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一幢四層樓的別墅前面。
「你認識這家的人?」唐寧問。
「那是我家。」皇甫仲明愉快地回答。這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
她一踏進寬敞的客廳,便覺氣派非凡,是大富人家。入口處垂吊著水晶燈,四壁全是高及天花板的玻璃櫃,櫃內有著琳琅滿目的珍玩。中央擺放紅色絲絨沙發,左邊一套黑漆螺鈿餐桌椅,上面鑲嵌著花卉、鳥獸,右邊則是原木色的吧檯,樓梯旁的窨也沒留白,是假山假水的庭園景觀。
「三樓右手邊的客房,有你可以換穿的衣服,換好後濕的衣服順便拿下來,地下室有烘乾機。」他一邊說,一邊走進廚房。
唐寧上了三樓。這房間古色古香,垂下薄紗的雕花木床旁,鏡台上的紫色長頸小花瓶養著一朵百合,靜靜吐著芬芳。唐寧蹙眉,古樸的衣櫃裡沒有她要的衣服,淨是些類似鳳仙裝的絲綢衣裙。她不敢穿,太女性化,和她的個性不和,但沒得選擇。
她拎起一件淺藍色滾著細黑邊的對襟絲衫、一條藏青色的綢褲,比對了老半天。
就這兩件了。其他不是太花稍,就是太柔美。
可以想見衣服的主子必是怪人一個,都世紀末了,還穿這樣出門,不笑掉路人的大牙才怪。
這個怪女人會是皇甫仲明的什麼人?
金屋藏嬌的女人,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定是,不然還會有誰?美娟說他家只生男孩。
不曉得哪兒來的氣,唐寧突然覺得這裡一切都不再順眼。
用力地擦乾頭髮後,她換上絲衫綢褲。嗯,穿起來還滿舒服的。
唐寧沿著扶手從樓上款款而下。皇甫仲明倚在樓梯的盡頭仰望,眼底有驚艷的神色。
直而長的黑髮拂在肩上,淡雅別緻的穿著,散發出名門閨秀的氣度,唉呀呀,他搖頭。她的美真會害人,害人茶不思、飯不想。
她大概非常怪異,不然為什麼他傻愣愣的,像驚嚇到了。 唐寧鼓起腮幫子,「很畸型是不是?這是誰的考古衣服?」她有心探知怪女人的身份。
「你沒照鏡子?美呆了。」他吹口哨,「好巧,你穿的這件,是我曾祖母最喜歡的一件,四樓有她穿這件衣服的油畫。」他遞給她一小杯熱茶, 「先喝了這杯,暖暖身體。」
曾祖母!唐寧暗吐舌頭。剛才冒瀆了前人,真是失敬。
她拿起熱茶,小口地啜飲,「這茶好香,甘甘的,帶點奶油味。」
「這是高山產的金萱,所以特別香甜。」皇甫仲明俐落地泡茶。
她一杯接—杯喝著,杯子一空,立刻被注滿,他幾乎趕不上她喝茶的速度。
「我在日本三年,始終不懂茶道,都是別人泡,我負責喝。」唐寧微笑說。
「哦,你是讀書,還是工作?」他立刻追問。
「念美術學校。」她簡單地說。她怎麼跟他談起自己的事?
