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府
葉疏襄倚欄而坐,仰首閒沐春風。
昨日一別,她不能隨他回霍府,便只有寄住於這王府之中。不跟他回返,是怕在他身邊,反而會讓他有所顧忌。京中危機四伏,多了她在旁,也只是多了個讓人可以憑借的威脅罷了。
所以,她要好好地保護自己,絕不能讓他擔心。
她可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會的柔弱女子,即使,她看起來很像。
王府中侍衛出府數日,卻還未將那小王爺營救回轉。低低一笑,她自己尚且可能命不長久,卻還在這裡擔心他人安危,也太過有暇了些!
身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未見其人,她便知曉這是王府老管事來了。只是,這管事向來行動蹣跚遲緩,今日卻這樣急躁?想必,除了那小王爺,不會再有人能令他如此慌亂了吧。
果然,耳邊傳來老管事的話語:「葉姑娘,葉姑娘,小王爺回府啦!請姑娘快些去見王爺。」
轉身溫和地看向老管事,她輕笑一聲,「恭喜董伯,您老的腦袋這下是掉不了啦。」
董伯老臉一紅。當日葉疏襄深夜傳訊,他一時間慌亂無措,府中再無他人能出面主事。倒是這小姑娘拖著疲憊倦容,冷靜決然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一切營救事宜,更力主隱下王爺失蹤暫不上報。
當時他六神無主,心中惴惴難安,只怕府中上下數百人命不保,幾日間寢食難安。而今日王爺果真如她所言安然歸來,令他放下心中的大石。
是以,現在王爺剛一入府中傳她相見,他便親自前來。她,可是整座王府,連同王爺的救命恩人啊!
施施然走向正堂,葉疏襄心情大好。總算這王府中人不曾讓她失望,如她所料的平安歸來。那麼,從這刻起,她便可以細細思量,該索回些什麼讓他們報一下她的相救之恩啦!
堂中人聲鼎沸,一片感動慰問的景象。王府中原有的那幾個嬌媚侍妾更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伏在那位年輕王爺身旁嬌啼不已。
站在門邊,葉疏襄淡笑靜觀著小王爺竭力安慰眾人,看他全身上下無甚傷痕,顯然未吃什麼苦頭。身旁站著那先前被她救下的侍衛青濯,自她現身便雙目滿含感激之色地凝視著她。只是小王爺此時被那幾個侍妾團團圍繞,令他一時不便出言提醒。
總算,堂內有人發現了站在門邊半晌的她,馬上收聲,表情怪異地站到一旁。接二連三的,堂內諸人見到她全都噤聲而退,讓出一條路來讓她進入。那小王爺身邊的數個情妾更是豁地站起,表情惶惶退到了眾人身後。
趙謄正奇怪眾人一下子肅然垂首,轉目見身前女子款款走近,心中一喜,忙站起迎上前道:「葉姑娘,你來了。」眼中光亮閃動,忽地長身一躬,「趙譽在此謝過姑娘救命之恩!」
遇險數日,趙謄向來尊貴,何曾受過這等危難。幸得葉疏襄機智相救,心中感激以極。如今安然無恙得回王府,重見她淡泊清雅風姿,更是恍若隔世,不由心底悸動。暗想這樣慧秀出眾的女子,若能長伴自己身邊,真是人間一大快事!心中已然為她傾倒。
「王爺不必客氣,小女子只是入府傳訊,舉手之勞而已。倒是這幾日來叨擾貴府了。」葉疏襄淡然回應,並不刻意居功。
趙謄忙道:「姑娘不要謙虛,你是本王的恩人,更是我惠王府貴賓哪!」
「好,王爺既然這樣說,那小女子便也不客氣了。」環視眾人一眼,嘴角微掀,「小女子還要在這王府中暫居一段時日,不知王爺可允?」
堂中眾人一聽,臉上俱現苦色。
這王府中諸人,平日因趙謄溫和縱容,管事年邁不力,都懶散悠閒得很,那幾個侍妾更因無人管束,支銀購物如流水一般。誰知數日前葉疏襄一入府中,閒來無事地便替老管家料理起府中事務,這下子頓時整得眾人叫苦不迭。她是王府的救星,眾人懼於她身份,個個不敢違拗。幾日下來,府中秩序與以前已大不相同。若她再一直居住下去,那眾人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趙謄自然不理這些,聞言欣喜,「姑娘肯居於小王府中再好不過,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小王定然為姑娘辦到。」
