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時分,波光粼粼的湖上處處可見一艘艘華美的畫舫,悠遊飄蕩在湖心中。而在屬於李尚書府的華麗船屋內,正備妥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席間則端坐著一對壁人。
「丹紅姑娘,你可知在下為了邀你上船一遊,還差點與花大娘鬧翻。」李宸風不禁暗歎自己的份量越來越輕了。
「李公子您大人大量,就別跟嬤嬤計較了。」丹紅客套地說。
「唉,這也難怪大娘不肯放人,前些日子害你生了場病,才……」
「公子請別誤會,丹紅的病跟公子完全無關,是嬤嬤多慮了。」丹紅淡淡地別開臉。
我若不是為了探你的底,根本不會再與你見面,何況彼此都清楚對方的立場,又何必裝出一副很熟稔的模樣,丹紅禁不住暗諷。
「怎麼能說無關呢?你人好好地上我那兒,結果一回到花滿樓卻馬上得了風寒,這一定是我府上下人疏忽,才會讓你在夜裡睡不安穩。」李宸風有絲慍怒地道。
然而這番話聽在丹紅耳裡,卻令她霎時刷白了俏臉。
哼,他明明是話中有話,故意嘲笑她半夜潛入他房內拿走密函。
「丹紅姑娘,你怎麼啦,瞧你的臉色不太好,是哪兒不舒服了?」李宸風的俊容及語氣都充滿著關切。
丹紅緊盯著他的面容,想找出一絲一毫的虛情假意,但她打量許久,仍捕捉不到他真正的意圖。
看來李宸風也是個深不可測之人,就如同那名……下流的黑衣人一樣。但不管他們再怎麼厲害、難測,也照樣難逃出主上的掌心。
「丹紅,丹紅姑娘……」見丹紅突然盯著他發愣,李宸風在不解之餘,仍輕聲喚醒她。
「呃,妾身失態了。」該死!她到底在想什麼?若是此刻李宸風突然給她一掌的話……
「姑娘似乎是有煩惱之事,不如你說出來,也許在下可以替你解決。」李宸風好心地問。
我的煩惱就是如何揪出你的狐狸尾巴。丹紅垂下頭,暗自咬牙。
「難道你不信任我的能力?」
「不,妾身當然相信公子的能力。」哼,能無聲無息地偷走她的密函,直到隔天她要轉呈之際,才得知密函被竊,像他這種樑上君子的功力,她怎麼能不佩服。
「那你就快說呀!」李宸風帶著笑容催促她。
「李公子,今日你邀妾身前來,該不是為了聽妾身說這些無意義的話吧,」話鋒一轉,神情不變的丹紅漾起一抹類似嘲諷的微笑。
「哪怕再無意義,若是從丹紅姑娘的口中說出,在下也覺得……」
「李公子,您說笑了,如果無事,妾身想先告辭了。」再說下去,她難保自己不會拿劍抵住他。
「丹紅姑娘,請留步,是否在下說錯什麼話,惹得姑娘不悅?」李宸風一個箭步扣住她的手,力道不強卻使丹紅無法擺脫。
「公子沒有說錯什麼話,大概是妾身不習慣坐船,所以有些不適。」丹紅還不想撕破臉,只得暫時讓他握住手。
「原來是這樣呀!」李宸風仍沒有放手的跡象,反而像是安下心地說:「我們離岸邊還有一大段距離,要回去恐怕還需要點時間,不過幸好我早已有所準備。」李宸風朝她一笑後,忽地擊掌數下。
一名類似大夫裝扮的中年男子隨即走了進來。
「替丹紅姑娘把脈。」李宸風直接將握在手中的柔荑遞向他。
「公子,妾身根本不需要……」雖然她稍微運勁,但李宸風仍牢牢地箍緊她的皓腕,不讓她抽回。
就在丹紅想不惜使出武功掙脫這種不尋常的舉動時,搭在她手腕處的二隻手在瞬間同時撤下。
「啟稟公子,姑娘的脈象還算平穩,只要稍加休息即可。」大夫恭敬地對李宸風說明丹紅身體的狀況。
「嗯,記得下船之後多抓幾帖調養身子的藥材送去花滿樓給花大娘。」聽到大夫說她沒事,李宸風也較為安心地吩咐。
「是。」大夫領命退下。
然而丹紅卻是冷眼凝視他們,她當然不會相信李宸風是好意要替她看病,何況她的脈象根本不似那名大夫所說的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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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紅,不消一刻船就會靠岸,你再忍耐一會兒。」李宸風君子地想攙扶住她,但就在丹紅想偏身拒絕之時,他們所處的偌大船身竟微微晃了一下,彷彿是要讓他們得知有訪客到來。
