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這裡。」風紀早已站在病房門口等著奕的來到。
「她醒了嗎?」
風紀搖頭,「還沒。」
「我過去看看……」才準備要推門而進的奕卻被風紀伸出的手臂橫擋在門前。他納悶地轉向風紀。
「有一件事……」風紀自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似的紙條遞給奕。
狐疑地接過來看了一下,奕抬起頭,「這是我們家的住址。」紀拿這個給他做什麼?
風紀先是點頭表示認同,繼而開口道;「這張卡片是被早上那個女孩握在手裡的。」
「什麼?」
「看來她是來找人的。另外,她還提了一小箱的行李。」
看著手中寫著娟秀字跡的卡片,奕陷入沉思。
他和風紀住的地方就連公司的人都不知道,如果她真是來找人的,那麼她一定是抄錯地址,要不就是找錯人。
「一切也只能等她醒過來後再作決定。」所有的謎底都在她身上。「還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而不知道的嗎?」
「那得看你想知道什麼而定。」風紀旋開門把,率先走進病房,「進來吧。」
對於風紀的調侃,奕只是微微一曬地跨入病房。
比起外頭,病房裡顯得相當昏暗。奕略停駐在門口,等雙眼適應房裡的黑暗後才繼續邁步。
素雅的單人病房裡此刻只亮著盞昏黃的床頭燈,就著微弱的燈光,奕可以看見病床中央正靜靜地躺臥著一個人。
他毫無猶疑地走向床邊,想看看這個不幸被他這個不負責任的肇事者給撞倒的人。
「基督耶穌……」奕忍不住張口讚歎,「她還真是漂亮,不是嗎?」
昏黃的燈光投射在她白淨無暇的臉部肌膚上,看起來幾乎像是吹彈可破似的,加上她俏挺的鼻樑和完美的嬌唇……她簡直就像是個天使!
捨不得移開半分目光,奕問向身後的風紀:「紀,你認識她嗎?」
「我還以為她是來找你的?」風紀不解地反問。
「我?不,我不認識她。」這種女孩只要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奕專注地審視著她,然後帶點惋惜意味地歎口氣說:「不知道當她睜開雙眼的時候又會是個什麼樣子?」想必更加不凡!
「奕,收斂點,她可是個病患。」風紀輕咳。「既然我們都不認識她,而她很顯然又是要去我們那兒,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接她回去住我們那兒羅。」
態度改變得還真是快!這就是奕。風紀只能搖頭苦笑。「要接她回去住可以,不過我不准你對她出手。」凡事先跟奕約法三章準沒錯。
「為什麼?」
「因為人家可是清純的黃花閨女,不適合你。」
「如果說她是來找我的呢?」
「那就另當別論,如何?」
「成交。」
☆★☆
一大清早,風紀就被隔壁房間裡傳來的聲響給吵醒。他不得不帶著一頭蓬亂的頭髮下床過去瞧個究竟。
「該死,你一大早……你要出去?」待看清一身光鮮整齊衣著的奕,風紀才霍然轉醒。
「那女孩就拜託你照顧羅。」奕神情愉悅地吹著口哨。她真該慶幸他到現在還惦記著她。
「什麼?」風紀近乎咆哮。誰來教教這傢伙「責任」兩個字怎麼寫。「對不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開車撞人的是你耶!「昨天一早出事到今天早上七點都是自己在醫院裡陪她,好像自己才是那個該贖罪的人似的,
倒不是嫌棄那女孩,他只不過是替奕的這種性格感到憂心。
「你知道我不會為了任何事而……」
「不會為了任何事而耽誤你的工作,任何事。」風紀替他接著說完,並且還模仿他平常的口氣,特地加強最後三個字。「但我記得你今天沒有工作。」
「有,我昨天才接的。」奕對著鏡子帥氣地打著領帶。
是嗎?看奕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他不難想像奕接下什麼工作。「俞晴?」
「真不愧是風紀。」在走過風紀身邊的同時,奕伸手輕拍風紀的肩。
看著已然下樓的奕,風紀對著他的背影說道:「明天無論如何得換你照顧她,知道嗎?」
奕沒有回過頭,只是對著風紀揚起一隻手算是聽見了。
