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編輯室裡瀰漫著逼人窒息的低氣壓,古珞琰站在窗前凝望著台北繁榮的街景,手上幾乎快燃盡的煙已經接近燙手,但心中的憤怒早已壓過生理的任何感覺,身後沙發上坐了三個侷促不安的男子,因為他的陰沉,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
「古先生,煙快燒到你了。」居中的男子以強烈抖音好心的提醒,得到的卻是怒目相向,讓他又心虛的垂首,心裡不斷責罵自己,當初不該接下這個看似容易的案件。
一個月前他們三家徵信社同時接到古珞琰的委託,希望找一個名為秦綠湄的女子,原以為有三家的人手一起找會很輕鬆,卻沒想到大肆搜尋的結果,都只有一個「慘」字能形容,瞧,他們找到什麼?
一個流動戶口和一個百call不回的呼叫器號碼,連她的出生地、就讀過的學校、父母、住處、工作都找不到,似乎有人特意替她隱藏並提供掩護,沒辦法的他們只好硬著頭皮,帶著「慘不忍睹」的調查資料交給古珞琰,得到的就是這種隨時可能爆破的危險場面。
古珞琰看都沒看就將手中的煙蒂扔回煙灰缸,吐出了最後一口煙霧,轉身逼視三個早就想跳樓的「偵探」,以冷得教人打顫的聲音問道:「找了整個月只有這樣子?!」
雖然這是預期中的結果,但還是有難掩的怒火,他們根本是把他給的資料再送回來而已。
他找了秦綠湄一年了,結果還是如此,台灣才這麼一點大,竟然找不到一個生於台灣,長於台灣的人?
「古先生,我們盡力了,但是那女人就像消失在空氣裡。」居中的男子再次深感自己的不幸,若不是在外頭猜拳輸了,也用不著面對古珞琰當炮灰。
「那這是什麼?!」古珞琰丟了份郵件到他們桌前,秀氣的字跡在上頭寫著「秦綠湄緘」,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只有郵戳上印著台東大武的地名,這是她這個月剛寄到的新書,一如往常的乾淨。
「古先生,你不是告訴我,她上次是在基隆寄的?」他們將人手都集中在北部找而她人在台東,找得到人才奇怪。「我也跟你們說過,她的郵件從全省各地寄過來,不然你們以為我是白癡,請三家徵信社調查一個人?」古珞琰飽含威脅的目光瞪視著他們。他也知道難找,但是這種結果真的很離譜。
沒人敢再開口,就等著古珞琰的「特赦」,而他也知道他們的想法,無奈的歎息後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謝謝古先生,調查費就免了,我們還有事先離開了。」居中的男子連忙拉著身邊的兩個人逃出生天。
沉寂了許久才又響起敲門聲,不過沒等他回應,一個表情幸災樂禍的俊美男子走了進來,並順手將手中的紙袋丟到他桌上。
「還是沒找到?」林俊淵倚在牆上環胸問道,不是來關切而是來看戲。
「找得到才是奇跡。」古珞琰的火氣讓這男人澆熄了,心中挺納悶的,在書中的這時候,不都會出現一個笑匠來惹得他怒火更熾?為何他身邊就沒有?
