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妖傳奇 第五章
    山君連忙扶起竇氏。

    「什麼長公主?連個名份都沒有的私生女罷了,又何來王家稱謂?」她苦笑道。

    「就算不看在您是長公主的份上,先祖尉遲氏與竇氏同為周朝遺族,曾一起反抗楊氏奪權,如今後人有難,自然須伸出援手。」

    「夫人言重了,我還要向您道謝當年援救之恩呢!」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夫人可知,朝廷內是誰要抓我回去?」

    「似乎是蕭皇后的意思。」

    「皇后?她為什麼要抓我?」

    「據說是當年獨孤後留下的遺旨,必將尉遲氏之子孫誅殺殆盡。」

    「趕盡殺絕?可那捉我的將軍卻說朝廷的密令是活捉?」

    「也許是蕭後於心不忍?畢竟獨孤後去世已久,蕭後又天性善良,的確有可能這麼做。」

    山君尋思了一會兒,道:「對了,不要再一直叫我公主公主的,我不想承認和那男人有什麼關係。」

    「可是——」        

    「請不要再說了。」

    「是。」竇氏不再多話。

    「那和尚情況怎麼樣?」

    「剛剛已經請了大夫來看,公主要是擔心的話,可以去隔壁房裡看看。」

    「我說過不要叫我公主,暫時叫我山君就可以了。在其他人面前也不必顧到這些禮節,還是把我當成犯人看待就行了。」

    「是。」

    見到竇氏這麼必恭必敬,山君突然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公主?」竇氏一開口便馬上伸手搗住嘴,想要改口叫「山君」卻又喚不出口,只得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看著她。

    「其實你們大可不用幫我的,況且我也算是朝廷要犯,光你這麼和我說話,要是被外邊的人知道了,可都是殺頭的大罪。既然受人恩惠,就必須回報,告訴我,有什麼是你希望我做的?」        

    「公主此話嚴重了。」

    「我說過的話不會反悔,待你想到能吩咐我之事再傳我吧!」山君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出房去了。

    竇氏一人留在房裡思量,眼神閃爍,腦中念頭轉得飛快。

    竇氏一族原本是周朝臣,楊堅篡位後自然不服,多年隱忍之下早已埋下反亂的念頭。如今昏君當道,民間四處籌備起義,竇氏也曾暗示自己的丈夫李淵須趕緊抓住這大好良機,但他仍頗有疑慮而未做出任何決定。就在竇氏心覺此生也許無望見到逆權被推翻時,有天夜裡,她收到一封飛鴿傳書。

    信裡的內容使她大為震驚——沒想到當年反楊堅而舉兵造反的相州總管尉遲回,競還有後人留駐中原?

    當年上柱國韋孝寬在相州擊敗尉遲回後,將他的首級送到了當時的都城長安,尉遲一氏被流放邊疆。數年後,楊堅在後宮中遇見一位美麗的宮女,當時獨孤皇后正生著病,與他分房而眠居於永安宮,楊堅寂寞難耐,因此對這女子頗有好感,上前詢問之下,才知她是尉遲回的孫女。楊堅見她相貌美麗,言語不俗,當晚便留在了仁壽宮安歇。

    數天後,獨孤皇后病情好轉,聽說了這件事,異常憤怒嫉妒,於是趁著楊堅上朝聽政的時候,派人將尉遲氏捉走準備處死,幸好當時的左僕射高-於心不忍,將她救下,暗地裡將她送往南方一戶隱密人家。

    由於尉遲氏乃前朝忠老遺孤,竇氏當時還曾暗中接應,派人護送尉遲氏安全抵達南方。

    尉遲氏離開宮殿時已是珠胎暗結,到了南方後生下一女。但天有不測風雲,高-失勢後這件事被揭發出來,盛怒的獨孤皇后馬上命人到南方殺了尉遲氏,連她借住的那戶人家也慘遭滅門,只留下一名孤女。

    其實竇氏曾聽過尉遲氏生有一女,但一直不知是真是假,畢竟宮廷之事往往真真假假,全靠一張嘴皮子傳來傳去而已。尤其這種後宮事,多半只是老宮人們的閒餘話題,真實性恐怕還要減個三成。

    但沒想到今日她會收到尉遲氏之女的求救飛鴿傳書?既然真有一女,那她豈不便是當今皇上楊廣的親妹子?也就是大隋的公主了?

