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挑戰
整個早上的時間如飛般過去,只有短短的一段喝茶時間可休息。芬娜平穩地工作著,一直到她將所有的信件打好,整齊地堆疊在桌上後,才開始將這些文件重新排序歸檔。做完這些之後,她才發覺自己整個早上簡直像個機器:接電話、寫留言,偶爾還得調出卡達所要的資料。
將近十二點時,電話再度響起,她拿起聽筒,放在耳邊,照例地說:「你好,印通公司。」
「請找查耶先生說話。」
芬娜驚訝得幾乎丟下話筒,當她認出是瑪莉超高頻率的聲音時,她的心臟不安地猛跳,好一會兒她才說:「很抱歉,查耶先生交待過,不准任何人打擾。」
「他會接我電話的,」對方堅持著,而且顯然沒聽出是芬娜在接電話。「你只要告訴他,是瑪莉,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
芬娜遲疑了一下,才撥動桌上的對講機,一會兒後,卡達勃然大怒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想我已告訴過你,我不願被打擾!」
「是瑪莉。」她抱歉地說:「她說有急事。」
「該死的,」他顯然相當生氣,「請你接過來。」
芬娜照著他的話做,一直等到瑪莉說:「查耶,親愛的。」她就掛上電話,集中注意,埋首於工作上。
在電話中聽到瑪莉的聲音,她變得相當煩躁。當她將文件依日期順序重新安排歸檔時,她發現自己的手正在發抖,過去的事情突然像煙霧一樣包圍著她,壓迫著她,她彷彿又看見瑪莉正高聲尖叫著說是她殺了查耶-魯安。芬娜幾乎要大聲否認,但隨即控制下來。
蘇卡洛的電活幾分鐘後響起,邀她一道晚餐,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所以當卡達一個時之後從辦公室出來時,她已完全控制好自己了。
「我要出去一下,」他冷酷地說:「去花一小時吃點午餐,然後准兩點回來。」
他大步跨出辦公室,芬娜不禁想感謝瑪莉帶來了這意料之外的休息時間。她穿上外衣,在離工廠不遠的速簡餐廳裡解決了午餐。
在午餐之後,卡達帶著震怒的心情回來。整個下午她不只一次地遭到卡達的攻擊與責罵,她最後的結論是,卡達與瑪莉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才使他不高興的。
☆ ☆ ☆
那天晚上,在小型精緻、充滿原木色彩的餐廳裡,芬娜越過桌上的燭光向蘇卡洛微笑著,他們享用了最好的海鮮和美酒,她感到完全的輕鬆,她又重新充好電以迎接明日的緊張了。天天跟卡達在一起的確夠緊張,而且一天比一天困難,她必須反抗他愈來愈無禮的侮辱。但又渴望那她地不可能擁有的——他的信任、尊敬與愛。
「你今晚看起來真漂亮。」蘇卡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他溫和的目光和接下來所說的話,使她愧疚地臉紅了,「我知道我被這餐廳中的每個男人羨慕著。」
她盈盈地笑著,「你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我不相信你。」
「我以前說過嗎?」他很驚訝地問。
「是啊!」她承認,抑制嘴角舉動的笑意,努力使自己別笑出來,「我不會介意的,反而可以增加我的士氣。」
他眼光柔和地說;「你在笑我?」
「是,」她承認,開朗地笑著,「但不是惡作劇的那種。」
「我也不希望。」
「我以前對你惡作劇過嗎?」她以懷疑不確定的聲音問他。
「如果有,也早就被我原諒了。」他嚴肅地說,但眼裡卻含著笑意。
「對你這番話,我不知怎麼回報,但還是謝謝你。」她輕鬆地笑答。
當他們四目相對時,蘇卡洛伸過手來握著她的。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的眼光突然看向她身後,同時手上的力量加大了些。「現在別回頭。」他溫柔地警告著:「卡達剛與一位令男人銷魂的年輕女子手挽著手進來,她看起來就像是擺在家裡服裝雜誌中的人一般。」
