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他的人,是一個……好奇怪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的黑袍,帽子雖然罩住那人一小部分的臉,但他仍可窺見那人的容貌。只是就算再如何細看,還是無法說出那人的相貌是美是醜,因為這人的表情……好空白喔。
「我……我還在夢裡嗎?」他吶吶地問道。
「嗯。」
「可是,我平常在夢裡沒有看過你……你是誰啊?大……大哥哥?」他試探地叫道。瞧見那人並沒有罵他喊錯,可見性別真是個男的。
冰冰涼涼的手拉著他往別的地方跑。那人的臉雖無任何的表情,卻隱約能感覺他在東防西防些什麼。
「大哥哥,你在防什麼?」
「我在防一隻害蟲。」
「害蟲?」他的夢裡何時也出現怪蟲了?正覺奇怪,忽見這人已帶他到一處府宅之前。
這府邸看起來有些眼熟,他卻說不出何時來過這裡。那大哥哥腳未停地拉著他穿過高牆時,他嚇了一跳,而後還算不笨地想到這是夢,自然可以穿梭來去任何的地方。
「這是哪兒?咱們來這幹嘛?」「這是人間羅家,我帶你來,是更正錯誤。」
「更正錯誤?」他傻傻地重複,注意到他們通行無阻地穿過好幾間樓房,才在某間房裡停下來。
他好奇地瞧著這間有些簡陋的睡房,裡頭的床上有個人正睡著……他的鼻水又流下來,心想著這人真好命,大冬天的能在被窩裡睡得舒服,而他自己卻得在路邊抱著沒法保暖的小石頭打顫睡覺,這人世間真不公平啊。
他上前一步,瞧見睡在棉被裡的是個小女孩。比他小一點兒?臉色白白,跟他一樣瘦巴巴的,長相有點……他搔搔頭,自言自語道:
「我是不是看過她啊?」有點眼熟呢,但一時半刻讓他說不出長得像誰。認人這功夫是開春的拿手,而他很笨,不太能認呢。
「你當然是看過她的,因為那是我的臉。」
「啊?原來大哥哥跟她是兄妹啊!」
「我跟她一點也沒有關係。她本來不該出生,所以她沒有臉,我便把我的一張臉送給她。」
「赫!」
他聞言,駭然地轉身瞪著那大哥哥。
那大哥哥的身軀看起來不大,最多虛長他個七、八歲,全身罩在黑色的袍子裡,看起來更顯身瘦,臉色白得有些慘綠……他這才發現無法描述大哥哥的長相,是因為他雖有臉皮,卻連說話時都沒有任何的表情,像空洞的……面皮!
忽然間,他想起開春最喜歡在他睡前說些鬼故事來嚇他,裡頭正有一個是把人的臉撕下來貼在鬼臉上的故事……他瘦小的身軀開始發起顫來,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的臉很醜很醜……」
「我雖是鬼,卻沒有想過要撕下你的臉皮。」
真的是鬼!
「鬼啊!有鬼……有鬼啊!」他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連滾帶爬地縮在床邊角落裡,大頭沒處藏起,只好塞進不停發抖的雙膝裡。
他完蛋了!完蛋了!
這就是他離家出走的報應吧?讓他遇見一個鬼……鬼耶!開春嘴裡那種會吃人的鬼耶!
「我……我的肉好硬又好幹,一點也不好吃,真的!好吃的是開春,你去吃他,不要吃我!他長得好看又聰明,你吃了他,一定會變得跟他一樣討人喜歡;我的頭又大又硬,一咬就會咬斷你的牙齒,拜託,不要吃我……嗚嗚……」誰來救他?娘?爹?還是奶娘?他真的在作夢了!根本沒有人會來救他,嗚嗚,是他歹命,是他自找的。
「你的時間有限,我就長話短說了。」那鬼像無視他的哀泣,冷冷說道:「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跟著我走,雖說浪費了七年,但從頭再來一次,說不得還趕得上你九十三年後的百花宴!」
他打斷那鬼的話,直覺問道:「跟著你走,那不就是死了嗎?」
「你也差不多要死了……」那鬼的身子微微震動一下,像聽見什麼,空白的表情微微有了惱怒。「有人快找著你了。」
「有人找我?」他驚訝得忘了哭。有人發現他離家出走了嗎?是誰?是爹,是娘,還是梅兒?他還以為就算他離家出走幾天,也不見得有人發現他失蹤。在邵府裡,是誰偷偷在關心他?