「哦?王爺說的可是真的嗎?」葉疏襄含笑瞥他,眼中光華隱動。
「當然,當然!」
「好。那小女子現下便有一事相求,王爺請隨我來。」轉身向正堂外行去。
堂內人多眼雜,她想要的,可不願讓這麼多人聽了去。
青絲隨風,飄搖多姿。趙謄跟在她身後緩緩相隨,一路走到花園深處,看她背影窈窕柔婉,不由得癡了。見到了她,他才知,原來世間那許多女子,竟都是庸脂俗粉。
四下寂靜,葉疏襄回身看他,淡淡開口:「王爺,小女子要求的事,王爺若能辦到最好,若不能辦到,那請王爺直言回絕,小女子也不會責怪王爺。」
看她臉色,趙謄頓知事情甚大。自信一笑,「葉姑娘請說。」
「好,那小女子直言。請王爺詔告天下,收我為義妹。」
「什麼?你要我把你當做妹子?」趙謄聞言一震。詔告天下,收她為妹自是不難,只需上報皇上再開宴慶祝即可。但是,這一收,她這一生,也就只能是自己妹子了。他想要的,絕不是妹子而已啊!
「怎麼,王爺不肯應允嗎?」看他臉上神色苦惱,葉疏襄秀眉一揚,側首輕問。
思量半晌,趙謄暗歎,罷了,自己堂堂一個小王爺,既然答應在前,又怎能毀言。注目眼前嬌容,低聲道:「我答應姑娘就是。」
心中苦悶,隱隱疼痛。他從未嘗過對哪一個女子求之而不得的滋味,而今拒絕自己的,竟是第一次動心的對象。
怡然一笑,葉疏襄心中早有所感,抬目溫言安慰:「王爺不必難過,天下女子何其多,以後疏襄定會為你多加留意。」這小王爺人品俊秀,本性更是多情溫柔,任何女子見了恐怕都會動心。可惜呵,她心已有所屬,今生今世,斷不會再為他人動情。
趙謄只得苦笑一聲:「好,那我就先謝過妹子啦。」此情此意,從今後只能埋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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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認妹,設宴廣邀權貴大臣共慶,更有當今皇上親臨相賀,這是京中何等大事。
幾日間,京城中街頭巷尾,流傳的已儘是這神奇女子智救惠王,並得惠王賞識,與其義結金蘭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葉疏襄,此刻正漫不經心地打量身上的銀絲雪縷,對鏡整妝。身後幾個丫環手捧各色鮮麗錦衣宮花,卻無一得用。
從鏡中瞥一眼那些紅紅翠翠,再看看自己素談面容,輕歎一聲,她實在沒有勇氣將那些東西披掛上身。好吧,她承認,這認親儀式的確隆重得很,身為主角的她自然應當盛裝出席。但,她要的只是一個身份、一個結果而已。至於過程嗎,就越簡短越好了。
就這樣吧!寬袖長裙如銀河輕霜披瀉一地,葉疏襄輕輕鬆鬆地走下繡樓。樓下早有一班侍女等待,迎接她入宴亮相。
惠王府臨水回波廊,今日貴客盈席,堆香疊錦,皆因她一人呵!含笑緩緩走上水面廊橋,前方金燦耀眼,便是集天下最尊最貴於一席的皇親首座了。
席上群臣皆側目盯視,驚議紛紛。原來,那傳說中智勇無匹的神奇女子,竟是這樣的秀雅輕柔,並非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
水波清碧,映射在葉疏襄飄揚的素衣上,釋盡前朝長孫無忌所言的回雪凌波之態。
首席上,皇帝居中安坐,兩側是太后宮妃及眾親王席位。
施施然俯身一禮,從容站定,葉疏襄任憑席上眾眼審視打量,溫婉安然。
皇帝輕輕點首,看一眼身畔惠王,讚道:「九弟,這妹子認得好啊!世間雅致,已盡在其身了。母后,你說是嗎?」眼光又轉向席旁太后,語中微有徵詢語氣,似乎對太后看法極為重視。
太后微一點頭,她對惠王向來甚是寵愛,如今這眼前女子救了惠王,她臉上神色倒是不再倨傲冰冷。開口道:「皇帝說得不錯。依哀家看,就封為端雅公主吧。」
太后一言,群臣俯和。席間頓時高響起眾人舉杯相賀的熱鬧祝詞。
惠王黯然抬眼,笑意勉強。
葉疏襄含笑謝恩,依旨側坐於惠王身畔。自此以後,她便是當朝端雅公主,再無人敢輕侮。人世際遇本無常,天與地,雲與泥,最終又有何分別。