聽見車子引擎漸漸駛離的聲音,風紀才無奈地用手撥順頭髮。
「糟,十一點了!」看著腕上的表,風紀大叫不妙。
他得趕去醫院,今早要看那女孩的頭部X光片……
☆★☆
風紀匆促的腳步聲向著特等病房前進,卻在病房門口被一個神色緊張、從病房裡疾奔而出的護士撞個滿懷。
「對不起……」護士冒冒失失地道歉,待一抬起臉看清來人是誰時,立刻如獲大赦地拉著風紀的衣袖急說道:「風紀先生,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打電話給你呀……」她是風紀請來當特別看護的護士。
看護士緊張的樣子,風紀擔憂地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小姐她……剛剛醒了……」
她醒了?不等護士說完,風紀立刻轉身走進病房。
「這……」風紀愣在門口,而那位特別看護則是怯生生地躲在風紀身後向病房裡不停窺視。
病房裡基本上可以算是明亮的,因為窗簾已經被人給半扯在地,窗外的日光可以毫無阻攔地射人,此外,房裡幾乎就像是剛被強盜洗劫過似的,能翻倒的東西都給翻倒:鮮花和著玻璃碎片灑落一地,床單和被單被翻倒的矮几給壓住一角……不,重點是——她呢?
房裡亂七八糟,病床上空無一人不禁令他蹙眉。「究竟發生什麼事?她人呢?」目光繼續梭巡著房裡的每一個角落,風紀問向身後的看護。
「剛才……就在風紀先生來之前不久,小姐醒了……我看見她睜開眼,真的,是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護吞了吞口水,驚恐地接著說:「我上前問小姐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肚子會不會餓?還有就是自我介紹……」
「說重點。」房裡真是亂得可以,風紀索性跨過地上的雜物,走進房裡翻找。
「喔。」看護扁扁嘴,「小姐就像風紀先生一樣,沒等我把話說完,便突然生氣地尖叫起來,然後,小姐起身下床……我想要上前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接著小組開始把房裡所有的東西都掃落到地上,我一緊張,想到要打電話給風紀先生,才跑出門口,風紀先生你就來了,接下來……」
「行了,我瞭解了,你先下班吧。」看來下次請看護之前要先考考口才,否則照她這麼個說話方式,別說是那女孩,是人都會被她給氣死。
等看護關上門離去之後,風紀才歎口氣,自外套口袋拿出行動電話。
「奕?是我。」風紀一手拿著電話,一手伸向浴室的門把。
輕轉開門把,風紀前裡頭跨進一步探看。裡面沒人。
「醫院裡出了點事,我不管你現在在哪裡,你最好立刻趕過來。」
推開翻倒的矮几,風紀繼續向放置在牆邊——更正,現在是在房間中央的長沙發走去。
一步步移向沙發和牆壁間的縫隙,風紀皺緊眉頭聽著奕的抱怨。
「她醒了。而我希望現在正在看著病房裡慘況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視線向下移,他瞥見給縮在沙發旁的人影。
風紀瞪大雙眼,壓根忘記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
「天……你受傷了!」眼前坐著個低垂著臉,長髮覆蓋在兩頰的女孩,她白皙的手腕處有著斑斑血清。
拋下行動電話,風紀一個箭步衝上前,想要拉起她正血流不止的手掌察看,不料才輕觸碰到她的手,她就驚恐地尖叫著跌坐向後。
「你別怕,我去叫醫生來,你待在這兒別動,記住,別再傷到手……」
風紀按了下病床旁的緊急鈕,請護理站的護士幫忙請醫生過來。
他回到牆邊,看著纖弱秀麗的人影只是一徑地低著頭不發一語,遂緩緩問下身與她平視。
「別擔心,醫生馬上就會過來。」他想開口安撫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現在似乎不是開口告訴她是他和奕開車撞了她的好時機。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奕?
