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負美人恩 第二章
    放血過後已經是辰時了。

    炎熾朝來路望了望,轉身問鏤月道:「有沒有其他路可以下山?」

    走這條路必定會經過芳菲潭,水茉晨還不知道他已逆流而上,僥倖脫身,一定會派人顧守在潭邊。

    「有是有,但為何不走這條路?」是怕仇家追殺嗎?鏤月猜想著。

    炎熾的回答印證了她的想法。「想要我的命的人,必定會守在這條路上。」

    「誰?」

    「水茉晨。」

    「水茉晨?四溟幫幫主?」

    她雖然對江湖事並不清楚,但四溟幫她是知道的,尤其在太湖一帶,四溟幫是最有勢力的幫派之一,只有飄渺幫能與它抗衡。

    她脫口道:「你得罪他們?」

    炎熾冷笑一聲,語調不改狂傲。「現在是他們得罪我。」

    昨日,他投瀑之後,不知與洶湧湍急的水流糾纏多久,才得以脫身而出,拖命來到樹林裡,仗的是不服輸的堅強意志與強韌毅力。

    換作他人,早葬身白虹瀑了!

    尤其昨夜在樹林之中,他因體力透支與毒性發作而昏厥,要不是碰巧遇上了鏤月,如今恐怕凶多吉少。

    這一切都拜水茉晨所賜,他發誓,他會讓她付出應有代價。

    「是水茉晨下的毒?」鏤月問道。

    「沒錯。」

    「嗯……」不知道,寒漪是否也參與其中?

    「在想什麼?」炎熾見她默不作聲,以為她心生顧忌。「怕了?」

    「怕什麼?」

    炎熾濃眉一挑,目光灼灼的瞅著她,「怕救了我,卻惹上四溟幫?」

    「四溟幫的人不全是壞人。」

    「哦?」她的這句話含意很深。「你認識四溟幫的人?」

    「嗯。」

    既說溜嘴,她索性承認。

    炎熾盯著她,沒說什麼,表情依舊是莫測高深,只是眸底深處,隱約有怒火跳動。

    鏤月瞧他悶不吭聲的,想也沒想就回道:「我不是維護四溟幫,我只是就事論事。」

    奇怪,她何必向他解釋?偏偏,辯解的話語就這麼脫口而出。

    炎熾聽著,仍是緊閉雙唇,不予置評。

    或許,他該仔細考慮把她定位在哪個點上。

    一個勉強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善良大夫?還是,一個與他的仇人有著曖昧關係的冷靜女子?

    鏤月見他保持緘默,認定他心中依舊不快,輕歎一聲,苦口婆心的勸道:

    「這三天內,你先別輕舉妄動,等毒解了再說。」

    炎熾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

    「炎熾,你答應我,若見了他,別與他發生衝突,我也會勸他別傷害你的。」

    「他是誰?」

    「他叫寒漪,我知道,他不是不講理的人……」

    炎熾一聽,薄唇微揚,突然笑了。

    但那笑意和愉快、愜意全沾不上邊,反倒透著一絲詭異、不屑、冷淡與無情的意味。

    鏤月一見,不滿的蹙眉,「你笑什麼?」她可是很正經的,他態度卻如此輕佻,真是氣人。

    炎熾的目光鎖住她一泓秋波,兩簇冷焰在眸中竄燒,「這麼替他說話,交情匪淺?」

    這小妮子敢情沒搞清楚狀況,竟在他面前誇起四溟幫的人?

    真可笑!

    「我們是……朋友。」鏤月挑起秀眉,不甘示弱的回瞪著他。

    「朋友?你可真是交友不慎。」

    「炎熾——」他太過分了!

    炎熾對於她一臉慍色不僅視若無睹,還話帶嘲諷的道:「你最好勸他早些脫離四溟幫,否則……」

    「如何?」

    「三天後的事誰也不能預料,說不定,他也會成為我刀下亡魂之一。」

    鏤月一聽,嗤笑道:「你是對自己有信心,還是對我有信心?」他就一定活得過三天嗎?哼!

