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午後,冷風開始吹拂,游芊慧一進門,便見光光無精打采的坐在鞦韆上,了無生氣的蕩著!
「光光,外面天氣好冷,你怎麼坐在這裡?」游芊慧上前察看他後,便脫下外衣套在光光幼小的身上。
「老師,你回來了!」光光一見她回來,跳起來圈抱住她。
「爸爸不是要帶你去看太空劇場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游芊慧問他。
「我們根本沒有去!」光光略帶責備的口氣對她說。
他生氣不是因為沒有去看太空劇場,而是因為從體育館回來後,龔震溥的臉色一直繃得很緊,他知道爸爸生氣的原因,是因為她身旁站著一個關心她的陌生男人。
光光其實也站在爸爸這邊,他一直認定游芊慧是屬於他們的。而那個在體育館出現的男人,霸佔了他的老師,侵奪了他們父子的所有權。
游芊慧看他在生氣,她輕輕的安撫他進入室內。
「別生氣了,爸爸呢?是不是爸爸臨時有公事要處理,所以才不能陪你?」
「才不是哩!」他沒好氣的回答。
「那到底是怎麼了?」游芊慧以為他在耍孩子氣。
「因為……」想起他父親嚴厲的警告,他突然噤聲了。
「因為什麼?」游芊慧看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問道。
光光想提早上的那件事,一抬頭卻接到樓上射來一道威冷的目光。
光光只好改用迂迴的方式問她:「老師,你為什麼出去那麼久?你不知道我和爸爸都很想你嗎?」
游芊慧輕笑著,她手裡握著媽媽已經為她織好的毛線和紅線,心中揚起一絲暖意。
那段紅線和毛線,緊緊的合而為一,是她答應媽媽的條件所換回來的。這個意義就像他們現在的關係一樣,是可以相互交集、相互依靠的綜合體。
「對不起,光光,老師回家拿東西……而且老師還跟朋友聚聚啊!」
「朋友,是什麼朋友啊?」彷彿在替他父親審訊她一般的問著。
她摸摸他的頭,思索著如何解釋他天真的問話。「光光,嗯……每個人都有朋友,你長大後也會有自己的朋友,老師……」
「老師,我只是問他是你的什麼朋友?」光光打斷她長串的解說。
「光光!」龔震溥站在樓上專心的豎起耳朵,聽著光光在盤問時,她猶豫不決的找借口迴避問題,他冷哼一聲,不想再看她惺惺作態,也不想再聽她的假言虛愛。
看似理智的他,一顆心早已被妒嫉的洪水,瞬間淹沒。
他面無表情,緩緩下樓,冷冷的對光光吐出命令:「不准過問老師的私事!」
看著他凜冽的面容和冰冷的語氣,游芊慧覺得他們之間突然隔著一條銀河,她在這端,他在彼端,那感覺好陌生、好遙遠……
「震溥!我沒有什麼私事的。」她感到疑惑,卻不知他態度為何而變。
就算有私事,她也不吝與他們分享。
「我們沒有權利過問老師交了什麼朋友。」彷彿她是空氣般,他只對光光嚴苛的交代,說完便逕自往大門走去。
「震溥!有什麼事就直說無妨,我不懂……」
「有些事情懂得太多,反而是殘酷的!」他對她冷冷一笑,撂下一句話後,便頭也不回的走出門。
☆ ☆ ☆
他一定對她有什麼誤解了,不過沒關係的,等過幾天他生日時,她會親手把這條「愛的圍巾」和「溥的收藏棠」一併交給他,這些珍藏等於是她愛的告白,到時候,就算他戴上再厚的冰冷面具,她也一定能融化他。
想到這裡,她充滿信心和期待,挑燈夜戰的給圍巾做最後的收線。
凌晨一點了,她的眼睛酸澀,肩膀發酸,她一面打起哈欠,一面還為他等門。
她打了一個又一個的瞌睡,隱隱約約中,她感覺到房門被打開,揉揉惺忪的睡眼,發現龔震溥正走進來。
游芊慧見狀,趕緊將她快織好的咖啡色圍巾藏在棉被裡,生怕藏在她心中的秘密提前曝光。
她欲蓋彌彰的動作,反讓圍巾露出尾端,引來龔震溥的好奇。
「這是什麼?」他精明的抓起尚未收好的咖啡色圍巾,隨即聯想到那個和她在球場熱戰的男人,那男人對她的愛正濃正熾,所以,她也同樣熱烈的回應。
一想到她背著自己,和那個男人有說有笑時,他的心憤焰狂燃。
她以為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腳踏兩條船嗎?她以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把他當作免費的金錢供應站或愛情補給站?