風紀從沙發後探出頭來,果然看見一臉錯愕地站在病房門口的奕。
「奕,這裡。」
「你在那裡幹嘛……天!」他看見風紀對面的人兒。而且……「她受傷了!」看見她一雙玉手上散佈著鮮紅的血跡,奕也忍不住感到心驚。
「等等……」看見奕打算從她身後抱起她,風紀連忙開口想要阻止,卻晚了一步地聽見她驚慌的叫喊。
「別亂動!」奕近乎祖魯地大喊,更將她抓得死緊。「你得看醫生。紀,快來幫忙。」
風紀見奕已經用雙臂從她身後圈緊她的上半身,連忙上前幫忙制住她踢動不已的雙腳。
「我的天!」主治醫生送到房裡時看的正好是這一幕。
眼來的兩位護士立刻熟練地接下安撫慌亂的病人的工作。
由於有奕將她抓牢,醫生得以順利地為她打一針鎮定劑。
不一會兒,病人被花瓶碎片割傷的雙手已然包紮妥當,情緒也稍微平靜了些,不再驚恐地掙扎或大叫。
「兩位請借一步說話。」醫生對著風紀和奕說。
護士接過安靜下來的病人,並在三人走出病房後開始為她換下沾到血漬的衣服。
「有一件事,我想我得向兩位說明。」醫生領著他們走過他的專屬辦公室,自桌面上的紙袋中取出兩張X光片夾在閱片架上。從片中我們發現這裡有一小塊瘀血……」醫生用手比了比兩張X光片對照的相對位置,然後接著說:「在今早的例行檢查中我也已經親自確認過……」他轉身面對兩人,「她現在是處於失明的狀態。」
失……明?
風紀和奕兩人此刻臉上驚愕的表情是如出一轍。
怪不得她剛才表現得那麼害怕,怪不得她一醒來就亂翻東西,不,或許該說是:她是不小心碰倒那些東西的,所以才會弄傷了自己……
「不能開刀……或什麼的,把她醫好嗎?」風紀感到滿腔的罪惡感。
「很抱歉,」醫生搖搖頭,「大腦是個非常纖細敏感的器官,她腦中的瘀血大小,而且所在的位置神經管路滿佈,開刀很可能會導致其他後遺症。」
「灘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奕看起來已經恢復冷靜。
「其實,在以往的案例中,她有百分之二十的自我復原機率。」
「怎麼做?再讓她的頭部受一次撞擊嗎?」百分之二十!看來他注定要照顧她一輩子。
「別亂來,你想害死她嗎?」風紀明白奕只是一時的情緒激動才會說出這麼荒謬的話來。
「所謂自我復原,顧名思義就是我們什麼也不能做,除了等。」醫生解釋道,「我已經請護士小組幫她換衣服,她今天便可以出院。」
☆★☆
「你有什麼打算?」站在走廊上,風紀問向奕。
「不知道,先接她回家再說。」
風紀定定地思考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表示同意。「走吧。」他率先走上前,移動幾步之後卻又突然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狐疑地笑望著奕。
「你剛才怎麼到得那麼快?」
「湊巧在附近。」奕面無表情地回答。
「和俞晴的約會呢?」
「我打電話取消了。」奕兀自越過風紀身旁,向病房走去。
望著奕的背影,風紀的嘴角弧線蕩得更深。
看來這傢伙總算開始學習如何「負責任」。
☆★☆
當他們再度走進病房的時候,房裡已經變得比剛才整齊些。
而她……奕低垂視線看了下病床邊放的名牌……「季雲?」他一臉怪異地前前念出名牌上的名字——非常小聲地只因她已睡著了。
「我取的。不好聽嗎?」風紀聳肩一笑。
「作什麼取這種怪名宇?」
「沒什麼。你姓季,我姓風,所以我就想到這個名宇羅。」
奕拋給風紀一個白眼。「你明知道那是我的忌諱。」
「有什麼關係嘛!那麼小氣,借用一下都不行?」風紀耍賴道,「要不我現在去叫醒她,問一問她的名字。」說完,風紀作勢往床邊走去。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奕將車鑰匙拋向風紀,以阻止他上前叫醒她的動作。「你去開車,我去辦出院手續。」
接住車鑰匙,風紀像是詭計得逞似地一笑,「我在醫院大門等你。」
☆★☆
儘管奕的動作再輕柔,還是將她給驚醒。
「別怕。」他擁住她,不讓她將自己推開,並且在她耳邊輕聲安撫:「我是奕,或許你認識我……」畢竟他已算是小有名氣。
她無法掙脫出他的懷抱,只有在他的胸前猛烈地搖著頭。
「你不認識我?」他大概明瞭她如此氣憤的原因。雙眼看不見,卻還得被一個陌生人給這麼摟在懷裡!
