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以後,珠、寶兩個丫頭氣焰明顯消退不少。
雖然閒話私下照說,可在新任夫人面前是再也不敢多作怪。連續半個月下來霍水宓倒也過著平靜無波的日子,白天陪著女兒玩耍;午後趁著小丫頭片子午憩,繡花繡鳥的,手工不算活靈活現的,但也繡了一堆枕啊衣的。
以往在霍家她穿的衫子是粗布做的,就算想在衫裙上繡花繡草的,也教二娘給制止,說有時間不如多繡些其它帕子拿到街上賣,因而她的羅衫始終是陰沉沉的顏色。如今嫁到徐府,繡的衣物足夠她穿上幾年了……換句話說,她很閒,閒到除了三餐吃得飽飽的,就是陪紅紅玩耍,其它的事壓根不勞她動手動腳的。
「紅紅今天要跟娘娘睡。」紅紅昏昏欲睡地躺在她懷裡,任著霍水宓梳理她打結的頭髮。
霍水宓的唇畔綻出安適的笑意,正要答應,在旁隨時聽候差遣的賈大媽忽然插上一嘴:「今晚可不成。紅小姐同我回去睡,改明早再帶她過來。」
霍水宓抬首迷惑地瞧向賈大媽神秘兮兮的樣兒。「我沒關係的。
「夫人沒關係,老爺的關係可大了。」賈大媽刻意壓低聲音,上前小心抱起呼呼睡的紅紅。「今晚,老爺要同夫人回房,紅小姐怎麼可以待在這裡呢?」
「圓房!」霍水宓失聲叫道,「刷」的一聲,臉色發白。
「是啊。」賈大媽瞇起眼笑著:「少奶奶早該跟老爺圓房的。要不是那晚紅小姐賴在這裡不走,你早是老爺貨真價實的娘子啦!」
「可……可是老爺不是不在府邸嗎?」要不然何以這些日子來都不曾見過他?
「誰告訴你老爺不在這兒的?老爺是體貼你,想將你養胖些,否則將來生孩子總會有些困難的。
可……那徐老爺不是七、八十歲的人嗎?那日,那調戲她的長工明明認同徐大爺是老頭子的,最多也有六十吧!原以為娶她過門來,只是多個女主人、多個後母而已,哪裡料到會圓房!
「啊,天色暗了,我要再待下去,老爺瞧見了,准少不了要一頓罵了。」賈大媽笑咪咪地退離房裡。
霍水宓咬著泛白的嘴唇,忍住作嘔的感覺。天啊,她是聽說過七、八十歲的老人還買妾回去享受,可沒想到會有輪到她的一日,娘親雖然沒告訴她什麼是圓房,可她在外頭做粗活時,總有幾個大嬸談起的。
霍水宓呆呆然地坐在那兒,冷汗流了一身。不知過了多久,門扉輕巧地給推開!
天啊!她不能逃!徐老爺終究是她的夫婿,她能逃到哪裡去?七老八十也好,二三十歲也罷,今兒個嫁過門就是他的人了,她不該逃的!不該逃的!起碼,待在這兒,還有那小丫頭片子愛她;逃了,還有誰來愛她?
最多……最多就是忍了忍罷了!
她坐在床沿,胸口像跑了百米路似的劇烈跳著,耳邊響起他的腳步聲,逼近……
屋內黑濛濛的,忘了點燈,看不見他的長相,只知道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怎麼?連瞧我一眼也不願意嗎?還是想敷衍了事?」
啊,好耳熱的聲音,像在哪兒聽過,是不是太緊張的緣故?怎麼壓根不似七十歲老頭的蒼老聲音?
