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遇到劫匪了?」
得知顧名揚受了傷,顧名龍急急趕到「名揚天下」上,看到大哥臂上的劍傷仍在流著血,他焦慮萬分。
夏天鳳也是焦急不已,為照料顧名揚而忙個不停。「是錦衣衛。」不經心的答道,她沒察覺到自己的失言,繼續磨碎草藥。
錦衣衛?
乍聽這三個宇,顧名龍眉頭鎖得更深了。「你是不是弄錯了?大哥一向奉公守法,怎麼會惹到官衛?」他擔憂的臉龐有著疑惑。
若真是錦衣衛的話,他們理應會被逮捕,根本回不來。
顧名龍的連聲追問讓她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噤聲,不理會顧名龍,逕自磨製草藥。
顧名龍越想越不對,看著她手中的草藥,終於找到問題所在。
「為何你沒受傷?你怎麼知道那是錦衣衛?」顧名龍直言詢問,心頭對她泛起一陣怪異的感覺。
錦衣衛是一個神秘的特務組織,用來監視和鎮壓全國官吏與百姓,他們身無官服,一般人根本辨識下了錦衣衛,她沒道理會知道刺傷大哥的是錦衣衛;況且,她身上沒半點傷,更教他感到不對勁。
「你這是在審問我嗎?」夏天鳳抬起冷眸,臉色不悅且陰沉。
「你……」顧名龍一時語塞,她惡狠狠的目光令人生畏。
「別吵了。」顧名揚出聲制止他們之間的對峙。「名龍,你先回去吧!我沒什麼大礙,有天鳳照顧我就行了。」
「哥!」顧名龍忿然大叫了聲,臉上儘是慍怒。事情是這麼不對勁,連他都發現到這女人的可疑之處,哥肯定早就發現了,他不懂哥為何還要維護她!
「回去。」輕輕發出命令,顧名揚隨即閉上雙目,示意名龍別再打擾他休息。
今天所發生的事確實令人不安,他知道名龍的憂慮,也知道他想弄清楚夏天鳳和整件事的關係,但他不想讓他牽涉其中。
顧名龍心中雖有氣末消,但看到大哥疲憊的模樣,也不忍再打擾他了,轉身離開之際,他不禁瞪了夏天鳳一眼,憤懣的眸子儘是一片厲色。
掩上門窗後,房中只剩顧名揚和夏天鳳二人。
夏天鳳默默地磨著藥汁,自她從南郊把他扛回來後,他們兩人不曾說過一句話。
明知自己不該為他採藥,否則只會更令人起疑,但為了能讓他迅速痊癒,她還是這麼做了。
搾出足夠的藥汁後,她立刻拿來乾淨的白布沾上,輕靠上前,用藥汁拭著他的傷口。
強烈的痛楚使他難受的擰起了眉,因痛苦而扭曲的俊顏顯示他臂上的傷有多厲害,他掐緊拳頭,苦苦地忍受著、抑壓著。
洗淨傷口後,她馬上拿來刀傷膏藥敷上,熟練的為他包紮好傷口。
為他重新披上外衣後,她執起他繃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他的十指,看著他因失血而泛白的臉,只覺心底一陣疼痛,他不該為她擋下荊芫那刀的。
顧名揚睜開雙目,看到她眉問的糾結,他暗歎了口氣,反握住她忙著幫自己放鬆的雙手。「我沒事。」輕聲安慰著,不想讓她擔心。
夏天鳳抬起臉,沉默的看著他,等待他的審問。
在南郊與荊芫交手時,她雖刻意迴避荊芫的追殺而不在他面前出招,但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她該有武功底子,她不認為顧名揚會忽略這麼大的破綻。
然而,他卻沒有她想像的嚴厲質問她,更沒有像顧名龍那樣投出懷疑的目光,他只對她淡淡一笑,蒼白的臉龐滿是寬容的溫柔。
「好渴,給我拿點水來。」顧名揚輕聲吩咐,放開了她的手,心頭竟掠過一陣哀慟與不捨。
他突然感覺到……他好像將要失去她了!
