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霓時尚」開幕了!
開幕首日,冠蓋雲集,賀喜花籃一批批送來。
她準備了一個開幕酒會,提供點心與香檳,廣邀媒體與各界貴賓過來捧場。
所幸在開幕之前,旗下已經簽下幾名新生代模特兒,經過秘密集訓,亮麗的身影一出現,立刻牢牢抓住了攝影師的目光,謀殺掉不少底片。
唐貴霓每跟一位賓客寒暄,眼神就忍不住往門口溜去幾次。
明明知道,段耀凌是幕後金主,絕不可能會出現,但她還是期待他的到來。
倒是他,明明說「-面上,段耀凌與『貴霓時尚』完全無關」,卻還是要了幾十張邀請函。而他請來的那些客人,穿著清一色的黑西裝,站在不顯眼的角落,既不吃點心,也不喝香檳,對搔首弄姿的模特兒更是無動於衷。
這些客人真奇怪!段耀凌到底把邀請卡給了誰?
最怪的是,偶爾他們會彼此交談,而那位身高將近一九○的高壯男人,她記得他好像姓……姓「馬」是吧?更像他們的頭頭,他好像可以支使所有黑色西裝男,叫他們去站在某個角落……「監視」?
對,就是這種感覺!
他們在監視每個進出酒會的人,不管是賓客,或工作人員。
或許她該主動去跟這位「馬先生」寒暄幾句。
她穿著一襲高雅的酒紅小禮服,盡量不搶走新生代模特兒的風采,卻沒有注意到,其實很少有記者找她訪問,更沒有看見,任何興匆匆向她走來的攝影師都被黑色西裝男給擋掉了。
她往「馬先生」走去,露出友善的笑意。
「唐小姐,有份署名『段先生』的禮物被送來,我把它放在您的辦公桌上。」一個名叫繪藍的女性行政人員向她報備。
段先生?段耀凌?
禮到人不到,他畢竟還是有心的!
她面露喜色,原本筆直走向「馬先生」的腳步打住,腳跟一旋,先回辦公室拆禮物。
因此她沒有看到,繪藍與「馬先生」低聲交談。
「已經測試過,裡面沒有危險爆裂物才交給她。」
「不一定是爆裂物,老總可沒跟我提過他要送禮。」「馬先生」吩咐道。「你到她辦公室門前待命,我打電話跟老總確認。」
唐貴霓帶著愉快的心情,走進辦公室,看到一個好大的禮物,用紅色與粉紅色的寬版緞帶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這個男人凶歸凶,其實還挺有心的嘛!
她拿起手機,直撥他的專線號碼——在床上,她用他教導的「技巧」逼他答應給的聯絡方式,但他的專線正在通話中。
討厭!她想要跟他分享這一刻的心情。
她吐了吐舌頭,一手繼續call他,一手緩緩拉開蝴蝶結。討厭討厭!他到底跟誰講這麼久的電話?她想告訴他,這一刻她是愛他的。
對,她愛他,一直以來都真心愛著他!
只是背負那些舊事,她必須武裝自己,牙尖嘴利地攻擊他,但在她心裡,一直一直都是愛他的呀!所以他追尋她的腳步,到國外去看她,她都偷偷高興好久,他不遠千里飛來吻她,她從不拒絕,一顆心是為他顫動的。
此刻,夢想實現的喜悅,如果不能跟最愛的男人分享,還有什麼意義?
