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心跟著展傲來到城裡,跑了幾家商店、批發行,一連視察了這個月的食材。跑了好多個地方,差點把凝心的腿給跑斷,偏偏今天的太陽又特別毒辣,曬得她頭昏眼花,熱得她一身汗濕,儘管又餓、又累、又渴,但大師父沒有說能休息,她可不敢提一個」累」字。
「都記下來了嗎?」展傲問道。
凝心用力點頭,」都記下來了!只是字有點凌亂,不過回去後我會再重抄一遍!」
展傲看著滿頭大汗的她,」做這個工作難道不覺得累嗎?」
她很堅定的搖搖頭,」不會!」會也不能在他面前講!
展傲在心底暗暗的歎氣。難道真被皇甫決料中了,她是愈挫愈勇的個性,那他想要她知難而退的伎倆在她身上豈不是沒用?
凝心在一邊觀察著展傲的臉色。奇怪了……她剛剛那樣回答應該沒錯吧?為什麼大師父非但沒有獎勵她,反而還神色不悅的樣子?
展傲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客棧。」跟我累了一天,你八成也餓了吧?」
「我還好……」凝心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天啊!太好了!是客棧,有東西吃了!現在的她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
看著她望著客棧招牌猛吞口水的模樣,展傲不免覺得好笑。這小妮子還真能忍,他要是就這麼回去,她恐怕也不會吭半聲。
「我們進去吧!」
兩人走到樓上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展傲點了幾道菜,凝心看著小二哥端上來的肉包子。哦!她最喜歡的肉包子呢!鼻子用力的吸嗅著香味,她覺得自己的忍耐就快到了極限。
展傲看穿了她的心思,把那盤包子推到她面前,」吃吧!」
凝心真想伸手去吃,但在大師父面前,她不敢。」不……應該大師父先吃才對……」
都餓成這樣了,還能拒絕,更何況面前可是她從小到大最愛吃的肉包子呢!展傲說道:」你吃吧!我不習慣吃包子,這是特別點給你吃的!」
凝心眼睛不捨的黏在包子上。」真的可以嗎?」
見她那副饞相,展傲的嘴角忍不住的揚起,」可以!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凝心無法按捺心中那股喜悅,忍不住的咧開了嘴笑道:」謝謝大師父!」接著,她拿起一個包子,十分秀氣的剝了一小塊扔到嘴裡去嚼。
展傲用著像是看怪物的眼光看著她。她該不會是餓得腦子都壞了吧?她現在的身份是個大男人,怎麼能用這種方式吃東西?而且她是女孩子時,他也從沒有見過她吃東西這麼秀氣斯文過。
大師父是那樣英偉的男人,可以說是她心中最理想的對象,要是她回家鄉後,一定要找個如他一般的男子才肯嫁,她不可以在他的面前吃相粗魯……
但是……該死!她剝包子似乎愈剝愈大塊,嘴巴也愈嚼愈快。她拼了命想要控制自己的手和嘴,餓過頭的肚子卻讓她失了控。
她吃東西的速度愈來愈快,拿包子的動作也愈來愈大。嗚……停不下來呀……
不到一會兒,桌上的東西已經被她吃得盤底朝天。
凝心紅著臉、低著頭,不敢抬頭去看展傲。她好想哭喔!她剛剛的吃相活像是餓死鬼投胎。嗚……她可是大家閨秀,平常在家就算了,怎麼能在外人面前這種可怕的吃相!
「肚子還餓嗎?這裡還有一些小菜!」
疑心抬頭詫異地看著聲音溫柔的展傲,他沒有被她嚇到,反而微笑地看著她。嗚……那個溫柔的大師父又回來了
「你儘管吃,若是不夠,我會再點,別跟我客氣,儘管吃!」
「不……」凝心看著那些小菜,忍不住吞吞口水。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這麼會吃,她可是大家閨秀耶!怎麼能在吞下一盤包子後又接著繼續吃別的……
本想推卻,畢竟她已經吃了六個大包子,不能再吃了,但是……嗚……大師父是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啊?為什麼他點的都是她最愛吃的菜……哇!這教她如何拒絕得了這種誘惑?
看著凝心無比驚訝的表情,展傲故意說道:」怎麼了?是不是這些菜你不喜歡吃?沒關係,我再點。小二!」
「等一下!」她驚得站了起來,差點把那些菜全護在自己的手臂裡。
展傲揚眉看她,」怎麼了?」
「我……很喜歡……這些菜……而且……再點別的也浪費……」救人喔!佛跳牆、糖醋排骨、鮑魚赤肚、生蠔還有大螃蟹……不!別離開我……家道中落,她可是有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忘了是多久沒吃過這麼高檔的東西了。
「哦!那就動筷子吧!這些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展傲露出了壞壞的笑容。他就不信她忍得住!看著她那喜上眉梢、想吃又怕受傷害的表情,他料定她斷不會拒絕。
「那……我就不客氣了!」疑心趕緊拿起生蠔吞下肚。哦!真是好吃得令她想哭。接著她又拔了螃蟹的整……天啊!肉好肥美……還有佛跳牆,味道好香濃……哦!就算現在讓她立刻死去,她都願意……
展傲欣賞著她狼吞虎嚥的表情,不禁令他想起了童年的她。每一次不管他煮什麼,煮好還是煮壞、熱的還是冷的,她總是最捧場,絕對一句不說的吃個精光,然後給他一個好甜美的笑容,他常常是為了要看她那甜美的笑而無怨無悔的做出一道道菜。
還小的她總是綁著兩條麻花辮,肥嘟嘟的身材老在他的身邊打轉。她很會吃,從小就很能吃,葷素不忌、不挑食什麼都好吃,看她吃東西的滿足神情常常會令他在當下忘記許多的煩惱,尤其是她大口吃著他煮的東西時,他總會忘記自己的挫折與自卑……
吃了一陣子後,凝心看著他動也沒動的筷子,大眼睛眨了眨,」你為什麼都不吃?」都快被她一個人吃光了!
