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菊」日式餐廳裡,高朋滿座。
刁梅才剛打過卡,正要上工,就被媽媽桑揮手召入廚房後頭的小辦公室裡。
「坐。」媽媽桑跪坐在榻榻米上,遞給她一個信封。「這是結算到昨天的薪水。」她看了看刁梅,有些憂心仲仲。「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瞭解。」刁梅的反應平板,彷彿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從明天開始,我不用過來上班了。」
「……對。」見她如此平靜,媽媽桑反而有些氣弱。「我想你應該知道原因。」
刁梅沒說話。
早在那天,她把龍蝦沙西米倒在色老頭的頭上,就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只是,她實在嚥不下那口氣,無論如何,她都要把那個色老頭電得吱吱叫!
可惜,報仇的滋味雖然萬分甜美,但報仇之後,倒霉的下場也接著來了。
媽媽桑有些欲言又止,再三斟酌之後才說道:「刁梅,你以後可能很難在餐飲業找到打工的機會。」
「哦?」聽到攸關「錢」途的話題,柳眉終於蹙了起來。「什麼意思?」
「上次那位被你用沙西米教訓的史先生……」
「史大胖。」她迅速截口道。
「史大胖?」媽媽桑發出類似噎住的聲音。「他不是叫做『史達龐』嗎?」
刁梅聳聳肩。「我都習慣叫他『史大胖』。」再狠一點,就直接罵他「死大胖!」
「你認識他?」
「如果每次被性騷擾都算『認識』的話,」刁梅面無表情地說著,「對,我們的確『認識』很久了。」
事實上,他們交手好幾次,史大胖對她的性騷擾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只是,她實在想不透,史大胖到底有什麼本事,為什麼不管她跑到哪家餐廳去打工,他都能神通廣大地跟過去吃豆腐?
媽媽桑咳了咳。身為一店之主的修養,讓她沒有跟著刁梅一起罵喊「史大胖」,儘管她很想很想,也很認同這個綽號。
「史先生在餐飲界很有影響力,上回你得罪了他,他不願善罷甘休。」
看著眼前清秀的女孩,媽媽桑心中擔憂不已。
刁梅是個好女孩。雖然她有點悍,但她很勤奮,工作中從不遲到早退,若不是史達龐我方面施壓!她不可能解雇這樣一個好員工。
「我相信事在人為,工作是自己找的。」她對自己的能力可是很有自信。
「這次不一樣。」媽媽桑傾身向前。「史先生向餐飲業施壓,想要斷絕你其他的工作機會,以便向你提供……『新的工作機會』。」
「哦!是什麼?」雖然心中有了答案,但刁梅仍似笑非笑地問。
媽媽桑深吸了口氣。「史先生希望能夠『親自照顧』你。」
呸!一打髒話在刁梅的喉間翻騰,她必須要努力克制,才能避免口出惡言。
「你要小心一點!刁梅,史先生那個人性好漁色,多年來,不知道以金錢為餌引誘多少年輕女孩上鉤,我怕他會對你不擇手段。」
「請別為我擔心。」刁梅將薪水袋塞進背包裡。「媽媽桑,有機會請幫我轉告史大胖一句話。」她將背包甩到背上,從榻榻米上站起來,小臉上有著萬分堅定的神情。「叫他別癡心妄想了,刁梅我怎麼樣也不會出賣自己!」
看著她充滿鬥志的表情,媽媽桑終於放心地笑了。
***
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卻一點也不簡單。
午後一點,刁梅坐在「海潮社區」的造景水泉邊,一面啃著白吐司,一面喝著因為過期三天而打對折的「鮮」乳,「享受」難得的悠閒。
她近日的時間表都比往常空閒了幾分。
自從被「菊」日式餐廳解雇後,她不信邪地應徵了許多家餐廳,負責人一聽到她的名字,馬上就搖頭拒絕。後來她才搞清楚,原來史大胖是餐飲協會的主委,所以,他隨口發個話,就把她打工的出路統統堵死了。
「去你的死大胖!讓姑奶奶逮到你,絕對叫你不得好死!」她地咬扯白吐司。
日子越閒,她就心情越糟!