抬眼掠過滿庭喧囂,隔著數席座位,與遠處兩道深湛目光遙遙相對。原來,他也來了啊!今日開宴聽封,事前自己並未與霍大哥商議過,但,他必定是瞭解她心中打算的吧。
交會中,她以目光輕問:「你明白的,是不是?」遠處霍霆磯唇角輕揚:「你這樣做,我自然知曉。」
兩心相應,便有靈犀,又何須太多言語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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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曲終人散。
皇帝與太后早回寢宮歇息,餘下眾官也紛紛歸去。
輕噓一口氣,葉疏襄看看身側的趙謄,見他仍是一臉悶悶不樂,心下略微有些過意不去,上前笑問:「為何還是這張苦瓜臉?你看把人都嚇走啦!你瞧我辛苦笑了這麼久,也沒你那麼難受啊。」
趙謄知她心意,但要他立時放下這段衷情,卻是難做得到。只溫言回應:「好妹子,現下我們已是自己人了,今後有什麼事,儘管和九哥說,九哥定會幫你到底的。」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確是他肺腑之言。他也不是愚人,葉疏襄捨棄王妃身份不要,執意認他為兄,定是另有隱情了。
聞言,葉疏襄心頭微微感動。原本,她對這小王爺只存著利用之心。但現下看他如斯真心,也不禁欣喜有了這樣一個對她衷心護持的兄長。
退後兩步,俯身一禮,葉疏襄柔聲道:「謝謝九哥。」從這刻起,她心中才真把他認做了兄長。
趙謄淺笑受禮,轉念想想,其實,有個這樣聰慧的女子為妹,倒也不是壞事。心情稍寬,舉起手中酒杯開懷笑道:「好妹子,你我既然已是兄妹,那九哥便敬你一杯!」
「好。」
淺笑揚杯,正待一飲而盡。趙謄神情忽地一凝,轉首道:「什麼人!」
此時席上眾人己全部散去,只剩兩人對飲,他卻警覺身後隱有異動,是誰敢如此大膽?
葉疏襄抬眼望去,幾盞宮燈照射下,屏風後果然轉出一個人影,葉疏襄輕呼一聲:「霍大哥!」
那人影,便是在屏風後靜待許久的霍霆磯了。
趙謄一怔,這左斷刑主事霍霆磯之名他也曾聽人提起過。難道,就是這人,讓疏妹拒自己於千里之外?
霍霆面穩步上前微微一躬,「霍霆磯見過惠王!」神情泰然自若。
趙謄點點頭,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一旁葉疏襄欣喜一笑,「霍大哥,原來你還留著呢!」
霍霆磯近前輕撫她發上絲帶,含笑低讚:「疏兒,你今日很美。」
葉疏襄聞言輕笑,『霍大哥難得稱讚疏兒呢。原來你等了這麼久,便是要誇我一句嗎?」宮燈下嫣笑如花,更增嬌麗。
趙謄在旁看兩人言笑親暱神情和樂,再無第三人可插足之餘地,不禁暗歎,悄悄離席而去。
至此,席中再無旁人。霍霆磯目不轉睛看她半晌,低低開口:「疏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很危險的。」葉疏襄今日一宴,身份立變。旁人當她是攀附權貴,他卻深知,她這樣做,只為一件事而已。
輕輕搖首:「霍大哥,你說我危險,那你自己呢?你獨身一人與那許多權貴相抗,就沒想過我會擔心嗎?與其你一人應戰,倒不如我們聯手相對,更多勝算。」知道自己這番打算絕瞞不過他,索性坦言相告。
聞言,霍霆磯輕擁她纖細腰身,感動低語:「好疏兒,那從今後,我們便一起面對了。」
陷身朝野紛爭數年,從未想到過,會有人伴在自己身邊攜手相助。而這人,竟是眼前心愛女子。她不但從未拖累自己,更曾捨身相救。現在,又將竭思盡慮涉案相助自己,叫他怎不動容。
靜靜相擁許久,兩人俱都無言,情到濃時,又何須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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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清明時節,天有淫雨霏霏。
這樣的日子,合該是因果報因的時候吧!如若不是,上天又為何垂淚不止?