芬娜還未轉頭順著蘇卡洛的眼光看過去時,已感到背後一陣僵冷,但當她假裝不經意而認出那是卡達的繼妹瑪莉時,她解放地舒了口氣。
「那是卡達的妹妹,瑪莉。」她一面心不在焉地向蘇卡洛解釋,一面暗自驚訝於瑪莉竟然變得如此迷人。「她是個模特兒。」
「從她的動作上看來,別人絕不可能知道他們是家人。」蘇卡洛隨便地說說。
芬娜強迫把眼光從他們身上移開。「事實上他們是繼兄與繼妹。」
「噢,這就說明一切了。」
「說明什麼?」
「他們沒有血統關係。」
「沒有。」她皺著眉頭,低頭看著白色的桌巾,無聊地用指頭把玩著空酒杯。「查耶-魯安先生與瑪莉的媽媽結婚時,瑪莉只有九歲,而她母親在結婚後的第五年,就死於白血球過多症。」
「所以,我如果沒弄錯,世界上一定沒有任何力量可阻止這位年輕小姐去做她想做的事。」
芬娜茫然地看著他,想抓住蘇卡洛話中的真意。「真抱歉,蘇卡洛。我並不十分清楚你的——」
「你怎麼變得這麼笨了?芬娜。」他生氣地歎了口氣罵她。
「我很抱歉。」她又說。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蘇卡洛所說的話上,而不再去注意卡達與瑪莉的每一個表情,「你想要說的是什麼?」
「卡達與瑪莉彼此沒有血緣關係。」蘇卡洛非常有耐性地解釋著:「換句話說。如果瑪莉想要的話,她會嫁給卡達。」
「她的佔有慾一直很強,這也最卡達所知道的,而且卡達也是毫無疑問地喜歡她,但至於結婚……」她憎恨地丟掉這種想法。「不,我想卡達不會。」
「芬娜。」蘇卡洛溫和地打斷她,「我非不是故意曲解你們的關係,也不是對卡達有所懷疑,但以瑪莉的行為看來,她確實是以極煽情的態度對待她所謂的哥哥。如果卡達也像你所說的那麼喜歡她,而被引誘吞下這個餌的話,那是沒有什麼因素可以阻止他們結婚的。」
芬娜想了一段時間,不得不承認蘇卡洛所說的頗有道理,但她強迫自己拒絕這種想法。吃過繼續送上來的幾道菜後,她看了瑪莉一眼,發現那女人向後仰靠在卡達身上,似是故意展露她修長的頸子和半裸的乳房,那雙誘惑人的嘴唇半張著,而卡達也是一副情不自禁的樣子。
一陣陣噁心襲來,芬娜怕自己身體上的不適,會在公共場所造成蘇卡洛的困窘,她痙攣地克制著。她發現自己被抓進一張嫉妒的網裡,這是她從未經驗過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回家了。」她疲憊地控制自己,蘇卡洛馬上向侍者打手勢。
他強壯的手環抱在她的手肘上,使她覺得格外安全。當他們走近卡達所坐的桌子時,這對兄妹同時抬起頭。卡達的表情深不可測,他又微微向前頷首行禮,但當瑪莉看到芬娜經過時,面色變得蒼白而無血色。
瑪莉的眼裡似乎寫著驚訝與害怕,也許瑪莉長大了,對她所做的事感到懊悔,但芬娜將這種好笑的假設丟到一邊,因為由瑪莉驚慌的神色看來,就知道卡達還未發現實情,而且這些就足以證明瑪莉這些年一點都沒變。
「我很抱歉,如果我使你不高興,親愛的。」當她打開大門請蘇卡洛進去時,蘇卡洛打破他們的沉默說:「我只是想——」
「我知道。」她溫和地打斷他的話,拉著他進來,關上門:「我來弄點咖啡。」
不等他回答,她就將披肩及皮包丟在椅子上,走到廚房燒開水。
「今天晚上被破壞了,對不對?」在她端著咖啡到客廳時,他終於說話了。
「也不是完全被破壞,」她反駁,以非常溫和的笑容對他說:「我還要謝謝你這餐超級晚餐。」
蘇卡洛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表示不必客氣。當他們喝著咖啡時,蘇卡洛對於芬娜想將話題炒熱的企圖,反應似乎不熱烈。她以前從未看過他這樣悶悶不樂,因此她不得不歸罪於自己。最後蘇卡洛將茶杯置於茶盤上,然後表示時間已晚該回去了,芬娜沉默地陪他走到門口,他們面對面地站了一段時間,然後他喃喃地說了一些不怎麼由衷的話,就擁著她吻別。
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從沒像這樣充滿了失望。「原諒我,蘇卡洛。」當他放開她時,她覺得他所受的痛苦並不比她輕。