「宸風,又讓本王捉著你了。」
來人語帶調侃的低沉嗓音,迫使李宸風無奈地收回手,並快步走向站在船首的挺拔身影弓身說道:「原來是滄王。」
「宸風,你不會怪罪本王來得不是時候吧!」朱滄冥俊美的臉龐有著興味盎然的神色。
「滄王此話可要折煞宸風了。」李宸風惟有尷尬一笑。
「呵,丹紅姑娘,我們又見面了。」風流倜儻的滄王,對著表情淡然的絕色佳人輕笑著。
「妾身拜見滄王。」她壓抑著莫名的駭意道。
這是她一直無法克制住的情緒反應,雖然她亟欲掩飾這股倉皇,但每回見著朱滄冥時,總有一股從腳板直竄心口的涼意,今她不自主的想逃離他所撒下的無形羅網。
她雖不解此種現象為何只有在看見他時才會發生,不過這反應在她來說卻是可恥的,她可是堂堂三首天之一,居然會對一名跟自己毫無瓜葛的男子有了恐懼感,甚至害怕與他有所接觸。
「宸風,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面對朱滄冥突如其來的指責,讓李宸風半天摸不著頭緒。
「滄王此話怎講?」
「丹紅姑娘的臉色如此難看,是不是你欺負了人家?」朱滄冥狀似不悅地微斥。
「滄王,您這就大大冤枉了宸風。」李宸風趕緊喊冤。他疼她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唐突佳人呢!
「滄王,妾身原就身子不適,跟李公子毫無關係。」想與滄王劃清界線的丹紅,仍無法置身事外。
「哦,是嗎?」滄王邪眸一轉,微微一哂地繼續說道:「你何須替他說話,有本王在此,自會為你主持公道。」
「滄王,宸風可是你多年好友呀!」李宸風不由得提出抗議。
「滄王,事情正如同公子所說,妾身無事。」
「既然無事,那就換本王有事了。」不顧二人微愕的表情,朱滄冥瀟灑自若地掀開紗簾,並在席上的另一端落座。「滄王若有事,宸風定當竭盡所能地效力。」李宸風也跟著走入。
「此事你無從幫起,不過……丹紅姑娘倒是可以替本王分憂。」朱滄冥的邪眸復又望向站在紗簾外、正暗自心悸的丹紅。
「滄王,妾身只是一名平凡無奇的民間女子,有何能力替滄王分憂呢?隔著紗簾,丹紅的麗顏似乎泛著一股冷諷之色。
「平凡無奇這四字,著實不能用在丹紅姑娘身上。宸風,你說是吧?」滄王狡邪的眸光突地斜睨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李宸風。
「滄王說得極是。」李宸風附和道。
「丹紅姑娘,連宸風都有如此看法,你就不能再推卻了。」
「但是滄王,妾身……」
「丹紅,滄王絕不會為難你,你何不先聽聽滄王所謂何事。」接到朱滄冥的眼神示意,李宸風只得不太甘願地說。他現在真後悔幹嘛要讓滄冥兄認識丹紅,唉,他千算萬算最後仍是算不出滄冥兄竟會對丹紅有意思。
丹紅冷眼旁觀朱滄冥與李宸風一搭一唱,心中也有了盤算,既然朱滄冥跟李宸風交好,而李宸風又是神膺會之人,也就是說,本不隸屬於任何派系的滄王也極有可能是……
但敷天也曾經警告過她,朝中之事原就詭異多端、變化莫測,尤其人性更是難以預料,任何交好的朋友都有可能在下一刻就會變為死敵,所以千萬別太相信眼見的外在表象。
「丹紅姑娘,自從那日在尚書府中聽見那曲曲餘音繞樑的琴聲,就讓本王難以忘懷,所以本王想邀你前往我滄王府,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滄王熾邪的目光彷彿可以將紗帳焚燼,直視她那張清艷絕雅的冷漠臉蛋。
「丹紅卑微之身,實不宜進尊貴的滄王府大門。」丹紅當然一口回絕。
「丹紅……」李宸風突然緊張地喚她。
丹紅以為她是在跟誰回話呀!