趁著邵蘭草呆楞的時候,那鬼繼續說道:
「你還是跟我走了吧,我替你排好投胎的時間,這一回,我保證不騙你,讓你有一具美麗的軀殼跟臉皮。」見他一臉驚懼,鬼不以為然地說:「你不是很討厭你的大頭臉嗎?重新投胎後,我還你原本面貌。」
「我原來的面貌?」他呆呆地問。
那鬼顯然發現與一名七歲孩童不易溝通,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直截了當地說道:
「邵蘭草,你忘了前世與我的勾結嗎?投胎轉世之前,我誑騙你說靈石中的魂魄已收在我袋中,屆時只須將她放在與你同一具的母體之間,出生之後必成姊妹,你守著她八年、十年,保她未死,也算是完成了你的任務,你就可早夭回天上,重作你的蘭花神仙,而不必浪費百年的時間去尋她。你被我騙了,投胎之後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我原想你極為驕傲,必會承受不住而選擇再投胎,就算欺騙你一回,也用不著幾年,但我卻忘了人間的嬰兒一懂了說話,便開始忘卻前世種種……你跟我走,這一次,我不騙你。」
邵蘭草呆呆地看著那鬼,努力吸收這番話。
「你在跟蘭花神仙說話?」他重複。
「是的。」那鬼點頭。
邵蘭草用力吐了一口氣,忍不住抹去滿頭的汗。
「鬼大哥,嚇死我了,你是在跟……」他轉著他那顆大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娃兒。「你是在跟她說話吧?那,可不可以先放我走?」
他寧願在路邊挨餓受凍,也好過在夢裡跟鬼相處。這鬼的容貌雖不可怕,但任誰知道見了鬼都會活活嚇死吧?他還算膽大……唉,就可憐了那個還在睡大頭覺的小女孩了。
「現在她只是一具空殼子。我是在跟你說話,蘭花仙子。」
「我?」他傻傻地重複。
張大眼睛慢慢地把自已的大頭往左邊移去,發現那鬼的視線跟著他的大頭跑;
他又偷偷往右邊移動,鬼仍是鎖著他可憐的大頭,這鬼真的以為他是蘭花仙子?
「我明白了!鬼大哥,你一定搞錯人了,蘭花仙子指的是開春……對,一定是他!前兩年有算命仙來咱們家算開春有沒有當官的命,那老頭兒說開春的前世跟蘭花淵源很深。」他拍著自己瘦弱的胸,傻笑:「原來不是找我,是找開春的,呵呵,老天爺還是很公平的……」
他醜,但是可以活下來;開春好看,所以得早夭……早夭?那是不是表示以後爹娘的疼愛都會擺在他身上?是不是表示他不會再被開春欺負得離家出走?是不是表示他以後可以再也不用見到開春……
不要再見到那個成天愛欺他的臭哥哥……想到這裡,他遲疑了一下。開春雖然待他不好,但總算還是兄弟;他的書念得是沒有開春好,卻也知兄弟相殘是人間的悲劇,他沒有殺開春之意,但若眼睜睜地看著開春被這鬼撕了臉皮,他這當弟弟的好像也算……見死不救吧?
「那個……咱們打個商量,鬼大哥,你讓我好好想想,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你開春的下落,我……我先走,好不好?」
「你自然是要先跟我走的。」
「咦?鬼大哥,你別誤會,我是說,先讓我從夢裡醒來吧!」拜託,誰來把他搖醒吧!他只不過是貪睡了點,只不過是跟那個大姐姐多說了話,這鬼就莫名其妙地跑來打擾他們……啊啊,該不會那大姐姐才是蘭花仙子吧?