「摸黑辦事不是我的嗜好。或者,你想將我當成其它男子?」
「沒有……老爺,我……」她期期艾艾的。奇怪,徐老爺的聲音當真十分熟悉,就在不久前,她聽過他的。
「也對。要是有男人碰過你,我也不會買下你……你嫌棄我是個老頭子?」
「不,水宓不敢……」
「你在怕?」即使在黑幕中,依然看得清楚。「怕什麼?怕我?怕圓房?」
溫熱的鼻息吹拂在霍水宓臉上,她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後縮,忽然有力的手掌抓住她的肩。
「別再往後退,娶你不是要你在圓房之夜活活嚇死。圓房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言。霍二娘同你說過這檔子事?」
「沒,二娘沒說過……我全是聽鄰居大嬸們說的。」心跳如鼓地照實回答,就盼圓房能拖一刻是一刻。「大嬸說,是有些……難受……像豬只交配,忍一忍也就過了……」
沉默半晌,他才道:「豬?你將咱們的圓房當成豬交配?」
霍水宓遲疑地抬首,瞧向黑壓壓的前方。「不是這樣嗎?」
徐老爺的聲音隱含淺淺笑意,有些嘲弄,但無敵意:「我是想圓房,可也不想當成一條公豬。」腳步聲又響起,像是退了幾步。
火折子忽然亮起,隱約地瞧出徐老爺的側面。
相當地眼熟!
「是你!」霍水宓驚慌失措地跳起來,沒個踏穩,「咚」的一聲滑下床沿,狼狽萬分。
他揚起眉,點上油燈,熄了火折子。屋內通明的燈光映出她的蒼白。
「有必要這麼盛大歡迎嗎?」他心不在焉道。
霍水宓瞪著他半晌,然後尖叫。
「來人啊……」
「住口!」他低咆,幾個箭步上前,便用力地摀住她的嘴。「你想要找人瞧咱們圓房嗎?我可沒這嗜好!現在,閉上你的嘴,我就放開你。
霍水宓猛點頭。
他冷哼了一聲,放下右手,正要退開幾步。
「色狼啊……」霍水宓又放聲叫道。
他的眼一瞪,又緊摀住她的嘴。他咬牙,逼近霍水宓驚悚的臉蛋。
「不要說謊!我最恨人說謊,尤其是你,聽見了沒?下一次,只要有下一次,讓我找到了你的謊言,我要你生不如死!現在,你敢再叫一聲,教我這當家主子威嚴掃地,信不信我會休了你?教你有娘家也歸不得!」威脅語放夠了,她的身子抖都快抖散了,才抽離他的手。
「你……你不是徐家長工嗎?老爺……老爺呢?他若知道你……你私闖主房,他……他會殺了你的……」她悄悄地往床內縮去。
「你以為結結巴巴地放話威脅,能夠喝阻我嗎?」
「老爺……老爺他喜歡我……不會任你……」
「換點新鮮詞吧!」他厭煩地低語。憑什麼認定他會喜歡這根排骨?
「你……你敢碰我……我就……我就……」
「夠了,就算你再退後能逃到哪裡?」他瞇起眼:「過來。」
「我死都不過去!」霍水宓緊緊貼在床的角落。
「死都不肯過來?」他的嘴角隱含詭異,自動褪了腰帶,脫了外衣。「那麼,我委屈自己過去你那兒好了。」他上了床,才要碰觸她,霍水宓又嚇得放聲尖叫起來。
「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會親手修理你!你以為你這樣叫,會有人來救你?」
「賈大媽!賈大媽!」眼見已是無路可逃了,誰會來救她?誰肯來救她?難道身為女人還不夠苦,還得遭他-蹋嗎?不如自盡,不如自盡。死了一了百了,也算對得起徐老爺!