「既然都不抱希望,還浪費人力做什麼?」真的是找心酸。
「我覺得一定認識她,秦綠湄這名字真的很耳熟。」他一直相信秦綠湄一定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只是找不回那份記憶。
「這年頭用似曾相識是追不到女孩子的,現在人家講究的是繁複、華麗、迅速、不切實際的新生活運動,你——」林俊淵指著他的鼻子道。「落伍了。」
這句話已經聽古珞琰說了一年了,始終沒想起來,已經讓他列為謊言檔案,而且是可信度等於零的那種。
「我會想起來的。」太接近熟悉了,反而什麼也想不到,古珞琰也懷疑過她是他的同學,不過畢業紀念冊並沒有她的名字。
林俊淵只是打著呵欠,古珞琰則坐回椅子上拆著他丟來的文件。數年來,他發掘了不少出名的作家,最出名的莫過於「情愛」,也就是秦綠湄,一開始她並不是最棒的,只是近來筆風大轉且有自己的風格,每本書的筆觸都不同,打動了讀者想一看再看的心。
但是她從來沒出現過,想應讀者要求替她辦場簽名會都無疾而終,出版社裡還堆了幾堆讀者的來信沒處可送,她的來稿非常乾脆而且每篇附序,上頭還附註了一句話「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
他知道她是變相的告訴他:要用就用、不用拉倒。稿費應她要求是以匯款的方式處理,幾年來都是匯入一家瑞士銀行,若不是不定期的有新書寄來,他會以為世上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那是明天到高雄的機票,出了機場會有人接你到恆春。」林俊淵逕自的點煙吞雲吐霧。「找不到秦綠湄,你還有心情去度假?」
「這假期是一年前排定的,為什麼不去?」古珞琰的習慣是累假,等到超過一個月他就會來個大休,雖然不符合規定,但是他就是有能力叫老闆開除不了他。
「還是去秦婆婆那兒?」林俊淵終於決定不再虐待自己的腳,走到沙發前坐下。
「除了去那裡,我還能去哪裡?」
也只有到那裡才算是真正的休息,秦婆婆住在屏東一處僻靜的深山裡,周圍的住戶只有五戶,雖然交通不方便,不過要休息那裡最適合。
「若你肯,可以出國走走,上頭不會連這筆錢都不出。」不可思議的是他向來出國都是洽公,從沒有度假的字眼出現。
「我想要的是休息,不是走走。」古珞琰收拾著桌面的文件,他的假期是從此刻開始,接下來的工作林俊淵會接手。「出國只是累死自己,我沒有那種自虐的傾向。」
林俊淵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不是他休假。順手接過古珞琰丟來的文件翻閱著,知道他不會有那種好心解釋這堆文件,因為輪到他休假也是如此,這些文件得自己花時間瞭解,突然間,他腦中靈光一閃。
「你要找秦婆婆和秦綠湄?」
古珞琰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禁給了他一記白眼。「你以為世間的劇本是由你編寫?說巧合就有巧合?」
「只是給你祝福。」林俊淵將他驅離辦公桌,坐到他的皮椅上。「你找她那麼久都沒著落,如果再沒有消息,說不定上頭會把這個位子讓給我。」
他們從來就不是朋友,只是有時候默契好得過分,在這家國際性的出版社裡他們掌控不同的圖書領域,也時常想著要吞下對方的勢力範圍,處於競爭中也在成長與茁壯,也預設了輸的立場,真的不及對方的實力,也不能讓對方輕易合併。
「如果你有那個能力的話,我不反對。」古珞琰迅速的探進他的西裝暗袋取出一包他珍藏的薄荷涼煙。
「不告而取,謂之——」
「借。」古珞琰沒理會他眼裡的怒意。對於挑起這人怒氣的方法他多得是,這就是林俊淵至今無法掌控他的緣故。
「跟你這種野蠻人說四書五經沒有用。」林俊淵奪回涼煙,寶貝似的放回暗袋,眼神在惋惜它受到了凌辱。
「你念的沒我多嘛!」怎麼說他受的都是正統教育,跟喝過洋墨水的就是不一樣。「難得你還知道自慚形穢怎麼寫。」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種意思。」林俊淵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
古珞琰只是淺笑,很感謝他捨己為人替他消氣,口中喃喃的念著一段孫子兵法。「兵者,詭道也。怒而撓之,亂而取之。」他不懂致人而不致於人的道理,所以他永遠都會敗在他的手下。
檯面上他們兩個都是總編輯,事實上他卻一步步的在蠶食林俊淵的領域,吃不吃下他的勢力範圍只在一念之間,不過目前他還沒有累死自己的打算,日子還長得很。
「你在念什麼?」他是在國外長大的,對古文接觸有限。
古珞琰歎了口氣。「有空去看看孫子兵法吧,如果有哪裡不懂,我可以讓你問。」
孫子兵法是近年來企業界用來教育高級主管的書籍,他若不曉得就永遠別想跨越他,這種競爭一點也沒有挑戰感,等他念完也吸收了,或許他們之間的戰爭就會有趣點。
對!只有一點。
「我走了。」古珞琰決定暫時讓他享受舒服的位置,反正等他回來,他手中的那份企劃書就會作廢,他會再重新擬定一份。
「慢走。」林俊淵悄悄的記下書名,他會去買來看看。
???