「一個人在那兒讀書很辛苦吧。」他記得她說過沒親人。
「還好。」她起身踱至玻璃櫃前端詳裡面擺設的珍玩,「你家好多古董。」
顯然她不願多淡。
「我爸的嗜好,樓上有些名畫,要不要看看?」
「好啊。」她尾隨他上了四樓。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四樓沒隔間,牆上掛著大幅小幅的畫,和她穿著一模一樣的曾祖母畫像最醒目,巨大地立在牆的正中央。
「這裡跟畫廊沒兩樣。」唐寧驚呼。
皇甫仲明如數家珍地介紹每一幅畫的來歷,唐寧跟著他的解說向前行。
他的鼻直而挺,非常剛毅,然而最吸引她的還是他的眼睛,弧度優美的雙眼皮,睫毛濃密且黑,看人時卻是不經意的深邃眼神,有點柔情似水且迷惑人。
「你在想什麼?」她常常心不在焉。
「啊,沒有。」她慌亂地說,像被逮到做壞事一樣無措。
「餓了沒?」他彷彿聽到咕嚕聲從她那兒發出。
「有一點。」沒吃早飯,肚子早唱空城計了。
「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他捲起袖管。
他會做飯?唐寧斜著眼打量他。八成很難下嚥。
「別麻煩了,我們出去吃吧。」她才不要當白老鼠。
「冰箱有菜,我動作又快,而且做得不比外面的大廚差。」他向她眨眨眼。
說大話。若是不好吃,她決定當場吐出來。
「好吧,看你表演嘍,我去烘衣服。」唐寧逕自走往地下室。
午飯半個小時後完成。桌上一盤盤的菜,和她大手大腳唏哩嘩啦做出的大雜燴完全兩個樣,令她眼睛一亮。面前散發熱氣的菜餚種類和份量都不多,但裝在精巧美麗的瓷皿裡讓她食指大動。色、香是顧到了,不知味道如何?
「請,不好吃不要錢。」皇甫仲明咧嘴笑。
每樣菜嘗過一點後,「你可以改行當廚師了。」唐寧翹起大拇指說。好吃極了。
「不愛吃魚?」他發現她很少挾魚。這魚肉鮮美嫩滑,是桌上的主菜。
「刺多。」唐寧搖搖頭。她不喜歡邊吃邊挑刺,太麻煩了。
於是皇甫仲明將挑好刺的魚肉,放廳她的碟子裡,「魚肉很營養,你應該多吃。」
唐寧望著碟中的魚肉,為他的體貼感到窩心。
她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覺得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牽引著她和皇甫仲明,任她怎麼抗拒,那條線還是想把他們拉在一起。和他越接近越受他吸引,這是她不樂見的。
好煩啊,煩得她食慾大減。
唐寧推開餐盤,「吃不下。」她收拾起餐具去洗滌。有意藉著忙亂來忘卻煩惱。
出來時,已雨過天晴。
車子掠過一些葉子,驚起幾隻在樹上歇憩的班鳩倉皇而逃。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回來了……
那年夏天她才十歲,哥哥二十歲,理個小平頭,穿著軍服,壯得像頭牛。聶建文十八歲,建中三年級,手長腳長地踩在哥哥背上,摘牆內樹上的芒果,她把風大叫一聲:「有人來了!…」聶建文一把抱起她倉皇而逃。
聶建文一如他的名字,文質彬彬,謙虛有禮,好好先生一個。
他對自己好得沒話說,比哥哥還要關心她的生活起居,怕她餓著、凍著,受了委屈他陪她度過低潮,而不會去找欺侮她的人算帳,會去揍人的只有哥哥這個火爆浪子,動不動就暴力相向。
如果說聶建文有什麼瑕疵,就是他太一板一眼,不是黑就是白的個性,讓她很難跟他解釋某些事情,因為說出來後他也不接受,他永遠無法接受似是而非的說法,而且他會一直去想那個問題,在同樣的地方轉不出來。哥哥說他死腦筋,讀建築是讀對了,因為建築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的東西,和他精益求精的本性吻合。
但是,他對自己真的好得沒話說。
封閉已久的記憶漸漸鮮明瞭起來,她怎麼也壓抑不住起伏的情緒。
「送我回去。」唐寧突然冒出一句。