滄王可是皇子,若是他一不高興,她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
「滄王,請別責怪丹紅的無禮,實因她急於返回花滿樓休養,才會在言語上冒犯您。」李宸風趕緊出聲打圓場。
「呵,本王當然不會怪罪於她,況且本王也十分欣賞丹紅的性子,不似其他女子驕縱造作。」滄王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後,又將詭譎的眸光定在丹紅身上。
雖然投射在她身上的灼熱目光,令她的心跳沒來由的加快,但她卻反常地直視他那雙莫測高深的黯眸,沒有懦弱的逃避。也許是她的不甘示弱,也或許是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層霧紗,更甚著,是她已經對他撤了防。
但不管原因是哪一種,至少船已經靠了岸,她應當可以下船,順利脫離那每每擾亂她心神的滄王,更可以專心一意地對付那狡猾的李宸風。
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然而在她腦海中的一角,一個她刻意跳過的理由,才是她急於想離開畫舫的主要因素。
太相似了!她面前的滄王和那名連續打傷她的下流男子,所帶給她的強烈壓迫感幾乎是一模一樣。
「如滄王不嫌棄,他日若是有緣,定當上滄王府獻醜,今日請容妾身先行告辭。」向朱滄冥行禮後,她遂而轉向李宸風,「可否請公子扶妾身下船?」
李宸風想也不想地要立刻前去,但又顧忌到他身邊的朱滄冥。
「還不快去。」朱滄冥倒是神情不變地催促他,只是在那兩潭漆深的黑眸裡,卻悄然迸射出冷戾的眸光,不過在一眨眼後,又恢愎了沉靜無波的狀態。
滄王噙著一抹淡淡的笑,端著一杯酒,靜靜凝視著他倆。
「李公子,丹紅明夜上您府上好嗎?」被送下船的丹紅,突然主動地向一臉詫異的李宸風表示。
「當然好了。」李宸風瞬間眉開眼笑,「不過花大娘那兒……」她還願意讓丹紅到尚書府嗎?
「妾身自會與嬤嬤說去,公子不必擔心。」明夜之後,他們之間就可以做個了斷,不必再互相作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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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紅是跟你說了什麼,瞧你笑個跟隻狐狸沒兩樣。」李宸風一轉回船屋,就被滄王逮到他還來不及退去的笑意。
「沒什麼。」為防止滄王再次打攪他與丹紅的好事,他當然不說了。
滄王倏地嗤笑一聲,接著從容地起身離去。
「滄冥兄,為何不留下來一敘?」
滄王腳一點,瞬間飄落於湖畔,而在岸邊守候多時的隨侍,早已牽著駿馬上前。
「美人都走了,本王還留下做什麼?」在策馬離去前,他還是偏過頭,揚聲地對站在船上的李宸風笑說。
李宸風錯愕於他的回答,但也不以為意地笑歎。
不過就在此時此刻,方纔那名替丹紅把過脈的大夫,又怪異地出現在李宸風的身後。
「她所中的是伏神的『癡神掌』,但所中的掌力不到一成,所以才沒有令她當場斃命,不過,還是造成她的氣血滯礙,丹田之氣時有時無。」大夫依照所測得的脈象,據實向李宸風稟明。
李宸風輕應一聲,隨即屏退大夫,獨自一人迎風而立,不知在想些什麼,不再帶笑的俊逸臉龐,只讓人覺得有股神秘的氣息正流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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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花滿樓的丹紅,在踏入築仙閣後,就感到一絲的不對勁。
丹紅立刻將綠兒遣退,之後,一名狀似妓院保鏢的男子即悄然閃進。
「贊天,秦王在將密函呈送皇上時被調了包,主上命您盡速查清,並即刻回報。」男子說完,隨即閃出。
該死!丹紅眉頭緊蹙,為這突如其來的遽變而惴惴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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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寂夜。
一輛馬車平穩地從花滿樓駛向尚書府,坐於車中的丹紅,神情顯得異常清冷,而一雙柔荑則無意識地絞緊身上一襲特別經過精心打扮的衣裳。
自昨日接獲主上指示後,她就無法靜下心來。她倒不是害怕與李宸風交鋒,而是這道由主上直接傳達下來的命令,成功與否,儼然關係著她日後在伏神組織中的地位。
啊!喝!