「媽咪!起床了啦!」
一名八歲大的男孩死命的將母親拉離被窩,但刺眼的陽光一照上她的臉,她立即躲回被窩中。
「讓我再睡會兒就好了。」秦綠湄咕噥著。昨夜她寫稿寫到凌晨兩點,現在她眼睛酸澀得睜不開。
「昨夜你又寫到幾點了?」楊雋湄一副大人的口氣逼問著母親,若不是昨夜和姐姐受了她的哄騙九點就上床睡覺,也不會讓她再熬夜。
秦綠湄百般不得已的由被窩中伸出兩根手指頭,知道接下來會是兒子的責難,索性窩回被子死不肯出來。
「不是說好以後不熬夜的嗎?」楊雋湄以茶壺的姿態指著母親。
看吧!
「要不是昨天你們逼我出門,我預定的進度就不會落後,我也用不著熬夜。」她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抱怨,不過只是惹惱了兒子。
「又沒人催你的稿件,這叫自作孽。」他就是不知道母親心裡在想什麼,明明有人養卻不要,而且本身的教師工作已經是鐵飯碗,根本不缺錢用。
「兒子,我賺錢可是要養活你們,怎麼可以說是自作孽?」秦綠湄勉強的從被窩中爬起來,知道兒子不達目的是不會善罷甘休。
「好!那我問你,你的存款簿有幾個零?我的存款簿有幾個零?綠婷的存款簿有幾個零?我們缺錢用嗎?」楊雋湄坐到母親面前,一雙跟她一樣慧黠精明的大眼正瞪著她。
「小鬼!叫綠婷姐姐。」秦綠湄指著他的鼻子不悅的命令。
會生出一雙兒女是她始料未及的結果,她忽略了自家有那種遺傳基因,當發現三個月的肚子卻比五個月的肚子來得大時,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產檢時醫生興奮的告訴她是龍鳳胎,她卻覺得世界頓時黑了一半。
最高興的莫過於楊雋廷,因為一勞永逸。
「別轉移話題。」楊雋湄稚嫩的童音裝起大人樣,逗笑了秦綠湄,不過激怒了他。「你還笑得出來?!」
「八位數字。」秦線湄連忙乖乖的回答,免得被兒於修理,她這兒子可沒有像父親一般的好脾氣,翻臉不認人的壞脾氣也不知道像誰。
「有那麼多錢了,你還不肯好好的當少奶奶,媽咪,你已經晉級到死要錢的境界了。」
秦綠湄一手抱著大抱枕,另一隻手戳了下兒子的頭,「笨兒子,再多錢也是你爺爺奶奶和你父親給我們的錢,難保哪天我會跟你父親離婚,錢被要回去,這叫防患未然,你懂不懂?」
婚後反倒是楊雋廷「不守信」,每個月都會匯入一筆為數不少的存款到他們的帳戶,而且不只他匯錢,連公公婆婆也每隔半年就匯一次錢,說是給兒子和女兒的養育費和教育基金,她曾經提出抗議,不過被駁回,後來只好再開一個戶頭,幫自己的存款另覓一個「居處」。
「好!那另一本呢?」母親的事他可是一清二楚,包括他和姐姐的「來歷」。
「什麼?」她拿出看家本領——裝傻,不過從兒子的眼神裡她知道老實招比較好。
「兒子,以後你不是想當廚師?怎麼現在變偵探了?」連楊雋廷都不知道的東西,竟然被兒子發現了。
「媽咪!」兒子語氣輕緩的喊著她,不過眼神裡充滿威脅。
「七位數。」唉!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誰教她五臟廟的滿足與否操在兒子手裡。
別不相信,雖說她小時候也是很會做菜,但是兒子卻技高一籌,只要他吃過的東西,回家就可以「變」出來,為了不浪費兒子的才能,在他六歲那年,她就把廚房讓出給他了。
「所以……」楊雋湄環胸看著母親等著回應。
「我以後不熬夜了。」看過母親被兒子威脅的嗎?雖然沒有尊嚴,可是只限於在一雙兒女面前,誰教她該教的太早教完了,兒女太早熟,反而回過頭管教她,在他們眼裡她的確有很多事情需要被管束,因為不符合道德規範。
「有我的早餐嗎?」既然已經被挖出被窩了,她也不再掙扎了。
楊雋湄指著牆上的時鐘,「你等著吃中飯好了。」
「喔。」已經十一點了,好像補眠補過了頭。「綠婷呢?」突然想起親愛的女兒,平常不都是她來喊起床號的?怎麼今天沒看見她的人影?