「夫人,怎麼啦?」賈大媽焦急的聲音在門外叫起。「老爺沒來嗎?這門怎麼鎖上了?」
霍水宓聞言如遇救星,又喜又泣:「賈大媽,快……」
「誰准你靠近這兒的?」他嘲笑的眼在注視著她,說出來的話卻是冷冰冰的。「我不是吩咐下去,今晚不准接近主房的嗎?」
「老爺!」賈大媽立即必恭必敬:「老婦是來瞧瞧老爺來了沒?順便送些糕點過來。
「你可以走了。」他說道,門外的聲音頓時沒了。他注視著霍水宓瞬息萬變的情緒。
她並不漂亮,也十分瘦弱,這樣的女子在大唐的確算是次劣品,然而她清亮秀麗的臉蛋上相當具有表情……換句話說,她是藏不住心事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對他有利,至少不必時時刻刻猜測那張純真人皮下隱藏多髒穢的一顆黑心。
「你打算呆坐在這裡一夜?」他問。
「你……你是老爺?」
「我相信我已經提示你好幾回了。」
「你不是老頭子!」
「你該值得慶幸。」他自在地脫下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至少,依你的年齡能夠嫁給不算太老的男人,是你的幸運。」
從剛才起,霍水宓一直顯得有些呆呆然,仍是有些頭昏腦脹的。他,那個調戲她的長工就是徐老爺那個六十歲的老頭兒?
如果他就是老爺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要調戲我?」
他停下動作。「以一個妻子而言,你的問題顯然太多了。」他伸手輕輕鉤起她的腰帶,一下便給扯開了,整件外衣放了開來。「現在,讓你回答我的問題。」
「嘎?」她漲紅了臉,褻衣遮掩以外的肌膚全呈粉紅色的光澤。
他的眉峰聚集起來。「那日你迫不及待逃離我,為何現在卻又心甘情願!」
原本,霍水宓是不敢瞧他的,但因這句問話而抬首瞧著他好看的臉龐。
「那日我不知道你是老爺,自然要逃開啊。」她有些迷惑,偏又無法思考。他的手指停在她頸項半晌,神色更為複雜。
「我……我說錯話了嗎?」她吶吶道,小手縮成拳,任他摸著她。
他沉默了半晌。「不,你沒錯。」
忠實。
這是她的忠實。
因為她是徐老爺的妻,所以她忠實徐老爺,並不是因為他的人。
這不正是他所要的嗎?
他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忠實有如一條狗的女人了?今日應該證實霍水宓是有這份特質的,他該高興才是。
可為什麼他的心情複雜難辨?
「你怕我嗎?」他低語,貼近她愈發暈紅的身子。
「不……我不怕。」輕微地顫抖起來,背叛她的意志。
「那很好,我並不需要一個怕我的妻子。」
這就是忠實嗎?如同一條狗忠實主人,如果不是主人,就怒目相對!
他該滿足才是。
無論是徐蒼離也好、徐老爺也行,只要她生下徐家香火,管她忠於誰!她只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你太瘦了。若不是那日我見你有足夠的精力打人,原是不打算這麼早圓房的。」
他冷語,扯開她褻衣的動作卻出奇地溫柔。
霍水宓的臉如火燒。大嬸沒跟她說過圓房還有這一段的啊……
她倒抽口氣,老爺的唇貼上她的頸子往下滑!
「怕嗎?」他揚起眉,注意到她的身子持續微顫著。「你不必也無須害怕,這可不會死人,睜開眼睛,我寧願是豬只交配,可也不跟個木頭玩偶尋歡。」
霍水宓嚥了嚥口水,張口欲言,卻遭人忽然堵住了口。
她真的睜大了眼。
他的嘴貼上了她的。他的舌根粗魯地滑行進來。
老天爺啊,老爺究竟在做些什麼?口水相接,不知道算不算噁心,這是她頭一遭經驗,這是圓房的必備過程嗎?她可沒見過豬只交配需要交換口水的……
她的心「怦怦」直跳,很大聲,大到幾乎以為心口跳到他那裡去了。
在這般近距離之下,清楚瞧見他的半側臉。二十年來,她沒見過太多男人,對於男人的相貌並沒有一定的認知標準,但老爺應該是好看的,他的睫毛修長而漆黑,鼻樑高挺,棕色的臉龐有型而顯得有些貴族式。這樣好看的人怎會瞧上她呢?
啊,嘴唇相接,他的手指卻滑到她的胸口,是察覺了她的心跳聲嗎?老天爺,當初大嬸是在開她玩笑的嗎?什麼豬只交配,天啊,誰來教教她呢?萬一惹得老爺不順心可怎麼辦?
她該怎麼做才好?