一早,霍霆磯帶領數名侍衛踏入樞密院主使錢立翰府邸。
「咦?霍大人清晨到訪,所為何事?」緩步自內堂踱出,錢立翰看霍霆磯身後隨侍眾多,心生猜疑。
霍霆磯守禮一躬,正容道:「下官今日自大理寺前來,確是有事相詢,還望錢大人配合。」言下之意,是為秉公查案。
「怎麼?難道我錢某府中有何不妥?」眼中精光一閃,錢立翰沉聲責問,臉色不豫。
霍霆磯神情堅定,「人命關天,還請錢大人諒解!」他官位雖比其低了數階,但查案之時,無論官位高低。
「什麼人命關天?」錢立翰眉心一跳。
「是這樣,下官前日接到一女子訴狀。狀上所言,五年前這女子生父被人殺害,當時她藏身在一旁,觀得兇手樣貌繪下。下官依畫像查證,這兇手,與錢大人府上有關。」
「哦?」聞言神色稍緩,只是一個尋常女子而已,應該只是府中蓄養的殺手無意間所留的案底吧。錢立翰撫鬚道,「那請霍大人將畫像取來看看吧。」
「是。」』右手輕抬,霍霆磯緩緩展開手中畫軸。
卷軸落處,錢立翰臉色驟變。
捲上所繪,並無特殊之處,只是一個壯年男子的頭像而已。至多不過寥寥數筆,卻是清晰傳神。
錢立翰盯視畫上人像一眼,心底隱隱知曉霍霆磯今日定是有備而來,若要否認府中有此人,恐怕是遮瞞不過去。當下斷然道:「霍大人,這畫上之人確是我府中家將,但平日素來老實忠厚。大人怎的會聽信一個區區女子片面之言,便斷言他殺害其父?」
「錢大人,那女子之言可不可信,大人稍後便知。現在,下官只要求大人喚出此人,以便查證對質即可。」
怒哼一聲,錢立翰拂袖,「霍大人,你可知誣陷京官的後果?」
濃眉微挑,霍霆磯靜靜道:「下官不敢誣陷大人。」言下之意,是確認那人所犯罪責了。
「來人,把家將周武給我叫來!」怒到極處,錢立翰不再多言,心中已略有分曉。他倒要看看,五年之後,一個小小村野女子,要怎樣和他這樞密使相鬥!
堂下侍者還未將人喚至,門外忽地傳來數聲高呼:「稟報大人,端雅公主到訪!」
庭院寬廣,連番呼應下,女子人隨聲現,緩步走入堂中。白衣素秀,雙目湛然,正是那新近聽封的端雅公主葉疏襄。
錢立翰微微一怔,設宴那日,他雖是見過這公主一面,但未曾交談半句,怎的這公主今日卻自行來訪?
他上前一禮,「下官見過公主,不知公主前來,有失遠迎。」他官位雖高,但論身份,卻比不得這公主隸屬皇親。
衣袖微揚,葉疏襄淡淡回禮:「錢大人不必客氣。」
眼光轉向一旁霍霆磯,與他雙目一接,又向錢立翰道:「錢大人,端雅今日托霍大人至貴府調查一人,不知大人可曾知曉了?」
「什麼?」錢立翰心頭劇震,看看眼前清貴女子,疾問霍霆磯:「霍大人方纔所說的有女子相托,難道是端雅公主不成?」
唇角一抿,霍霆磯道:「正是。不知,大人認為公主之言是否可信呢?」
冷汗頓自錢立翰後背冒出,半晌啞聲道:「公主之言,老夫自然不敢質疑。」他千算萬算,也未想到,昔日網底之魚,竟成今日催命修羅。
難道,是天意不成!竟叫那葉九扶之女倚仗現今身份,迫他交出此人!