明知道不該探知她偷藏的情事,但,他就是無法控制的想拆穿她,他的沉瞳斂聚冷漠的利芒,語氣輕蔑的問著:「這是織給男朋友的嗎?」
像偷偷做壞事的小孩被大人捉到般,羞赧的紅暈爬上了她的嬌顏,心中盛滿愛的秘密,提前曝光了。
男朋友?!他把自己界定成她的男朋友嗎?她有點驚喜又有點不知所措。
她承認了!
他的心陡地往下沉,在她滿佈幸福的嬌羞中,他看到了她的慌亂,讀到了她的背叛。
「這禮物真特別!」他嘲諷著她的舉動,為了滿足另一個男人的愛,她挑燈夜戰,只為了編織這條密密實實的愛。
那他呢?她究竟把他當成什麼?是她狩獵的新目標?一個多金的鰥夫?只負責滿足她慾望的工具?
「你喜歡嗎?」她鼓起勇氣問。這是她辛苦熬了數月才完成的圍巾,每一針每一線,都包含了她對他濃郁的愛戀。
他瞇起冷漠的雙眼,猜測是她的秘密被發現了,只好將圍巾轉讓給他嗎?他冷然、笑,愚蠢的事,他不再做第二遍!
他不會再讓任何女人來主宰他的命運,也不會讓任何女人來左右他的情緒;他不再等待接受殘酷的事實,也不再當個愚蠢的受害者,暗自吞噬悲傷!
「你一向很懂得如何擒捕獵物。」他的臉色陰森的駭人。
驀地,強勁的雙臂猝不及防的鉗住她的腰際。
她還弄不清楚他陰冷莫測的臉色是為何而來,他已經強勢的將她抱到他的臥房。
「我不懂你的意思……」游芊慧還來不及為自己辯白,他的唇已經強霸的封住她。
他的吻帶著強烈的懲罰,灼熱的舌熨燙著她,他恨不得拆卸她純真的假面具。
「你不是一直期待我這樣對你嗎?」他的大手毫不遲疑的撕開她的上衣,使她嬌嫩的身軀一絲不掛的呈現在他跟前。
他用冷冽的雙眸凌遲她,用殘魅的冷語諷刺她,用狂肆的雙手滿足她,對,他做得到的,就是滿足她的虛榮和浮濫!
「溥……」她仿如被猛烈刺穿般,痛得淚水奪眶而出。
不,這不是她要的,他的溫柔呢?他的深情熾愛呢?
她以為在他知道她苦織的愛戀後,會給她一個深情的眼眸、一個溫馨的擁抱或一個珍惜的愛撫。
可他沒有!他完全視而不見,有的僅是冷嘲熱諷的發洩情慾……
她究竟做錯什麼了?為什麼他還是要扭曲她的真情,為什麼他還是在醜化她扮演的角色,難道她付出的還不夠嗎?
誰來告訴她,她到底哪裡做錯了?
激情過後,他發現自己更空虛,更迷亂。
他承認她有一股特殊的魔力,一點一滴的攻佔他怕碰觸的情,一分一秒的融化他冰封已久的心,她成功的滲進他的身體,滲入他每根神經、每個細胞內,難以抽離!
原以為在懲罰她後,他會得到一些洩恨的快意,然而,看見她痛苦的表情,他的心像被火烙印般難受。
他知道自己有了這樣的反應,是因為這份烈焰情殤,已再次的痛了他!
他恨他的生命中,不斷的上演這齣戲碼,在愛上她的同時,卻又失去理智的傷害她。
現在,他不想看見她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他怕自己對她隱藏的愛,會在這個時候表露出來……
收拾起一顆矛盾混亂的心,他匆忙的起身,恨不得馬上離開她!