夏天鳳垂下眼,離開了床沿,他受傷痛苦的模樣讓她心疼,因此她不願再看下去,只怕自己會不忍、會心軟。
對他,她已經有太多不該有的不忍心了,這樣只會壞了她的大事,既然同門師妹她都下得了手,區區一個顧名揚……根本算不了什麼。
她一直在說服自己顧名揚在她心中沒有絲毫的地位,她定能對他狠心,而現在既然他不追究,那她就不該再拖延下去,是時候動手了。
今夜,他們懷著不同的心事共枕而眠。
一樣的相擁、一樣的溫暖,可惜同床異夢,過去曾有的快樂和甜蜜瞬間化為烏有,他們再也擁抱不了對方最真摯的心。
古寅從顧名龍口中得知顧名揚於南郊遇襲的事後,匆匆來訪。
「古爺請坐。」
將古寅領到艙房後,夏天鳳恭敬的為他倒茶,眼角瞥了瞥靠坐在床柱的顧名揚,遂對古寅道:「古爺就留在這兒用午膳,我這就去準備。」
「勞煩夫人了。」慈顏展開笑容,古寅含笑而瞇的眸子俏然審視她,
她走了以後,古寅首先關切顧名揚的傷勢,然後便談到了顧名龍,他一面凝神細聽門外的動靜,一面跟顧名揚閒話家常。
直到門外的人走遠了,古寅這才停止閒聊。
「禍水。」古寅冷淡的作出批判。他從顧名龍口中知道了一些事,並隱約猜到她是何身份。
「古爺,之後的事由你來接手,幫我看好名龍,別讓他走歪了。」漠視了古寅對妻子的不悅,顧名揚請求道。
古寅是張皇后的人,當初就是他召集顧名揚加入了忠黨,在這槍炮計劃中古寅是後援,顧名揚這邊一旦出事就由他接手處理,現在顧名揚已被錦衣衛盯上,古寅自要處理那批槍炮了。
似是遺言的交代教古寅不禁皺起了眉。「咱們還有機會的,把帳簿一併交給我,並把那女人給殺了,你定能保住一切。」
顧名揚搖頭。「我不會捨棄她。」一口拒絕了古寅。
古寅愕然瞪目,在看到他眸中的堅決後,他歎了口氣。「這樣值得嗎?」雖心知改變不了顧名揚的決定,但他還是要多問一句,想要讓他清醒。
他不捨棄那個禍水,就等同捨棄了「名揚天下」和他的生命,古寅不想看他就這麼被官衛逮著,繼而打入廠獄受盡酷刑而死。他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材,與他相識了快二十年,看著他從無到有、從小漁船到海漕船……一切一切是那麼難能可貴,他實在不忍心要顧名揚在這場計劃中犧牲。
「值得,因為她是我的結髮妻,今生唯一的結髮妻。」顧名揚堅定的話中有著難捨的深情。她是他心底最深重的一份情,如果真要作出選擇的話,他寧願死在她刀下,也不願她死在魏忠賢刀下。
況且,早在他還未娶她時,他就已洞悉了她的一切,當他仍是執意要愛她時,他已料想到會有今天。
顧名揚的癡情教古寅不住低歎,好一個結髮妻呀!