就當她是天生的勞碌命吧!她向來看不慣自己閒著,一天二十四小時,總要把事情排得滿滿的,她才會神清氣爽;現在突然空出一個時段,她悶都悶死了!
突然之間,一個男人從水泉對岸晃了過去,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算了,閒著沒事,找個人來抬抬槓也好。「喂,」她驀地叫住了他。
雷曜森看過來,一臉莫名其妙。「小姐,你叫我?」
「不然這裡還有別人嗎?」她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
「可是……」雷曜森遲疑了一下。「我們認識嗎?」
「你之前不是在找過我?」刁梅看了他幾眼,心底有幾分狐疑。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之前兩次給她惹出麻煩來,結果拍拍屁股一轉身,就馬上與她相見不相識,即使他想避風頭,也不是這等避法。
「我找過你?」雷曜森隔著嘩啦嘩啦的水泉打量她,一臉看陌生人的表情。
他翻閱腦中的「美女記事薄」。怪了!沒有一位他邂逅過的佳人長相如此平凡啊!
「算了算了。」她本來是想,他之前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乾脆趁此空檔,給他一吐為快的機會。「你忘了也好,以後可別在我工作中又來找麻煩!」
她揮揮手,繼續低頭吃吐司。
經她這麼一提,雷曜森立刻回想起來。「你是刁梅?」
才嚷著,他馬上拔腿繞過水泉衝到她面前,深怕她會一溜煙地消失不見。
喝!都怪他把她的長相忘得一乾二淨,害他差點錯失挖角的機會!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他的大腦記憶體只存取超級美女的影像,中等及以下階級的美女,他向來很少謹記在心,常常見過就忘了。
而且……
「你今天不忙嗎?」之前看她都是衝來衝去的樣子,現在突然見她坐著納涼,「背景」那麼不相襯,也難怪他會認不出來。
「閒得很。」她啃掉最後一口吐司、喝光最後一口過期「鮮「乳。「對了,之前那位『歐內將』還好吧?」
「歐內將?」他愣了一下。
「水手服、迷你裙、牛角辮的那個。」刁梅的手在頭上比了比。
「哦!你說的是阿蘭娜。」他恍然大悟。「她沒什麼事,超市裡的那些罐頭只是造勢用的空罐,沒有殺傷力。」只是,見過她那一身不合年齡的打扮後,他當初熱烈想「泡」的念頭,已經徹底自動消失。
「我想也是。」刁梅隨口問道。「喂!你還沒說你之前找我幹嘛?」
「……」雷曜森「熊熊」頓了一下。
「說話呀!」她最不喜歡等待。「幹嘛眨著眼睛不說話?」
雷曜森深呼吸了幾下,簡直不敢相信這次機會竟然來得如此容易。
「我想請你……請你擔任我的管家。」他小心翼翼地說著,兩眼緊緊盯著她,深怕她又在關鍵時刻消失無蹤。
刁梅看了他一眼,隨即抓起放在一旁的求職專刊。
「對不起,我現在對有戀童癖、色情狂的人過敏,不想在工作場合跟這些人相處。」她在合意的應徵專欄上打個圈。「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雷曜森垮下臉來。「等一下!」
「哦!對了,忘了向你道謝。」刁梅又抬起頭。「承蒙你看得起我,等我對『你這類的人』不過敏時!還請你賞給我一個工作機會。」
她「謙卑」地點頭致意!附帶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
雖然在她的性子裡,倔與悍佔了很大一部分,但早熟的她,還是相當懂得「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犯不著為了一時的不順心,把未來可能的機會都得罪光了。
雷曜森的俊臉慢慢地由白轉青,然後漲成了紅色。
他咬牙切齒。「我要鄭重澄清一件事——」
「請說。」刁梅的視線溜回求職專刊。
「我、不、是、戀、童、癖。」他一字一頓的說。
「那很好啊!不然我擔心你會誤觸法網。」她說著風涼話,翻開專刊第二頁繼續找工作。「你應該知道占惹未成年少女——」
雷曜森打斷她。「我只愛豐胸柳腰、二十歲以上、有自主能力的美女。」
「這種嗜好不錯啊!」她打哈哈,避免去找餐飲方面的工作,以免塞了一肚子閉門羹。「我建議你多往PLAYBOY雜誌去抒發慾望,那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去你的!」雷曜森第一次被人堵得說不出話來。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刁梅不但工作能力強,嘴上功夫也不弱。這小女生竟然可以皮笑肉不笑地把他氣得蹦蹦跳,虧他從前還號稱是好好先生一個。
刁梅低頭看了一眼腕表,兩點鐘,她休息夠了。
「你自己隨便逛逛吧!我有工作要忙。」她站起來將隨身物品往肩下一夾。
「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雷曜森伸手攔人,卻被她敏捷地溜滑過去。
望著那小小的個頭越跑越遠,他不禁挫敗的低咒。
該死的!他竟然只顧著澄清誤會,卻讓大好的挖角機會從指縫中溜掉?