可惡!電話不通、不通,她拚命按重播鍵,也努力按捺打開禮物的衝動,但是,蝴蝶結解開了,包裝紙也細細地拆開了,他的電話還是不通。
她依稀聽到,門外有重重的跑步聲。
不管了,這一通再「忙線中」,她就不說愛,也不跟他分享快樂了。
她一邊夾著手機,按下重播鍵,一邊緩緩地、緩緩地把禮盒的蓋子拿起來。
就在看到內容物的剎那間,她的辦公室大門被粗魯地推開,「馬先生」帶著人衝進來,同時間,他的專線也通了——
「霓霓,那是我……」
她呆愣地看著「禮物」,不自覺地讓手機重重摔在地上。
這種「禮物」,她見過,紐約的博物館甚至辦過這類骨董品的展覽,提醒女人,當男人的自私與佔有慾瘋狂到了極限,是會用何種實質禁錮,來屈辱女人的尊嚴。
她臉上血色盡失,脂粉都無法為她掩飾。
這些日子以來,所有感受到被愛的、被嬌寵的幸福感,就像頹圮的城牆,瞬間廢成一堆爛磚,「心碎了」三個字,根本無法形容千分之一的感覺。
他們之間,只是個精心的遊戲,誘使她踏入陷阱,嘗透粉身碎骨的感覺。
馬兆衛衝到她桌前,看清那件「禮物」,立刻搶過去,用力之猛,使那張舞著段耀凌字跡的紙條飄出盒外,落在她腳邊,和手機躺在一起。
手機裡,還傳來咆哮,力道強大,反而與雜音干擾在一起,根本聽不清楚。
她跪倒在地上,看著那銀鉤鐵劃般的字跡,寫著——
如果你有一丁點兒羞恥心,就自己戴上這個。我不信任你淫蕩的天性,會讓你有任何忠於我的觀念。
在這麼這麼特別的日子,他送給她,一副貞操帶。
「唐貴霓,你回答我一聲,唐貴霓!」手機傳來暴躁的吼聲。
眼淚凝聚著,-而掉了下來,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凝在地氈上,在露珠一樣。
她抓起一旁精鋼鑄成的現代藝術品,發了狠似的往手機猛砸,直到他的聲音消失,手機成了廢電路板。
馬兆衛踏了過來。
「唐小姐,我們是段先生派來的,我們奉命要在這裡保……」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唐貴霓就拔下高跟鞋往他丟過去。
他靈快一閃,躲過了攻擊。
「出去,都給我出去,帶著你的人馬滾出這裡!」她泣喊著。「告訴段耀凌,比起他摧毀我的心計,我更恨他曾經帶給我的一切!」
「唐小姐……」馬兆衛試圖解釋。
另一隻高跟鞋摔過去。
「出去!聽到了沒有!滾、出、去、啊!」
唐貴霓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裡,整整一個鐘頭。
她的頭好痛,她的眼睛好酸,她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難看。
但再怎麼難看,今天還是特別的一天,但已經不是特別喜悅,而是特別灰敗。
門上傳來輕敲聲。
「誰?」她抬起頭。
「唐小姐,是我,繪藍。」門外傳來柔婉的嗓音。
她從地上爬起身,顛躓著腳步,踉跟艙艙的過去開門。
「繪藍……」她有點難堪,但沒有刻意遮住自己臉上亂七八糟的淚痕。
這個員工年紀只比她小一點,但從面試開始,她就很欣賞她有股明快果決的魄力。繪藍將會是個人物,在工作上,她幾乎沒有個人情緒,但說話的聲音卻特別有安撫人的效果。
「您還好吧?」
「很好。」就算撐不住,她也要死撐下去。
「貴霓時尚」是她的,就算遭段耀凌惡意設計,傷透了心,她仍要實現夢想。
「繪藍,找人去幫我買頭痛藥好嗎?」
「沒問題。」
「現在外面的情形怎麼樣?」
「還不錯,陸續有賀喜花籃送來,模特兒們都很稱職。」
「那些黑色西裝男呢?」她有些氣虛的問。
「都走掉了。」
「有沒有人問起我,或聽到些什麼?」
「有幾位記者想採訪您,不過我已經先打發他們了。但如果您再不出現,對後來才到的賀喜賓客似乎有些不禮貌。」
她揮揮手。「我知道了,盡快把我要的頭痛藥找來吧!」
唐貴霓進入辦公室套間的盥洗室,從卸妝開始,洗去一臉彩妝。
生離死別的事她遇過,遠赴異鄉的路她走過,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咬著牙挺不過去的,被男人玩弄更是其中的小case。
她從冰箱拿出冰塊,坐在沙發上,仰著頭,隔著毛巾冰敷眼睫。二十分鐘後,流過淚的痕跡幾乎看不出來,她重新上妝,套回高跟鞋,吞下繪藍送來的頭痛藥。
打開辦公室大門,踏出去的第一步是顫抖的,但她很快穩住步伐。
她是唐貴霓,沒有任何事、任何人擊得倒她。
絕對沒有,而且……她也不允許有!