不過,楊雋湄卻以一副「你還記得她」的不屑神情看她,「今早綠婷得到你的首肯之後就上山去了,可能要傍晚才能回來。」通常他姐姐都會順便溜人。
「她自己去?」看兒子點頭,秦綠湄幾乎從床上跳起來。「我什麼時候准她上山的?」
「今天早上七點四十二分三十六秒。」楊雋湄從口袋中取出筆記本,念著今天早上的紀錄。「你還說,去吧、去吧!別來吵我,所以綠婷頭也不回的上山去了。」
「我的老天!她又上山做什麼?」說擔心女兒的安危是騙人的,她擔心的是女兒又會帶一些「珍禽異獸」回來「孝敬」她。
「放生。」楊雋湄想起半夜爬到母親床上的龜殼花,她似乎到現在還無所覺。
「放生?!」她突然覺得寒毛直豎,不會昨夜又發生什麼事情吧?
他笑她的反應遲鈍。「昨夜你沒關紗窗,所以有一條龜殼花爬進來與你同床共枕。」
秦綠湄有種天賦異稟能吸引野生動物,不管做什麼防範措施,它們都一定會乘虛而人,為的不是傷害,只是想和她同床共枕。
身為她的兒女也遺傳到了這一點,不過只要有野生動物離他們十公尺之內就會起雞皮疙瘩,不是怕,而是給他們反應的時間,要怎麼處理來犯的外敵,尤其是夏天。
以前是秦綠湄帶著他們跑,不過現在……
「昨天那條蛇被處以腦震盪和流放之刑,以後不會再來了。」楊雋湄問著臉色發白的母親,「你還想住在這裡嗎?」「要!」雖然怕,不過她還是要死守這個地方。
「爹地說,你是女性荷爾蒙太多,就像發情的母貓一樣,容易散發只有動物聞得到的氣息,還說回去跟他住一陣子就會好了。」楊雋湄話中有話的笑說,結果下一秒朝他招呼的是母親的枕頭。
「放屁!你這小王八蛋明知故犯?」她知道這樣罵小孩不對,但是現在找不出更恰當的用詞。
「媽咪,我看是你心虛,爹地是要拿些女性荷爾蒙的拮抗劑給你吃,你心裡在想什麼?」楊雋湄輕易閃過母親的枕頭,笑得曖昧,有一個當醫生的父親和當護士的母親,他和姐姐該懂的懂了,不該懂的也懂了。
秦綠湄給了兒子一個白眼,旋即轉移話題,「明天要考試了,你和綠婷的功課複習好了嗎?」
楊雋湄拿了他和姐姐的幾本課本給母親,他們習慣在課本上記錄當天上課的情形,包括天氣、授課內容、教得好壞、心情寫真,甚至老師上課講的笑話都會一一記錄,剛開始是因為無聊,不過後來成了習慣。
六月十二號,萬里無雲,斑馬上的課好無聊,自己念得還比較好,決定!回家要把生統搞懂,加減法太無聊了,婷。
看著女兒的課本上畫了一隻被獅子追著跑的斑馬,她微扯了扯嘴角,看完後改拿起兒子的課本。
六月十八,竟然下雨!小二的課本早就念完了,現在好無聊,湄。
奏綠湄再翻過幾頁後才把課本還給兒子,她不反對他們畫課本,這有助她瞭解小孩的學習情形,她撐著下頷問道:「最近寫得沒有剛開學的精采喔!你們想跳級了嗎?」
孩子的實力到哪她最清楚,他們在家念的是以前她念護校和大學時留下來的書,還包括她向楊雋廷要來的醫學院教科書。
「不要。」
「敬謝不敏。」
一對兒女的稚聲同時傳來,回答的都是反對。
秦綠湄看著風塵僕僕的女兒,好像是特地趕回來投反對票。
「但是你們都嫌課本太簡單耶!綠婷不是想學生物統計?」一般的孩子都很高興自己能跳級,他們卻「自甘墮落」。
「不了,我發現四則運算還不是很熟。」秦綠婷笑得諂媚,不忘替母親取過衣服讓她換下睡衣。
「雋湄,你無聊的課本怎麼辦?」她也放縱他們,孩於跳級對她而言或許是種光彩,在楊家抬得起頭,可是那不是她在意的,他們的快樂才是。
「媽咪,所有的課本念到學期末都是一樣的啦,暑假結束就會換新課本了。」不!打死他都不跳級,雖然討厭填鴨式的教育,不過這種教育制度對他而言比較自由。
「那你們就繼續當笨小孩好了。」秦綠湄不避諱的在一雙兒女面前更衣,在頭穿過領口後才又開口。「我的書你們可以繼續做記號沒關係,不過爹地的書千萬不要留下任何痕跡,不然被送去美國找奶奶,我可不負責。」
楊家兩老都在美國等著這兩個孩子「成器」,而她負責讓這兩個孩子「成氣」,讓楊雋廷以為他兩個孩子笨得無可救藥,因為楊家三代的孩子不知道怎麼都是跳級生,年紀輕輕就功成名就,不過孩子沒有童年,她看透了這點,所以決定讓孩子繼續笨下去。
而楊雋廷因為有把柄在她手上,不敢要孩子也不敢查證,總之孩子的教育權在她身上。
「我就知道媽咪最好了。」兩個小不點同時跳到她身上撒嬌,她只是寵溺的笑著。
奏綠湄指著在懷中的兒子道:「你呢,就繼續負責媽咪的腸胃系統。」她再指著女兒,「媽咪的身家安全就交給你了。」
就這樣,母子三人決定繼續裝傻,反正這世上還輪不到他們貢獻腦漿。
???