她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回到她的小天地蒙頭大睡。
「時間還早,我們可以去看場電影,或者找家咖啡廳聊天。」她又怎麼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她比天氣還善變。
「人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她沒精打采地說。
她的臉色的確不太好。
「要不要去醫院看病?」他關心地問。
不要對我溫柔,那是多餘的。唐寧的心在抽痛。
「不用,我回家躺一下就好。」她的口氣很差,存心破壞原先的一切。
「好吧。」他沒生氣,因為感染到她的低氣壓。
沒想到山上沒雨了,山下卻細雨綿綿。
半小時後,「我送到你家門口。」皇甫仲明說。
「不用了,在路口放我下車,我想買點東西。」
她對他又生疏了起來。皇甫仲明板著臉,直視前方。
追一個還不喜歡自己的人,真是要有接受被拒絕的勇氣。
幸虧他勇氣十足,換作別人,可能一下子就棄權了。
「後車廂裡有一把傘,待會兒你拿去用。」
「謝謝。」她由衷感謝。他人滿好的,只是找錯了對象。
車暫停在路邊,他下車拿傘撐傘並為唐寧開門。那種舉動像深怕唐寧淋到雨。
「再見。」她告別。
「回去泡個熱水澡,比較不會感冒。」他站在雨中叮嚀。
「你快回車上。」她推推他的背,心想他會比她先感冒。
皇甫仲明進入車內搖下車窗,對她揮揮手。「下個願望再見。」
看她獨自撐傘從雜沓的人群中穿梭而過,他心裡湧現—股難以言喻的憐惜之情,想把她孤獨的身影緊緊地擁人懷中,讓他的唇溫暖她冰冷的唇。他告訴自己絕不再讓她一個人離去。
晃了一圈,唐寧買了菜包和兩罐冷飲便回家了。
熱水浴確實使人鬆弛,換上寬鬆的睡衣,她很想休息一會兒,可是了無睡意。
她打開一本書又啪答地闔上,拿起畫筆畫沒幾筆又擱下,站起身來在室內繞圈圈,突然有轉不開身的感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後,索性爬上床,瞪著天花板,盡量勉強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可是,皇甫仲明和聶建文的臉立刻在眼前交錯。
陪著她走過成長的歲月,處處保護她的男孩,逐漸蒙上了陰影,在她的眼前模糊。輪廓分明的臉,深邃的眼瞳含情脈脈,正緩緩地進入她的心田。自己真的對沒見過幾次面的他動心了嗎?
可是,他們能有未來嗎?唐寧泫然欲泣。
「胡美娟,電話。」
被點名了。
「來了,謝謝。」唐寧吸吸鼻,深呼吸,打理—下心情。
不做第二人想,胡美娟來討情報。美娟解釋過,她並不是刺探隱私,而是在公司處境艱難的關係,公司同仁誤以為皇甫仲明在追求她,她拉不下臉說不是,再加上無法向她們明說皇甫仲明追的是她的影子同學,所以她冒名頂替。
唐寧曾勸美娟可以說皇甫仲明已轉移目標了,這樣—來,大家省事。她卻說萬萬使不得,公司的人都是毒舌派,會羞辱她,什麼難聽不堪入耳的話都會出爐。
她還不瞭解美娟嗎?美娟喜歡把別人的當什自己的事來操心,而且比當事人還要入戲。
「鼻子真靈,我前腳進,你後腳就打來。」她故作輕鬆狀。
「打來試試手氣,沒想到這麼順利。」
「我這裡又不是賭場,試手氣?」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美娟納悶。雖是上班時間,手上還有幾份稿子待校對,但她根本無心看,一顆心早飛到唐寧這邊。順手拿起電話,無意識撥到唐寧的號碼,怎知她居然在家,難以置信。皇甫仲明這麼早就放回來?是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幾秒鐘內好幾種想法飛過腦袋,就等唐寧來確認哪個想法正確。
「我人不太舒服。」她理由充分。 藉口!她常常人不舒服。
「這樣喔,你們今天做了什麼?」江湖傳言皇甫仲明是再世唐璜,不知他攻破唐寧的心防沒?