***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順便到夜間部大學上兩堂蹺不掉的課之後,刁梅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承租的頂樓加蓋小套房。
雖然這個小套房只是鐵皮與石棉瓦搭成,住起來夏天熱、冬天冷,但好歹也是個便宜的棲身之地,自從她北上求學後,就一直待在這裡。
還來不及吃一頓遲來的晚餐——十元泡麵一確定,電話就響了起來。
「梅梅。」電話那頭傳來了刁媽溫厚的叫聲。
刁梅緊抿了一天的唇角,終於揚起一絲真摯的笑容。
「媽!」她嫩嫩地叫了一聲,像小女兒般地撒嬌。
「吃飯了嗎?」
「吃了。」她將話筒夾在肩上,騰出雙手撕開泡麵的膠膜。
「晚餐吃什麼?」
「自助餐,三菜一湯,糖醋雞肉、鮮燴時蔬、涼拌粉皮小黃瓜。」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撕開調味包的封口,嘴裡說著讓母親安心的話。
「三餐要正常,不要淨吃些速食麵,不健康又不美味。」
「是。」水開了,她往大碗公里衝入滾水,然後把教科書壓在大碗公上,把面悶軟。「媽跟賈叔最近好不好?」
「好啊。」刁梅的聲音明顯地開朗了幾分。「我們最近開發幾道新菜式,以海鮮為主,試著用簡單的烹調方法,將天然的美味展現出來,所以採用……」
刁媽滔滔不絕地說著烹調心得。而刁梅等待三分鐘後,移開教科書,用筷子拌了拌,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耳邊繼續響著慈母的聲音,聽著聽著,她有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其實,刁媽不是她的生母,刁爸不是她的生父,賈叔也不是她的親叔叔。
他們一家四口根本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原本,她只是育幼院裡一個孤伶伶的孩子,是他們收養了她,讓她知道什麼叫做親情。
以前,刁爸是總廚師,刁媽與賈叔是他的愛徒兼助手,三個人對烹飪都有莫大的興趣,精通各式料理。刁爸在世的時候,帶領著他們以「辦桌」為業,維持不錯的生計。
但是,在她十五歲那年,刁爸因病早逝了!
他去世之前,拉著她的手把兩個愛徒托付給她。因為——刁媽與賈叔雖然有一手好廚藝,卻都是生活白癡,他們可以為了鑽研料理而廢寢忘食,卻總是在日常生活中出差錯;最最嚴重的是,這兩人都缺乏金錢觀念!
於是,小小年紀的她,就必須打理家中財務,努力鑽營生計。幸好,她天生就喜歡「努力討生活」,視勞動與賺錢為一大樂事,剛好與刁媽、賈叔互補。
「……烹調上,我們盡量兼顧健康與美味的原則,多用川燙、少用油炸……」
在刁媽的絮絮叨叨中,她吃完了面,洗好了確定筷,回桌前坐著。
她拆開剛到的幾封信件,發現房東寄了封信給她,言明租約即將到期,下期租金將翻漲四成,如果她不同意,隨時可以打包搬家。
她默默地歎了口氣。這年頭,除了薪水以外,什麼都漲價!