    於是她藉著送寶馬為名,挑了三隊武兵,在往東都的路上等候著。

    當她見到那白玉龍形佩的時候,馬上就知道了眼前女子是真的公主。

    竇氏的母親是周武帝的姊姊襄陽長公主,她自幼長住宮中,對宮中飾物自是再熟悉也不過,這白玉龍形佩只有手掌大小,卻刻工精細,觸手溫潤,加上龍飾乃皇家象徵,普通女子身上絕對不可能會帶有這等飾物。

    救了當今長公主,她所能要求的回報會是什麼?

    竇氏嘴角露出笑容。

    她要公主去刺殺皇帝!讓楊堅的女兒去刺殺他的兒子!

    如果這位長公主接近楊廣身邊,伺機暗殺,到時群龍無首,天下必定大亂,那李淵出頭的機會便大為增加。    

    竇氏的眼睛流露出野心的光芒。她相信李氏一族終有出頭之日,道士王遠的預言,如猶在耳——

    「山西王風已顯,天下將歸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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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君走入房裡,正巧見到大夫已經將慧彥的傷口處理好,正在洗著手。

    「大夫,他沒事吧?」她上前問道。

    「這……很難說。傷口發炎得很嚴重,要是再慢個一天半日處理,恐怕不久就會因壞血行遍全身而死。不過我想這位師父年輕力壯,內功底子也不弱,只要能熬過這一兩天,應就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大夫洗完了手,東西收拾收拾便離開了房間。

    山君走到床前,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慧彥,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老是叫她虎妖山妖的,要是這臭和尚聽見剛剛那夫人叫她公主的話,不知道他會嚇成什麼模樣?

    由於自小慘遭悲劇,她原本待人處世皆存著忿恨之心,但說也奇怪,唯有在這和尚身邊,她那一顆忿忿不安的心便會平靜下來,繼而開始用不同的立場來觀看人世。

    慧彥上身因為包紮傷口而沒有穿衣服,僅有下身穿著僧褲,平常被寬鬆僧衣包裹的精壯練武身軀這時一覽無遺,健壯的胸膛上包著白布條,精實的肌肉在呼吸間似乎微微彈動。山君年輕歲月盡在山中度過,從未見過青年男子半裸身軀,此時儘管四下無人,臉蛋不禁也微微燒紅起來。

    她有些不自在地四下望了望,正想轉身出去,慧彥輕輕呻吟了一聲。山君一聽,馬上將才剛生起的嬌羞拋在腦後,奔到床邊。慧彥眉頭微皺,睫毛顫了幾下,緩緩張開眼睛。

    他看見她,笑了。

    「幸好你沒事。」

    「慧彥……」她為什麼覺得喉嚨裡有一種熱度湧上?

    這個笨和尚為什麼這麼關心她?一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問她好不好?難道他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傷勢、也不在乎是她害他受了如此重傷嗎?

    「這是你第一次這樣叫我。」他虛弱地笑了笑。

    「你這笨和尚!」她又故意板起臉,眼角卻是欣慰笑意。

    慧彥輕笑出聲,卻牽動傷口而咳嗽起來。山君連忙端來清水,坐在他身旁,扶起他慢慢餵他喝水。幾滴清水滑落男人喉際,流下寬闊的胸膛。她見狀順手輕輕撫過,水質冰涼,觸手之處卻是火燙,她心中一蕩,眼神微揚飄向慧彥。

    慧彥卻沒察覺到她這般異樣情緒,喝完了水便又躺回床上,閉上雙眼休息。

    沒多久他便又昏睡了過去,細穩的鼻息在寂靜的小房內悄悄迴盪。

    山君坐在床邊看著他,好幾次想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頰,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來。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拿出那枚白玉龍形佩在手上把玩,喃喃自語:「以前我不懂、現在我倒有點能體會阿娘當年的心情了。」

    輕微的鼾聲傳進耳裡,她微微一笑,知道慧彥已然熟睡。挪了挪身子,她將身子輕靠在床沿,看著慧彥的熟睡面孔,連日來煩躁不安的心,終於鬆了一口氣。

    看了看床上人兒熟睡的臉龐,原本一直遲疑著不敢伸出的手終於探出,輕輕撫過他的鼻尖,下滑,在唇際流連。

    「笨和尚,知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喊我虎妖?當年獨孤後派人來要殺我們,阿娘把我藏到地窖裡,還將當年楊堅賜給她的一件虎皮也給了我,說道如果我能生還,就帶著這張虎皮躲進山裡,遇有敵人的話便披上,裝成老虎嚇走他們。所以我聽阿娘的話,把自己扮成一隻老虎,在山裡逍遙來去,直到遇見了你這個臭和尚……」