一夜沒合眼的她,一遍遍的整理黯然的心情,想著過幾天就是他的生日,她答應光光要給爸爸過生日,所以她應該鼓起精神和勇氣,跟他講明白。
「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我答應光光幫你慶生,你會回家吃晚餐嗎?」
他穿好襯衫,冷冷盯視著她憔悴的臉蛋,一顆心又襲上一絲不捨。
她還打算利用光光來籠絡他嗎?她到底安了什麼心?
「我不會回來!」他面無表情地丟下這句話,敷衍她的對白。
「我想跟你好好的談一談。」她應該跟他好好的談談了,這樣的試煉和猜心,讓她感覺好苦!
「談什麼?如果要談你的風花雪月、癡情愛戀,我不感興趣!」他的話像一把利刃,深深的刺進她的心坎裡。
在她付出了等待和關懷,她以為幸福就在眼前,他卻突然這樣對她!
他好殘忍!好殘忍!
「為什麼這樣對我?」她的眼眸紅通通的充滿悲痛。
「我不會再相信任何女人了,所有的女人都一樣,只想上我的床,滿足她們對錢的依賴,所以,請收回你虛偽的付出和假情假愛!」
這番話聽來像在推情拒愛,事實則是他把自己武裝成刺蝟,刺痛了她的心,割傷了她的靈魂。
如果他不是真心對她,為何要奪走她的吻?為何要給她強悍的擁抱?為何要佔有她的純真,讓她對他燃起無限的希望?
這不是存心戲弄她,是什麼?最悲哀的是,她對他的癡戀,遭他無情的踐踏;最可笑的是,她滿心的期待,卻換來他的冷諷嘲笑。
她到底算什麼?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生日那天,就是最後一次!我和光光會等你回來。」
她努力擠出一絲力量,把被踐踏的自尊,慢慢的收拾起來。
龔震溥穿好衣服,他思索了一會兒,「好,生日那大,我也有話對你說!」丟下了冰冷的話語,便兀自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向熟悉他的她,突然對他感到好陌生、好遙遠……
☆ ☆ ☆
十二月
當我和他擁抱在一塊,
我以為自己已經成功的幫他卸下痛苦和悲哀,
我以為自己找到了相知、相惜和相互依賴,
我以為月老憐憫我,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
然而事實不然,我一直被他當花癡看待!
原來我對他來說只是一顆微不足道的塵埃!
一個任他踐踏、任他玩弄的笨女孩!
我的真情真愛,被他誣賴,
我的幸福夢想,瞬間消殆,
我編織了密密綿綿、充滿幸福和愛的圍巾,快被他解拆,
我用心貼了滿滿是他影子的收藏,快被他的冷漠掩埋,
想逃開,讓心凍去,讓夢醒來!
但,那揮不去的影子,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
溥啊!你可知道,我捨不下的是那無盡的愛!
寫下滿心的惆悵和無奈,她眼眶濕潤,再也看不清自己寫的苦戀情詩。
她氣自己對他如此沉迷,氣自己對他如此執著,如果結局必須走到這樣不堪,她情願站在遠遠的一端,獨自品味哀傷。
她傻傻一笑,該面對的,終要面對,她拭去淚,不想自怨自艾。
抱著最後的一份希望,也許也會是最後的遺憾,她想在他生日的那天,臉上洋溢著幸福。當初高高興興的走進龔家,當然也要怏快樂樂的走完這趟無疾而終的「愛之行」。
☆ ☆ ☆
「老師,快,爸爸會回家吃晚飯,還有,今天我要吃你做的蛋糕和餅乾!」
光光催促著她。
自從吃過游芊慧做的蛋糕和甜點,他已經開始懂得挑剔外人做的精緻餐點。
淒巧今天菲傭請假,她早在前一天就準備好材料,打算今天親手烘烤蛋糕、餅乾,還準備做幾樣他喜歡吃的菜。
他答應會和他們用餐,所以她用心的為他做菜,她用盡最後一絲努力,加進愛的佐料、情的濃餡,希望看他開開心心的吃完她精心烹調的菜。
屬於三人的幸福時刻,游芊慧本來該是很期待、雀躍的,然而今天也許是和他們父子共進最後一次的晚餐。
她的心不敢放入一點悲哀和淒楚,她告訴自己要愉悅的走完這段癡心愛戀。
游芊慧引頸期盼他的歸來,為了和他共進晚餐,她忙了一天,等到全部的菜都上桌了,卻不見他進門。
等待的過程,總是難熬。
不忍光光跟著她餓肚子,已經讓他先吃了法式煎餅。
八點半,累了一天的游芊慧,已經等到飢腸轆轆、四肢無力了。
「爸爸怎麼還不回來啊?」
光光等到頭都趴到桌上了。
「爸爸可能突然有要緊的事,也可能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不如我們先去看電視!」
「我們再打一次爸爸的電話吧!」光光又鼓勵她打電話。
九點了,電話打了好幾通,留了言,還是不見他回來。
他說有話要對她說.卻讓她空等待。
他是故意讓她等待,故意給她難堪的嗎?