「瞧你臉紅的。」他貼著她的唇低語,嘴角上揚。「可別燒了起來。」輕笑道,一時教她看得有些呆了。
「什麼都不懂嗎?理當由我來教的。」語畢,他俯下頭來又吻了她。
又是口水交換嗎?老爺的口水好甜,先前沒注意到,現下才發現他的嘴裡有些酒味,不像爹偶爾喝的白干,這味道比起白干更香醇。霍水宓忽然感覺身子好軟,像躺在棉絮上,心跳聲像擂鼓,吵得她沒法子思想。
其實,口水交換也不算噁心,霍水宓迷迷糊糊地想道,嘗試地伸出粉舌舔著他的唇。她想,她是喜歡上了同老爺一塊口水交換。
老爺的口水好甜,這就是喜歡的理由吧!嘻。
※※※
好痛!
不止頭痛欲裂,連身子也好痛。
從沒一覺醒得這般辛苦,像是剛從泥沼裡爬出來,沉甸甸地。
「死丫頭,不是吩咐過你,夫人未起床,不准接近這裡的嗎?」是賈大媽的聲音,隨即又是左右開弓的巴掌聲。
霍水宓睜開沉重的眼皮,天亮了嗎?
「賈大媽……你大人大量,替我們姊妹倆求求情,來世做牛做馬都報答你的。」
聽起來挺像珠丫頭的聲音……是嗎?那丫鬟平日氣焰高漲,有理的、沒理的都教她說得頭頭是道,怎麼今兒個的聲音好像在哭?
她還在夢中麼?
「你瞧我賈大媽是什麼人物?也不過是個管你們的下人罷了!我就說,平日能佔便宜就佔便宜的丫頭今兒個怎麼起了個大早,捧著早膳在門外候著,原來是想求情!你也不瞧瞧平常你是怎麼對夫人的?想向她求情?除非她生了菩薩心腸!還不快收拾收拾行李,跟隨你老爹回老家去!」
「賈大媽,賈大媽!我原就沒打算向夫人求情的,我只求你行行好,說服老爺留我下來,你在府裡說的一句話比起夫人說的還有用,現下在府裡哪個人不知道夫人是叫老爺買下生子嗣,其它是沒她的地位的,賈大媽……」話還沒諂媚完,又叫賈大媽左右開弓,莫名其妙地挨了兩巴子!
「死丫頭,你這話是存心教我在府裡待不下去嗎?快滾!要再敢待在這裡,就教你老爹帶著拐腿的女兒回去!滾!」
這句話顯然是起了威脅,才一會兒工夫就聽見珠丫頭的哭聲愈行愈遠。
霍水宓揉了揉眼,掀起薄被。她所識的珠丫鬟何時這般委曲求全過?是錯聽了吧?
「啊……」她失聲叫道,一見賈大媽持著隨手抓來的木棍闖進來,忙拿被子蓋住身子。
「夫人,怎麼啦?」賈大媽東張西望的,大噸位的身軀像要隨時跳上某個人的背上。
「有賊嗎?在哪兒?在哪兒?教我瞧見了,非把他壓死不可!」
「沒有賊啦……是……」彩霞爬上霍水宓的臉頰。她怎能說她赤著身子睡覺?糗死人了。
昨兒個夜裡……完啦,記憶雖然模模糊糊的,可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僅僅是羞,簡直,簡直是丟死人了!天啊,天啊!昨晚上她究竟是發了什麼瘋,竟然對老爺做出那種事來……
「沒賊就好。」賈大媽眉開眼笑地放下木棍,到衣箱裡挑著鮮艷的衫裙。「這是夫人的初夜,不習慣是自然,等這種事過了幾回,夫人就不會覺得靦腆啦!快換上衣裳,一早紅小姐就哭著要夫人你,再說,沾了血的床單是要換新的,夫人老待在那兒,教咱們怎麼換?」
「血?誰流血了……啊!」床上真的有血跡!她沒傷啊,難不成是昨兒個夜裡咬傷了老爺?天啊,簡直是無地自容了。
賈大媽見她羞愧難當,,還當她是不好意思,呵呵直笑地為她換上新衣。
「老爺呢?」霍水宓怔著臉問道。該要跟老爺賠罪的,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很不知恥?