英雄,終究還是難過美人關。
深夜降臨,明亮的月娘與燦爛的星子在夜空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俏悄映照著她白皙而美麗的容顏。
就像中秋那晚般,今夜又是一輪圓滿的月兒。
在艙灶內透過窗欞仰望夜空的璀璨,要不是手握著荊蒯給她的迷魂藥,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回到了中秋那晚,那個與顧名揚成親的大喜日子……
火爐上-地噗噗作響,打斷了她的沉思,她起身走到燒得沸騰的鍋子前,把藥粉灑進魚粥裡去。
因為要生擒目標,所以他們才沒用上毒藥,但她知道能用毒藥反而是種恩賜,至少他死得痛快,不比廠獄裡的酷刑折磨,教人生不如死。
夏天鳳要自己別多想,受刑受苦的是顧名揚,不是她,她無需感到害怕,只要能奪得更高的權勢和地位,她就能成為萬人擁戴的領袖,那一切的犧牲與捨棄都是值得的。
舀出鮮味四溢的魚粥,她走出了艙灶,直往船頭而去。
「名揚。」她推開門,輕喊了聲,看到挑燈夜讀的男人。
由於她半個月來的悉心照料,他的傷很快的復元了,因此他連夜來都忙著看帳目,比她還要晚睡,教她下不了手。
上回她已露出馬腳,雖然他嘴巴不說,但她知道他肯定瞧出一些端倪了,因此她狠下了心,來個先下手為強。
「我給你熬了魚粥做消夜。」她來到案桌前,放下盤子,小心翼翼的端出熱碗。
「嗯,晚了,你先休息。」顧名揚略一頷首,緊盯著書冊上的眸子未曾抬起看她。
她咬了咬唇,默然離開,脫下外衣便上床睡了。
側身躺臥,她半瞇著眼窺看他的動靜,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終於放下書冊,深沉的眸子瞧了瞧那碗魚粥,隨即吃掉她親手做的消夜。
看著他把粥一口接著一口舀進嘴裡,她心間一陣矛盾。
鮮味的魚粥中夾帶著一陣淡淡的怪味,縱然怪味輕淡,可他也嘗到了,他眸光一沉,心知不妥,卻沒有絲毫的遲疑,照樣吃著,進食的動作不曾間斷。
把碗放下後,他突然弄熄了油燈,黑暗無光的環境使她看不見他的人,以為他正準備上床就寢了,卻聽不見他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終於響起他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她陡地安下了心。
如往常般,顧名揚把她擁進懷裡入睡,這夜他不自禁地把她擁得更緊,不若以往的溫柔擁抱,這個擁抱緊窒得像是怕她會消失了一樣,夏天鳳敏銳的嗅出今晚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鳳兒。」他埋在她香馥的發問,動情的喊了聲。
低嗄的嗓音觸動著她,其中有令人費解的歎息與無奈,她的一顆心沒來由地揪緊了。
「嗯?」夏天鳳含糊的回應著,知道他有話要說。
「還沒睡?」
「被你吵醒了。」
他笑出聲,剛毅的下巴輕柔地磨蹭著她的軟發。「對不起。」
她心一疼,這句話……該由她來說才對,她才是那個該說抱歉的人。
「你做的魚粥很好吃,味道很不錯。」他含笑讚許,把握這短暫相擁的時光。他想跟她多說點話,想聽聽她的聲音,想將她的一切深印在心上,永不遺忘。
他知道這是他們夫妻倆的最後一夜……因為有太多的捨不得,他情不自禁把她擁得更深、更緊了。
她心一動,唇邊泛起甜蜜的笑。「你愛吃的話,下回我再弄給你吃。」話才出口,她的笑容及時僵住了……
過了今晚,他們將是陌路人,甚至是敵人,她今生今世……再也沒機會給他做消夜了,她更知道自己再也嘗不到這樣的甜蜜和幸福了,想到此,她不禁濕了眼眶。
從她在顧名揚和錦衣衛問作了選擇後,他們這段婚姻就已經粉碎了……
「名揚……」夏天鳳含淚偎進他灼熱的胸口,這是她頭一回顯露出脆弱的淚,長期在錦衣衛殘忍刻苦的鍛煉下,她早已成為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從不為任何人事動容,如今她卻為了與他的分離而湧現淚意。
「嗯?」
對不起……
她無聲對他說出心底的抱歉。
「沒事……只是想喊喊你的名字。」她勉強收起淚水,低低地道。
顧名揚揚起了笑,強壯的雙臂把她牢牢圈住,在她耳畔道出此刻心底最刻骨的感受。「鳳兒,我愛你。」
她心一震,淚水瞬間像決了堤般瘋狂洩出,是心酸、心疼、感動、更是感恩。
得到他那顆最真摯的真心,她感恩亦感動,但他所付出的都被她無情的踩在腳底下,她不得不為他感到心酸……這樣辜負一個愛她的男人,如此背叛這個愛自己的男人,到底是錯還是對?
他胸前衣襟已被她的淚花沾濕了一大片,他長歎一聲,緊扣住她纖長的玉指,抱緊她微微顫抖的身子,無言地給予她最大的安慰。
這是一雙練武的手,早在她獲救上船的那個晚上,當他領著她前往客艙時,他就已察覺到她這特殊的手骨;直至成親以後,他倆依偎纏綿時,他就徹底摸清了她這雙手的特別之處,確定了她是個習武之人。
他曾向她起誓——就算她不完整,他還是要她,因此縱使明白她這雙手沾滿了血腥,他仍是要她啊!