游芊慧的心沉到谷底,她幾乎可以預料,他想對她說什麼了……
想到這裡,一股難捨的心酸湧上心頭,她難分難捨的交代著:「光光乖!如果以後老師不在你身邊,記得九點就要上床睡覺,七點要準時起床跟爸爸一起去運動。」
「我不要,老師不在我身邊,我會忘記該做的事情!」光光聽到她這樣說,霸氣的拒絕。
游芊慧抑下悸顫的心緒,點著他的鼻端,「光光去上課就可以看見老師了,而且老師會把要做的事,記在聯絡簿上,你要記得拿給爸爸簽。」
「老師,你要去哪裡?我不要你走!」光光感到以前有的惶恐全都跑回來,而且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明顯。
「乖,光光會慢慢長大,你不能一直依賴老師。」她偷偷的抹去這份離別的傷痛,安慰他的同時,也在安慰自己。
「不要,老師要一直住在我們家才對,你不可以走,我不要,我不要!」光光聽她這樣說,突然哭了起來,他的小手牢牢的圈住她的腰,兩隻眼睛一直盯緊她,生怕他一合眼再睜開,就見不到她了。
游芊慧輕摟他、拍撫他。
她何曾想離開?可是他和她之間,必須做個了結,否則拖得越久才離開,只是徒增傷悲罷了!
胡伯在一旁,看了也不免黯然傷神。
「胡伯,以後就要勞煩你們多多照顧光光了!」游芊慧戀戀不捨的叮囑著胡伯。
「這麼好的女孩,為什麼先生不懂得珍惜?」胡伯替她抱屈。
等著等著,已經十點整,光光在游芊慧的懷中,進入夢鄉。
上樓吧!他可能不會回來吃晚飯了!看著自己費盡心力所烹煮的法式料理,冷冷躺在餐桌上,她的心,也在這一瞬間泛涼。
看著包裝精美的盒子裡,還躺著她精心收編的「溥的收臧集」和細心編織的咖啡色圍巾,被冷落在客廳的桌上,她突然想到自己的處境和它們一樣淒涼……
拖著疲憊的身子,她抱著臉上猶有淚痕的光光正準備上樓。
突地,門外傳來一陣車子的引擎聲,胡伯趕緊對游芊慧通報:「先生回來了!先生回來了!芊慧老師,光光讓我抱上樓好了。」說完便接過光光上樓去了。
游芊慧陡地提起精神,回首一望,幽幽的喚著他的名字:「震……」
他回來了,然而他的身邊,卻多了一位美麗耀眼的女子,那女子的容顏,酷似藍妮……
會是藍妮嗎?游芊慧睜大了眼睛,仔細的端詳她。
「姐夫,這位就是你說的幼稚……園老師嗎?」這個美麗的女子,一進門便不客氣的打量游芊慧。
在模特兒界打滾.憑她閱人無數的經驗推測,游芊慧根本就是個幼稚的土包子,怎稱得上是專業的家教老師。
姐夫?!她稱他為姐夫,那麼她一定是幾年前,那個氣焰囂張、刁蠻頑劣的藍萍了。
「游老師,我來向你介紹,她是我的小姨子,剛從法國回來,從今天開始,她會代理你的職務,我想你們需要認識彼此。」
她彷彿被他冷冽如冰的話語連續的重擊,擊得她肝腸寸斷、心撕肺裂……
他怎麼可以對她這樣冷漠,怎麼可以對她這樣殘忍?
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能商量,就直接找人來代替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