「京城宅子裡的王總管派來信差,老爺正在書齋裡見他。瞧,這些衫子都是老爺吩咐下來重新改的,比起成親那幾日穿的是合身多了。」說到這裡,賈大媽就有點不服氣了。
她是知道老爺拿一袋黃金買下夫人的,其中還包括給夫人滋補身子的費用,原以為霍家會分出幾兩白銀養胖夫人的,哪裡知道那霍二娘吞了所有黃金,害得老爺原先派她打理的新衫新裙全都過大了。
現在倒是滿貼身的,就是太瘦了。在徐宅三餐都是豐盛的魚肉,雖然還是吃不胖,但至少臉蛋不再面黃肌瘦,活像哪兒逃出來的饑民似的。
出了主房,由賈大媽引路帶出迷宮般的庭庭院院。在徐府的半個月裡,她始終摸不透這些連成串的院子出口,也因此陪著紅紅玩耍都是在附近,幾乎沒再踏過徐府其它的地方,這也好,起碼不必再見那對刻薄成性的兄妹,雖然只能在一個院子大小的地方繞,可她也心滿意足了。
「賈大媽,賈大媽,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們!」遠遠地見到珠、寶兩個丫頭背著小包袱,被一個老漢拉著往大門走,一見到賈大媽的身影像見到救星,又哭又喊的。
「找我有什麼用?」賈大媽嘀咕,隨即向霍水宓道:「夫人,咱們還是繞路走吧!」
拉著霍水宓就往轉角走。
「死丫頭,什麼救不救的!我是你們的老爹,不是人口販子!教人聽見了還當我虐待親女!」那漢子雖老,但嗓門大,氣力更大,左右各拖著不甘情願的女兒,一路朝門口走去。
霍水宓頻頻回首,有些迷惑。
「別瞧了,夫人。瞧了也沒用。一個是父、一個是女,咱們旁人插不上手的,要怪就怪那兩個丫頭天生賤命。」
「怎麼啦?」繞過轉角,完全瞧不見她們了,霍水宓才回過神,問道:「她們不是在宅子裡做得好好嗎?怎麼教她們的爹爹給帶走了?」
「那是她們命苦,有了貪財的老爹。」見霍水宓仔細聆聽,只得說得更詳細。「夫人你剛嫁進徐府,不知徐府用人的規矩,一般來說下人們簽終生契是少之又少,除非孤苦伶仃,沒地方去了,才會心甘情願永遠留在宅子裡。珠、寶那兩個丫頭有爹有娘的,簽下的約是五年一期,期滿了想走,我們自然不留人,昨兒個就是她們剛滿五年的日子,本來她姊妹倆也願意再留下的,哪知她們那貪心的老爹上門要帶她們走。」
「那不是挺好的?從此不再為人奴婢,是個自由之身了。」
「夫人有所不知。那老頭帶她們走是因為東北街的富商出了一百兩白銀買她們為妾,那貪財老頭也不想想對方年歲多大了,幾乎可以當爺爺了,納對十六、七歲的姊妹為妾,不是存心-蹋人家清白的女兒嗎……夫人,怎麼不走了?紅小姐還在紅閣裡哭著要你呢!」回首發現霍水宓老早停下腳步了。
「那……那不是賣女麼?」
賈大媽怔了怔:「夫人,你是觸景傷情了?你跟那兩個丫頭是不一樣的,雖然老爺買下你,可是你昨兒個也瞧見過老爺的人了,他今年才三十出頭,一點也不算老,而且你又是正室,我保證依老爺的性子,想再納妾是不可能的了。前半生,你的命是壞了些,但我保證,這後半生錦衣玉食是絕對享用不盡的,何況又沒人同你爭老爺的,那兩個丫頭怎能跟你比?她們一生都是賤命,合該她們有那樣的爹!」
「不。」霍水宓的拳頭緊握,嘴唇有些發抖。「咱們的命都是一樣的。窮人家什麼都可以賣,就是兒子不能賣!可以賣妻、可以賣女,只要男人能活下去,咱們女人的命都是下賤的。」眼眶忽然紅了起來。「賣給誰不都一樣?都是賣女。那麼,為什麼要把女兒生下來呢?為了將來換銀子?十幾年來的感情這般輕易教銀子買下了?我不怕苦,我心甘情願挑水砍柴,為什麼爹爹要把我賣了?就為了那一盤粉蒸肉嗎?就因為我是女兒嗎?」忽然,她轉身,掀起裙擺,跑回轉角。
珠、寶兩個丫鬟剛被拖出大門,霍水宓跑得急了,差點摔了一跤,是有人及時拉住她的腰際,將她提了起來。
她瞧也不瞧地往門口跑去,嘴裡吆著:「等等,別走!」沒看見賈大媽驚愕地低呼一聲「老爺」。
是夫人!