「貴霓時尚」開幕的一個月內,唐貴霓都住在辦公室裡。
這個辦公室的設計師,跟她之前住的公寓的設計師同屬一位,因此辦公室裡,她所需要的一切統統都有,她也毋需回去收衣服、拿行李什麼的。
自閉在「貴霓時尚」這些日子,她試著將自己完全投入工作當中,連大門也沒跨出一步。
非常幸運的,段耀凌並沒有打電話來做任何解釋,他就像在人間蒸發一樣。
她總是對著鏡子展歡顏,告訴自己,這就是他惡意傷害她的證明,這就是復仇。
希望他覺得痛快!不然她夜裡流不止的淚,未免太不值了。
說也奇怪,這段期間,八卦小報上,反而沒了他的桃色緋聞。
這件事始終困惑著她。
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有數不清的花邊新聞,天天見報;當他們分開,那些與他名字相連的小明星彷彿也遺棄了他。
如果這是他為了復仇所行的計畫之一,未免古怪。
依照段夫人的性格,要段耀凌報復她,而且報復得如此成功,不可能不大肆宣揚,何況感情的傷痕純屬你情我願,又不能訴諸法律,她的存在被壓得如此低調,委實值得懷疑。
她搖搖頭,決定不傷腦筋了。
拜託繪藍幫忙找的單身公寓已經有了著落,也確定自己重新築起保護殼後,她決定踏出「貴霓時尚」,回段耀凌的公寓瞧一瞧。
她向值班人員交代一聲,然後到地下室,開她買給自己的車。
當她的車影才剛滑出地下車道,馬上就有人盯梢,而且不只一輛。
但她什麼也沒有注意到,有駕照卻很少上路的她,只是靜靜享受駕馭在夜間的樂趣,路很寬,前面又沒有什麼車。
忽然間,她的車屁股被重重一撞。
她驚跳了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是單純的意外,還是……
兒時被刻意追撞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愛飆快車,想親手解決她跟媽媽的段夫人。然而段夫人下半身癱瘓,應該沒有駕車能力,所以,這應該是單純的意外吧?
就在她驚疑不定的時候,後頭那輛車超到她右手邊,再一次撞她,將她的車往安全島上撞。
這不是意外,是蓄意謀殺!
她慌了手腳,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段耀凌,可恨的是,她想到的並不是他要謀殺她,而是想向他求救。
該死的!她加速踩下油門,但那輛車如影隨形,偏離她一陣子,又狠狠地衝撞過來。
這次力道極強,對方撞過來的時候,她正好位在十字路口,車子打滑出去,只見又有另一輛車從後頭追撞對方,將對方撞往前方。
但她什麼也顧不了了,當初考量需求不大,買的是輕型小車,根本耐不住撞擊,再加上她不諳駕駛技巧,只能握著方向盤拚命踩煞車。
車子一圈一圈地打轉,她忍不住大聲尖叫,最後整輛車子完全失控,往拋物線方向飛去,撞上安全島,整輛車幾乎翻覆。
她被卡在車子裡,無法動彈,頭暈目眩得幾乎昏厥。
「唐小姐,你還好嗎?」一個男人跑過來,彎下腰慰問她。
「我……」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你是誰?來殺我,還是來救我的?」
「聽起來神志還算清楚。」男人咕噥著。「我是被你掃地出門的開幕貴賓。」
「馬……什麼的。」她努力在腦中思索,不知道要為眼前男人的輪廓與腦中影像相疊合而高興或恐懼。
「謝謝你記得我。」馬兆衛轉頭吩咐,「喂!你們幾個過來,看能不能把車扳正,還有你,去拿破壞工具,車門很可能被卡死了。阿俊,他們呢?」
「去幫那個肇事者製造一點意外,讓他回去很難向『那邊的人』交代。」
「很好。」
唐貴霓昏昏沉沉地聽他們對話,知道對方就算想把她拖出來,再一槍斃了她,她也無力反擊。
她軟趴趴地任人將她拉出車外,眼皮沉重地像要永遠闔起,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說。
「唐小姐,我要為你檢查傷勢,有得罪之處請見諒。」
她睜開眼睛。繪藍!居然是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
繪藍像專業醫師一樣,從頭到腳細心檢查她的狀況。