「沒什麼,只是欣賞陽明山的風景和吃午飯。」她不痛不癢地說。
美娟大失所望。
唐寧的嘴裡吐不出真心話,就算是驚險刺激,一經她的口就平淡無奇,更甭提香噴噴、火辣辣的畫面,大刀一剪,鏡頭帶到窗外一輪明月。枉費她的苦心,特意安排到人煙稀少、風光明媚的陽明山,讓喜愛大自然的唐寧放鬆戒備,在皇甫仲明的一輪猛攻下輕解羅衫……
幻覺,純屬虛構。
情節雖不至於如此誇張,但也不該毫無建樹,一副不值得一提的樣子。
好歹總有個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的場面,不然皇甫仲明此行有何意義。
美娟無法接受這種答案。
「他都沒有表示什麼……愛慕之意?」
又不是礦物會毫無感覺,他對她毫不保留的愛意,已令她心亂如麻,但她只能麻木不仁。當時,在他面前她做到了。
「沒有,他很客氣、有禮、尊重……」講到尊重,唐寧害臊,想起那個熾熱的吻。
幸好美娟現不在眼前,不然逮個正著。
「客氣?有禮?尊重?就是說你們今天像在做學術研討,講話索然無味,毫無意義?」
皇甫仲明在想什麼?想俘虜唐寧,用客氣、禮貌、尊重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開花?得找個機會提醒他,對付唐寧要用強硬的態度,否則壓不下唐寧的偏執。
「是沒講什麼話,才剛認識能談到什麼?只是寒暄一下,比方說問我畫的是什麼?諸如此類你不會想聽的。」
「喔,第二個願望說了嗎?」美娟指望第二個願望能新奇一點。
「沒——」唐寧拉長音。
「沒意思!」美娟乏力地說。
「全部滴水不挽地報告完畢,對你有交代了吧。」
「是沒挽水,因為一滴水也沒有,說了等於白說,我不相信你。我保留追溯權。」美娟投不信任票。唐寧不說謊並不代表她老實,雖不騙人但會隱瞞。
「不相信的話,下次不要問。」
「還是要問,看你哪天才去砍櫻桃樹?」美娟暗喻唐寧要「誠實」。
「砍你的頭!」唐寧發嗔。
「小木偶,我要掛電話了,你去照鏡子看鼻子是不是又長了?」美娟戲謔。
「摸起來一切正常,你才要去量舌頭,老是東家長、西家短。」康寧反擊。
「是,已經是姥姥的舌頭。」美娟自嘲。
「不跟你扯了,還不快工作。」唐寧被逗笑了。
「好啦,再見。」
下班後,美娟將稿子帶回家一邊校對,一邊打瞌睡,一邊還在思考如何讓他們更進入「情」況……
皇甫仲明說有事找她商量。
他來,當然引起騷動。在少有男人出入的女性讀物出版社,隨便一個男生進來,都會引起側目、評頭論足一番,何況是天字號帥哥皇甫仲明,他的到來引起花城出版社地震,全體罷工。
他的長相、氣質、風度、眼神、鼻樑、薄唇、輪廓、體格、衣著、儀容,甚至皮鞋皆令在場女性為之傾心,當他說出找胡美娟時,磁性的嗓音和嘴角的一抹微笑讓全場人的情緒沸騰到最高點。
未婚的編織美夢,已婚的懊悔不已,碩果僅存的男生——送貨小弟——大歎上帝不公平,一旁的她則心虛地接受眾人祝福的眼光。
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已超出瞳孔所能看到的範圍,眾人才心滿意足地回頭相覷,滿懷興奮地叫外送,在會客室開起圓桌會議,此起彼落地議論,小芳、胖妞、珊珊販賣的獨家新聞更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你們早就知道皇甫仲明在追美娟?」
三人一副「嘿、嘿、嘿」的表情,就把美娟賣了。
而另一邊,耳朵很癢的美娟正在大快朵頤,斯萊爾頓乳酪、清燉蔬菜濃湯、波多葡萄酒、魚子醬、洋芋絲配鹹牛肉、芹菜棒,以及堪稱一絕的主菜小羊排。
小羊排的表面烤得香香脆脆的,中心部分稍稍滲著血,烹煮得恰到好處,羊肉的香味和獨到的甜美肉質,真可謂人間美味。這家的招牌料理小羊排,至今無人能出其左右。
這全是托唐寧的福,不僅美食當前,更有俊男作伴。
他著淺藍的襯衫打上領帶,搭配一件鹿皮絨背心,鈕扣扣得很自然,方纔已見他將西裝外套寄放在衣櫃,很正式的穿著,大概剛從會議桌上下來。
這幾天雨沒停過,他的頭髮微濕,用手向後順了順的動作,充滿男性魅力,難怪公司的女生要尖叫,現在應該還在餘波蕩漾,眾說紛紜。回去有得「蓋」了。
在他面前的匈牙利牛肉燴飯只動了幾口,威士忌卻喝了幾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一語不發,右手食指與中指夾根萬寶路香煙向她示意,「介意嗎?」
「不介意。」她說。她抽「胡爸牌」二手煙。
他手指夾煙的樣子十分優雅,吞雲吐霧的樣子更帥。
「聖誕節,我請你同學當女儐相。」皇甫仲明表明來意。
「誰要結婚?」美娟心慌地問。皇甫仲明要結婚?