珠、寶兩個姊妹紅著眼對看一眼。是報應嗎?才百般嘲辱霍水宓是花銀子買回來的新娘,今兒個就輪到自己賣給其它人當妾!
「姊,咱們快走,她準是來嘲笑我們的。
「別走啊!」霍水宓跑到大門口,踢到門檻又要往前傾倒,又是身後一隻手臂輕易提她起來。她像沒發覺似的靠在門扉上喘吁吁的。
「你們……你們可別走啊!」總算叫住她們了!雖然,她們的目光有些渙散,全落在她身後,八成是太駭怕的緣故。
拖著她們的老漢也停下來,莫名其妙地瞧著眼前瘦巴巴的女人。
「幹嘛?咱們不是都說得清清楚楚了嗎?不簽就是不簽,她們姊妹倆是天生的富貴命,沒道理在你們這裡當牛當馬的!」
「我……我要留下她們!」霍水宓鼓起勇氣說。第一次同人談判,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至少一定要讓她們的爹回心轉意。
珠、寶姊妹倆同時張大嘴,一時呆了傻了。
「留下?你這婆娘拿得出銀子來嗎?在你們這兒五年才賺二十兩銀,人家白老爺肯給一百兩銀子,這哪兒能比?更別說,將來她們進了富豪門,要什麼有甚麼!你這臭婆娘能給咱們這些窮人什麼?」老頭子哼了一聲,又要拖著她們回家去。
「等等!你……你不能賣女!她們是你的女兒啊!就為了吃好飯、穿好衣,所以將她們賣了嗎?」
老頭子黑黝黝的臉有些惱羞成怒了。他大聲道:「誰說我為了自己享受來賣女的?她們可也是我的女兒啊,要不是為了養活她們的弟弟,我怎捨得……」
「又是為了兒子!」霍水宓便把眼淚忍回去,她低叫:「女兒和兒子都是你的親生啊,為什麼為了一個兒子,可以賣女?兒子是人,女兒就不是人了嗎?」
「你這死女人在胡扯什麼!」老頭子顯然是無話可駁了。「我可沒閒工夫陪你這女人在這兒鬼扯淡!」用力一扯,扯動兩個傻住的丫頭。「愣死在這裡幹嘛?還不快走!
「別走,別走!你要多少銀子,說出來!我們打個商量!」
「哼,再多的銀子也不賣!我送女兒到白老爺那兒是給她們享福,她們感激都來不及了……」
「我……我給兩百兩銀買下她們的終生契,白老爺那兒的損失我來賠償。瞧,這樣一來,你淨得三百兩,夠了!白老爺人老體衰的,難保不隨時升天,到時別說二百兩,恐怕除了你拿到的那一百兩外,也得不到好處,不如把她們賣給我,你拿著銀子去養你的兒子吧!」
珠、寶兩個姊妹花雖然像腳底生根似的傻站在那兒,可不知怎麼地,心頭內又酸又痛,眼淚不受控制拚命地掉了下來。打她們出生以來,何時有過人為她們真正想過、關心過?沒想到會是她,那個嫁進門來膽怯又容易欺負的傳統女子!