「這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啊!」他的手指輕輕地自她的臉頰滑到了巴,撫摸她溫和的線條。
「我什麼時候可再看到你?」他問。
「也許下個禮拜的午餐時間,但來之前先打個電話過來確定一下,好嗎?」
「我會的。」他平靜地回答,然後執起她的手輕輕地吻上。「晚安,親愛的。」
她將身後的門關上,疲倦地靠了一會兒,然後關上燈,進房睡覺。她不願去想蘇卡洛失望的親吻,也不願去想卡達與瑪莉那種噁心的樣子。但是沒有用,她終於吞下了有生以來吃過的第一粒安眠藥。
☆ ☆ ☆
吃安眠藥真是件不智之舉,第二天早上當鬧鐘響起,她發現自己還沒完全清醒,所以到了辦公室後,她看起來精神不濟、眼皮浮腫,還有持續的頭痛。
「睡得太晚了嗎?」當卡達發現她服下兩粒阿司匹靈時,突然追問道。
「頭疼。」她顧不得禮貌地回答。
「你們一定有個狂熱的夜晚。」
她決定不被他惹怒,故意平靜地說:「我想一定不比你們狂熱吧?」
一對眉毛不屑地挑高,「我與瑪莉安靜地度過了一個美麗的夜晚,她是我繼妹,記得吧?」
「我不想忘記。」她回答:「你呢?」
他的眼光變得異常尖銳,「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她吞回剩下的話,恨自己為什麼被蘇卡洛昨天晚上的話所感染,以至於話中含有嫉妒的意思。
「芬娜,你——」
一陣刺耳的電話聲在她桌上響起,打斷了卡達的話,她感激地拿起聽筒。
「印通公司……」
「等一下,」她將手小心地蓋上話筒,抬起頭看著卡達憤怒的眼光說:「一位叫蘇哈先生,是大陸海運公司的,想要與你說話。你在辦公室接嗎?」
「接過來。」他忿忿地命令著,當裡面那扇門合上時,她才吁了一口氣。
她的頭疼漸漸消退,但早上的電話似乎比平常多了一倍,每次一響,那煩人的聲音就像一把劍刺穿她的腦袋,使她的脾氣愈變愈糟。當她正想喝杯茶時,電話又響了,她無奈地壓抑住自己的憤怒,拿起聽筒。
「芬娜。」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不用對方再說「我是瑪莉」之前,她就知道是難了。
「我替你接通卡達。」
「不,等一下。」對方急切地阻止她,她的手緊張地徘徊在按鈕上。「是你,我想與你談談。」
「哦?」
「你是否可以撥出一點時間與我共進午餐?」
芬娜馬上警覺地反應,緊緊抓著聽筒,手指上的關節都泛白了。「我可以知道被邀請的理由嗎?」
「也沒有什麼特殊理由,事實上,」瑪莉簡單地笑了笑,「我只希望我們能好好吃頓飯,」她停了一下。而芬娜也繼續保持沉默,瑪莉又說:「請……你來好嗎?」
好奇戰勝了芬娜的理智,她聽到自己安靜地問:「我在哪兒見你?」
瑪莉提了一家芬娜所熟悉的餐廳,「我可以在一點之後等你嗎?」
芬娜肯定地回答。但在她掛斷之前,對方很快又說了一句:「別告訴卡達,好嗎?」
☆ ☆ ☆
一點多時,芬娜到達了約定的地方,很快就看到瑪莉已在角落邊的桌子等她。
當她們面對面坐在棋盤花紋桌布鋪著的桌前時,瑪莉向她微笑,從她冷漠的眼光中可看出她依舊是六年前那個惡毒的人,芬娜已意識到自己目前的危險。
「能再看到你,真好,芬娜。」
「是嗎?」芬娜緩慢地回答。
「你變了一些,也許是髮型的關係。」瑪莉敘述著,冷漠地噘著嘴,然後又說:「我希望剪掉長髮,但就我的職業而言,長髮通常是項有利的條件。」
「你來度假嗎?」芬娜禮貌地問著。
「噢,不。」瑪莉戲劇化地伸出修長而塗滿蔻丹的手指做了個手勢。「我是有重要的事來找卡達,所以請了三天假,今天下午我就要走了。」
當傳者端上茶後,芬娜舒坦地歎了一口氣,但她發覺自己太緊張了,以至於無法享受精緻的沙拉,每一道菜她都只動了一點點,直到咖啡上來後,她們一直小心地彼此看著對方。然後瑪莉終於展開攻擊。
「我必須說,當我知道你從未離開萬隆市時,我十分驚奇。」瑪莉毫無羞恥地先聲奪人。
芬娜小心地問:「我有任何應該離開的理由嗎?」
