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鳴天下 第一章
    公孫顯,父為雲家莊閒雲公子,母為魔教中人,五歲入莊,十七歲出莊,從此下落不明,二十有一歸莊,武藝極佳,被尊封為先生之名。

    ──公孫家史-春香公子

    最近江湖事件很多。

    打打殺殺、爭排名、奪異寶,連各門各派新舊交替都挑上這個時機。

    誰最累?

    不是正在廝殺對決的人,也不是為了搶門派之位,設下層層殺局的弟子們,而是雲家莊的數字公子們。

    沒有這些數字公子,就算爭到排名,天下人誰知道?沒有這些數字公子,就算坐上掌門位子,也只有自家人知道,天下誰知道?更甚者,奪了異寶,想要炫耀一下,人嘴只有一張,要多少年才能傳遍天下?

    換言之,這些數字公子身負重任,記載著江湖上大小事件,他們神出鬼沒,無孔不入,哪怕是去年有人搶走邪教秘笈,打算躲起來練個十年、八年,一舉奪下聞人盟主之位,結果──

    搶走秘笈的當月十五,雲家莊的數字公子忠實公告天下,同時將這一段過程記錄在江湖秘笈冊後,收錄在雲家莊汲古閣裡。

    這名盜秘笈的無名小子,連秘笈都還來不及瞄上兩眼,就正式進入逃亡末路。

    這就是江湖上的雲家莊。

    忠實的記錄江湖每一件人事物,不偏不倚,公正無私,留傳後世江湖。

    江湖奪寶冊、江湖美人冊、江湖掌門冊……應有盡有,光看雲家莊汲古閣裡的書籍已破十萬冊,便可知其詳盡的程度。

    因此,江湖上有一句話──

    皇帝老子的史官,寫的是宣揚皇帝老子的史冊;雲家莊的公子們,寫的是真實江湖。

    絕無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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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公孫顯,江湖中人總是不約而同想起一句話──

    時也、命也、運也。

    他年僅二十三,相貌偏俊,骨骼奇佳,武藝冠群,具備江湖最正派的血統,照說,人中之龍,前程不可限量,如果潛心修練,未來成為一代宗師也不無可能。

    可惜,他體內有一半是魔教血統。

    他的父親公孫雲,為歷代雲家莊中最為博學多聞的公子,別號「閒雲公子」,在二十七歲那年,被某個太識貨的魔教女人看中,將他囚禁在天壁岸上三天三夜行非常徹底不道德之事──

    白玉遭玷,依舊不減其輝,公孫雲本著一派高風亮節,正派磊落風範──即使是受害者身份也要負起男人該擔的責任,與魔教禍害拜了天地,從此退出江湖,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至今,許多已婚的江湖大嬸想起這事,無不捶胸頓足,淚干腸斷。

    而公孫顯,即為他們獨子。

    曾經,江湖上名門宗師願收他為徒,引導他步向光輝燦爛的正派之路,但遭他推辭。

    他五歲入莊,十七歲離莊,二十一那年再度歸莊,這其間他蹤跡何在,一直是個謎。

    如今,他年二十三,功夫超群不凡,可惜武習旁門邪道,唯一喜好便是收集稀有毒物的知識,離一代正派宗師之路愈來愈遠……

    時也、命也、運也。

    每當江湖人說起雲家莊的公孫顯,內心總是浮現這麼一句話。

    有點惋惜,有點感歎,也有點……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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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先生,請。」天罡派的大弟子程-接過燭台,走進昏暗不明的密道。

    公孫顯一語不吭,跟隨在身後。

    程-心跳如鼓,第一次跟傳說中的公孫顯如此接近。

    平常江湖發生大事件時,十之七八都是數字公子出動,少少幾次事關重大才由公孫顯出面,這一次還是掌門師父六十壽誕,他才有機會近身與公孫顯近身接觸。

    他偷瞄公孫顯一眼。此人膚色淺蜜,長相生俊,但面廓偏冷,眼神蘊冽,連帶著,連偏黑的嘴唇都是帶冷的。乍看之下,給人一種他渾身上下無一不冷的錯覺。

    程-有些緊張,來到陣陣寒氣的密室門前,解釋道:

    「裡頭是冰窟,得先將燭火熄了。」語畢,吹熄燭火,四周霎時陷進黑暗裡。

    他身後的公孫顯呼吸平靜,似乎毫無防備。程-推開密室大門,將四顆碩大的夜明珠一一擺至四角,才回頭看向公孫顯,客氣道:

    「家師吩咐,公孫先生只能內看,不便帶出。」

    「這是自然。」公孫顯淡聲道,跟著步入寒氣逼人的冰窖。

    冰窖四牆皆是寒冰天然自成,裊裊白煙幾乎影響視線,沒有一定的內力抵寒,只怕出了這扇門就會大病一場。

    公孫顯瞥了眼四角無比珍貴的夜明珠,沒有多說什麼,便跟程-來到角落裡。

    「公孫先生,這就是金綿綿。」程-指著一塊塊排列有序的小冰石。

    公孫顯凜眸輕瞇。這塊冰石跟一般冰塊並沒有什麼差別,他正要伸出手── 

    「等等!」程-急聲道:「公孫先生,這不能碰。人的體溫會影響到寒石裡的金綿綿,要有差錯,我無法面對家師!」

    「金綿綿真在寒石裡?」

    「正是。家師說,金綿綿遇熱即醒,所以終年以寒石鎮壓。我們肉眼看不見,但事實上,它是在裡頭冬眠著。」

    公孫顯沉目不語,思量著這句話的真實性。

    程-注意著他漠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

    「家師吩咐,如果公孫先生執意要它,這金綿綿也不是不能交給公孫先生。」

    公孫顯抬眸注視著他。

    程-迴避他清冷的目光,輕聲道: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公孫先生喜聞毒物,愈是稀有的您愈是興趣,放眼中原,公孫先生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擁有金綿綿的人了。」

    公孫顯還是沒有作聲。

    程-只得硬著頭皮再道:

    「家師說,雲家莊主子成雙,公孫先生正是其一。金綿綿送給您,您絕不會挪作害人之物,只要您答允三件事……」

    「請說。」

    程-見他終於開口了,喜色躍上年輕的臉龐。

    「家師乃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師,曾有意傳授公孫先生武藝,無奈您與他老人家沒有緣份,他至今引以為憾。今日金綿綿算是再度結緣,其實三件事很容易,只要您答應有生之年,絕不透露金綿綿來自何處、不得作為害人之物,還有……還有……」說到這第三件事,程-不由得吞吞吐吐著:「此次家師壽誕,承蒙公孫先生與八公子前來祝賀,敝派實感榮幸……說起雲家莊,向來以忠實記載江湖事件為己任,從不徇私,這個……」是不是他看錯了?公孫顯俊美的臉龐似乎出現青筋?

    「程兄但說無妨。」聲音還是一貫的清冽。

    程-深吸口氣,趁著勇氣還沒有背叛前,一鼓作氣道:

    「家師明年年初將傳位於門下弟子,從此雲遊四海不問世事,唯一心中掛念不下的是……是……」欲言又止。

    公孫顯耐心等待下文。

    程-暗惱他不肯接話圓場,咬牙道:

    「四十年前家師曾做過一錯事,至今仍耿耿於懷,所以……所以,如果公孫先生能將雲家莊汲古閣內有關家師錯事的部份刪去,家師便能留下千世佳名。」

    「公孫雖是雲家莊裡的人,但向來不寫史,你該找的是春香公子。」公孫顯平靜回復。

    「雲家莊主子成雙,春香公子寫史,公孫先生護史,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今天只是刪,並非寫,公孫先生……一定能明白一個人名譽的重要性。」他暗示著。

    春香公子出身名門正派,必然循規蹈矩,公平公正;而公孫顯身份特殊,行事也不見得正當,一定好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冰窟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過一會兒,公孫顯才徐徐開口道:

    「在下曾聽說金綿綿接觸人體後,可以使人痛不欲生,它以人體為食,逐日吞噬?」

    「正是。金綿綿入體之後,會以宿主的肉體為食,由內食外,直至破體而出,前後只須三日。」

    公孫顯面色罩上寒霜,再問:

    「金綿綿如何接觸人體?」

    「金綿綿為活物,放入溫酒供其滋生,於午後飲之,毒性最強。」為了師父聲譽,他如實告知。公孫顯到底想拿它去害誰?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不是它。」

    「什麼?」

    公孫顯恢復神色,道:

    「令師正當壽誕,公孫理應上樓祝賀,多謝程兄帶公孫一睹金綿綿真貌。」

    「公孫先生不要金綿綿嗎?」

    「公孫從未說過要它。」

    程-完全傻眼,追問:「那、那家師的請求……」

    「雲家莊內,負責修改江湖史冊的並非公孫,公孫無能為力。」

    「公孫先生喜聞毒物,金綿綿已是中原上等毒物,您絕對找不到更厲害的。」

    公孫顯閃過一抹難掩的惱恨,隨即隱去,反身走出冰窟。

    驀地,身後傳來程-一句──

    「公孫先生不想獨佔雲家莊,獨霸先生與公子之名嗎?」

    公孫顯腳下一頓,慢慢轉身,薄美的俊皮如同人皮面具般,連點細微的表情都沒有。

    程-臉色發白,掩著不安,供出師父教的最後一招,道:

    「雲家莊重文公子不重武先生。春香公子以及手下數字公子們,專錄寫江湖史,而公孫先生雖是主子之一,卻因血統之故,無法承襲閒雲公子之名,如果您願意,天罡派可以暗中助你除掉春香公子,並推舉你成為雲家莊唯一的公子與先生,從此公孫家獨霸雲家莊,再無分支了。」

    公孫顯垂眸不語。

    冰窟彷彿連降幾度,程-實在熬不住這種氣氛,遂輕聲叫道:

    「公孫先生,等你能成為『公子』後,就算你假造你的背景,刪去令母的出身,也不會有人發現,後世江湖只知有個出身名門正派的公孫顯,不會知道你正邪難分的難堪背景!」

    公孫顯聞言,終於正視他。

    接著,轉身就走。

    程-立時傻眼。這是什麼意思?話多一點給個答案會死人嗎?這是不是表示……交易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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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入江湖門,便知江湖事;一成江湖人,終生江湖味兒。

    她深吸口氣,舉步一跨──

    跨過城門那條線,便是江湖城,再次吸氣……嗯,跟剛才的空氣沒有什麼不同,照樣是一般百姓呼吸的新鮮空氣,但一股熟悉感打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裡。

    不行,連深吸口氣也絕不能忘記餵食自己。她捧著一籃小棗子,挑了一顆酸酸甜甜小棗,小口小口享用著。

    「胖子,別擋路!」有人喝道。

    她聞言發窘,連忙側身讓開,讓剛進城裡的江湖人通過。

    她力持鎮定,低頭看看自己稍胖的體形。其實,她只是有點肉,多點點點肉而已,也用不著叫她胖子吧……

    她含怨打量著這些江湖人。這些江湖人特色非常好認,不是身上攜著槍刀,就是虎背熊腰肌肉僨張到可以吊十個小孩還能行動自如,跟某人完全不一樣。

    「姑娘,你擋住我賣菜啦!」身後有人抗議。

    她嚇了一跳,趕緊再閃到一旁,繼續用一雙眼兒感受這座江湖城,同時,不忘再接再厲,絕不容許自己停下吃食的動作。

    那賣菜的看她一身江湖兒女的打扮,司空見慣地問道:

    「姑娘第一次進城?」

    「是,我第一次來。」她靦腆道。

    「你也是江湖人?」

    「我……我是江湖人沒錯。」她承認,嘴角有點傻氣地上揚。

    「那一定是沒有名氣的江湖人!」賣菜的打包票。

    「……」有點難堪,但確實如此。

    「姑娘是來湊熱鬧的嗎?」

    「湊熱鬧?」

    「天罡派老掌門壽誕,連開三天宴席,廣邀各方豪傑,不請自來的江湖俠客實在過多,便臨時在宅門外那條街再加桌席,只要是江湖人都可以入桌。」賣菜的見她不停吃喝,好心道:「姑娘可以上門去飽食一頓。」

    有點肉肉的臉紅了。她點頭淺笑:「多謝。」她以食為命,繼續吃,反正臉皮厚點,什麼都當沒有看見。

    江湖人不約而同打一處而去,她閒來無事,不如去開開眼界。

    來得早不如趕得巧,有機會可以一睹江湖盛會,她一定不能錯過。錯過這一次,她肯定自己這輩子再也沒有這個機緣了。

    她極力要維持符合她年紀的沉穩,但實在沒法克制自身的好奇,黑色的眼瞳溜來轉去,忙著打量這個江湖城。

    江湖城並非朝廷命名,但地方官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百姓叫去。這座城裡一般百姓也不少,但多半是做生意的,店麵攤子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簡直是專門來誘惑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來到大街上,她更是傻眼以對,第一次瞧見如此壯觀驚人的場面。

    大街川流不息,各地雄壯威武的英雄豪傑齊聚一堂。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偶有光禿禿的頭頂閃閃發亮,人人寒暄相互引見,如果不是確定這些人是江湖人,她真會以為她走錯街。

    這……跟她想像中的好像不太一樣。

    有人不小心撞到她,她一時重心不穩,懷裡的小籃子騰空飛了出去,連帶著棗子散落一地被人踐踏。她面色微白,硬是在人群裡擠出去,看見角落有空位,及時撲前入座,搶過一碗飯,埋頭就吃。

    八寶飯的主人,連頭也不抬,疾筆振書,道:

    「在下不介意分食,女俠不必吃太快,反正這桌沒什麼人,你可以慢慢吃。」

    心跳聲逐漸平穩,她覷向身邊的白衣少年,同時暗暗把桌上點心掃到自己面前,確定無人會搶,這才安心下來,小口小口吞食著。

    這少年生得十分清秀,可以說是非常賞心悅目……至少,很養她的眼。她養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瞄向桌上的冊子,上頭寫著:

    「天罡派掌門人六十壽誕,英雄豪傑齊祝賀。」她念出聲。

    然後,她看見少年收了筆。

    「你……」她打量這少年一身讀書人的扮相,腰間還掛著很眼熟的牌子,上頭刻個「八」字。她心一跳,喜叫:「你是雲家莊數字公子裡的八公子?」

    「正是。女俠如何稱呼?」

    「我、我複姓公孫。」彎彎的眼兒驚喜交加,難掩興奮崇拜。「傳說雲家莊數字公子神出鬼沒,江湖上沒有任何一個秘密可以逃過你們眼下。請問、請問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少年微笑:「公孫姑娘絕不是第一個問,在下答案也只有一個,恕難奉告。」

    「喔……」也對,莊裡絕學怎麼能讓外人得知?連她幾次追問某人,某人也是拒絕回答。她悶悶吃著飯,又忍不住好奇問道:「數字公子專記載江湖大小事件,八公子既然出現,那天罡派掌門壽誕算是大事了?」

    「可以這麼說。」

    「既然是大事件,為什麼只有兩句話就收筆了?」不是該洋洋灑灑、鉅細靡遺,至少寫上千字文嗎?