「舍弟。」
他一直很佩服仲仁從一而終的愛情長跑,一向只沉浸在電腦世界的書獃子仲仁,在大二時被小一屆的成慧的情網網住,變成一條逃脫不去的魚。八年來忠心不貳,沒偷過一次腥,總算等到成慧放下事業野心點頭答應婚事。
喜上眉梢的仲仁老在他耳邊叨念:「和心愛的人結婚,值得花一輩子們時間等待。」頻頻暗示他該找個真心相愛的對象了。
真心相愛?他從來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直到看見仲仁因成慧點頭而目眶濕潤,才明白那種得到真愛的感覺。才發現自己的感情世界太荒唐,雖不是在玩弄女人的感情,但他們之間的愛絕對不如仲仁和成慧。
真心相愛的對象?這幾天他反覆問自己,他會真心愛上什麼樣的女孩?腦海裡浮現她的容顏——愛畫畫的胡美娟。
大概自己得到幸福也希望別人幸福吧巴!仲仁突發奇想,要求四位男儐相各自找女儐相參加婚禮。在這樣的場合,攜伴參加等於是昭告天下誰將是他的新娘——愛畫畫的胡美娟。
「第二個願望?」她鬆了一口氣。
「是的,她會答應嗎?」他面色凝重地問。他們飄忽的情緣令人不安;他根本不敢直接去問當事人。
「不會。」美娟肯定地告訴他。
皇甫家辦喜事是大事,一定是風風光光、熱熱鬧鬧,屆時各路媒體爭相報導,唐寧的臉很難躲得掉鏡頭。基於這個考量,唐寧百分之百不會答應。
他的身體往前移動,在煙灰缸中把香煙捻熄。
「你能幫我說服她嗎?」他誠懇地說。她三番兩次不露痕跡地洩密,雖伴裝成無意,但他心右肚明,她是唯一的希望。
美娟遲疑了許久,「滿難說服的。」她沒把握。
「你一定可以的。」
「先說清楚,不一定成功。」
「萬事拜託,謝謝。」
嘴賤!答應得太快,現在可苦惱了。
皇甫仲明雖沒死催活催,但送過來的禮服就已說明他很心急。已經沒有時間再想下去,先去唐寧那兒,走一步算一步,頂多沒把事辦妥。
一下班,美娟懷抱著大禮盒跳上了計程車。她又是第一名打卡者。
到達的時候,唐寧正在畫畫。
「突然跑來,有什麼大事?」她放下畫筆。
「皇甫仲明找過我,說了他的第二個願望。」
「哦,是什麼?」她立刻問,心中翻起千層浪。上次出遊後,皇甫仲明銷聲匿跡了一陣子,她以為他因受她的氣而不想理她了。老實說,這一陣子她很不好受,心中充塞難以言喻的悵惘和失落。
「請你當他弟弟婚禮上的女儐相。」
「美娟,你應該知道我的顧慮,替我回絕。」
「我替你答應他了。」美娟靈機一動,想到了說詞。
「什麼?那你去當。」她不待美娟說明原由。她若是見報,危機勢必跟著來。
「你先聽我把話講完,本來我很堅決地告訴他你不會答應,可是聽完他的苦衷後,我想你若知道原因也會和我做相同的決定。」美娟煞有其事地說。
「苦衷?你有沒想到我的苦衷?」她簡直要發火了。
皇甫仲明會有「苦衷」?境遇比他差的人不就要撞牆了。就算他有苦衷,也比不上她的,那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美娟到底在想什麼? 「我當然有想到。你安靜聽我把話講完再下評語,好嗎?」美娟有板有眼地說,絲毫看不出舌頭會咬到的跡象。