倏地,車外突然傳出陣陣的打鬥聲。丹紅斂起嬌容,在預備要下車察看之際,車簾霍然從外被人一把揮開,二名蒙面人極有默契地一同伸手抓住丹紅的雙臂,欲將她生擒帶走。
「你們是誰?」丹紅當然不會輕易讓他們得逞,所以她也反手一拍。
蒙面人顯然被她還能反抗的舉動給怔了一下,但並不因此放過她,反而在互視一眼後,再度上前。
丹紅見他們來意不善,也準備放手一搏。
不過就在這緊要關頭,她的內力竟又詭異的消失,她一驚,臉色倏地一變。
「住手。」一聲斥喝聲乍然響起,二名已抓住丹紅的蒙面人同時望向快速奔馳而來的白色身影。
「李宸風。」丹紅微愕地呢喃。
二名蒙面客一見有人來救她,當下便察覺苗頭不對,馬上放開丹紅,同時縱身撤離。
「丹紅,你沒事吧?」李宸風焦急地梭巡她身上有無外傷。
「李公子,你怎麼會在這兒?」何須惺惺作態,難道這二人不是你派來的?哼!
「我見你遲遲未來,擔心你在路上會碰到什麼意外,才趕緊出來瞧瞧,誰知真的出事了。」李宸風不勝欷吁地望著已倒地的車伕。
「那公子還來得真是時候。」丹紅的口吻不僅冷淡,還猶帶諷刺。
但事實的真相卻是出乎丹紅的意料之外,因為那二名蒙面客,的確不是李宸風的人,而是伏神為了擒拿「她」所派出的。
由於伏神及三首天為組織內最神秘的一環,除少許特定的直屬手下知其身份外,其餘人等一律依令行事,以免有人反叛而挾帶機密投奔敵對陣營。就連剛接手贊天一職的丹紅,也得經過層層的考驗及試過忠誠度之後,方有資格瞭解整個伏神組織的機密內幕。
換言之,贊天偽裝成名妓丹紅之事,也只有少數幾位傳達訊息的密使知悉,所以那二名突襲丹紅的伏神手下,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丹紅姑娘,這裡有我的侍僕處理,我們走吧!」李宸風似乎聽不出她的語中帶刺,還親自扶她坐上轎。
丹紅面無表情地上了轎,在轎簾放下的一剎那,她彷彿瞥見李宸風那雙俊眸,隱約閃著一抹她無法知悉的異樣光芒。
若不是李宸風,那還會有誰想抓她?
在進了尚書府之後,丹紅仍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或許……李宸風真的沒做。
她本來就要去尚書府,李宸風若在半途捉走她豈非多此一舉。
「丹紅,還記得這裡嗎?」
耳畔所傳來的溫和嗓音,陡地讓回過神的丹紅十分懊惱自己的心不在焉。
「當然記得。」丹紅淡然地環視這間靜謐的軒室,猶記得她就是在這裡遇見朱滄冥。驀地,她的雙頰竟不自覺地微微發熱。
為了磨滅自己對朱滄冥的記憶,她恨不得剁掉被他吸吮過的手指。
「丹紅,你快過來看看我特地為你準備的五絃琴,宸風敢與你保證,這次的琴弦絕不會再斷。」李宸風興致勃勃地向她獻寶。
「我今夜不是來彈琴的。」收整心神的丹紅,絕麗嬌顏逐漸凝結出一股冰霜。
「不是來彈琴,那,姑娘是要與宸風在這美麗的月色下舉杯共飲了?」李宸風毫無半點失望之色,反而逕自就要差人去準備美酒美食。
「哼,我更不是要來陪你喝酒。」
「這,既不是彈琴,更不是要陪宸風共飲,難不成,姑娘是要與在下吟詩作對!」李宸風為這個猜測而兀自興奮不已。
「李宸風,別再跟我裝模作樣了。」丹紅冷冷地盯著他。
「什麼裝模作樣,宸風實在不懂姑娘的意思。」李宸風滿臉的莫名其妙。
「哼,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何必再裝模作樣。」
「身份?你不就是花滿樓的花魁,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呀,」
「將密函交出來。」不想再跟他多說廢話,丹紅乾脆把話給挑明來講。
「什麼密函?」
「李宸風你!」丹紅氣白了臉。
「丹紅,密函我府中有很多,但就不知你要哪一種?」李宸風十分認真地回答她。
掄緊的拳頭不知為何又鬆下,丹紅深吸口氣,冷聲地對始終沒露出一點破綻的李宸風道;「明人不說暗話,只要你承認密函不在你這兒,我馬上就走。」
先逼他承認自己的身份再說。
「丹紅,你若執意要找什麼密函,我可以帶你去我父親那裡翻,如能找到你要的,你就拿走吧。」他很誠摯地說。
「你的確很厲害,到現在還能跟我作戲。」
「丹紅,我與你也認識不少時日,難道你一直認為我是在跟你作戲?」李宸風總算有了絲傷感的神情。
「別裝了,我只要你的一句話,密函在不在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