當神仙的,一定都是美美的,他雖沒有見過大姐姐的容貌,但想必有幾分神仙的長相,不像他的頭大大的,開春老愛敲著他的頭賊笑。可惡!開春若在場,一定能夠智退這鬼大哥;而他夠笨,就沒法逼退對方。
「走吧,反正依你這樣,也活不久了。他來,也是不及。」那鬼又探向他。
邵蘭草心一急,轉頭就跑。
那鬼微訝,叫道:
「我讓你生得漂漂亮亮,不好嗎?」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是!你找錯人了,救命啊!娘!娘!」
「人間七歲,不過小小孩童,難以溝通,我將你拘上輪迴道,你自然明白這一切始末,若是因我而讓花神競試出了錯,我可會受罪罰的。」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啦!神不會作弊!我娘說神都是很高貴的,你想騙我入地獄,我沒那麼笨!」邵蘭草邊跑邊叫,他不知要在夢裡跑多久才會醒來。他費力地跑著,心口逐漸喘起來,頭好痛又好冷──
完了,他不會冷死在夢裡吧?他好想醒來,又好想回頭找那大姐姐,嗚嗚……
他想回家了,他不要離家出走了!
忽地,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下,那鬼趁機抓住他。
「糟了,他來了!」那鬼微惱道。
他?誰會讓這鬼大哥怕?「你放過我,好不好,鬼大哥?」他哭道。
「就算我放過你,你也不見得能活過今晚!」那鬼惱道:「他日日與你近身,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你離開他的機會,才能鑽進你的夢裡找你,偏你又失去記憶。現在你聽我說,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我在地府等你,你不想以邵蘭草的身份活下去,便在今晚放棄生機,我為你重覓另一具美麗的身軀,你好重新開始你的任務;我可以在其中動手腳,讓你就算長大也不致遺忘你在天上的記憶。另一個選擇就是你繼續以你邵蘭草的身份活下去,小心地養著你懷裡的小石頭──」「啊?」鬼大哥說了一連串,在天地搖晃之間,邵蘭草只緊緊抓住最後一句。
「連你也知道我有一顆小石頭?」那顆小石頭很寶貴嗎?連鬼也想搶?
「那顆石頭隨你出生,跟著你在人間上受你喜怒哀樂的影響,你須好好養著它──」「養?鬼大哥,石頭也要養?啊啊……我頭好痛好痛,好痛啊──」他抱著頭,痛哭起來。
那鬼對他的喊疼沒有任何的感覺,只快速說道:
「你的喜怒哀樂影響你胸前那顆石頭,你若要讓她甘心成人,就得細心注意……聽不懂?」鬼略大聲地喊道:「你若要你的大姐姐自願走出夢中,就好好地養著你的石頭,因為……」
鬼大哥的話愈來愈模糊,最後他整個身軀抽搐了一下,聽見有人喊道:
「大夫來了沒?」
開春?那他是醒了嗎?他想睜開眼睛,卻發現頭痛欲裂。他的頭又被開春打了嗎?就算他頭大,也不能任著開春這樣玩啊!
「來了,來了!夫人,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讓我來抱著二少爺?」
咦?娘在抱他嗎?邵蘭草頓感臉頰靠著軟綿綿的身軀,跟大姐姐的感覺不一樣……是娘在抱他嗎?他痛得眼睛張不開,卻聞到了娘親的味道,他好感動。開春在的時候,娘先抱的一定是開春,雖說人心本來就是偏的,但他心裡總有點不是滋味。
「哼!」邵開春童稚好聽的聲音冷冷響起──
「你這奶娘要抱他?什麼時候不抱,這種時候才來裝模作樣,怎麼?蘭草離家出走的時候,你這貼心的奶娘就沒有注意到嗎?」
咦,被他們發現離家出走了嗎?是娘找到他的嗎?他還以為自己沒人理,是個可憐的大頭小孩,原來都是他多想了,嗚嗚……娘疼他就好了。
「好了好了,開春,也不光是你奶娘的錯,咱們家裡都沒發現蘭草這孩子離家出走,是你這哥哥細心才知道他偷偷離家,也虧得你們是雙胞胎,你才知他躲在土地公廟旁……」
騙人!是開春發現他離家出走還找到他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大少爺背著二少爺回來,咱們還不知道要上哪兒找人才好呢。」
不會吧?別來嚇他啊!開春平常只有欺負他的分兒,哪裡還會注意到他;再者他們雖是雙生兄弟,但從小到大可一點也沒有什麼心有靈犀啊!