珠丫頭忽地跪了下去,淚珠猛往眼裡鑽出來,像要把十六年來積壓的淚一股惱兒的流光。
「夫人,趁著老爺尚未動怒,夫人還是回去吧!打你進門的頭一天起,咱們姊妹就沒給過好臉色,老瞧你是跟咱們出身一樣的,憑什麼要對你卑躬屈膝?」她抬起臉,紅腫的眼瞧著霍水宓:「現下我要說一句話,你跟咱們都不同,是好心腸的好人,只怪我們傻,不懂識主子,但求下輩子為你作牛作馬,哪怕再生為女兒身,咱們姊妹也心甘情願的,你快回去,二百兩銀不值得買下珠、寶。」重要的是這筆生意不值得,老爺是生意人,明白這淺薄道理,尤其又向來不聽女人話,會聽一個才過門半月的妻子嗎?
「爹,咱們走吧。」
「別走啊!老頭兒,你等等,我馬上回來!賈大媽,書樓在哪兒?你快幫我去找老爺……」一回首,用力撞上一堵肉牆。
「不必找了。我就在這裡。」
霍水宓來不及驚訝、來不及被嚇,叫道:「給我二百兩!
徐蒼離揚起眉。「你在跟我討錢?」
「不,不……你,你瞧!」她又急又慌地,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珠、寶快教她們的爹拿去賣了!二百兩可以救她們一命!」
「不值得。」
「值得的!值得的!我……我還你……對,我會想法子還你的,那銀子就當借我好不好?」
「你打算怎生個還法?」垂下濃密的睫毛,注視她泛白的拳頭又開始在顫動起來。
「我……」是啊,要怎麼還?就連她身上的羅衫都是他出資的,要怎麼還?
「賈大媽。」頭也不回地開口:「叫賬房領出二百兩銀。帶她們進屋簽下賣身契。」
賈大媽閒言,奇怪地瞧了老爺一眼。何時,老爺的心腸也變軟了?
「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不不。」賈大媽連疑問也不敢表露出來。
正要帶著珠、寶及其爹進屋,忽然珠、寶的爹垂涎地開口:「嘿,誰說二百兩白銀就能買下我的寶貝女兒了?」原來這男人就是那惡名昭彰的徐老爺子,好指使得很嘛,不趁機多撈兩筆,簡直太對不起自己了。「我這一對丫頭有用得很,什麼活都做,人又圓又豐腴,要是哪日你買回來的女人蹦不出個子來,還可以納她們為妾,不不,不必納妾,直接圓房,保證她們生出來的兒子白白胖胖的。我聽人道,徐老爺名下的孩子沒一個是親生的,我敢拿命擔保,這兩個丫頭可不會背著你亂偷漢子……
「爹!」死定了,一線生機就這樣給毀了。
徐蒼離面無神色地凝注他,正欲開口,忽然感覺有人揪緊他的衣衫,低頭一望,是那只容易抖如秋風的瘦巴巴小手。
「你……住口!」霍水宓漲紅了臉,不是羞極,是氣壞了。「我不准你說老爺壞話,沒憑沒據的,你可知憑著一張嘴皮子造謠,會造出什麼可怕的結果來?你……你再胡亂說老爺壞話,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徐蒼離目不轉睛、驚奇地瞧著她。
她不擅反抗人,甚至不知道如何對罵,由她說話結結巴巴,揪著他的衣衫壯膽的模樣可以看出,如果猜得沒錯,恐怕這是她頭一遭生起氣來了。
為什麼?
為何要替他說話?為了要討好他?不,他說過,她是個藏不住心意的女子,她是真的在氣惱,惱那老頭的出言不遜!
又是忠實嗎?