    山君雖然想用輕快語氣帶過,但思及那夜情景,火光沖天,慘叫不絕,阿娘臨走前那依依不捨的眼神和淚水,讓她的心又再次如同刀割一樣,一滴淚水無聲落在慧彥臉頰上。

    她抹去眼淚,偷偷看了一眼慧彥,有些期待這時他能醒過來說些什麼。

    但慧彥仍舊靜靜睡著,於是她伸出手指輕輕將他臉上淚痕抹去。

    「結果後來遇見了你這笨和尚,先是說要為村民除害,卻又心軟不肯把我一掌打死,最後還硬要把我一起拖到洛陽說要感化我,讓我修成正果。你心裡面大概真以為我是個山妖吧?所以我不喜歡和尚,做什麼事情都死腦筋,轉都轉不過來,朝廷怎麼可能會專門派人來捉拿一隻山妖?」        

    她帶著淚水輕笑起來,笑這和尚的癡與真。

    她停住笑,不由自主地慢慢將臉移近男人的臉。

    男人熟睡的臉龐,俊朗雙眉偶爾不時微微皺起,呼吸有些急促,薄薄的雙唇緊閉著。

    竟是一張頗為英朗的面孔。

    她從未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過一個年輕男子,不知是好奇,還是心裡那股莫名的衝動,驅使著她愈靠愈近,直到自己鼻息吐在對方臉上……

    幽香的氣息吐在慧彥鼻梢,他的鼻子本能地吸了吸,眼皮底下的眼珠轉了轉,淺眠的他這時只知身旁有人正對著自己說話,但說些什麼卻聽不甚清楚。他想張開眼睛,卻全身疲累得彷彿連抬起一根頭髮都嫌吃力,更不用說把眼皮撐開了。

    一種說不出的柔嫩觸感撫上唇際,他雙唇微微一動,那濕潤的觸感便隨即離去。他想起身追回,無奈身子卻不聽使喚,只能雙唇微啟,發出輕微嗚咽。

    風動,有人倏地起身。

    門開。門關。一切寂靜。

    他這時才緩緩睜開眼,幽香似仍繚繞鼻尖,濕潤柔暖觸感殘留唇際,佳人低語,句句真切,只是不知是綺夢一場,還是真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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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君羞紅了臉,在走廊上快步行著。

    他是個和尚!是她最討厭的死和尚!而且還是個像石頭一樣頑固的笨和尚!可為什麼剛剛自己還是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心跳為何如此快?呼吸為何如此急促?

    身體彷彿被紊亂的各式情緒給吞噬,一點一點軟化,雙腳不由得無力,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山君連忙扶住木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她為什麼要吻他?心中那股情不自禁的衝動又來自何處?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是不是……喜歡上慧彥了?可、他是個和尚!出家人!六根清淨、頂上無毛的出家人呢!她怎麼可能喜歡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燙紅的雙頰、晶瑩的眼神、急促的呼吸、四肢的顫抖……這種澎湃的情感到底是什麼?

    她怎麼會、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難道她也和阿娘一樣,步上了同樣的命運?

    阿娘她,愛上的是當今唯有一人的皇帝。

    而她,愛上的竟是一個出世、不聞諸事的和尚!

    慧彥,有可能會接受她嗎?

    山君扶住木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思量。

    悸動慢慢緩和,她胸中一酸——他怎麼可能會接受她?

    眼淚竟在眼眶裡打轉,她自己都吃了一驚,怎地她竟會為這傻和尚動情至此?

    她不能啊!

    不只因為慧彥是和尚,也因為她的身份。

    不是因為她是尊貴的公主,而是如今她有求於人,必得回報。

    阿娘之前便曾警告過她,竇氏並不是簡單人物,如今既然有求於她,對方自然會利用機會以求回報。

    她不知道竇氏會要求她去做什麼,在一切未明朗之際,她也只能要自己別再胡思亂想。

    一切,都先等慧彥傷好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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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房裡燭光跳躍,似心慌不安。

    一名婦人與一名女子在桌前默默對坐,良久,女子終於先開口:「你要我去刺殺當今皇上?」

    婦人不語,臉色雖略帶病容,但眼中精光卻藏也藏不住。

    山君低下頭,不發一語。

    半晌,她才緩緩說道:「再怎麼說,他也算是我的親哥哥,雖然他殘暴無道,但……」她遲疑著。

    「只要公主願意,妾身自當全力保護那位師父,治好他的傷,並送他回少林寺。」

    山君心裡明白這是一場攤在桌上的交易。她可以選擇不去,但眼前的婦人卻可以隨時把她交給蕭後,把自己和她的關係撇得一清二楚;但如果她選擇去了的話……這豈不是骨肉相殘?這……

    「妾身明白公主在考慮什麼。妾身只想說,其父楊堅用不正手段篡位,便是大逆不道;兒子即位後不顧前人教誨,一意孤行,驅使百姓只為滿足自己的私慾,連年大動干戈,國庫已近淨空,民間早以哀聲載道。公主如能成功,實是為天下除去大害啊!」

    因為大義,所以可以滅親!