「對了,梅梅。」刁媽敘述了一大段烹調心得之後,停頓了下,以商量的口吻說道,「下個月,鄰居老王要嫁女兒,拜託我跟你賈叔去『辦桌』,你看怎麼樣……」
刁梅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心中警鐘叮噹亂響。「不成不成!」
「可是……」
「沒有、可是!」她抓緊了話筒,極力表達反對意見。「媽,難道你忘了嗎?上回他家娶媳婦,請你們去辦桌,別說是工資,就連酒菜錢也沒付過一毛,你們忙了半天,還要倒過來貼材料費。那個王老頭,擺明了要坑人!」
這可是血淋淋的教訓,以前她住的鄉下老家,人人看準刁媽與賈叔不善理財,舉凡喜事、喪事,都來拜託兩人辦桌,然後以各種理由賴帳。
帳賴久了、錢欠多了,債務人就會自動當作沒過這回事,所以她只好嚴禁兩位長輩去勞動「貼」錢。
刁媽心知她反對的理由,只是……
「你一個人賺錢很辛苦,我跟你賈叔也想分擔家計啊!」
「我應付得來。」刁梅迅速地否決道。「別理王老頭,嫁女兒是他家的事,跟我們家無關。」
「……哦!好。」刁媽只好乖乖聽話。生活上的事,她一向都聽刁梅的。「那你早點去睡,別太累了喔!」
掛掉電話,刁梅坐著發愣。
想到耳要子軟的刁媽與賈叔,她就不禁陣擔心。這兩位長輩一向不懂得說「不」,只怕那存心佔便宜的王老頭再央求下,他們又會跑去替人做白工了。
而……她的視線又調轉回房東的來信。房租又漲價了,唉!
她開始動腦筋,有什麼辦公可以讓刁媽與賈叔遠離老家,又一併解決她的房租問題?
她必須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
***
大清早,太陽在緒蜷雲片後露了臉,金光從天上灑了下來,為大地覆上一層薄薄的光暈。
「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悅耳的鈴響從大門進玄關、流進大廳、流進走廊、流進主臥室、流進裸睡耳裡。
男人閉著眼睛,發出抗議的咕噥聲。
「叮咚、叮咚……」
「吵死人了!」他抓起枕頭蓋在自己臉上,希望不速之客能自動消失。
「叮咚、叮咚……」
按門鈴的人顯然沒有聽到他的咒罵,仍鍥而不捨地把手按在門鈴上。
雷曜森丟開枕頭跳下床,帶著一臉的不甘願下樓開門。
「早安。」門外,是刁梅一臉機靈的微笑。
「是你。」他沒啥好氣的問:「什麼事?」
本來,他的口氣是不會這麼差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如果家裡有個管家,一大清早有人造訪時也輪不到他滾下床來接待,他的起床氣就發作了。
「我來當你的管家。」刁梅開門見山的把履歷表朝他遞過去。
瞌睡蟲在一瞬間咻一聲全部消失。「真的假的?」他一臉不敢置信。
「真的。」
「為什麼?」他不能不為這急轉直下的情勢感到好奇。
前幾天,這個小女生還皮笑肉不笑地拒絕為「戀童癖」工作,是什麼原因讓她的態度大幅轉變?
「我需要錢。」她簡單又直接地解釋。「你應該是個慷慨又好相處的東家吧?」
他差點被她的直來直往嗆倒在地。現在到底是誰在應徵誰呀?「……當然。」
「那很好,我們來談工作條件。」刁梅率先走進屋裡,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雷曜森耙了耙有些蓬鬆的墨發,關上門,隨她進屋。
雖然心裡對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感到狐疑,但他決定見招拆招。天底下,不可能再有比全能管家自動上門來更好的事了!