目光陰沉盯向正跨入堂中的府內殺手。
那畫上人像,此時正活生生地站立於面前。
葉疏襄目不轉睛,自那人走入堂中後,再也無法抑下心底悲意。就是這張臉啊!讓她五年間夜夜傷痛夢迴。
緩緩上前,站定於他面前,葉疏襄雙手微顫,含淚瞪視,口中一字字道:「是,就是你!」忽地揮手指向那人,臉上淚流如湧,淒聲責問:「五年前,西樵城折柳湖畔,你下手重傷我父,奪得丹鳳而去!你可知,我爹爹過後便重傷不治?你可知,你可知……」回想此後數年孤苦無依,一時間悲痛欲絕,纖腰無力,身形晃動,再也說不下去。
霍霆磯踏前兩步,伸手輕扶她腰間,暗自相慰。
那人聞言立時神情驚異,轉首看錢立翰在旁注視卻不上前相護。惶恐間退後一步,顫聲問葉疏襄:「你、你怎會瞧見?」當年舊事,他自然不曾忘記,但卻想不起動手時,堂中還有這樣一個女子。而他如此一問,顯然已相當於自行認罪。
「大膽孽奴!你竟敢做下這等殺人暴行,現下又對公主如此不敬!老夫如何再能容你!」錢立翰不等葉疏襄回答,怒聲暴喝,堂邊一名侍衛忽地身形一晃拔劍而上,正正刺向那家將周武。
劍勢凶險急速,周武背對利劍,驚惶間渾然無覺。
那侍衛下手狠辣,竟是志在殺人滅口!輕推懷中嬌軀,霍霆磯袖底右手疾伸,青影晃動間只聽「砰」的一響,侍衛連人帶劍斜飛出兩丈,已被霍霆磯手上剛猛內勁揮出。
「風華、烈濤!」站在那呆若木雞的周武身邊,霍霆磯注視錢立翰,沉聲吩咐.「將兇手周武押入大理寺,聽候審斷!」
錢立翰臉色青白,鬍鬚抖動,眼見人被帶走,閉口不發一言。
一旁葉疏襄全身虛軟,霍霆磯適才揮手一推用力雖然輕柔,卻仍使她跌坐於地,茫然無措。
抬首間淚眼模糊,再不見眾人,只看向霍霆磯,口中低喚:「霍大哥。」她縱使聰慧絕倫,但見仇人伏案,五年所盼一朝得償,冉也控制不住心緒激盪。
霍霆磯臉上溫柔神色隱現,上前輕輕將她攔腰抱起,逕自與眾侍衛踏出廳堂而去。
眼見兩人神情親密,錢立翰呆立良久,終知自己竟是為這端雅公主與霍霆磯聯手設計。
那周武手下數條人命是丹鳳一案的關鍵,他很明白,霍霆磯耗費這許多心思,將其押入大理寺,絕不止為那公主報父仇那麼簡單。
心底痛悔,竟未早早將周武除去!如今,事情即將敗露,他,要如何交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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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深廣寢宮富麗但清冷的玉石雕欄前,太后鳳眼中怒火隱燃。
「你說,人是被端雅公主帶走?」
「是。公主突然入府要人,卑職一時別無他法,只得將人交予霍霆磯。」地上惶恐俯跪的,正是樞密院錢立翰。宮中春末輕曖,冷汗卻自他額上不斷滲出。
冷冷盯視他半晌,太后表情僵硬,久久不出聲責罵。
四周寂靜,反而令錢立翰更加如墮冰窟。跟隨多年,早已知曉這太后心機深沉,行事狠辣。現下他府中出了這樣大的紙漏,若依太后一貫手段,他的這條老命……
身側忽地響起女子恨聲:「什麼端雅公主!依我看,定是與霍霆磯早就串通好的那個卑賤女子!」出聲的,是侍立在太后身旁的高宛洛。
自那日杏林中受葉疏襄言笑奚落後,她心中已對其恨極入骨,欲想除之而後快,但連日來遣出府中侍衛多方打探卻未有結果。如今想來,這女子竟是藏身於惠王府中,並搖身一躍變成了惠王義妹。
「原來是她!」聞言,太后神情愈冷。當日霍霆磯言及生死相依的女子,居然便是自己前日宴上親自封為公主的端雅!怒極反笑,「好一個大理寺左斷刑,好一個端雅公主!竟敢如此愚弄哀家!」
地上錢立翰微微抬首,壯膽輕問:「太……太后,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廢物!」冷哼一聲,太后眼中盡顯鄙夷神色,「先給我下去!」
聽得斥責,錢立翰反而鬆了口氣,如蒙特赦,巍巍起身退下。
一旁高宛洛越想越氣,那女子不僅奪走自己中意之人,更使盡手段攀上公主高位,令她先前自恃身份之舉頓成諷刺,叫她怎能嚥得下這口氣!