「初步判定,沒有骨折,至於有沒有內出血或腦震盪,必須經過詳細檢查才能確定。」說完,立刻退到一邊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馬兆衛立刻打手機。
「老總,你最好出來一趟……是,她出事了……不,我們擺平了,沒有太嚴重的問題。」他靜靜地聽了一會。「好,我們將她送到那裡去。」他關上手機。
「小心一點,把唐小姐帶上車,繪藍你跟著過去。」馬兆衛朝他的手下吩咐。「這輛車處理一下,血灑多一點,務必讓人以為駕駛傷重,再到附近醫院去造一份假病歷。」他咕噥著。「不過想也知道,那個老妖婆可不會因此而滿足。」
「但你也不能期待這件事太快落幕。」繪藍淡淡地說。
「為什麼?」馬兆衛因為連續盯梢一個月,煩都快要煩死了。
「目前為止,這是徵信社最大的case,要是結案了,我們喝西北風?」繪藍明確地指出,成功地讓馬兆衛發出痛苦的呻吟。
當唐貴霓被抬上箱型車,疾駛而去,忍不住開口問了。
「你剛剛打電話給誰?」等會兒是生是死,她想先有個心理準備。
「老總。」
她腦子轉不過來。「誰?」
「你家相公啦!」馬兆衛沒好氣地答。
段耀凌?找他幹嘛?「送我……送我回辦公室,我可以自行就醫。」
「唐小姐,實際一點,你正在被追殺。老總做事精明歸精明,遇到了你,心笨嘴就更笨了,但他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啦!」
「繪藍……」她心慌意亂地向一旁的大女孩求救。
她以為她為自己築的保護殼已經夠堅固,但發生在今晚的事,讓她承認她被嚇壞了,而「馬什麼的」跟繪藍的出現,更讓她瞭解一件事——她根本是在狀況外。
但即使在狀況外,她還是本能地想求援,女生應該會比較同情女生……
「唐小姐,請您休息吧!」
繪藍閃電出手,按下她的昏睡穴,讓她瞬間跌入漆黑的夢鄉。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旁邊有交談聲……
「我來抱她,她現在怎麼樣?」很熟悉、很著急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段耀凌。
接著,她的身子就浮了起來。
要不是身下有一雙鐵臂輕托著,指掌緊扣著,就像捧著價值連城的寶貝,死也不願脫手,她會以為自己就要飛向天國。
「你們都留下來,兆衛向我報告事發經過,繪藍再幫霓霓做詳細的檢查。」
真的是段耀凌!
一陣心安的感覺襲上心頭,她這才安心的讓自己跌入夢鄉。
段耀凌看著臂彎裡,一身狼狽的她,心疼不已。他知道她氣他、恨他、怨他,但是這一個月以來,為了不讓母親起疑,他又刻意拉遠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按捺被她憎恨的焦慮,故意不跟她通音息,那副被馬兆衛伺機帶回來的貞操帶,幾乎讓他憤怒得失去理智。
他不敢相信,母親竟然耍了這種賤招,更惶慄地發現,母親與她的爪牙正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只能假裝樂觀其成這一切,私下把貞操帶毀了,故意不見唐貴霓,讓母親以為,她恨的女人正在遭受慾望不得紆解之苦。
他將唐貴霓帶進公寓裡,毫不猶豫地選擇讓她睡在他的房間。之前她貪戀著他的被窩、他的體溫,這層公寓最後的旖旎記憶,就是集中在他的房間。
他在床邊輕輕放下唐貴霓,低聲吩咐深藏不露、醫術精湛的繪藍為她細心檢查。
然後,他到客廳,僵直身子,深鎖濃眉,聽馬兆衛報告現場狀況。
「你為什麼沒有早一步採取行動?」讓他的霓霓受盡驚嚇。
「老總,你也要想想我們的立場,我們既要讓你當個-面上的『孝子』,又要讓你的寶貝霓霓安然無恙,其中矛盾點太多,不得不有所取捨,你應該很清楚。」
是了,正是這樣。
若要全面保護唐貴霓,就必須與母親決裂,將戰事擴大。他並非怕事,但母親終究是母親,被人奪走丈夫的恨,做兒子的怎能不體諒?
但,如果要朝母親一面倒,就得讓心愛的女人暴露在危險之中,更不可行!母親的爪牙比致命輻射線更恐怖,暴露其中,霓霓焉有命哉?
這絕對是兩難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所有關係人都長命百歲,仇恨幾時了?
