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煙裊裊中,白皙美麗的背脊沒入木桶裡,及腰的烏絲分撮披在桶緣上頭。
歐陽罪頭一遭看見女人沭浴,他脹紅臉,暗叫不妙,正要拉開視線,忽地看見那人俊美的側面。
他瞪大眼,緩緩地往聞人不迫的師叔看去。
她雙頰暈紅,十指遮鼻,彎眸連眨一下也不捨得,直勾勾地望著聞人舅爺的美背。
歐陽罪簡直難以置信。拉住她的發尾用力往後扯,然後輕悄地掩上窗。
「李姑娘!」他低聲咬牙切齒:「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偷窺啊!這不是淫賊才會幹的事嗎?他從小到大一心在聞人莊,從來沒有思過女色,沒有想到頭一遭偷窺就是看見一個男人!
而且……還不小心讓他心跳一下,可惡!
「哇,流血了……」她小聲地說。
「是鼻血。」他冷冷地說,很乾脆地用她自己的袖子抹去她的血。
「嚇我一跳,我還想活久點呢……」
「你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大概還能活很久。」
「是嗎?」她微微一笑,顯然高興得很。
歐陽罪斜睨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老覺得她自與聞人劍命失蹤那兩天後,再回來時,人好像有點變了……變得有點正常,也變得有點漂亮……
真的是錯覺,他堅定地說服自己。
又偷看她一眼,見她笑瞇瞇的,想了下,此刻既然不能衝出去自毀清譽,只好呆坐窗下。
「你早就知道閔總管的秘密,卻從不言明,看著大家手忙腳亂,你很得意吧?」
「說出來了也沒有什麼好處。」
「哼,這世上,誰會不想知道他人的秘密?閔總管身處江湖第一大莊的總管,藏了多少秘密,你可知有多少人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就是為了要他說出心底所有的秘密來!」
她看向他,好奇地低聲問:
「那,他說了嗎?」
「他若說了,現下就不是聞人莊的總管了。」
「那老伯,倒是很會守秘,也不枉我幫他挖墳了。」她輕笑。
「他為聞人莊賣命五十年,可以說連聞人不迫都沒有他知道的秘密多,也許,隨便說出一個秘密,足可動搖江湖。」
「可是,他死了。」
死了……是啊,閔總管死了,所有的秘密一塊下了黃泉,唯獨只留一個……一個對世上舉無輕重,對閔總管卻是重要萬分的秘密啊……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閔總管叫什麼……」會不會到死的那一刻,外人還是只記得聞人莊副總管歐陽罪是個罪之子呢?
無意識地撫著手背那個弓形烙印,他內心又起恨意。
「我師父說,那是半個月亮。」
「什麼?」
她笑瞇瞇地攤開右掌。
歐陽罪見狀,駭然。
「你……」李聚笑、李聚笑,怎麼可能?她可是聞人不迫的師叔、聞人劍命的師妹,若有此印,豈不表示——
「我師父也有。」她笑:「他不小心被人所傷,我呢,是自幼就有的。他說,合起來是一個月亮,不是弓。」
「是誰為你取的名?」
「我師父啊。」
「是嗎……」李聚笑、李聚笑,聽起來就知為她取名的人所下的苦心,那麼他呢?「歐陽罪,聞人不迫的母親親自為我取的,她要我記得自己所背負的罪。幼年,聞人不迫曾喊我『阿罪』,但後來他一明白其中意義,從此就疏遠我,甚至閔總管死後,他也不曾擢升我為正總管。」
多麼不公平,多麼不公平啊!明明同樣的背景,為什麼會有不同的命運?歐陽罪恨恨瞪她。
她道:「你若不喜歡,就改名吧。我小時曾偷懶,想叫李二,不過後來被迫放棄。」
「……」早知跟她無法溝通,還說什麼廢話!若將她這秘密私傳出去,嘿,聞人不迫豈不丟臉?她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這念頭在內心盤據,問出口的卻是——
「你可知,聞人莊的擂台是為了聞人劍命?再過幾日,各方邀請的名門之女會上擂台爭你的師兄?」見她一臉茫然,他笑得更得意:「你啊,從頭到尾都被你師兄給騙了!他想腳踏兩條船,想要左右逢源,就你這小師妹被他騙!啊,談起小師妹,我就想起那日我們三人初見面時,不正有一對師兄妹在野地上打滾?那師兄去追假令牌,那小師妹最後差人送回她老家去,那大概就是你跟你師兄的預兆吧?」
