇上風雲的學生。現在學校還好嗎?」
「還、還好。前幾個月我有打電話跟童老師問安。學姐,你沒有收到學校通知嗎?」
「收過。」常收呢。
「你不想回校當老師嗎?」柯學姐的高中三年歷經尤、童老師的指導,很少有學生能有此殊榮的,雖然在當時並不是一項很好的傳聞。
「學妹,我現在有份正當的職業,呃……下次你可以跟我訂便當。」想要攀門路真不容易說出口,唉。
「理事長他不大喜歡吵,三樓的辦公室裡,只有理事長室裡有人。」連成蘭低聲解釋長廊沒人的原因。
柯四傑應聲表示明白,正煩惱該如何拉關係,忽然間,一名男學生從剛經過的廁所跑出來。
他一把勒住嚇得魂飛魄散的連成蘭,粗聲低喊:
「連老師,我最近缺錢,借點錢用啦!」
「我、我……」
柯四傑愣住,慢半拍地轉向那名學生。
那學生只知道連成蘭身邊有個女人,但一抬頭赫然發現——
「是你!」驚聲尖叫。
柯四傑順著他意點頭,很認真地說道:
「是我。同學,你這樣做,不是很好吧?」尤其看見連成蘭真的要拿出錢包,她內心更感驚異。
「你你你……」他臉色遽變,結結巴巴,尤其見到柯四傑向他走來一步,他立刻鬆手,慌張地後退。
「我是不是見過你?你真的很眼熟呢,同學。你絕對不會使用歐蕾,所以我想你不會是我高中老師,那我在哪裡看過你?」
「啊啊!沒有沒有!你沒有看過我沒有看過我——」轉身就跑,跑得踉踉蹌蹌,中途還撞上飲水機。
柯四傑很專注地「目送」他,冰山似的容顏突然抹上了悟。
「我想起來了,是昨天在超商茶葉蛋前罰站的學生啊。」別人搶他,他搶別人,這樣是不是過分了點?
她看向滿面通紅、緊張兮兮的連成蘭,放低聲音:
「學妹,你沒事吧?」
「我沒事。」連成蘭不敢抬頭,敲了敲理事長室的大門。「理事長,柯家食館的人來了。」
然後,她推開門,請柯四傑自行進去。
門內,最先吸引她的,並不是皮椅上正在講電話的男人,而是輕柔如溪泉的國樂聲,流瀉在寧靜的室內。
有點突兀,有點懷念,也有點耳熟。
柯四傑循聲看去,電視螢幕播放著十年前風雲校慶裡的一段,穿著男生運動服獨演單刀劍術的自己……
她記得五帝提過,成寧跟風雲結為姐妹校,下學期即將開一門武術課程,所以特地情商風雲武術學校借來招生錄綵帶定時播放給學生看,裡頭有她十六歲時的校慶表演。十六歲的她,還帶點嬌嫩的稚氣,加上成功的化妝術,如果有人跟現在的她錯身而過,不正眼面對,是不大容易認出她是錄影帶裡的表演者的。
這麼一想,她也就不怎麼介意了,直接看向辦公桌後的男人。
這男人,約莫三十上下,金邊眼鏡掩去他部分的容貌,但看得出他膚色略白,黑髮微卷,五官頗有混血的深邃,還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高尚貴氣……
那男人抬眸看見她,綻出微笑,同時對電話那端的老頭溫和地說道:
「校長,這年頭沒有公平競爭這種事的,我有客……對,正是你罵的那樣,不管你再打幾次電話,我還是習慣走後門。我的客人很重要,你可以猜猜看是誰。啊,這麼快就猜中了嗎?我要掛電話了。」
爆炸的火花從南部風雲校長室內的電話線,一路灼燒過來,連遙久充耳不聞,說了聲再見後,迅速掛掉電話。
他保持微笑,注視著她沒什麼表情的冰顏。
等待著。
過了一分鐘後,他深吸口氣,主動出擊——
「學妹,不認得我了嗎?」低沉的聲音雖輕,但微顯不悅。
「……學長?」她試探叫道。
成寧臥虎藏龍,一天之內遇見二名風雲校友,真不容易。只是這位學長讓她感覺眼熟,眼熟到——
「哪位學長?」見她還在遲疑,他面無表情地拿下眼鏡。
「啊!」錯愕脫口,她掩嘴,冰顏迅速融解,露出十年來最驚駭的表情。「連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