    「我對自己是絕對的自信,至於你……」他故意拖長尾音,吊人胃口。

    「說啊!」

    「尚待驗證。」

    「是嗎?」鏤月昂起下巴,朱唇一啟,不自覺說話口氣和他一樣挑釁,「我會證明的。」

    ***************

    鏤月領著炎熾往一條鮮為人知的下山捷徑走去,雖然是捷徑,但也難走得多,走到半山腰,鏤月便提議要休息片刻了。

    兩人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下,一時無言。

    半晌,炎熾開了口,「聽說一葉風的毒只有毒醫叢青靄能解,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愚蠢!他竟到現在才想起這個重要的問題。

    鏤月搖搖頭道:「我不認識這個人。」

    「哦?」對於她的說詞,炎熾根本不信。「如果不認識毒醫,怎麼會知道毒醫的獨門毒物如何解法?」

    「與你無關。」鏤月昂起下巴,故作冷漠,算是小小報復他之前太過倨傲的態度。

    炎熾冷笑一聲,絲毫不以為意,「不說,表示你和毒醫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鏤月索性側過頭去不理他。

    「不說,等同默認。」

    「你——」鏤月站起身來,本想反唇相稽,但又作罷。她不願再因他的隨便一句挑釁言語而失了冷靜。

    「無話可說?」他沒這麼容易放過她。

    「是無可奉告。」鏤月不為他的氣勢所懾。

    炎熾見她不答,突然欺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說!你是毒醫的什麼人?」

    「你放手!」鏤月掙扎著想甩開他的鉗制,無奈徒勞無功。

    炎熾定定的瞅著她,一副無可轉圜的模樣,「只要你據實

    以告,我自會放手。」說完,他還微微加重了手中力道。

    「你——」纖弱的手腕隱隱犯疼,鏤月不由自主的蹙緊秀眉。「你這惡霸!」她氣憤的瞪視著他,一臉慍色代表對他的控訴。

    「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沒權利逼問我。」

    「我有權利知道真相。」

    「我說了我不認識毒醫。」

    「那便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解毒之法的。」

    「我若要害你,何必救你!」

    「理論上是這麼說沒錯,但人心難測。」

    「你——」

    她的眸子對上他的,誰也不肯讓步,惱怒之餘,她真想這麼跟他僵持下去,看他能奈她何。

    只是,她的手教他牢牢鉗制著,她不甘心讓他佔了便宜。

    「我娘留了一本醫書給我,書中記載了一葉風的解毒之法,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終究,是她先妥協了。

    因為她不想跟他耗到天黑。

    炎熾一聽,總算放開她的手,但深沉的目光依舊是鎖在她清麗脫俗的俏顏上。

    她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那本醫書哪裡來的?」

    「我不知情。」鏤月沒好氣的應道,心中餘怒未息,刻意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炎熾扯唇一哂,像是在嘲笑她無意義的舉動。

    「令堂尊姓大名?」

    「鏤艷。」接下來,他該不會要盤問她的家世吧?

    鏤艷?挺陌生的名字。

    炎熾細思半響,又問道:「令堂從沒向你提過毒醫的事?」

    鏤月一聽,眸光頓時黯淡下來。「我娘在我五歲的時候便去世了,是雪姨撫善我長大的。」

    很難得的,炎熾眸裡掠過一絲歉意。「那令尊呢?」

    「不知道,在我娘懷孕的時候,他便不告而別了,我從沒見過他。」鏤月揉著略顯紅腫的手腕,擺明不想再談。「你問完了嗎?」

    雖然她並沒有對他據實以合,隱瞞了部分真相,只不過提起親娘,她仍難免一陣傷惑。

    天倫之間太短的緣分是她一輩子無法補回的遺憾呀!

    炎熾瞅了她一眼,將她的黯然神傷盡收眼底,心突然抽動了一下。

    「走吧!」他讓她先行,免得她看出他的異樣。

    鏤月也沒特別注意他的表情,輕哼一聲,逕自向前走了。

    炎熾,這不像你。他在心裡自言自語,難以置信自己會被她的情緒影響。

    嗤笑一聲,他選擇將不該有的曖昧情愫悉數抹去,正如春夢醒來,不留一絲痕跡……

    ***************

    兩人下山之後,炎熾問明了鏤月的居處,便與她分道而行。

    水茉晨在靈巖山功虧一簣,必定不會善罷干休,他若想平安活過這三日勢必得極力隱匿行蹤才行。

    飛身躍上民家屋簷,他安慰自己,這不是逃,也不是避,更不是躲。

    這是……忍!

    他炎熾一向都是能忍別人所不能忍的,不是嗎?

    若不是能忍,十歲那年他就該死了;若不是能忍,他活不到今天;若不是能忍,若不是能忍……

    舊日的痛苦記憶突然湧上腦海,逼得他一陣心悸,濃眉緊蹙。

    一甩頭,他扯唇自嘲,強硬而蠻橫的將自己拉回現實。

    緬懷過去,同樣不是他的作風。

    「過去」這個名詞對他來說,比風中殘絮更不如,簡直不足一哂。

    思緒翻轉間,他加快腳程,身形如風,不過一刻的時間,鏤月的居處已在眼前。

    在鏤月居處的屋簷上觀察半晌,確定四下無人之後,炎熾才無聲無息的從屋簷一躍而下,自後門進了灶房。

    一進屋,他便察覺屋內另有人在。

    那隱隱約約的呼吸聲雖輕,卻逃不過他敏銳的聽覺。

    會是誰?炎熾在心裡忖度著,並不輕舉妄動。

    他只是倚著牆,靜靜的等待著。

    半個時辰之後,鏤月回來了。

    一見寒漪竟在屋內,她立刻笑逐顏開,甚至帶點驚喜的。

    他好久……沒來看她了啊!