「也罷。」他沉穩地開口,神色不如先前溫和。「那你就將女兒帶回去吧!」
「老爺……」
「帶回去賣給那姓白的,我倒要瞧瞧那姓白的還敢不敢要我夫人想要的女孩!」
老頭兒嚇了一跳,怎麼這男人變臉變得這麼快的?這句話擺明是說若是現下不賣給徐府,將來以徐府首富的財勢,他也別想賣給白家老爺了……
老頭兒立刻換上諂媚地笑,道:「徐老爺,你大人大量,可別計較先前我說的玩笑話,你買,我就賣,二百兩夠了,夠了。」總之,多巴結是沒錯。
徐蒼離微微點了個頭,賈大媽忙領著痛哭流涕的珠、寶和其爹進大屋裡去了。
「嘴張那麼大,不怕蟲子飛進去?」他斜睨著她。
「不……」霍水宓急合上嘴,眼底隱隱約約燃起著崇敬。「我……我應該謝謝你的。
「我可不打算要你的感激。想到了嗎?」
「啊?」
「你要怎麼還這二百兩銀子?」他逼近一步。她的身子幾乎貼上他的,羞紅的雲朵沿著頸項攀爬上來。
「我……我會女紅!」總算找到能夠謀財的技藝了。「對啦,我可以繡帕子拿去外頭賣,若是不足,我還能砍柴、挑水的……」話尾是愈說愈小聲,因為瞧見他的臉色陰沉沉的。
她又說錯話了嗎?
「徐府長工多的是,不缺你一個。手伸出來。」
霍水宓呆了呆,乖乖伸出雙手。
「為什麼這麼害怕?」他握住她的小手,還是一樣的粗糙,不算柔軟,看得出是長年苦下來的一雙手。「你不必怕我的。」
「我沒有。」
他的黑眼盯著她,口氣和緩。「我不愛人欺騙我,有什麼就說什麼,這是妻子的本分,如果連你也不誠實,我該相信誰呢?」
現在他扮演的是好好丈夫的模樣,這是假相沒錯,因為不要她懼怕他,先前那二百兩也是買她的心。
是的,他買下了她的人,他要連她的心一塊得到。
昨夜才發現她忠實的程度足以媲美一條忠狗,他們甚至談不上相識,她卻以一個妻子的身份忠於丈夫,他算是意外地買對人;但,就算是一條忠狗也會有背叛主子的時候,要如何方能確保她能守住貞節?
她怕他、敬他還不夠,這樣的女人要變節如同翻書。除非,她能夠愛上他,這是得來的教訓。
雖然那種自以為是的膚淺玩意無法持續太久,但只要她在生下子嗣的這段時間向著他,那麼,孩子肯定會是他的。
霍水宓瞧著他黑黝的眼忽然像陰森森的寒石,以為她的否認引起他的不悅。
「老爺,我……我沒怕你的。」她老實說:「只是還……還不習慣這般接近男人。
說著說著,臉又紅了起來。
「我是你的夫婿,如果連我都不習慣,你還能習慣誰?」他揚起眉,將她拉進懷裡。
「瞧你這模樣,倒跟昨夜裡的女人相差甚距。」
天啊!昨夜當真不是夢境了?她不敢再仰頭瞧他了。簡直是羞死人了!
「我倒是頭一回見到嘗著我嘴裡的酒味也會醉倒的女人。」
「我……老爺,昨夜我真的……咬了你嗎?」她小聲詢問。天啊,從沒料到她醉倒後會那麼……膽大包天!
「有咬痕為證,需不需要脫了衫子讓你瞧瞧?若不是明白你在徐府裡吃好穿好,還真以為你誤將我當食物猛吃著。」他忽然俯下頭在她耳邊低喃:「不過,你取悅了我。」
那聲音似乎帶點笑意,沒有嘲弄,是有些親密的笑聲,原本霍水宓是不敢抬頭看他的了,但聽見這珍貴的笑意,不禁盯了他一眼。
這一眼倒教她看呆了。
她是沒瞧見老爺笑過。向來冷硬的嘴角形成上揚弧度,-那間放柔了他的臉龐,他原就好看,這一笑像是一塊璀璨磁石,緊緊拉住她的目光。
原來,瞧著一個人也能如同昨夜的傾醉,霍水宓瞧他瞧得癡了,忽然心中生出一個莫名念頭來。
其實,嫁給老爺也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