看到原本屋前空曠的曬穀場上站了一個陌生男子後,到瀑布閒逛回來的母子三人就這麼蹲在自家門前一百公尺外的一棵百年老樹後,猶豫著該不該回家。
「媽咪,會不會是找你的?」楊雋湄瞄了那男子一眼,濃厚的書卷氣息環繞著他,彷彿他本身保藏的危險性能就此掩去,不過對他們而言還是太明顯。
他和姐姐對看了眼,下了個結論。
披著羊皮的狼,危險中的危險。
「不可能!除非你似雨大哥死了。」這幾年能躲得那麼安穩,就是有「不小心」認識的尚似雨替她把關,知道她在這的只有兩個好友和楊雋廷,楊雋廷在國外的父母都以為他們恩愛的住在一起。
搬來這種「深山林內」是因為她喜歡過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不想和外界有交集,心靈的沉靜是她追求許久的夢,也厭惡在「人心」中周旋,那讓她覺得好累,不如像這樣放逐自己的靈魂,活得優遊自在。
「也對。」楊雋湄再看看那人,不禁搖頭歎息道。「非等閒之輩,請之、防之、驅之、毒之或是殺之?」
秦綠婷沒好氣的白了弟弟一眼。「媽咪,他好像裝傻裝瘋了,你打算怎麼辦?」
笑看了女兒一眼,她問道:「你覺得怎麼做比較好?」
「鞭數十,驅之別院。」楊雋湄又冒出一句話,不過沒人理。
奏綠婷難得撒嬌,與母親有默契的相視而笑,「媽咪,好久沒吃到你的閉門羹了。」
「等會兒就有得吃了。」達成協議後,秦綠湄就拉著一雙兒女大方的往家的方向走。
古珞琰一看見有人出現立即朝他們的方向走,並有禮的問:「請問秦婆婆在家嗎?」
找外曾祖母?!
兩姐弟又交換了下眼神,不清楚外曾祖母何時有這種「忘年之交」。
「你找奶奶?」秦綠湄已經認出了面前的男人,他是她念大學時的學長,也是她出版社的總編輯,不過看樣子他不認得她了,而她並沒有打算「認親」。
「嗯。」古珞琰唇邊掛著誠懇的笑容。「婆婆在家嗎?」
「你來這有事?」秦綠湄不知道他的來意而防備起來,奶奶的朋友都知道她在一年前往生,怎麼會再冒出朋友來?