「預兆?」清冷的聲音由上方傳來。
歐陽罪與李聚笑雙雙往上一看,一個暗叫聲慘,一個笑了出來。
「你們待在這裡做什麼?」
「喔,他說想看師兄洗澡。」撇得一乾二淨。
歐陽罪目瞪口呆。
聞人劍命淡淡看他一眼,道:
「歐陽,謝謝你了。」
「屬下……」牙齒很想擠在一塊,臉部有點抽搐。「舅爺的吩咐,屬下一定得完成。既然師叔姑娘送到你面前了,屬下就先行告退。」說到最後,忍不住咬牙切齒,很怕自己出了追魂劍。
「笑兒,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隨即,窗關上。
她拍拍身上灰塵,笑著起身,看了歐陽罪一眼,指著掌心,笑道:
「是月亮,不是沒有箭的弓。以後,你會找著另外半個月亮的。」
歐陽罪聞言,臉部還是抽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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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熱騰騰的,白煙裊裊。為了守禮,他穿上外衣,腰間未系,微露白色的底衣。
李聚笑看他俊美微白的臉色,不由得心口一跳,頓時心猿意馬起來。她走到澡桶邊,下意識撈著洗澡水……這水曾滑過師兄的身子呢……
小臉又熱了。
「那水涼了,你別碰。」他讓她坐在桌旁,大掌包住她涼意十足的小手,道:「在外頭待這麼久,你也不怕凍著嗎?」
「唔……」總不能在屋內正大光明看他洗澡吧。這種感覺彷彿回到她十五歲般,這是不是表示,不管歲月不管如何流轉、不管彼此變成如何,只要身邊是他,某些藏在心底的東西依舊是不變的?
「李易歡去找過你了?」他問。
「他找我說話。」
「是嗎?他的年紀比你小一點,城府卻深沉得可怕。」他沉吟:「我不知他是如何跟你結怨,不過這種人少惹為妙。」
「我不在意。師兄,你要比武招親嗎?」她細聲問。
他一愣,隨即淡淡一笑道:
「什麼比武招親,那全是不迫在作怪。他以為他能左右我的姻緣,一旦與他篩選過的女子成親,我便能永遠留下,不會離開聞人莊。他自幼蒙受極大的壓力,才能成為今日人中之龍,我明白他需要一個能夠依賴發洩的人,不過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不會長留在聞人莊裡。」
「那你要上哪兒呢?」
「自然是回白雲山上。」藍天白雲,終老一生。見她一臉乍喜,深覺這個決定沒有錯。
那日回憶逆流,剎那間百味雜陳,師如長兄,身為她嘴裡喊的師父,對她從未有過非分之想。至於是兄妹、是父女或者其它關係,他也從來沒有細想過,只知他的生命中一直有她的存在。
她大師父臨終前,曾有意撮合他倆,他只當她大師父臨終迷糊了,不放在心版上。
然後,他失憶了,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對她動了男女之情,打壞了以前不知不覺中為彼此設定的界限——自他倆身處百蟲之間,懷疑自己是她師父時,內心極度懊惱悵然到記憶重回後明白她嘴裡「師父」真正的涵意時,不由大鬆口氣,其心境的轉折,讓他不必掙扎就知再也拉不回內心那條線了。
「師兄,你想,我會不會活得很老,跟大師父一樣的老?」她垂眸問。
「那是當然。你連半輩子的時間都沒有過完。」他柔聲說道。
「雖然你沒想要恢復記憶了,可萬一有一天你一覺醒來想起過去……呃,想起過去當然是件好事,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她強調。
「我問過好幾個大夫,要恢復記憶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是嗎……」過了一會兒,她抬眸展顏笑道:「師兄,我一直想做一件事……」
聞人劍命見她腮面微暈,小臉皺成一團。這表情好眼熟啊……很像是在白雲山時她做錯事時,企圖耍賴混過懲罰。
他心裡微訝,不知她做了什麼錯事?
