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連天,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煞白。
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朵朵雪花一捧又一捧地、寒梅乍放般地紛紛落下,就像搶著要跟世人打招呼似的。
像這種鬼天氣,要是能喝上一盅熱騰騰的二鍋頭,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也因為如此,鎮上的小酒館裡,此時正擠滿了一群打酒取暖的客人: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真真好不熱鬧!
就在這個時候,酒館的門板「咿呀」一聲地被打開來,從門外躍進一個年約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滿身滿臉未褪的雪花,一雙鑲在兩道劍眉底下、黑白分明的眸子,極其機靈地滴溜溜地打著轉兒,張望著眼前的熱鬧景象。
「小朋友,有事麼?」掌櫃的迎上前去問道。
「掌櫃叔叔,我叫點兒。我想買酒。」小男孩微仰著頭,笑瞇瞇地對他說道。
「唷!你這小不點兒,小小年紀喝啥酒來著?」旁邊的客人打趣道,一夥人轟然一聲笑開了。
小點兒也跟著笑,忙解釋道:「各位大爺們誤會了,這酒不是我要喝的,我是幫我爹打酒來的。」
掌櫃的這才瞭解,連忙吩咐小二打了一壺酒過來,交到點兒手上。「乖啊,快點回去吧!這種天氣,小心別凍壞了你的鼻子。」
「謝謝掌櫃叔叔。」點兒晃了晃手上的酒壺,眨眨眼。「在路上我偷喝一、兩口就不會凍壞了。」
一夥客人又被這話給逗得哄堂大笑,點兒這才得意萬分地打了酒出來。
才走沒幾步,他便看到了路旁蹲著一個小女孩。
那女孩趴在地上,不曉得在看什麼東西看得出神。
孩子畢竟是孩子,會有好奇心也是難免。點兒走上前去,彎下腰看著那小女孩,問道:「你在幹啥?」
小女孩經這一問,有點像被嚇到似地抬起頭來。點兒發現在她晶瑩剔透的臉蛋上,垂掛著兩串薄冰般的淚珠。
「它們不會動了呢!」小女孩說。
她指了指位在地上的一個小小蟻窩。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裡,人都已經快要不支了,更何況是螞蟻呢!
點兒覺得好笑。「這麼冷的天,它們凍都凍死了,當然不會動啦!這有什麼好哭的?」
「我哪有哭?」
小女孩連忙拭乾了臉頰上的淚跡,挺直了腰桿,一副打死都不願承認的模樣。
「還說沒有?」點兒笑她。「羞羞臉,長這麼大還哭?也不害躁!」
小女孩經他這麼一糗,竟有些不悅起來。「我師父說不要隨便跟人家說話,我不要理你了!」
小女孩轉身就走。沒想到繫在身上的一塊玉珮竟在這個時候脫落了,沉沉地落在雪地上。
點兒眼明手快地將它拾了起來,喚她:「喂!」
她轉過身來,嘴巴翹得高高的。「我有名有姓的,我不叫喂!」
點兒笑。「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當然只能叫你餵了啊!」他朝那女孩晃晃手中的玉珮,說道:「看我撿到了什麼好東西?」
小女孩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東西掉了,急忙叫道:「還給我!」
點兒把玉珮往懷裡一揣,促狹般地笑道:「那你得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就把它還給你。」
「我幹麼要告訴你?」小女孩又急又氣。「那本來就是我的,還給我!」
她撲向點兒,掄起一雙小拳頭便朝他懷中打了過來。
「唷!原來你還會武功哪?」點兒側身一閃,躲過了她這一拳,笑嘻嘻地道。「好極了!爹爹教給我的功夫,我還正愁著沒有人可以過招呢!」
小女孩眼見搶之未成,急得都快哭出來了。「還給我!快點還給我!」
他挽起了袖口,笑道:「有本事你就來拿呀!」
點兒使出爹爹教過自己的功夫,一招一式地便和那女孩對打起來。男孩子畢竟力道要大些,隔沒多久,那小女孩就有些支撐不住了……
眼看對方小小的拳頭來得又凶又快,小女孩這下可急了!也顧不得什麼「江湖規矩」,趁著自己翻身閃過點兒的拳頭之際,一手逮著了他的手臂,想也沒想地便張口咬了下去——
這一「招」來得又快又狠又突然,點兒根本就沒料想到她會「恰」成這樣——
「哇——」
好極了!這一咬差點沒把他手臂上的肉給咬下一塊來!當場手臂上便留下了兩排整整齊齊的齒痕口子。
點兒慘叫一聲,又痛又急之下,反射動作般地伸手一掌便打了那女孩好大、好響亮的一個耳刮子!