    三個月不見,他俊美如昔,挺拔如昔,光彩亦如昔,只是膚色黝黑了些,眸光深沉了些,連語氣都冷淡了些……

    「你去哪兒了?」相對於鏤月的笑意吟吟,寒漪只是微微揚唇,便恢復一臉正經。

    「我……我上靈巖山採藥。」猶豫了一下,鏤月還是決定暫時不說出救了炎熾的事。

    倒是寒漪聽了,眸光一閃,立刻追問,「你可有遇見可疑的人?」

    「什麼可疑的人?」

    「一個身穿白衣,面容俊俏,中了劇毒的男子。」一提起炎熾,寒漪的目光瞬間變得陰鷙而嚇人。

    鏤月見他如此神情,心中一凜,表面上仍是強裝一臉平靜。「沒見到。」

    「是嗎?」聽到這般答覆,寒漪臉上明顯露出失望之色。

    他知道她一向有到靈巖山採藥的習慣,因此在得知炎熾失蹤後,他立刻想到她。

    本以為他能從她這裡探聽出什麼消息的。

    「你們為什麼要捉這個人呢?」鏤月倒了杯茶給他,試探的問道。

    「此人名喚炎熾,生性狠毒,作風乖戾,是個極危險的人物,為了維持太湖一帶的寧靜,幫主才決定要擒拿他。本來應該可以除掉他的,偏偏功虧一簣,讓他給逃了。」

    「原來如此。」生性狠毒、作風乖戾?炎熾真是這樣的人嗎?

    「幫主已經下令務必在七天內找到炎熾。」

    「哦?」那炎熾豈不是處境堪慮?

    寒漪見她發起愣來,忍不住拍了拍她纖細的肩,問道:「鏤月,你怎麼不說話?」

    「沒事,我在聽呢。」鏤月微微一笑,掩飾心虛。

    寒漪不疑有他,舉杯啜了口茶,又道:「要是炎熾不死,必會找四溟幫報仇,我得盡快找出他,取他性命。」

    啊!要取他性命?

    鏤月心中一驚,脫口道:「既然他中了劇毒,也活不了了,何必趕盡殺絕?」

    寒漪聽了,不以為然的道:「就怕有個萬一。」

    說穿了,他之所以這麼處心積慮的想找出炎熾,不是基於對四溟幫的忠心,也不是和炎熾有什麼私人恩怨,而是為了四溟幫融幫主這個頭銜。

    水茉晨已經下令,不論生死,誰先找到炎熾,誰就是下一任副幫主,而他絕不願一輩子在四溟幫裡當個默默無聞的小卒,更不願錯過這一步登天的大好良機!

    「鏤月,若是你瞧見了疑似炎熾的男子,一定要通知我,明不明白?」

    「我……」

    「好了,我不與你多說了,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瞅著他,鏤月頓時有些錯愕。他來,便只是為了和她討論炎熾的事嗎?

    寒漪輕拍了拍她的肩,敷衍的道:「我會再來看你的。」

    「等一下……」鏤月跟著他起身,急忙道。

    「還有事嗎?」寒漪瞅了她一眼,口氣明顯不佳。

    「我……」凝望著他冷淡的表情,鏤月突然說不出話來。

    「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鏤月一聽,脫口道:「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鏤月。」寒漪轉過身,話帶一絲不耐煩。「你胡說什麼?」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為什麼加入四溟幫不過一年,他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他原是善良體貼的啊!如今卻一心汲汲營營於名利。四溟幫,是染缸、是泥沼,還是引人沉淪的深淵?

    「我沒變,你別胡思亂想,好不好?」為了早點脫身,寒漪不得不捺著性子安撫她。

    「那我該怎麼想呢?」她直視著他隱藏不了的冷淡目光,只覺得萬般苦澀。

    她在他心中,連炎熾的下落都不如嗎?

    「鏤月,我真的該走了,這個問題我們改天再好好討論吧。」寒漪避開她明顯受傷的神情,緊握了一下她的雙手,便轉身離去了。

    正事要緊,他沒時間理會她的感受。

    「寒……」鏤月追趕了兩步,開口想喚住他,但遲疑了一下,終究是讓他去了。

    既然他已無心於此,強留他又有何用?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