「別再掙扎了,你的力氣絕對敵不過我的。聽我說,好嗎?」奕伸手撫著她直順的黑髮,將她按在自己胸前輕拍,直到她平靜下來。
「聽我說,你現在雖然看不到,但醫生說這只是暫時的現象,要不了多久就會康復……」他的聲音輕柔,略微頓了一下,待確定懷中的人兒沒有其他太過激動的反應之後,他才繼續開口:「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病房內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他聽見她細如蚊納但卻甜美好聽的聲音。「季……」
季?奕驚然一驚。她真姓季?或者是……「紀」?她是來找紀的?
「季。」舒適地偎在奕寬闊的胸懷,她再次堅定地吐出這個字。
等了許久,都不見她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奕只有開口問她另一個問題。「你家人呢?我要怎麼跟他們聯絡?」
懷中的人幾搖了搖地靠在他胸前的小腦袋,動作有些遲緩。
沒有家人?亦或是不要聯絡?
「那張卡片上的地址……你是要去那裡找人的嗎?」
等了許久,這回卻完全沒了動靜。
低下頭,他才發現她已經睡著。
奕歎口氣,彎身將她抱在懷中。
「看來你從今天起將變成我的責任。」看著懷中可人兒略顯蒼白的嬌顏,奕的心中感到一股相當沉重的罪惡感。
從小到大,他從不為自己做的一切道歉或感到後悔,但這次……
她的傷害是他造成的……他一定會盡力補救!
☆★☆
一路上,風紀不停地由後照鏡看向後座一臉沉重的奕。
「為什麼那種臉色?」風紀開口詢問。
視線與風紀在鏡中交會,奕微蹙起眉頭。「紀,你真的不認識她?」
「怎麼了?」他相信任何人只要見過她就絕不可能忘記,所以他很確定他不認識她。問題是,他明明告訴過奕,他現在怎會又這麼問?
「她剛才醒來。」
「喔?!」風紀挑眉,「你問了她些什麼?」
「很多。」諸如她認不認識自己,她叫什麼名字,有沒有家人——怎麼聯絡家人,是不是來台北找人等等。
看見奕一臉的挫折,風紀心裡大概有個底。「OK,我換個方式問。她回答些什麼?」
「她只說一個字。」奕停頓下來。
「我在聽。」風紀婉轉地催促。
「季(紀)。就這一個字。」
「所以你認為她是來找我的?」風紀險些失控地笑出來,「你不也姓季?!」
「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我姓季。」奕的臉上出現少有的正經之色。
那倒也是。「但我真的不認識她。」
車內陷入一陣沉默。
良久,風紀突然開口,一剛興致盎然的表情問:「剛才她醒過來的時候,你看見她的眼睛了嗎?」之前因為她處於過度激動的狀態,加上雙手那令人心驚的傷勢,所以自己根本沒時間去證實看護小姐聽說的話。
「沒有,怎麼了?」她一直伏在他胸前,等他想注意看時,她已經睡著。而之前她不是低著頭,就是背對著他,他至今仍不曾見過她睜開雙眼的模樣。
「沒什麼。」風紀淡淡地一笑。「奕,你看過琥珀嗎?那是什麼顏色?」
怪異地望了風紀一眼,奕逕自沉默不語。
「我只是隨便問問。」風紀一聳肩,將視線掉轉回路面。
奕撇過臉,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窗外翻飛而過的景色。
琥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