「婆婆跟我說過,如果休假可以到這裡來找她。」古珞琰眼神若有似無的引著他們看向他的行李,擺明了他要在這裡住下來。
「奶奶已經在一年前往生,現在這裡住的是我。」秦綠湄冷硬的聲音裡沒有感情,也說明了這裡不歡迎外人。
古珞琰的眼眸裡有一閃而逝的玩味,她現在的表現跟方才帶著小孩走來的神情判若兩人,他的體內似乎有種征服的慾望產生。雖然她帶著兩個孩子,但沒有看見她丈夫,身材也不像是生過孩子的婦女。
他對她很好奇。
「你必須招待秦婆婆的客人。」沒料到秦婆婆往生是他的疏忽,其實他大可一走了之,不過為了某些原因他還是會留下來。
「我為什麼必須?」秦綠湄捉住了他眼底的玩味,發現他還是那麼的霸氣,在大學時就瞭解這個男人的個性,溫文儒雅只是用來誆騙世人的面具,更清楚現下她就是他的獵物,彷彿只能等著他出獵。
「我一個月的假期不能因為婆婆往生而終止。」古珞琰對她刻意的冷淡採取強硬的應對,他決定要住下來就一定會住下來,而且不則手段。
「奶奶從來沒提起你這號人物,如果你是當日來家祭的其中一人,我會很歡迎。」秦綠湄拍拍兩個孩子的肩膀帶著他們進門,不想陪他罰站。
「是你沒發白帖給我,可見你一點也不瞭解婆婆的交友情形。」他只手擋著她欲關上的紗門,語氣中有明顯的挑戰。
他發現她竟然瞭解他,所以沒必要和她維持外人所見的溫文儒雅。
「我從不過問別人的事情。」秦綠湄停下關門的動作,不過沒有讓他進門的打算,和他站在門前耗著,或許她沒一樣可取,但是耐心她最多。
「所以你剝奪我祭祀婆婆的機會。」古珞琰就在等她這句話。
她當然知道他在玩什麼障眼法,身後的兒女突然冒出來推了他一把,讓她順利的將門關上。「你沒有踏進這間屋子的權利,這裡已經屬於我了。」她轉過身子,在他看不見的範圍內對著孩子比著勝利的手勢。
「去寫暑假作業,寫完了再帶你們到山上去。」看著他們聽話的走進書房,她才鬆了口氣,第一回合險勝了,不過她知道依古珞琰的個性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走進房間前,秦綠湄看了坐在曬穀場矮牆上的他一眼,他的眸子正好校巡到她的,她怔愣了下,立刻知道她選擇了最差勁的應對方法,挑起了他的征服欲。
希望不會沒完沒了才好。
???
「媽咪!他不見了!」楊雋湄從書房衝到秦綠湄的房間興奮的喊,秦綠婷也隨後進來。
「別高興得太早,他一定會再回來。」秦綠湄似乎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所以並不訝異。「作業寫完了嗎?」
「都寫完了。」暑假第三天就把作業解決,往後的兩個月都是他們的。
「媽咪,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秦綠婷聽母親的口氣好像很瞭解對方。
秦綠湄放下手中的書,帶著抹輕笑問道:「為什麼這麼想?」
「你好像很瞭解他。」楊雋湄也發現母親對陌生人的異常瞭解。
「他是我大學的學長。」對兒女通常都是直言無諱,她沒什麼隱瞞。「如果十二年前我被他征服,就沒有你們姐弟了,只是時間太遙遠了,他已經忘了吧!」
十二年前,她曾經是他的獵物,不過她不願沉溺於情海裡,工作時她就和楊雋廷結婚而且消失了,以前她沒有成為他的獵獲,現在更不會屈服在他征服的眼裡,何況她已經有了一對兒女,他也可能有了妻室。
「媽咪,如果他還要追你怎麼辦?」秦綠婷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多一個父親。
秦綠湄轉身從床頭的音樂盒中,取出一隻戒指戴在無名指上。「抬出你爹地不就好了,我想他不會對有夫之婦有興趣。」
「有什麼萬——」
秦綠婷還來不及說完,就讓外頭的巨響打斷,他們怔愣的對望後一同看向窗外。
古珞琰不知何時換下了身上正式的西裝,穿著短袖短褲,滿身大汗的搬了些很面熟的東西丟在曬穀場上。
是帳篷和露營用的鍋碗瓢盆!母子三人不可思議的對望。不會吧!他搬著這堆東西走進來?天啊!他沒開車來所以出人得靠雙腿。平時從這裡走到村莊要走半小時,而且他還背了一堆東西再走進來,他瘋了不成?
隔壁的三叔公在這時跨過兩家之間小水溝上的石塊,親切的和他以台語打招呼,看他熟稔的應對,他們的臉都綠了。
「媽咪!怎麼辦?他好像真的是外曾祖母的朋友。」楊雋湄看著他跟從來不離開村子的三叔祖有說有笑,滿臉的訝異。
「能怎麼辦?我還是不會讓他住進來,既然他跟叔公比較熟,就是住叔公家吧!反正我們孤兒寡母能推卸的理由多得是。」秦綠湄看看牆上的鐘,旋即拍拍兒子的肩膀。「現在你先管媽咪的五臟廟好嗎?」
「嗯!」他和姐姐對視了眼,有默契的喊。
「槍口一致向外。」
看著一雙兒女,秦綠湄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一點也不後悔九年前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