刁梅瞧了瞧四下,打量未來的工作環境。
還不賴!除了「整齊、清潔」等項目不合她的標準之外,裝潢方面典雅卻不繁複,屋裡沒有過多的裝飾,顯示他是個以簡單為生活標準的男人。
她一派自然地坐下來!拿出計算機。
「首先,薪水要優渥。」她按出一個數字,後面附帶好幾個零。
雷曜森看了一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答應。「沒問題。」他向來不是刻薄小氣的人。「不過,我有個要求,我希望你能夠把工作重心放在這裡。」
「什麼意思?」
「我願意用高薪將你挖角過來,但,我希望你是個『全職』管家。」
一直以來,刁梅負責的六戶住家,除了她之外,還另有幾個傭僕。當刁梅完成份內工作,離開「海潮社區」後,其他的工作都由這些僕傭負責。
雷曜森沒有再徵人的打算,但也不想在刁梅離開後,親自處理所有的事,他可不希望再發生這種大清早有人按鈴,卻非得由他本人出馬的窘況,或者半夜肚子餓,卻找不到美食裹腹的悲劇。
「全職?那就是二十四小時羅?」她眼睛一亮。
「對,二十四小時。」
刁梅笑了!笑得有些賊。「這正好跟我要提的第二個條件有關——供膳宿。」
「沒問題。」這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雷曜森愉快地答應。
「等等,是三個人喔!」她輕快地補上一句,伸出三根手指,露出牲畜無害的笑容。「過幾天,我的家人也會搬到北部來,我希望你一併收容他們。」
雷曜森也學她露出牲畜無害的笑容。
會用上「收容」這兩個字,就代表刁梅自己也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過分。
「我為什麼要收容他們?」
隨著神志清醒,他的好脾氣也逐漸回籠,他問著,只是好奇,並沒有不悅。
「因為這會讓你感到物超所值。他們都是烹飪高手,我的廚藝全都是從他們那裡學來。」刁梅很有把握這個理由絕對可以打動他。
自從她把解決現況的主意打到他身上時,便立刻向人打聽,得知雷曜森早就明查暗訪過她的消息,並且對她的廚藝表現出高度的讚賞。
「他們比你還要擅長煮食?」雷曜森咋咋舌。
想起那天在敦親睦鄰餐會上吃到的超級美食,他很快地就心動了。
「當然。」刁梅答得驕傲。
「成交!」雷曜森一口答應。
「耶,」想到家人、工作、落腳地統統有了著落,刁梅忍不住跳起來歡呼。「預祝我們相處愉快!」她抓起他的手亂搖一通。
雷曜森愣了一下,幾乎想揉揉眼睛,確定他沒有看錯。
刁梅她……笑了!笑得歡天喜地,笑得就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活靈慧黠。
淺淺的笑浪先是在她的唇際蕩漾,然後染亮了頰,就像千簇萬簇的燈火在黑暗的夜裡突然綻起,那麼燦爛、那麼令人驚喜。
他任由自己的手臂被她戒得差點解體,嘴角也隨著她輕揚。刁梅笑起來真可愛,她應該常常笑的,但為什麼她總是繃著一張臭臭的臉?
「你看什麼?我的臉上有金子嗎?」她奇怪的問。
「沒有。」他匆匆回過神。但大腦記憶體已經把她的笑顏存了檔。
「沒事的話,那我回去搬行李羅!」她像陣風似的,用力甩掉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哦!好……」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等等,我還有個條件。」呼,差點把最重要的一個給漏掉了!