俏臉上如蒙冰霜,委屈道:「太后,您看那兩人如此囂張,顯然未將您放在眼中,這樣故意刁難,太后您可不能輕易放過他們啊。」
太后側目看她一眼,冷笑道:「這還用得著你說嗎?我自有打算!」
轉頭漠視身周冷麗樓閣,數十年來,她隱於這清冷宮牆後遙指朝堂翻雲覆雨,羽翼漸豐,又豈容寥寥數人施行所謂變法,壞她權力基業!
輕蔑一哼,皇帝又如何,難道,還能違逆她這太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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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七。
巍巍大理寺,因罷官斷案無數平添幾分沉重威嚴。
當朝宰相默看手上卷宗良久無言。
捲上所錄,是樞密院錢府家將周武供詞。
五年前,端雅公主之父製成稀世丹鳳,時任中書侍郎的錢立翰遣周武前去強奪,並傷及性命。之後,丹鳳秘密上貢於太后,錢立翰一躍而成樞密院主使。
五年後,尚書梅賀良追隨宰相王安石,一力推行變法,危及朝中親貴利益。錢立翰接太后密旨,派周武持丹鳳入府威逼利誘,梅尚書憤而碎鳳推拒,終為其格殺。
宰相沉思開口:「霆磯,此案干係如此重大,若明日公佈朝堂,後果定然不堪設想。」心下煩憂,那下手殺害梅尚書的兇手現已收押入獄,證詞確鑿。上自皇親,下至權臣,皆捲入其中不得脫身。若據此秉公斷案,必將引得朝堂大亂。
當今皇帝即便清明公正,但面對太后,面對半壁朝臣,又該如何自處?
霍霆磯雙目深邃,「殺人伏法,本是天經地義。但事關皇族內眷,霆磯以為,相爺不如將此案上呈,交予皇上自行審斷。」
「好!好一個自行審斷。」長歎一聲,宰相搖頭苦笑,「這變法一途本是良策,奈何,至今日卻到這般境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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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月光自高牆天窗灑下,為昏暗四壁增添些許光影。
江焚越盤膝坐地,靜視入獄探看的葉疏襄。瞇眼細想,今日,已是四月初七夜,離十五月圓之期只餘寥寥數日,她是該有所動作了。
走近幾步,葉疏襄在他身旁緩緩坐下開日:「師兄。」
「端雅公主屈尊前來探視,江某不勝感激。」冷邪依舊,江焚越語中暗含譏諷。他身在獄中,於朝中異動卻是瞭如指掌。
「怎麼,難道師兄會因疏襄身份,心中忌憚不成?」葉疏襄故意出言相激。
冷哼一聲,江焚越也不接話,逕直道:「有什麼事,說吧!」
「好,師兄。你應當知曉,丹鳳一案即將落幕,不知師兄有何打算?」
「落幕?」江焚越聞言嗤笑,「你真以為案情會如你們所願了結?」
葉疏襄緩緩自懷中抽出一卷畫軸道:「這畫上之人便是當年殺我父親兇手,現已伏案看押,諸般證據確鑿,主使之人明日便會在堂上現形。師兄,你還在堅持什麼呢?」
眼觀畫軸,江焚越卻不接過展開,臉上諸色變幻,複雜已極,「好,很好!小師妹,你果然瞞了我整整五年!」轉目瞪視她,狠狠道:「只可惜,你們再怎樣竭盡全力,也勝不過天意!師妹,莫怪師兄沒有事先提醒你,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吧!」
言罷,閉眼再不理睬葉疏襄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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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重獄,迎上霍霆磯雙目,葉疏襄安然淺笑。
見她無語,霍霆磯已知,江焚越並未鬆懈。抬頭望天際缺月半刻,低低喚道:「疏兒。」
葉疏襄上前輕執他手掌,柔聲安慰:「霍大哥不要太過擔心,還有數日才到十五月圓,疏兒必會沒事的。」
聞言,霍霆磯心中酸澀難抑。他行事向來磊落無悔,但現今眼看心愛之人性命朝夕不保,不禁第一次猶豫起來。
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自己所堅持的原則,是否必要?