展傲這才從記憶裡回過神,趕緊夾了一塊干貝,」這間客棧的菜你覺得如何?」
疑心趕緊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去,抹了抹嘴,」很好吃!」
以她這種什麼都好吃的胃口,他很懷疑她如何能當一名廚師。」你不覺得口味重了些嗎?」
凝心搖搖頭,」不會啊!好好吃喔!」對她來講,基本上只要是食物,都好吃!
展傲指了指其中一道菜,」糖醋排骨好吃嗎?」
她笑開了嘴,」好吃!」
展傲撐住了下巴,」那你說說看,怎麼個好吃法?」
她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在問什麼?怎麼個好吃法?好吃還有分等級的嗎?」就是好吃啊!」
他指著那盤菜,」這個糖醋排骨跟以前你吃的有什麼不同嗎?」
她蹙起了眉頭,」好像一樣……但又好像有點不一樣……」
「你以往吃的是不是不是太甜就是太酸?」
疑心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眼珠子,」對!有時會吃不出醋的味道,有時卻覺得不夠甜……」
「肉呢?這家的排骨跟以往你吃的又有什麼不同?」
「肉倒是大同小異!」她回答。
展傲點點頭,」沒錯!糖醋排骨最重要的就是酸甜要調得恰到好處,不能太酸也不能太甜,這其中的拿捏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做得出來,排骨在做之前一定得先炸過,這樣就算是久燉也不會失了它自己的味道,這就是這道菜的秘訣。」
凝心點點頭,」想不到一道菜的學問竟這麼大!」
「要做一個好廚師,不單要會做,也要會吃,一道菜吃在一般人的嘴裡跟吃在廚師的嘴裡味這是不同的,要做一個好的廚師,就必需要比別人多一味。」展傲說道。
凝心恍然大悟,」原來要做一個廚師不是這麼簡單……」
「師父領進門,修行得看個人,我只能教你方法,但是真要去做就得靠自己體會,廚師這一職是需要膽大心細的人才做得來!」展傲喝下了一口茶。
完了!她膽子是夠大,但是心細……那拿把刀砍了她快些。原來做廚師不是切切炒炒,還有這麼大的學問,還要靠體會、有慧根……她哪做得來啊!
展傲沒放過她臉上細微的表情,她心裡想什麼全都表現在臉上,若她能體會做一個廚師不能單靠勇氣、不是玩扮家家酒遊戲、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是最好不過了,若能因此知難而退,他就可以放下心中大石頭。
不!她怎麼能退縮?都走到這一步了,她已經沒有後路可退,再怎麼艱難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
她是笨,但古有諺語:勤能補拙。如同懷安所說,沒有努力就打退堂鼓,那是儒夫的行為。
凝心原來渙散的眼神突然凝聚起一股力量,展傲心裡閃過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她該不會要說什麼讓他吐血的話來吧?
「大師父!我自知資質不好,但我一定會努力的,一定會努力做好一名廚師!」她又是一臉堅定的說。
唉……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展傲站起來,」我們也該回去了!」
「是!」凝心趕忙拿起東西跟著他後頭走。
雖是累了一天,但為了把今天抄下的東西重寫一份明天好交給展傲,凝心強忍著渴睡,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揉眼睛抄寫。
明天一早交給大師父,大師父一定會稱讀她動作迅速的。
不能睡……千萬不能睡著,一定要完成不可……雖是對著自己這麼講,但是眼皮卻愈來愈沉重,她的頭一直點,直到點到桌上時已經沉沉睡去。
展傲回房時看到她的房裡燭火還未熄。今天不是很累嗎?怎麼她這麼晚了還沒睡?他不解的敲了敲門,」凝——葉昕……你睡了沒?」
一連喚了幾聲都不見回應,展傲逕自推門進入,桌上燃著一根粗蠟燭,他發現她一隻手拿著毛筆,人則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葉昕……」他推了推她,只見她動也不動的,發出平穩鼻息,恐怕早已睡沉了。
展傲搖搖頭。累了就睡嘛!他又沒跟她催著要,要是這樣睡一夜,明天肯定生病。他才這麼想,她就打了一個噴嚏。
展傲拿開她手中的筆放在桌子上,再拿來薄被披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熟睡又安寧的睡顏,他的手忍不住撫上她白玉般的臉頰。
他想起了當年要離去時,她抓住他的褲子,哭得像個淚人兒,口中頻頻喊著」展哥哥不要走!凝心不再貪吃了」等話,看著她的淚顏,他的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只因為生平第一次有人將他看得如此重要,第一次有人要他別走,第一次有人會因為他的離去而哭得肝腸寸斷……
當時她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他竟也會因為她流淚而跟著悲傷起來,但他咬住了牙,硬是把死抓著他不放的她用力推開,並要她忘了他。猶記得被推倒在地上的她馬上又站了起來,一邊往他身後追來、一邊追還一面喊要他不要走。
他曾因為她的話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那情景讓他彷彿看到了小小的自己正追著爹爹,好似是他哭喊著要爹爹不要走,不要丟下娘和他……
面對她的哀求,他心軟了,抱住她小小的身體也忍不住淚如雨下。長這麼大,他只哭過三回,一次是爹拋棄他跟娘時,一次是第一次見到疑心時,再來就離開她時……
「你還記得我嗎?」輕撫著凝心的睡顏,展傲低聲問著。
一定是忘了吧!是他要她忘了他的,因為他就像是浮雲,獨自在人間飄蕩的浮雲,是不值得任何人去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