    聽到「除害」這兩個字,山君忍不住心裡苦笑。想當初那蠢和尚也是因為「除害」,才和她糾纏不清的啊……

    如果是從前的她,聽到竇氏的提議,說不定毫不猶豫就會答應。但自從遇見慧彥後,大悲大痛,情緒起伏跌宕,原本緊緊佔據她心中的滿腔怨忿,早已不知不覺間開始被其它情感所取代了,以致於這多年來的殺母之恨,竟似乎被漸漸淡忘了……

    她原本是恨著楊堅的,恨他始亂終棄、恨他無力保護阿娘。年幼的她一直不明白,那個男人明明這麼不負責,又對她不聞不問,為何阿娘還是心裡滿滿都是他?更常在夜深人靜時將那張虎皮取出,在昏弱的燭光下細細端詳,輕輕拂拭,彷彿是自己最珍愛的寶物一樣。

    她以為阿娘是固執,卻直到今日,她才終於稍稍瞭解阿娘當時的心情。

    原來當心裡有一個人的時候,只會希望他好、他平安無事,就算自己不為他所知,也已經心滿意足。

    阿娘,是不是其實也很喜歡楊堅的?

    當阿娘看著自己的時候,她臉上露出的溫柔表情,想必有一部份原因是憶起了那個男人吧?是他的笑?他的怒?還是他曾在枕邊的細語?

    也許他說他會保護她,也許他說他會陪她一輩子,也許他說他只愛她一個人,而縱使這些承諾他都沒有實現過,但枕邊的少女卻牢牢記在心裡,渺茫地期盼實現的那一天。

    她依稀記得,阿娘臨走前看她的最後一眼,即使滿臉淚痕,嘴上卻浮現淡淡的笑。

    也許是因為,阿娘知道她終於可以不用再癡想那遠在北方的楊堅會有憶起她的一天了……人說有希望才能活得下去,卻不知那明知不可能實現的希望,只會讓人失去求生意志啊……阿娘放棄了,所以她笑。

    那是覺悟的笑。

    山君閉眸,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她也覺悟了。

    像她這種殘存孤女,沒親沒故,在這世上早已無所牽掛。唯一在意的,只有那傷重的笨和尚,

    在山君心裡,慧彥實已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比那從未謀面、僅有血緣關係的兄長,幾番取捨掙扎,已有定奪。

    如果這是她為救慧彥的代價,她願意承受。

    山君嘴角微微揚起。這笨和尚,要是知道她為了救他,居然答應去行刺當今皇上,怕是嚇得話也說不出來了吧?

    但她隨即又緊咬唇角。刺殺皇上,有去無回,她這一走,恐是再也沒有機會能看見慧彥了。

    他會想她嗎?他會在知道她去行刺皇上的時候,急得跳腳嗎?他會不會憤怒失望,認為她畢竟冥頑不靈,又去幹這害人勾當?

    他會不會瞭解,她這樣做,為的都是他?

    山君閉上眼,不知為何,心中如此苦澀。

    她輕歎一口氣。阿娘曾經說過,當你真愛一個人的時候,只會在乎他好不好,而不會在乎他能不能瞭解你為了他而受的苦。

    也罷,既然她此生注定與慧彥無緣,這樣的分離,也許對彼此都好。

    如果真有來生,希望來生他們還能相遇、相知,然後相守……

    抑制下心裡那份顫抖不已的不捨,她抬起頭,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刺殺楊廣最好的時機為何?」

    「公主心意已決?」竇氏不敢輕易答應,仍做試探。

    山君皺了皺眉,不喜聽到竇氏一再稱呼自己公主,但對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吩咐的話卻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們也別多說廢話,我雖深居山中,但這幾年民間怨忿卻時有所聞,想必現在一定有許多人蠢蠢欲動,準備反亂了吧?不知道扶風太守是否也有這樣的打算?」

    「這……」竇氏遲疑著該不該回答,畢竟心懷反亂念頭可是殺頭的大事,就這麼承認下來,萬一日後給人抓到把柄怎麼辦?她看了一眼山君,對方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用說也無妨,只要你告訴我,如果我要行刺楊廣,究竟該怎麼做?」

    竇氏深深看了山君一眼:心裡衡量著到底該不該相信這位公主?