他勉強從娘親懷裡張開眼睛,瞧見自己竟然回到了府裡。模糊的視線瞧見梅兒、奶娘,還有開春,「蘭草,你這孩子要出走也不吭一聲,要咱們上哪兒找你?」
「娘……」
「幸虧你哥哥厲害,找著了你,不然你在路邊流著血昏迷,只怕現在早就……」
「娘,不哭,不哭……」邵蘭草結結巴巴道,瞧見梅兒拿著帕子壓在他的額間。
他想起白天跟開春搶著他的小石頭,頭不小心撞到門檻上,大夫雖幫他包紮過,但他總覺還是隱隱作痛,難道他的頭又裂開了嗎?
「啊……我的小石頭呢?小石頭呢?」他焦急問道。
「在這兒呢,大驚小怪的。」邵開春從懷裡掏出一顆平凡無奇的石頭,走上前塞進邵蘭草的雙手裡。見他看著自己,便大聲說道:「我可沒動手搶,是我背你的時候掉下來的。」
邵蘭草緊緊握住小石頭,只覺得他這一回離家出走後,好像都變了。
開春何時待他這麼好過?還一路背他回來呢……他呆呆地瞧著邵開春小白衣上沾了幾滴血。是背他的時候染到的吧?
「你……你不是鬼大哥變的吧?」他吶吶地問。
「什麼鬼?你這孩子胡亂說話。」
「娘,我的夢裡有一隻鬼,他說他在地府等著我……好痛喔……」他的頭又開始痛得難受起來,他聽見邵開春又連忙吩咐好幾個人駕馬車去請大夫,他好感動。
難道他一直誤會開春?其實開春心不壞,待他很好很好的?
「娘,先讓蘭草躺下休息吧。」邵開春說道,幫忙扶著邵蘭草躺在床上。
邵蘭草見狀,趕緊拉著他的手臂,感激地說道:
「開春,那鬼大哥說有人來找我,我誰都想到,就是沒有想到你會來找我。」
邵開春揚起眉,說道:
「咱們是兄弟嘛。」
「是是,咱們是兄弟,所以我好感動、好感動。那鬼大哥就算來索命、就算他說我是仙子降世,還要給我一張美美的臉皮,我也不要跟他走了。」他急促地說道。
「哦,那才對。」邵開春任他細瘦的雙臂環過自己的頸間,也不推開,小心地調整他頭下的藥枕。
直到邵蘭草痛痛地半陷進昏迷,嘴裡還喃著:「以後要當好兄弟……」
「當然是好兄弟啊,蘭草,你可要撐下去喔。」邵開春俯下仍嫌稚氣的俊美臉龐,在邵蘭草耳邊咧嘴低語:「你不撐下去,以後我還能欺負誰呢?」語畢,他拉下邵蘭草的雙臂塞進棉被裡,站起身瞧見娘親有意再抱著他哄,不由得脫口道:
「娘,蘭花被施肥太多,可是會死的。」
「什麼?」
邵開春一楞,顯然未料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
「沒,我心一急,口無遮攔。」他搖搖頭。又皺起眉,瞪向下頭的人,喊道:
「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先去燒點熱水備著!以後誰再不給我好好照顧蘭草,我就報備爹,讓你們全滾回家吃自己去!」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天初亮,冷冷的風吹過,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穿過院子,快步走向東邊的屋子。路經中途的一個小花園時,他看向幾朵快到花季的大葉春蘭,忽地改步走上前,用力摘下丟置於地,才又走回原路線,直接踹開房門。
門內暖氣甚足,他不高興地走向內堂,瞧見一名少年的身子緊緊地裹在棉被裡,大頭有些不自然地歪在一旁。
若是陌生人瞧見,還當這少年是死了,偏他跟這少年相處快十七年,知道這是少年睡得極熟的身姿。
「昨晚他早早上床,現在還不起床,瞧了就令人討厭!」俊美少年不悅說道。
正要上前搖醒這睡到天昏地暗的小子,忽然聽見他嘴裡嚷道:
「大姐姐……」
「大姐姐?」俊美少年喃喃著。
想起這幾年是有幾回在這小子睡著時,聽見他喊著大姐姐。是哪家的大姐姐,讓他在睡夢裡牽掛這麼久?又見他雙頰生紅,不像受了風寒,倒像是!