慢著,說到了霓霓……「誰准你叫她『寶貝霓霓』?」他一股怒氣無處發。
馬兆衛慢吞吞地說道:「老總,我有冠所有格,『你的寶貝霓霓』。」
「以後尊稱她夫人,或者叫她唐小姐就好。」
就在這時,繪藍從房裡走了出來。
「唐小姐只是驚嚇過度,加上有些擦傷,沒有內出血,但也許有輕微的腦震盪。」她報告著,凜然的神情看起來與平時不同。
她是段耀凌佈局在「貴霓時尚」的暗樁,當個普通行政人員實在太委屈她了,以她涉獵中西醫學極廣的長才,在醫界發展,將會是顆閃亮的新星。
「如果她四十八小時內有嘔吐現象,或者頭痛頭暈,立刻叫我過來。」
「你不能留下來嗎?」
繪藍理智地指出。「暌違一個月,您希望我當電燈泡嗎?」
「有道理,不過……」霓霓的安全最要緊。
「要不是有絕對的把握,我不會離開我的病人太久。」繪藍說道。「我讓她沉睡幾天,她受到的驚嚇恐怕比任何傷勢都嚴重,如果她作噩夢,我想她需要你更甚於我。」
段耀凌沉默了一下。
「替我掩護,讓『我』因公出差到南美洲,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在這裡。」他要日夜守著霓霓,等她醒來。
今晚,他險些失去她!
他真不敢想像,如果馬兆衛沒有及時介入怎麼辦?如果他沒有培養出自己的班底,如何與母親抗衡?如何保護心愛的女人?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他可以為老總做出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送走了馬兆衛與繪藍之後,他回到房間,看著沉睡中的唐貴霓。
她睡得有點不安穩,翻來翻去,神情極為痛苦,好像被夢魘所擾。她的手不住地往他的床位探去,好像在尋找些什麼。
難道,夢裡的她不怨他?
難道,夢裡的她需要他?
他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躺上自己的床位,側身環住她,只見唐貴霓小手搭上他的肩,臉在他懷裡蹭了幾下,舒服地歎了口氣,然後沉沉入睡。
他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熬過了惡質的誤會,他還沒有機會開口解釋清楚,但她還是本能地要他。他知道霓霓倔歸倔,固執歸固執,嘴裡說恨,但心裡還是相信他的。
這樣就夠了。暫時,這樣就夠了!
經過幾天的休養,唐貴霓的傷勢大有起色。
她的外傷不多,但筋骨無形的挫傷不少,繪藍帶來了藥膳與藥浴的材料,讓她的元氣盡速恢復。
「這瓶藥油我留著,什麼地方疼,你請老總幫你揉揉,擔保一天就見效。」
「不用了,用藥膏貼一貼就會好。」
「藥膏好是好,不過長時間黏住肌膚,很容易過敏,還是藥油效力大。」見她怎麼也不收,繪藍直接把藥油塞到段耀凌手上。「你負責揉,負責保管。」
她才沒有閒工夫介入人家夫妻間的事,光看他們兩人微繃的臉色,就知道他們鐵定還沒誤會冰釋。
真悲慘!但那實在不是她的問題,繪藍做完診斷就走。
男主人的臥房裡,突然變得很沉默。
「我……」段耀凌轉著手中的玻璃瓶。「幫你擦藥油。」
「不必了。」
自從發現自己被人送到這裡來之後,醒著的時候,她總是一臉寒霜。
要說什麼呢?她光是看到他的臉,就想到那副侮辱人的貞操帶,那張羞辱人的字條。他可以把話說得那麼決絕,再見面時卻又裝作若無其事,那套雙面人的本事,她自歎弗如,根本懶得跟他廢話。
但是,她的身體總是背叛她。
每次醒來,她總發現自己窩在他懷裡,身體與他交纏,不只他抱著她,她主動纏牢他的勁道更讓自己又驚又怒,但她知道自己睡得很好,而他也不再在夢裡咆哮,他們都能讓對方寧心安神。
可恨!他明明是她的仇人——就算以前未必是,但現在絕對是——可為什麼她還是下意識相信他?
「翻過身,我揉揉你的背。」這個藥油最好如繪藍保證的有效,他痛恨每次看到她齜牙咧嘴的起身動作。
「你怎麼知道我背痛?」一說完,她就想咬掉舌頭。幹嘛不打自招啊!