    少年一怔,笑道:「雖然只有兩句話,但這兩句話是收錄在一代宗師冊裡,這已是至高光榮了。」見她始終沒放下筷子,他再道:「你慢慢吃吧,江湖英雄來此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外桌,沒人會搶的。」語畢,衣袂飄飄瀟灑離去。

    她有點失望地目送他的背影。數字公子呢,在她認知裡,他們應該是視記載江湖大小事件為畢生己任,翔實描寫當時盛況,哪像這個八公子,隨便兩句話就結束一切,一點也不盡忠職守。

    「……公孫顯……」

    有人提到雲家莊的公孫先生,她心一顫跳,毫不考慮捧著一碟酸梅糕湊過去,假裝自己也是很有門道的江湖中人。

    「……公孫顯這小子不簡單,才二十出頭,就已經讓老掌門奉為上賓,真了不起!」某位江湖人道。

    她聞言,贊同地點點頭,暗自與有榮焉,非常驕傲。她嘴裡是酸酸的糕點滋味,心頭卻是甜滋滋的,某人果然闖出名堂來了!

    「因為是雲家莊,天罡派當然要細心招待。聽說公孫顯渾身是毒,走的也不是名門正派風,如果不是有雲家莊當靠山,只怕他在中原混不下去,得回去他那個魔教娘的懷抱裡呢。」

    說話的是初入江湖的年輕少俠。他話一出口,正等著人附和呢,哪知在場的江湖豪傑個個沉默,隨即當作什麼都沒有聽見,紛紛背身另成一圈繼續喝酒。

    留下他跟她面對面。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比較小眼,嘴裡還塞著酸梅糕的那個開口了:

    「公孫顯渾身無毒,練的是純陽正派,少俠你不要誤會他。」

    「敢問女俠名號是?師承何處?」

    「沒有師父,也沒有名號。」她話尾才落,就見這名少俠迅速轉身,也將她視作隱形人。

    沒名號這麼可憐?她暗自委屈,只覺這些江湖人跟她幼年所見大不相同。

    她悶不吭聲,正想退出人群,忽地有人瞪著她,脫口:

    「雲家莊九公子?」

    她一愣,瞧見方才背對她的所有江湖豪傑——包括那少俠,又很一致地回到她面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她。

    她退了一步,澄清道:「我、我不是……」

    一名江湖人朗聲大笑:

    「九公子,別瞞了,你的腰牌露餡啦!雲家莊果然厲害,數字公子一向都是男子,不曾有過姑娘家,這一次雲家莊真是用盡心機,讓九公子混進咱們之間,厲害厲害!」

    她低頭看看腰間刻有「九」的腰牌。她真的不算是數字公子,這是某人送給她的……她掛在身上睹物思人用的。

    「九公子,先前多有冒犯,請多見諒。」剛才跟她對話的那名少俠面色青白。

    「不會。」她盡力保持她年紀該有的老練,但,在眾目睽睽下,繼續食著糕點,真的有點小丟臉。

    「九公子在人群裡,可記到什麼?」有人試探地問。

    「呃,記了點記了點。」她有點心虛。

    「願聞其詳。」不知道有沒有將自家門派還有他的名號一塊記進冊裡?

    「這個……天罡派掌門六十壽誕,英雄豪傑齊祝賀。」借用借用。

    「然後呢?」大伙興致勃勃。

    還有然後?果然兩句話是不夠的。「呃……天下英雄們千里迢迢來到天罡派祝賀,於是其它地方很缺乏各位英雄行俠仗義,導致宵小之輩乘機坐大……」如果是她,她大概會這樣寫吧。

    每雙眼珠都瞪著她。

    「你哪來的腰牌?」人群裡,有人詫異喊著,這人正是那位八公子少年。他一臉錯愕,執起她腰間繫著穗子的腰牌。「數字公子有九位,但這一代只到我而已,你哪來的?是春香公子,還是公孫先生給的?」

    「我……」

    「公孫顯就在前頭,你跟我來!」少年愈想愈不對勁。腰牌分明是真物,想要拿到它,不是從春香公子就是公孫顯手上,後者機會絕少,因為公孫顯向來少管莊裡的數字公子。

    他一把攥過她的手,擠進人群裡。人群如潮,一見腰牌,紛紛上前打招呼。

    她那碟酸梅糕落了一地,要彎身去撿,但被圍上來的江湖人給踩爛在腳底。她驀地一寒,啞聲道:「等等,別踩!我要吃……」

    那少年只當她貪吃,不肯放手,一徑拖著這個小胖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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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派還有事要忙,程兄不必再送。」公孫顯隨著程-跨出門檻,冷聲辭別。