    「夫人不用擔心,即使我失敗被捕,也絕對會說行刺一事全是我自己本意,與任何人都無關,更絕不會牽涉到李家任何一人。」

    竇氏心裡鬆了一口氣。

    「既然公主這麼說,妾身便據實以告。皇上一個月前由江都南返,隨行宮船數千艘航行於通濟渠上,預料五、六天後將會航至永濟渠與通濟渠之交會處板渚,此處離此地甚近,快馬半日即可到達。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皇上親乘龍舟,分四層,上層有正殿、內殿及東西朝堂。龍舟後為皇后所乘之翔螭舟,規模較小,但裝飾相同。其後隨行浮景舟九艘,各三層,供作水殿之用。之後還有漾彩、朱鳥、蒼璃、白虎、玄武、飛羽、陵波、道場、玄壇等樓船,最後則是黃篾等平底船數千艘。後宮、諸王、公主、僧尼、道士及五品以上官乘坐樓船,可說是最接近皇上的地方。如想接近皇上,妾身建議公主不妨先想辦法登上樓船,以便伺機行動。」

    「沒有別的機會了嗎?」

    「除此之外,其餘皆是牽挽之壯丁及挽漾彩之殿腳女,兩者人數眾多,約有八萬餘人,且又位於岸上,離皇上可說非常遙遠,根本不可能近身。」

    「那麼沿岸獻食的官民呢?」

    「獻食隊伍連綿不絕,往往一獻就是數百車,根本吃不完,多是或棄或埋了事,更無任何能接近皇上的機會。」

    「這麼說,唯有登上樓船才能尋覓良機了?」

    「是的。公主,妾身有一意見,不知是否能說予公主參考?」

    「請說。」

    「皇上雖然沒有先皇那樣崇佛,但對於佛教僧侶也相當禮遇,常常興致好的時候,會在夜裡宣召僧尼上龍舟共食膳。如果公主能利用這機會接近皇上的話,那成功的機會可說是非常大。」

    「你要我扮尼姑?」山君睜大了雙眼。

    「正是。不知公主是否還有更好建議?」

    她失笑。自己明明最討厭尼姑和尚,卻先被個和尚糾纏不清,現在自己又要裝成尼姑,世間之事實在是難以預料啊!

    「真的已無其它方法?」

    「這是妾身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山君心裡有數,竇氏並不想透過任何關係安排她晉見煬帝,以免到時刺殺失敗會牽連到她,讓她落得一個隱匿刺客的罪行。以尼姑身份登上樓船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一想到要削去滿頭秀髮,她終究有些遲疑,畢竟愛美還是女子天性哪!

    她摸了摸自己的長髮,心下惋惜,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我知道了。」既然此去後再也見不到慧彥,留這一頭長髮又有何用?

    「公主可是答應了?」竇氏急著知道山君最後的答覆。

    「只要你答應我兩件事,我便願意削髮為尼,登上樓船伺機行刺。」

    「什麼事?公主請說,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必當全力以赴。」

    「不管我失敗或成功,之後都請不要追問我的下落。」

    「這個自然沒問題。」

    「另外,我離去後,不要將實情告訴那和尚。要是他問起,就說我終究是忘不了山林,趁他養傷之際溜走了。」

    「妾身明白。」

    「總之,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告訴他我去行刺楊廣這件事。」不然他鐵定又要對著她的耳朵叨念不休。

    竇氏也是聰明人,從山君的言談舉止之間便知道這和尚對她來說意義特殊,但她心中雖狐疑卻沒有問出口,知這時詢問恐怕只會自討沒趣,況且刺殺皇帝這件事可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的重罪,能盡量避人耳目就避,最好不要多生事端。

    「公主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妾身一定盡力辦好。」

    山君微微一笑。「做不做好全憑你的良心了,你知道我這一走就是有去無回的了。」

    「公主如能成功,實是天下蒼生之福。」

    「不要再賣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了,人都是自私的,你不過是想為自家夫君鋪好路,我不過是想保那和尚的性命,順便還以恩情。一個願打、一個願捱,骨子裡不過是談妥條件做好買賣罷了。」

    竇氏也不反駁,只是抬起頭,晶亮的雙眼看著山君。本來她以為山君是個驕縱慣了、吃不了苦的公主,現今才發現她膽識不淺,如果生為男子之身,定能有一番大作為。她心下暗自惋惜,要是這女子真為男子之身,那她可真是說什麼都要網羅她為自家夫君賣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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