「這小子思春了?可惡!蘭草!蘭草!給我起來!」
「別……別這麼早來鬧我……我還沒說完……」床上的少年咕噥著,彷彿極端不願從美夢裡醒來。
「你是豬啊!睡這麼熟!」搖他搖不醒,俊美少年更加惱怒。
「再等等,開春……再給我一點時間……大姐姐……我對你,一直很感激……我叫邵蘭草,這你是知道的。你呢?你叫什麼?住在哪兒……我好想見你一面,其實我……我喜歡……」
「喜歡你個大頭鬼!」俊美少年忍不住發火,一腳直接踹向床上邵蘭草的背,用力將他踢下床。
「痛!」
「咚」地好大一聲,劇痛從額面襲來。邵蘭草微微張開惺忪的睡眼,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狼狽地趴在地上。
「小弟啊,思春也要看年紀,你才幾歲,就想談情說愛?哼,你大哥我都還沒成親,你也別妄想什麼。」
清冷譏誚的聲音慢慢地滲進邵蘭草的心裡,他困極地搔搔頭,又慢慢地爬坐起來;左手按住藏在胸前那顆小石頭,確定它沒在他被踢下床後掉出來,才暗暗鬆了口氣。
「醒了沒?需不需要我潑你冷水?」
「不……不用了,我醒啦。」
「好,醒了正好。告訴我,你喜歡的是哪家姑娘?」
「咦?」邵蘭草微些訝異地抬眼瞧向一大早就精神極好的邵開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心口上還有哪樁事能瞞得了我?到底是哪家的大姑娘讓你看上了眼?」
「我……」邵蘭草聞言,想起夢裡的大姐姐,不由得微微紅了臉。
「哼,你沒說過謊,現在自然也不會對我說起謊來。」邵開春的臉色不怎麼好,蹺著二郎腿坐在床沿,望著邵蘭草老實過分的大頭臉,道:「最多你就是把秘密藏在心裡。啐,你還會有什麼秘密?我一早好心來叫你,就見你臉紅過了頭,還當你是受了風寒呢,原來是發了春了。快說,到底是哪家姑娘?」
「你不認識的。」邵蘭草老實說道。
「我不認識?」那倒令人驚訝。他們的感情雖不算好,但同住一個屋簷下,蘭草不喜人多的地方,自然是少上城裡,哪會有什麼交情頗深的姑娘。那就只剩一個可能!「你是一見鍾情,人家姑娘還沒個準兒?」
被邵開春說中了幾分,邵蘭草的雙頰微紅,語氣略嫌害躁道:
「也不算是一見鍾情……」至少,他就沒有瞧過那個大姐姐的容貌。
「對人家不是一見鍾情,難道還是日久生情?」這小子不會騙人,更不會騙他。日久生情?他哪來的時間日久生情?邵開春轉了轉腦子,從身後掏出一卷畫軸,試探地問道:「跟它有關?」
邵蘭草抬眼看去,楞了一下,脫口:「你怎麼找著的?」
「原來對方是養蘭人家啊。」邵開春得意地笑了笑,又皺眉,奇怪道:「這養蘭的,附近有誰是我不知道的?哪兒來的閨女讓你喜歡?」
「她不是養蘭的。」
「那你畫軸裡畫的蘭花是什麼?」
邵蘭草差點脫口說出他根本不知夢裡大姐姐的長相,就算有心繪她相貌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再者,他的畫工也沒有開春好,畫出來的東西唯一能看的就是花了。
當時他只是發著呆、想著她,然後不知不覺就畫出這朵蘭。
「少年思春,本是理所當然。」邵開春緩了口氣,一雙美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慢慢說道:「我是怕,你被人騙了,騙了錢不打緊,我是怕你太傻,被人騙身又騙心,得不償失。」
「她沒騙我。」
「你這楞頭楞腦的傻小子,就算她騙了你,你也不會知道。」想是那女人在蘭草心裡必有幾分重量,才會處處護著她。
到底是誰?
從小到大,可沒見過蘭草喜歡上哪家的姑娘啊,他貪睡,除了睡之外,便像個鄉下小子一樣在府裡種著花花草草,容貌、才智皆不及自己,又會有哪家小姐看上這小子?