他的但書,讓快手快腳的刁梅停頓一下。「請說。」
雷曜森指著走廊。「走廊盡頭的大房間是我的工作室,近來正逢趕工時期,我大多數的時間都會等在裡面,你們不可以進去——尤其是你。」
「為什麼不行?」她很自然地反問。「如果要打掃,怎麼辦?」
「那裡不用你打掃,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雷曜森的表情有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這一點事關我個人的隱私,希望你能夠尊重。」
哇塞!他的口氣聽起來非比尋常喔!瞧他那副嚴肅的模樣,像是如果她不從,他就寧可跟她即將帶來的美食決裂似的。
刁梅聳了聳肩。「OK!」看在錢的份上,她當然能接受,反正她天生就不是什麼好奇寶寶。「我回去打點私人物品,最快今天下午就可以開工了。」
「再等一下——」雷曜森叫住她匆匆往外走的身影。
他暗暗記住,過幾天要跟她討論一下「時速」的問題。她不能總是比他快半拍,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溜到大老遠的地方去。
「你還有補充事項?」刁梅抬起一邊的眉毛,開始在心裡嫌他囉嗦。
「不是。」雷曜森突然以萬般渴望的眼神看著她。「今天早上可不可以先來個試用期?你……先做頓早餐給我吃,好不好?」
才說著,他的肚子就突然傳出了好大好響的一聲腹鳴。
*****
刁梅在水桶裡加入半匙漂白粉,戴著塑膠手套,杵了杵棉線拖把,用手擰乾,然後賣力地擦著磁磚地板。
她已經正式成為雷曜森的管家!
回想這幾日,搬遷家當是很順利,但為了這個「全職」的工作,必須捨棄為過去六戶僱主服務的機會,協調過程可就困難極了。
怪就怪在她的工作效率實在太好,那些僱主不肯放她走人。
抗議的聲浪很大,舊僱主們還開了一場「住戶大會」來討論,並強迫她與雷曜森參加。協調的結果是:她會盡量找時間兼任舊僱主的管家工作,才令那些抱怨連連的嘴巴乖乖閉上。
從解決的過程中,她發現,雷曜森其實是個很好商量的人。
雖然一開始他就言明,要她只為他一個人服務,但是瞧見其他人抗議不便的模樣,他又發揮了同理心,最後還是將決定權交給她。
姑且不論那「特別癖好」存在與否,這個男人其實還不賴!
「叮咚、叮咚……」門鈴響了!
她丟下拖把跑去開門,看到一個酷得像冰的男人和一個短髮俏麗的女孩。
「我們跟雷有約。」那男人簡單地交代一句,就以靈活的步伐,夾帶著女孩閃進走廊盡頭——那個不許她進入的大房間。
她阻攔不及,連忙跟上去聽動靜。而房內雷曜森的說笑聲顯示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不快。
怪了!那個房間不是「事關個人隱私」嗎?怎麼這會兒又用來招待賓客了?
一個小時之後,冷酷的男人與俏麗的女孩相偕走了出來。
女孩掩嘴呵呵笑。「想不到那個家臥做的竟然是『那種工作』!」
哪種工作這麼好笑?刁梅呼得有些困惑。
「看不出來吧?」男人冷漠的臉上也因她浮起一線笑意。
女孩偏頭看見刁梅,活潑地朝她致意。
「你好,我叫厲媛媛,他叫閻介霆。我聽說你是雷請來的管家。」
「是。」雖然兩人年紀相近,但刁梅卻不習慣如果熱情的笑顏。
「你叫什麼名字?」
「刁梅。」
「果然很有女主角的味道。」厲媛媛神遊片刻,突然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請你一定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刁梅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難道眼前這個女孩也曾經飽受貧窮之苦,所以才與她共勉賺錢之道?
厲媛媛的眼角閃著淚光,慎重地開口。
「難得你就像小說裡的女主角,當上男主角的小女傭……」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本言情小說。「你們的相處模式,可是擦出愛火最標準的公式之一啊!」
刁梅的臉上頓時掛滿黑線。敢情厲媛媛把她當作言情小說裡的人物了?
「我是來當『管家』的。」她拒絕被降一級,變成「小女傭」。
「哎呀,隨便啦!反正那又不重要。」厲媛媛的水眸閃著熾熱的光芒。「你一定要好好把握這個『滋生愛苗』的機會喔!」
「沒問題,我一定會好好把握這個『賺錢』的機會。」刁梅不著痕跡地糾正。
「叮咚、叮咚……」
那兩人離去後,沒過多久,門鈴又響了!