「嗯,我想,從所有發生過的事來看,」瑪莉停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冷笑著說:「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麼。」
芬娜僵硬地說:「在我的記憶裡,我似乎沒有逃跑的必要。瑪莉,你早知道卡達永遠不會相信我,即使我洩露真相,你還是掌握了他懷疑我的心態。而且你也知道,不論什麼事查耶-魯安先生可不像卡達那樣看不見你的缺點,然而他已經因為你的貪心而去世,所以我有什麼機會為自己辯護呢?誰會相信我?」
「這是事實,我想。」瑪莉承認,「如果你在卡達面前反對我的話,我想卡達只會相信我,就如同他現在相信我一樣。你一定永遠都會記得這點的,不是嗎?」
「你已表明了心跡,但我懷疑為什麼我的緘默對你會這麼重要?」
瑪莉笑得很牽強,「我不願卡達再受傷害。」
芬娜嚥回自喉嚨升起的嘲笑,控制自己,輕聲地問:「受誰傷害?」
「當然是你這種只要他錢的人!」瑪莉毫不遲疑地回答,她的厚顏無恥真是無藥可救。
「你才是唯一可能傷害卡達的人,而且你弄錯了一件事,瑪莉。」芬娜冷冷的對她說:「我根本就不需要卡達的錢。」
「你對查耶-魯安留給卡達的一大筆遺產不感興趣嗎?」瑪莉甜美的聲音相當迷人,但是芬娜只覺得噁心。
「如果我記得正確,瑪莉,你才是那種內心歹毒、貪得無厭的人。也許你現在仍然是!」她瞭解自己已打中瑪莉的要害,只見那女人滿臉通紅,但芬娜不想再繼續說下去,她站起身來說:「我會為這極富啟蒙意義的午餐結帳!」
「等一下!」瑪莉緊緊抓住芬娜的手膀,長長的指甲深深掐入芬娜的肌膚,「我能相信你的沉默嗎?」
芬娜甩開她緊抓的手,皺起眉頭看著瑪莉指甲所留下的印子,狠狠地說:「我已經沉默了六年,瑪莉,再過三十六年也不會有所不同的,而且等到那時候,我們都已經老得不在乎這些事了!」
瑪莉很快地又恢復了信心,陰森森地笑著說:「你很聰明。」
「再見!」芬娜吐出這幾個字,然後無法控制自己憤怒的情緒,大罵出聲地說:「希望,從此以後,我們彼此別再見面!」
當芬娜回到辦公室時,已無心情去煩卡達的事,所以當卡達聳著怪異的眉毛,看她生氣地吞下今天第二次同樣份量的阿斯匹靈時,他一句話也沒說,逕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她整個下午都在發燒的狀況下工作,努力想排除自己鬱積的憤怒,但蘇卡格所提的那可怕的假設卻再度浮現在她腦海,蘇卡洛認為瑪莉要嫁給卡達,可能是對的,不論這想法多麼令她痛苦,她仍必須承認有此可能。
幾乎已到了下班時間,芬娜到卡達辦公室歸檔,看見他站在桌旁,正在研究建築師下午進來的藍本。
「到這兒來一分鐘。」他招招手,但沒有抬頭,當她走過去站在他身旁時,他指向展現在前面的建築草圖。「你認為這個新的辦公室與工廠的計劃如何?」
她傷心地低頭看著這份計劃,老的建築將被新的鋼條房屋取代,如此一來萬隆市一部分具有歷史意義的古跡將完全被毀掉。
「它看起來頗能讓人印象深刻,」她最後說:「而且有維護印通木材公司威信的感覺。」
「你平常此時都做什麼?」
「沒有啊!」她故意指著計劃某一部分轉變話題說:「那是什麼?」
「是新的傢俱工廠,它將具備最新、最進步的機器以適應市場需求。」他以令人驚奇和藹的態度回答她。
「如果你將來有這麼大比例的傢俱生意,那我想你需要一間展示屋。」她只希望能趕快得到他的允許離開,所以不再多話。
「嗯,這是個好主意。」他很有興趣地看著她說:「一 個非常好的主意。」他的眼睛注視著她,「晚上在我旅館內共進晚餐如何?」他提出邀請,他的聲音突然之間溫和起來,而且極具說服力,但芬娜成功地拒絕了這誘惑。
「不!」她以不穩的聲音回答他,然後經診一番考慮才說:「謝謝。」
一絲勉強的笑容浮現在他那似刀雕的嘴角上,「你的語氣相當堅決。」
「是的。」她堅持,悄悄地站開他幾步以保持距離,
「為什麼?」
「我們同意彼此不打擾對方的,記得嗎?」
一段沉默之後,卡達唐突地點了點頭,「好吧,就這麼辦。」他面無表情地回答之後,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