想了半天,他竟然想不出個人名來。
「她……喜歡你嗎?」邵開春試探地問。見他搖搖頭,心裡莫名地覺得不快起來。「人家不喜歡你,你臉紅個什麼勁?到頭來人家照樣不是你的,有個什麼屁用!」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沒說過話。」
「沒說過話?」邵開春忽然站起來,一身的白袍配上他清俊無雙的容貌,在透著日光的屋子內竟有幾分刺目。「那就是啞巴了!你吃飽撐著就去睡大頭覺,去喜歡個啞巴做什麼?」
邵蘭草本想為她辯護,後來一想,他沒聽夢裡的大姐姐說話過,她是不是啞巴,自己也不清楚,只好閉口不語。
邵開春見他沒說話,便當他默認了。心裡又起惱火,道:「你這渾小子,瞧瞧爹娘會不會允你!」
「她允不允,我都不知道呢。」邵蘭草一提到她,又紅了臉。
邵開春哼了一聲,暗暗將此事記下,改了話題說道:
「晚點兒,我要上城裡去個兩天。」
「上城裡?」
「你放心,沒你的份。上城裡的事,還輪不到你呢。」見他暗暗鬆口氣,邵開春說道:「爹要我上城裡跟著叔伯學做生意,家裡雖然不愁吃穿,但金山銀山,若沒有補上,遲早還是會坐吃山空。若是我喜歡,也順了手,以後可要定居城裡了。」
「喔……這樣也好。」邵蘭草慢慢地站起來。拍拍衣袖,想起自己還沒有洗臉,便拿過毛巾浸著水盆裡的水擦臉。
邵開春等了等,見邵蘭草沒要說話,突地鼻間傳來淡淡的香味,他當沒有聞到,只道:
「我決定不當官,往生意發展,你沒有話要說?奶娘他們可是怨言十足呢。」
「什麼?」邵蘭草回過頭,正好瞧見梅兒捧著早飯進來。
「大少爺,奴婢一早到你房裡沒瞧見人,就知道你又來二少爺這裡了。你們兄弟感情真好。」
邵蘭草聞言,想起背上還有一個大腳印呢,這也能叫感情好?他瞄了一眼梅兒放下的早飯,僅有一人份,知她是特地來這裡找邵開春的。
邵開春瞧他一眼,得意地坐下,拿起筷子來,笑道:
「真是對不起啦,蘭草,這早飯我先吃了。」
邵蘭草搔搔頭,也跟著笑了笑,說道:「沒關係,反正我也還不餓,待會兒再上廚房拿一份。」
「大少爺,夫人把你的衣物都準備妥當了。這是你第一次不回家過夜,可要處處小心啊,在外頭不比在自個兒家裡……咦,二少爺,你身上是不是有個味道?」
邵蘭草瞧見梅兒突然靠近自己猛聞著,雖說她年歲遠遠大於自己,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趕緊舉起雙手擋住她的逼近。
「二少爺,真的不是我聞錯了,你身上真有種味道呢。」
「有味道就有味道吧,你當他昨晚沐浴時偷用了女人家的玩意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是,大少爺,這味道以前我好像也聞過,每回一近年關,總會聞到二少爺身上有這種味道,一年比一年還濃呢──」「煩死人了!醜人多作怪,你不懂嗎?他有喜歡的人了,沒法讓自個兒變得好看,便耍了點花招在身上,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值得你在那裡喳喳呼呼的!不吃了,沒胃口!」
「大少爺……」
「反正要吃,城裡好吃的也不少,不缺你這一份。馬車備好了沒?我要提前去叔伯那裡。」語畢,不再多說什麼,便走出房外。
邵蘭草皺起眉,遲疑了下,慢慢伸出手輕輕拍著梅兒的背。
「梅兒姐,你別哭了,開春這性子就是這樣,他有口無心,沒意思要念你的。」
他的聲音溫溫粗粗的,腔調有些軟軟輕輕,頗有安撫作用。
梅兒吸了吸鼻,抹去眼淚,低聲說道:「二少爺,你也餓了吧?我馬上去廚房幫你拿一份……」
「也不用了。開春那一碗粥才吃幾口,丟了浪費,就給我吃吧。」邵蘭草笑道。注意到梅兒的身子也是纖細嬌小,只到他的頸間,應該跟夢裡的大姐姐差不多。
梅兒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只覺這一對雙生子愈是長大,個性上愈有明顯的差距。
邵蘭草回了她個笑顏,撿起開春丟下的筷子,正要舉碗吃起,突然瞧見梅兒呆呆地望著自己。
「怎麼啦?」
「啊……沒什麼、沒什麼。」
「沒什麼就好,梅兒姐,你的臉有點紅,可別要受了風寒,自己要多多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