這回的訪客是一個身穿牛仔勁裝的男人,他的手臂挽著一個柔美嬌俏的小女人,小女人的鬚髮披垂到腰際,動作優雅,神情十分溫柔。
「咦,你是……」她看著刁梅,水眸透著幾分詫異。
還沒等到刁梅回答,她便小聲地對身旁的男人說道:「雷……他以前只喜歡胸大、腿長、屁股圓的女人耶!」
男人的眼神很直、很粗率,不帶半分遐思地朝著她溜轉一圈。
「她什麼都沒有。」他的口氣也不加修飾。「前面沒有,後面也沒有。」
「看什麼看?」刁梅凶悍地瞪著他,那股蠻勁兒跟那男人可有得比。「我是管家,不是雷先生的紅粉知已。」
「對不起。」小女人侷促地笑了一下,好像從來不曾這樣失態過。「你好,我是東方綾,這位是厲少甫,請問你是……」
「管家刁梅,請多指教。」她嗓音清脆,錚錚有聲。
東方綾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這個又直又悍的小女生。
她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包精緻的花草茶。「這是見面禮,請你收下。」
「謝謝。」刁梅微微一笑。這個工作真好,還有禮物可收!
「我們要找雷曜森。」東方綾笑笑地說出來意。
「他在……」
還沒等刁梅話落,東方綾就瞭解似的笑了笑。「他在忙,是嗎?」她拉了拉身邊的男人一下。「我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
說著,兩人就快步走向走廊盡頭,那個秘密的房間。
刁梅冷眼瞧著。
搞了半天,原來「訪客」比好這個「管家」更清楚房屋內部的結構與用途,而且,他們在這屋裡的「可行範圍」反而比她更大!
她忍不住開始思索,那個不許她進入的房間,到底藏著什麼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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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海潮社區」007號住戶門口來了個老太婆。
她身量瘦小,有一點駝背,左手握著一根拐仗,左肩下夾著自備的竹掃把,她一臉嚴肅,把門鈴按得叮噹亂響。
大門才剛拉開一條縫,老太婆立刻一掌拍開,氣勢驚人。
「我是童管家。」她威風八面地留下萬兒。
哦喔!有人要來搶飯碗了。
「我是刁管家。」刁梅站出來,以捍衛主權的口氣說道:「這裡已經有一個管家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屋也容不下兩個管家,你請回吧!」
她腳跨三七步,眼神炯炯,擺出戰鬥的姿勢。
要她把賺錢的機會拱手讓人,那可是門兒都沒有的事,更別提說要敬「老」尊賢了。
童管家嚴肅地看了她幾眼,一屁股將她擠開,然後逕自繞了屋裡一圈。
刁梅亦步亦趨地跟著她,順便拖著吸塵器,快手快腳地清理地面。
「你很不錯!」巡視完畢,童管家回頭稱許道。「簡直跟我有得拼。」
對她來說,能夠跟她自己相提並論,已經是對對方最崇高的讚美。
「我是來自『滴翠山莊』的童管家,我要找雷曜森。」
說畢,她便直直地走向那扇通往秘密房間的門,嘀咕著,「裡面一定亂成一團了!我再不來打掃,說不定就要結蜘蛛網、生螞蟻蛋了。」
刁梅跑上前去,全力護住地盤。「雷曜森說過,那個房間不需要打掃。」
「他是說,你不能進去才對吧?」童管家睥睨了她一眼,一臉早已洞悉內情的模樣。「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受此限,可以自由進出。」
才說著,她就推開門,抱著自備的竹掃拒衝了進去。
門扇在隨後跟上的刁梅鼻前砰地一聲關上!
她氣得牙癢癢。這是什麼歪理?「童」管家可以自由進出,而「刁」管家卻只能在外頭看熱鬧?
刁梅扳扳手指,細數一下,幾天下來,已經有好幾個人隨意往那個房間裡闖。
這真是太奇怪了,完全不符合雷曜森「事關個人隱私」的原則嘛。
「算了,站在這裡東猜西猜的又沒有錢賺。」她收起電線,拉開吸塵器,大聲地對自己說道。「我才不好奇,一點點都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