「你每次起身,動作都很慢,一臉痛苦,我猜應該是背痛。」
他把藥油放在床頭櫃,動手幫她翻身,掀起她的睡衣下擺,將藥油在掌心揉搓溫熱後,緩緩地按摩她的整個背部、肩膀。
她舒服得幾乎要歎息,原本故意把臉背對著他,但是,看到那雙大掌慢慢滑過來,用驚人的體熱為她細細摩動疼痛的肩膀,完全不帶情慾,有的只是純粹的呵護。
她把臉翻過來,主動問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他盡量面無表情。
「一下子耍狠,一下子賣弄溫柔。」她拱起背,本來想爬起身質問他,卻被他一掌壓回去。「你是雙面人嗎?抑或你打算故計重施,再給我希望,再讓我絕望,一遍遍折磨我,到死為止?」
這四個字,讓他悚然一驚。
一個弄不好,母親恐怕真的會痛加折磨霓霓「到死為止」,而霓霓永遠不會知道,她與他的每一舉、每一動都暴露在什麼樣的危險之下。
他是母親的兒子,母親或許會留三分情,不,留一分情都夠他訝異了,但對於霓霓,她絕對不會心軟,剷除與唐雙宜最親近的人是她畢生的心願,這心願強烈到已不再關乎丈夫還會不會回到她身邊,她只想洩恨。
「還在想折磨我的方法嗎?」她的聲音穿透一切思緒,喚醒了他的沉思。「我必須稱讚,你之前那一招使得很好,我的心真的被你傷透了。」
說著,她的聲音變得軟弱,呼吸也為了止住忽湧上來的泣意而變得急促。
大掌忽然停住。「你真的認為,我會傷害你?」
「給我一個規矩的答覆,不要每次都想迴避問題點,或者以問代答。」
他一僵。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夠坦白,不夠誠實,他一直在迂迴繞圈。
「前面要擦藥油嗎?」他恨透了連到這種時候,他都無法坦白。「我想你的肋骨也在痛。」
「我要一個答案,我要在狀況中,不是狀況外。」她固執地問。
「我想你的意思是,前面先不擦藥油。」他抽張面紙,擦掉手上的油漬,然後拉下她的睡衣下擺,輕輕將她翻身回正面。
正好方便她瞪他。「答案。」
「先睡覺,明天再問。」他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爭論不出什麼來。
必要的時候,她可以讓自己非常難纏。「為什麼明天才能問?」
因為他沒辦法-白。「介意我去洗個手嗎?」他匆匆問。
她又瞪他。「你需要時間思索該怎麼打發我嗎?」
她是對的。
「面紙吸不了多少油,我不想把床單弄得油答答。」他狼狽地跨進浴室。
在沖洗雙手的同時,他看到了蓮蓬頭,一點水垢都沒有、閃閃發亮的蓮蓬頭。
他想起,每次淋浴,他都希望灑下來的熱水能帶走所有痛苦的記憶。
而霓霓希望,失去記憶也無所謂,每天醒來都是全新的一天,而這一天就卡在他們還不知仇恨、天真爛漫的童年。
他突然有了個主意。
段耀凌踏出浴室,躺回床上,聽見一旁機器人似的呆板嗓音。
「答案,我要答案。」
他側過身,第一次正面迎接她的瞪視,他料準了她背痛逃不掉,靠過去,輕吻她額上一記。
他垂下眼,她仍然在瞪他,好像眼睛都不會酸。
他伸出食指,在她鼻尖捺一下,低聲說了個字。
他的語氣很輕微,但她還是聽清楚了,眼睛從瞪著他,變成驚愕地張大。
「……晚安。」他怡然躺回床位,柔柔將發怔的她圈進懷裡,閉上眼睛。
是那個字嗎?他真的說了那個字?他是「那個意思」嗎?如果他懂那個字對她的意義,那就代表他願意忘記一切,至少……一天?
唐貴霓看他放鬆的睡容,忍不住也打起了小小的呵欠。
不知道為什麼,聽他說了那個字,她劍拔弩張的殺氣全都消失,疲勞一擁而上,瞌睡蟲一隻隻跳上來,將她拉著扯著進夢鄉。
她並沒有得到「答案」,但睡容上,卻出現了暌違一個月的幸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