「師兄,你剛沭浴過,真的很秀色可餐……」
她聲音很低,他卻聽得一清二楚。不知該何言以對之際,忽見她閉上笑眸,主動湊上臉來。
還沒來得及碰到他的薄唇,鼻粱便先撞上他的。她慘叫一聲,搗著發痛的鼻子,偷覷他的臉色。他的神色真的很平靜哪……
平靜到彷彿無視於方才有人企圖強吻他。
他真的很令人垂涎三尺嘛。以前他沐浴之後,她老愛從後頭撲上去,當時不知自己心理,現在才發現那叫心癢難耐啊。
優美的唇微掀了下,像在歎息,隨即,他伸手摟過她的頭,輕輕吻上她的涼唇。
原來,是這樣避開鼻子的啊……學會了,下次再強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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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切齒!咬牙切齒!
咬得牙根微鬆,不得不用布帛取代。恨恨的咬、發洩的咬!
窗內的男女在對弈。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剛洗過澡,遠遠看去,微濕的長髮披在身後,白面俊容,長相簡直跟他的娘親很神似,只是少了點霸氣,多了點脫俗的冷然氣質。
至於那姑娘……自動省略,下想再看一眼。
如果早知今年會冒出一個小師叔來,說什麼也要先將舅舅的婚事給辦妥。一個真心喜愛的妻子與一個素末謀面的妻子是有差的,至少,對他聞人不迫大大的有差別。
「太過分了!」聞人不迫縮在牆邊角落,被花叢掩去身影:「以往就算三更時分想跟舅舅哭訴,他也會一句不吭的聽……」
雖然舅舅自顧自地讀書,但更少,耳朵是用在他身上,現在呢,舅舅被搶走了,連一刻鐘也不肯分給他!
「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與江湖無關的親人。他不會出賣我,肯聽我秘密,跟我不同的天地,也不會羨慕妒忌我功夫高強。我巴不得能留他一輩子,豈料這個小小師叔出來搶人……」好恨啊!他的精神重心頓失,要他上哪兒再找一個與江湖無關的親人?
正因無關江湖,所以才能守秘啊!
當初他就是看中舅舅不涉江湖也不懂武,才向他發洩滿腔的心事……若是江湖中人,早就毀他名譽,將他禁不起壓力的秘密加油添醋四處宣傳,扯下他這江湖第一高手的地位。
「嗚嗚嗚,我也很想當普通人啊……當個第一高手也很辛苦的,人家來找打,打不過我是理所當然,打死了我聲名遠播,那我呢?有沒有人想過我的處境?當高手就是專當人家踏板的嗎?嗚嗚……舅舅,你好狠啊,就算我向你發洩心事,也不曾見過你有那種溫柔神情,不過我不會怪你,我要怪,只會怪那個混蛋師叔……嗚嗚……」恨啊恨啊!
從今以後,為了顧及他高手的形象,再也沒法卸下完美的面具了……嗚,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啊!他也是要吃喝拉撒睡的啊!上回跟一名高手過招,腹痛如絞,還得硬撐著臉皮打完,以後這些苦頭要跟誰說……
「誰在那裡?」有人忽問。
聞人不迫直覺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對上一雙陰沉十足的眸子,後者瞬間轉為錯愕——
今夜第二次,歐陽罪再度目瞪口呆了。
他的命運從這一刻開始徹底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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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來!噓,小聲點!」用力壓下她的身子,隨即一塊藏身在樹叢後面。「看見了沒?」
「啊,看見了,是師兄!」
用力擊向她的後腦勺,李易歡低聲怒道:
「你眼裡只有你師兄嗎?其他的人呢?」
「哇……好漂亮的姑娘哪。」
「沒錯!看見了吧!那些姑娘都拿到結親令牌的,而有個蠢蛋竟然把令牌奉還給聞人莊!」
「喔……太過份了吧!師兄他……」
「的確很過份!這就是你喜歡的男人啊。」
遠遠看起來他們實在很像是在吟詩作對。「糟,這點我比不上,我連『長恨歌』都背不完,師兄愛看書,我躲在角落不是自個兒玩就是看大師父的武功秘笈,完了……」