「啪!」
「哎!」女孩輕呼一聲,返身撲倒在地上:再站起來的時候,臉頰上已經多了五道清清楚楚的指痕。
「你……」
原本一肚子的不爽,卻在他看到那女孩大大的眼睛裡滴溜溜地轉著晶瑩的淚珠時,點兒竟罵也罵不出口了。
「你……還好吧?」
女孩不理他,硬是有本事不讓淚珠落下來。
「對……對不起!」點兒把玉珮掏了出來,遞給小女孩。「我把它還你便是了……」
女孩伸手接了過來,也不道謝,只怔怔地看著他已經在冒血的手臂發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逞英雄,點兒居然還笑著安慰她。「沒關係啦!這一點傷不算什麼的。」
「依依——」
女孩轉過頭,朝著那喚聲的主人叫道:「來了!」
「我叫做依依,你呢?」
他點點頭。「我叫點兒。」
「點兒,」依依笑了笑。「我師父在叫我了,我得走了。」
「嗯,保重。」
依依朝他擺擺手,飛身跑向師父的身邊。
「怎麼啦?」師父看見她腫著半邊臉回來,連忙關切地問道:「怎麼被打成這樣?」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護衛點兒,依依竟不願讓師父知道事情的真相,連忙隨便扯了個謊。「沒……沒什麼,剛剛跟人家玩兒,一不小心跌了一跤。」
依依這謊扯得實在有點不高明,五根指印清晰可辨,什麼樣的跤會跌成這樣?師父朝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眼便瞧見了那站在雪地裡的小男孩——
點兒也望著她,一臉極端歉疚的表情。
師父低下頭來拍拍依依的頭,低聲說道:「走吧!咱們還得趕路呢!」
依依回過頭來,朝著點兒望了一眼,眼底儘是不捨。
點兒怔怔地望著依依師徒二人的背影發呆,眼見她們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風雪裡。
「哎……」手臂上的傷口,這會兒才像復甦般地疼了起來。點兒連忙從壺裡倒出一些酒來,傾在自己的臂上。
這麼大的一個口子!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是拜這位名叫「依依」的女孩所賜……
直到看不見那師徒二人,點兒這才心甘情願地轉身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還沒走到家門口,點兒便聽到了一句陰陽怪氣、充滿諷刺意味的話語。「屈大俠,您倒是挺能躲的嘛!」
爹娘出事了!
他連忙躲到門外的大樹後面,聽見爹爹正破口大罵道:「卑鄙!有種的話就明著來,使出『血魄銀針』這種陰毒手段,算什麼英雄好漢!」
點兒從樹身後頭偷瞄了過去,看見爹爹半躺在地上,娘卻無聲無息地趴在爹爹的腿上。三、五個身著黑衣的男子,將爹娘給團團圍在正中央。
離這群人不遠處擱置著一頂轎子,從那轎子裡傳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正是剛剛發話的那人。「跟您比較起來,我們哪還敢自稱什麼英雄好漢?」說罷這話,隨即變聲喝道:「屈劍聲,還不快將東西交出來!」
爹爹咬牙切齒道:「你想都別想!」
「好!這是你自找死路,休得怪我!」
待「我」字一落,那群黑衣男子便拔出長劍,「刷」的一下朝著爹爹的咽喉直刺去——
點兒這下再也按捺不住,從樹後奔了出來,大吼一聲:「不要殺我爹爹!」
他使盡全身力氣想撞開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那人遭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撞,劍身偏了偏,竟沒能刺中他爹爹。
「點兒!」
「爹!」點兒衝了過去,撲倒在爹爹的懷中。「怎麼回事?娘怎麼了?」
「點兒,」爹爹眼中噙著淚珠,又急又失望。「你還是回來了……這……可怎麼是好?」
黑衣男子一劍不中,只聽見那轎子裡的人又冷冷地發話道:「原來屈大俠還有一位公子哪!那敢情好,我便一塊兒送你們上路,在陰曹地府裡一家團聚吧!」
黑衣男子們再度襲上,一把把亮晃晃的利劍便朝點兒的身上招呼過來!
「不——」
爹爹怒吼一聲,猛地一把推開了他,點兒吃不住力,滾到一邊的雪地上;而其中一名男子的一把利劍,便不偏不倚地從爹爹的胸膛前穿胸而過!
「嗤」的一聲,一股熱血,霎時便濺了滿地……
「爹——」
點兒狂吼一聲,瘋了似地奔到了那名男子的身邊,一雙拳頭如大雨落至,槌打在那黑衣男子的腿上。
「不要殺我爹爹!不要殺我爹爹!」
「叱!」那男子輕哼一聲,抬起腿來,一腳便把點兒踹了開來……
黑衣男子又高又壯,點兒哪吃得住他的腿力?「砰!」的一下,他小小的身軀便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撞到一旁的牆壁上——
點兒頓時便沒了聲息!
「哼!螳臂擋車,自不量力!」轎子裡又傳來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吩咐道:「進屋去給我搜!一定要找到那東西!」
「是!」
幾名黑衣男子陸續進屋,誰也沒去搭理撞上牆壁後的點兒的死活……
「把那娃兒帶過來!」
黑衣男子應聲將點兒抱進了轎子裡。
轎子裡陰惻惻的笑聲再度揚起。「原來還沒死哪?命挺大的嘛!把他帶進宮去,給我好好地招呼著。」
「是!」
大雪無聲無息地落著,在一片純白的雪地上,染了一地刺目異常的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