看他濃眉深蹙,葉疏襄上前輕偎他胸前,抬首靜靜望他,「霍大哥,你還記得那日折柳湖邊,遇險之事嗎?」
伸手微攬纖腰入懷,思及那日兩人情生意動,霍霆磯揚唇:「自然記得。」
「好,霍大哥。那日你本來存了必死之心,但終究還是逃了出來。那現在,疏襄性命尚未到最後時日,大哥又何須多加煩惱?」她就是不要見他苦惱啊!說絲毫不懼生死,那是自欺欺人而已。更何況,如今有了心愛之人,她又怎捨得獨自離去?
霍霆磯輕歎一聲,「疏兒,你明白的。」
不錯,她自然明白。折柳湖邊,命危的是他,他可以冷靜面對。而現今,事關她的安危,他卻止不住心亂如麻。
一切,都要看明日皇上在朝堂所做的決斷了。若是依律公判,將江焚越背後倚仗盡行剷除,他或許還會懾於刑律,將內功心法作為條件交換。若是不能……
霍霆磯已不願,也不敢再想下去。
殘月光華清冷,遍灑兩人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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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七年,四月初八。
霍霆磯靜立宰相府內等候。
算時間,早朝已散去許久,相爺也該回轉了。
門邊響起沉沉的腳步聲,宰相鬚髮灰白,緩緩步入廳堂。
「相爺!」霍霆磯一見,臉色立刻大變。宰相頭上,竟已不見了象徵身份官位的冠戴!
長歎一聲,宰相臉色泫然,「霆磯,從今日起,老夫已不再是當朝宰相了。」
霍霆磯喉頭苦澀,心底激盪難平,啞聲問:「為何?」
「朝堂之上,百官聯名呈奏,要求罷相。獨力難以回天,連皇上也奈何不得啊!」他根本沒有料到,今日朝中諸人竟會做出如此激烈舉動。
靜默半晌,霍霆磯明知了無希望,仍低聲問道:「那,丹鳳一案?」
「經各方證實,皆是錢府家將私下所為,按律處斬,與他人無赦。」吐出皇上決斷,這位罷任宰相似是一夕間老了十歲,眼角皺紋積聚,沉痛不已。
有什麼,比讓一個清官目睹錯案更加激憤?
有什麼,比讓一個良將滿腔抱負遭遇破滅更加無奈?
有什麼,比讓一個忠臣親見朝政腐敗更加痛惜?
時熙寧七年,王安石第一次罷相。
宰相良久抬眼,「霆磯,我此身已罷,不日便告老還鄉。但是,你……」
不錯,為變法一事,霍霆磯已不知觸怒朝中多少官員,如今宰相一倒,接下來,遭眾人發難的,便是他了。
話音才落,廳外已響起眾多腳步聲。
數十宮廷侍衛手持刀劍衝入廳中將兩人團團圍起,橫眉怒目,氣勢逼人。當先一人喝道:「查,大理寺左斷刑主事霍霆磯,任職期間犯案纍纍,罪可當誅。著令即刻免去官職,收押入獄!」
事已到此,霍霆磯反而靜下心緒。
成者王侯敗者寇,這是千古不滅的道理。
最重要的,如今案情判定,她已續命無望,他又何必再獨生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