「你在說什麼?」李易歡不知她自言自語什麼,低叫:「想想你該怎麼做吧?」
「耶,我要怎麼做?」
「我想掐死你!」他咬牙切齒道,然後握拳松拳,避免付諸實行。他深吸口氣,道:「我可以幫你。」
「幫我?」
「把那些女人殺個精光。」見她錯愕瞪眼,他失笑:「有什麼好驚訝的?殺人於我,就如同喝茶吃飯一樣,只要我一眨眼,她們轉眼就死,聞人劍命就是你的了,這種好處你不要?」
「我不要。」
「這麼乾脆?等到它日聞人劍命上了其他女人的床,你還能這麼瀟灑嗎?」
李聚笑慢慢拉下身子,跟他並坐在樹叢之後。「唔,請不要讓我幻想師兄頭部以下的裸體,我會受不了的。」
「你已經流鼻血了。」
她脹紅臉,立刻搗住鼻子。
李易歡翻翻白眼,說道:
「沒見過你這種中原姑娘的。好吧,還是你要迷藥?迷昏聞人劍命好了,不,不如給你一包春藥,讓你對他為所欲為……你那什麼眼神?你以為你的條件很有利嗎?你以為是你喜歡他多一點,還是他喜歡你多一點?」
「沒有想過耶……」她眼裡都是他,將他視為最親的親人與……嗯,未來伴侶,從來沒有想過誰付出的情意比較濃點。
「蠢蛋!當然是你喜歡他多太多了!」他沒好氣道。
「原來如此啊……那也無所謂。我明白師兄,他也明白我,那就夠了。」她展顏笑道,心無城府。
就這笑,讓他莫名的討厭,即使是現在,內心仍然是討厭她,可是——
「好吧,你想將他拱手讓人,我也沒話說,最多我只能幫你到這地步,結親令牌我是拿不到手的。它日你師兄移情別戀,不要怪我沒事先警告你。」
「謝謝。」
正要再偷看師兄,忽然李易歡又道:
「你下必說謝,只要為我守秘就好。」
「耶?」什麼時候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斜睨她一眼,輕聲說:
「那日你不是說,我叔叔長相跟我很像嗎?人人都看不出來,連他也沒發覺,唯有你,一眼就看穿他是我爹,不是叔叔。」
「糟,我想起有事,先走。」
李易歡冷冷地拎回她的衣領,道:
「如果你想拿對付閔總管那套應付我,我絕不會放過你。很驚訝吧?只要秘密說出來了,就不再是秘密。」
「那你還告訴我?」她多冤啊。
「因為我知道我叔叔會找上你,問你如何解毒,我要你告訴他,你每日捅自己一刀,放出一碗的血,如此重複七日,便能康復。」
她微訝,看向他平靜的少年臉龐。
「李聚笑、李易歡,瞧,咱們倆的名字多相近啊!我第一次聽時,多訝異,不過李姓是他的姓,易歡是我自己取的,可惜,我活了十五年,沒有一天是快活的。」
「……」她假裝摸著耳垂,食指悄悄塞進耳朵裡,他像生了第三隻眼,立刻拉住她的雙手。
「哼,你不想聽,我偏要你聽!」
「哇,不要這麼殘忍啊!」
「我娘是我族之王,年輕曾與中原人有一夜情緣,她年前死了,我趁機來中原見識,族人都以為我來中原作亂;我那個叔叔也以為我找上他,是為了要毀聞人莊,嘿嘿,中原德高望重的前輩原來都是這個樣兒。活了太久,反而怕死,就這麼乖乖地聽我話,帶我進入聞人莊。」
「原來,你是想跟你爹相處一陣啊……」像她,根本不要有爹。
他瞪眼,哼道:「沒有想到竟然是讓你發現了。」想都沒有想過,聞人莊裡人人都隨時會發現,偏偏是她!內心有點不快,正欲放掉她的手時,瞧見她掌心有弓印,黑瞳微變,指腹落在她的脈間,眉頭遽皺。
「你……」
「嗯?」她笑瞇瞇的。
他注視她的笑臉良久,才低聲道:
「我終於找著了這麼討厭你的原因了……」原來,他是這麼的討厭自己,才會一見到她就直覺厭惡她。李聚笑、李易歡,某種程度上,他們是如此的相似啊……
「啊,師兄在幹什麼?太過份了,竟然要跟她們下棋?那下一步,是不是要讓她們瞧他洗澡?」她慘叫。
李易歡搗住她的嘴。「你這蠢蛋!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要離開聞人莊,跟他撇淨關係。在此之前,我娘懷胎生子流了不少血,我要他一一償還,你若答應,我可以讓你保持雙手乾淨,由我來下藥!」
「來不及了……」像幽魂似的聲音飄然而出。
他倆同時循聲看去——
「幾日不見,歐陽副總管,你看起來好憔悴啊……」看起來真像鬼啊。
有點青白的削瘦臉孔垂下,往李聚笑看去,眼神中充滿憐憫與內疚,然後,他搖搖頭。
「是我的錯,不該告訴莊主,現在連舅爺都受到威脅了……」再往藍天園內看去,他繼續搖著頭,喃道:「我再也不會聽人秘密了……」
李聚笑與李易歡對看一眼,隨即見他腰間不知掉下什麼,她叫:
「歐陽罪,你東西掉啦!」咦咦,不正是那日她從閔總管手裡拿過的結親令牌嗎?