「好,你說吧。」
若沒有像樣的理由,不把她K成肉圓才怪!唐寧暗忖。
「當他告訴我要請你當女儐相時,我當然說不。可是,他道出他弟弟得了絕症,而家人和快過門的女友瞞著,很感人呢!那個女的明知快做寡婦了還要嫁,兩人一定很愛對方。我當時聽了眼淚都掉下來了。皇甫仲明說兄弟倆從小感情就特別好,弟弟也希望哥哥能得到幸福,所以要求哥哥當男儐相帶女友當女儐相來祝賀婚禮,為了讓弟弟沒有遺憾,他當然什麼都答應,所以想請你當女儐相,弟弟才不會擔憂。」美娟搬出往日騙死人不償命的本領。
雖不至天衣無縫,但騙取唐寧的同情心卻綽綽有餘。
唉!對皇甫仲仁真不好意思,好端端的大喜卻說成離死期不遠,請原諒,不是詛咒你,情非得已啊!她有點罪惡感。
「非我不可?他沒有女友?」唐寧有些動容。 可憐,年紀輕輕又有相愛的未婚妻,卻……她臉上閃過憂傷。
美娟捕捉到那抹憂傷。唐寧本來就很容易被感動,以前兩人合養的小狗出車禍死掉,唐寧整整瘦了兩公斤,何況是這種事?
唐寧不如嘴巴上說的已無血無淚,不讓她知道聶家的事是為了她好,不顧她捲入糾紛。這些年,唐寧除了不太說心事和不快樂外,本性一點也沒變,依然是那麼善良。
「他說能讓他弟弟寬心進棺材的人選,他只想到你。其實,依我看,他真的愛上你了。」美娟爆出驚人之語。
難以言喻的震撼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在心底升起,滲進了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她不知道自己竟會這麼高興聽到美娟說的話。心花朵朵開了。
「可是,美娟,我自身難保,心有餘而力不足。」
唐寧無奈地聳聳肩。
「我知道你的顧忌,已有萬全的準備,我要皇甫仲明答應做到不讓你曝光,並且要求所有男女儐相皆以化妝舞會戴面罩的形式出場。這樣你可以安心了吧。」美娟先開支票,由皇甫仲明兌現。總不能一面倒,顧此而失彼。
「這樣……」唐寧猶豫著。
這方法好像可行,既可以幫助他人,自己也不會有危險。
「還考慮什麼?這是做好事,而且只剩一個願望手鏈就能拿回來。」交差了,她真是名副其實的女諸葛,連皇甫仲明都看準找她出馬有用。
「喔……可是我沒有禮服。」唐寧訥訥地說。
「人家為你設想好了。」美娟瞄向牆角的盒子,「裡面裝的是禮服,試穿看看。」
「你們倆都算計好了嘛!」她有掉入圈套的感覺。
「冤枉,我害過你嗎?」美娟噘嘴。
不一會兒,唐寧在美娟面前走台步。
皇甫仲明挑選禮服的眼光獨到,如同他選女人。式樣簡單,剪裁細膩,沒有蕾絲花邊,大方且不失典雅高貴,這件象牙白的禮服別人穿起來可能很像修女,但穿在唐寧身上就像聖母瑪利亞,和她靈氣逼人的容貌相得益彰,看起來純潔、安詳、高雅,令人不敢侵犯,胸線出乎間料地剛好,皇甫仲明目測唐寧的胸圍還滿准的嘛。
「腰身要改小一點。」美娟說。腰身寬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