    「那我就不送了……公孫先生今晚還是住在龍升客棧裡?」

    「嗯。」

    「那……如果公孫先生臨時改變心意,隨時可差人傳話,程某立即送上金綿綿。」程-低聲說道。

    公孫顯抿嘴應道:「公孫記下了。」

    程-再把握最後機會,道:

    「還盼公孫先生能夠改變主意,這對你與敝派百利而無一害。」他往前來祝賀的人群看去,驕傲道:「您瞧,家師數十年的名望,中原哪個勢力不賣幾分薄面?現在知道家師四十年前那樁醜事的前輩皆已仙逝,只剩汲古閣內那冊子,如果外流出來,對家師的名號固然是一項打擊,但何嘗不也破壞了江湖平衡?它日如有門派再起爭執,天罡派即使有意維持公道,但誰還會再賣咱們薄面呢?」

    話中的威脅明顯可見。公孫顯順著程-的目光,居高臨下,將街上一切盡收眼底。終於,他說話了:

    「就算江湖平衡瓦解,也不干公孫……」黑眸遽瞇,注意到人群裡起了小小的騷動。一抹小白影是莊裡的八公子傅玉,他一眼就能認出。

    還有一抹白,有點圓有點矮……是個姑娘,被傅玉拖著走。

    拖著拖著,那女子繫著長髮的髮帶滑落,一頭黑亮秀髮如絲綢,在陽光下散了開來,那女子的身形愈來愈低,往下滑去——

    那頭髮、那頭髮……俊顏立變,疾奔躍起。他的輕功偏邪,身無紮實之勢,但快若疾電,眨眼間,他已掠過重重人群,擠身在傅玉身側,施掌逼傅玉鬆手,同時勾住女子的腰側,一看她蒼白的圓臉,清冽的臉龐抹上鐵青。

    「公孫先生,你這是……」傅玉有點火,正要開罵,但下一幕令他目瞪口呆。

    公孫顯搶過外人懷裡的餅,毫不憐惜地撬開她的嘴,然後用力塞進去。

    「吃啊!」

    她慢慢地、細嚼慢嚥著,一口、兩口、三口……她吞進腹裡,才逐漸回神。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咬牙,面色不豫。

    「我……」她心虛。眼角直觀著他,兩年不見他,他似乎成熟許多。

    「她是誰?」傅玉上前質問:「她有九公子的腰牌,又姓公孫,是你給的?」

    「是我給的。」

    傅玉畢竟少年心性,忍不住滿腹疑惑,當著眾人面前問起自家事來。他道:

    「為何你要給她?在雲家莊的數字公子都是長年訓練,我自入莊後,從未見過她,就算她是你的親人……不對,公孫家一向一脈單傳,要白小姐也失蹤多年,你哪來的血脈親人,為何她會複姓公孫?又跟你如此親密……」靈光乍現,脫口:「公孫顯,難道你成親了?」

    公孫顯冷然的俊顏突地抹上異色,直覺將她往身後塞塞塞。

    好像想把她塞到不見一樣,可惜公孫顯身形偏屬修長,實在遮不了身後的胖姑娘。同時,那一雙向來如寒冰的黑瞳,正以犀利尖銳的怒光釘住傅玉,彷彿恨極他說出事實來。

    「我、我不知道你成親了……前兩天你才說你還不想談婚事,誰知道你早就已經、已經……」

    一個男人絕口不提自己已有妻子,多半是不滿意這樁婚事,不願公諸於世,而他現在不小心代公孫顯公開,這個……傅玉瞄著四周的江湖人。

    完了,他想,最晚明天,城裡的每一個江湖人,都會知道雲家莊公孫先生已婚,而且不是很喜歡這個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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