她拾起,李易歡立刻低聲叫:
「別還他!」
「我什麼都沒有看、我什麼都沒有看見,掉了東西我也不知道……」歐陽罪狀似喃道,愈走愈遠。
「聞人莊鬧鬼嗎?」她訝道:「才幾天沒見,他就被折騰得這麼憔悴了。」
「不是鬧鬼。他只是從此身負重任,再也脫不了身了。」
「啊!」她回頭:「師兄!」
聞人劍命垂眸注視著拎著她衣領的李易歡,後者不甘示弱地把黝黑的臉貼上她冰涼的臉,唇角噙著得意。
「別靠這麼近……」她小心翼翼地瞄著師兄的臉色。雖然看起來還是很平靜,但好像有點不高興了,她真的真的看得出來啊。
「住嘴。」李易歡暗罵她不懂作戲。
「你的臉真粗啊……跟師兄完全不一樣。」她用力推開他的臉。
李易歡聞言惱羞成怒,差點就地掐死她。她的視線一直落在她師兄身上,所以當聞人劍命抬眸看向拱門的剎那,她知道他真的發怒了。
「太可怕了,是誰敢惹師兄發火的,不要命了嗎……」
順著師兄的視線往拱門看去——
正是聞人不迫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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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萬里無雲,聞人莊的擂台張燈結綵,大紅「喜」字繡在紅色喜幛之上,隨風飄搖。
擂台上,疾飛交錯的人影、柳葉刀與九節鞭相擊的剎那,勝負已分。
「『火雲山莊』勝!」
「花拳繡腿,不值一哂嘛!」台下,有人交頭接耳。
「聞人舅爺也沒身懷武功,配個花拳繡腿的娘子,足夠了。對聞人莊主來說,一個能夠掌控的舅娘,也不需要有絕世功夫啊!」
「頭一遭瞧見聞人舅爺,果然深不可測,難怪即使沒有功夫,聞人不迫也要將他壓得死死的,永不翻身。」
深不可測?歐陽罪回頭看向坐在高台太師椅上的聞人劍命。他正垂眸,神態平靜漠然,像在凝神思量些什麼,從頭到尾沒有瞧上擂台一眼;再回頭打量方才交頭接耳的光頭漢子……
其實,他們是當作沒看見聞人劍命俊美的容貌吧?
「真是混蛋!」歐陽罪喃喃道:「都給她一個令牌了,還不見她來!存心要讓夫嗎?」雖然她上擂台,也沒多大的作用,但至少他不會這麼內疚。
數日前,他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不小心撞見了這輩子都不該撞見的一幕——如果時光能倒流,他會選擇在那一夜躺在床上睡大覺,再也不會對著聞人莊的秘密窮追-打的。
那一日過後,他隨口的一句話,害了一對師徒……或師兄妹?
他還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是個很涼爽的下午,但李聚笑直喊熱,聞人劍命手不釋卷,不知為什麼,他心裡有底,再過一陣等她覺得天涼了,就是他們隱居山林的時候。
那一天聞人不迫出現,很乾脆地說:
「你就是小師叔的師父?」
聞人劍命看了外甥一眼,平靜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而且,你恢復了記憶,對不?舅舅。」聞人不迫簡直勝券在握。
「沒有。」
「連我差點都被你騙了,舅舅。不如這樣,由我去問小師叔……或者,我該叫她一聲同門師妹呢?」
聞人劍命半瞇著鳳眸,直勾勾望著聞人不迫。
後者不由得退了一步,氣焰漸滅,壓低聲音道:
「舅舅,你倆是師徒啊!師徒相戀,不容於世,它日你必會後侮的。」
他輕哼一聲,不放在心上。
「舅舅,你非要我揭穿嗎?當日你重傷,是我與閔總管將你帶回醫治,那一陣於你無數次的瀕死,嘴裡只喊一個字。當時,我以為你發狂,一連幾次喊著『笑』,你醒來後,徹底的忘掉過去,我派三名小婢輪流照顧你,你只特別記得其中一個人的小名,她的小名中帶個笑宇。當時的你,只怕連為什麼會注意到她,都感到不明白吧?我也是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昏迷時你是在喊『笑兒』。」
「我忘了。」
「阿罪告訴我,小師叔曾說她的師父掌心上有個月疤。」
歐陽罪頓時被兩道冷漠的目光瞪上,他立刻垂眼不敢直視。
良才,聞人劍命才道:
「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徒弟,何以喊你一聲師父?」
「教她功夫是你外公,她年紀尚幼,不知分辨,久而久之,她叫習慣了,我也從未主動跟她提過姓名。」在白雲山上,唯一有姓名的就是她,其他二人從不注意這種瑣碎小事。
聞人不迫沉思會兒,點頭。
「你說得對。依你,是無法教她功夫的,可是,你我明白,世人不明白啊,舅舅。」聞人劍命冷眼瞪著他,瞪到聞人不迫不得不撇開臉,再鼓起勇氣轉回首道:「不知小師父發現你恢復記憶了嗎……」
「你敢。」
清冷無比的語氣幾乎要讓聞人不迫打退堂鼓了。
「舅舅,我是騎虎難下了啊,聞人莊二十面結親令牌都發出去了,人來的也差不多,若我登高一喊,說你跟師妹結親去了,那聞人莊的顏面何存呢?我會對不起聞人家的祖先啊!你不是江湖人,不知事情的嚴重,這些年來我咬牙混血吞,就是不敢行差踏錯一步。你的一生可以在白雲山上,我的一生卻是在聞人莊啊!」
「你到底想怎樣?」
「我只是希望比武招親能照期舉行,偶爾應付她們。」見聞人劍命冷哼一聲,他連忙補充:「我會給小師叔機會,只要她打得上擂台,皆大歡喜。」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不迫。」聞人劍命輕聲說。
歐陽罪不得不說,連他都知道聞人不迫在想什麼。聞人不迫在想,依李聚笑的功夫,萬萬打不過這些花拳繡腿的。
但是,當時聞人劍命竟然答允了。離去之時,他回頭一看,注意到聞人劍命雙手已空,那本書……往地上瞧去,竟見腳邊薄薄一層偏藍粉末,是他多想了吧?
「奇怪,怎麼還沒見到那李聚笑呢?」李易歡混在台下人群裡看熱鬧,瞧見歐陽罪,揚眉過來打聲招呼:「歐陽總管,恭喜你升任總管之位,咦,你氣色怎麼愈來愈差啊?」難道聞人莊真有惡鬼嗎?
「李公子,我勸你一句,不管你想做什麼,千萬不要去挖掘別人的秘密。」歐陽罪一直重複著。
李易歡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只當他被升職的喜悅沖昏下頭。
「靜玉山莊勝!還有沒有結親令牌?沒有就由靜玉山莊大小姐勝出!」擂台上宣佈。
李易歡四處張望,眉頭微皺了下,道:
「看來,李聚笑是要錯過了啊,原來她的運氣用盡了……」這個蠢蛋!明明他該偷笑,可是心頭就是一陣惱意。
歐陽罪盯著自己手背上的烙印。
「還有沒有結親令牌?」台上大喊。
歐陽罪一使勁握拳,那弓形微微外擴,看起來的確很像半個月亮啊……不是沒有箭的弓,而是還在找另一半的半月。
「還有沒有……」
他咬牙,驀地從懷裡掏出一面結親令牌,喊道:
「聞人莊總管歐陽罪!」當著眾人錯愕的面前,他飛身上了擂台。
「你上來做什麼?」聞人不迫起身沉問,目光熱辣到幾乎灼傷了歐陽罪。「還不快下去?」
「我上來,自然是為了比武招親。」他硬著頭皮大聲道。
此時,聞人劍命終於抬起臉,朝他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