對她,他一直只有滿滿的憐惜和心疼,即使她捨棄了自己,並將他推入地獄裡,他也恨不了她……
漸漸地,他在藥力的發作下暈眩,炯亮的眸子轉為混沌,他緩緩合起了雙目,帶著她的淚水沉沉睡去……
夏天鳳不停地抽泣著,直至傳來了他均勻的呼吸聲,她徒地止住淚水,試探的喚了他幾聲都得不到回應後,她咬了咬牙,小心掙開了他的懷抱。
她披上外衣下了床,燃起油燈後,走到案前才想翻找,卻看見一本寫著「洋木倉」的帳簿獨獨放在案上。
她拿起細看,翻了翻裡頭的內容,上頭儘是槍炮的名稱與運入的數目,加上「洋木倉」合起來看便是「洋槍」,她知道該是這本沒錯了。
如此不費勁地找到自己要的東西,她的心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只有滿滿的疑惑,認為自己未免取得的太輕鬆容易了,而事情更是不尋常極了。
這本帳簿被放在如此顯眼的地方,像是故意要讓她看見、讓她取走似的……
夏天鳳轉頭看了看熟睡的顧名揚,不解的蹙起眉,他不可能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隨便放在案上啊!
他……會是在試探她嗎?東西可能是假的,他很有可能在試探她。
顧名揚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上回南郊遇襲一事,連顧名龍都發現不對勁,看她的眼神也變得不一樣了,唯獨只有顧名揚,還是沉沉靜靜的做著自己的事,對她的態度也未曾改變過。
緊握著帳簿,她反覆思量著,想到顧名揚可能的試探行為,她為他繃緊不安的那顆心稍微平復下來。
若真是假的話……丟了性命的就是她了。
坐在椅上,她的思緒一片混亂,閉目揮去所有的軟弱和不安,她站了起來,不管帳簿是真是假,她仍是要回去向荊蒯覆命。
不允許自己再回頭多瞧顧名揚一眼,她立即旋身離開了「名揚天下」。
她和顧名揚的緣分……到此為止。
鎮江城的府衙內,佈置得堂皇瑰麗的客房整夜燈火通明。
荊蒯優雅的呷著茗茶,手執著帳簿凝神細看,俊美的眸不時傭懶的瞄向對面坐得筆直的荊葒,他嘴角始終帶著一抹淺淡的笑痕。
這本厚重的帳簿讓他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完,合上帳簿,他望向荊葒冷峻的臉容,對她露出滿意的笑。「師妹漏夜前來,辛苦了。」
荊蒯臉上愉悅的笑容讓她不安,難道……這是真的帳簿?
「帳簿……沒有問題?」她強作鎮定的問著,不敢相信顧名揚真的沒要花樣。
她有絲結巴的問話透出了她的顫抖與慌張,荊蒯詭譎一笑。「有點小問題,上頭沒有信王的蛛絲馬跡,所有購買槍炮的銀子來源全都寫上是顧名揚一人的財產,但不要緊,只要施以嚴刑,顧名揚遲早會供出信王的名字。」
荊蒯的宣判像是火藥般,把她的腦袋轟得粉碎,想到顧名揚就要抓進廠獄,想到他將要接受的酷刑……一幕幕血腥殘暴的畫面立時閃過她眼前,血色迅速從她臉上退去!
「師妹,怎麼了?」荊蒯瞇起冷眸,斜睨著臉色慘白的荊葒,把她的惶懼收進眼底。
「師哥……真要對顧名揚嚴刑逼供?」她清瀅的眸子因恐慌而泛起一層水霧,儘管知道自己的問話有多麼的傻、多麼的可笑,她還是忍不住問,妄想荊蒯能放過顧名揚……
「你說呢?」看到她軟弱的淚光,荊蒯冷笑著反問,俊顏露出一絲不屑。「師妹何時開始會替敵人憂心著想?你有種殺了言紹和自己的同門師妹,卻沒種向顧名揚下毒手?」
前些日子在南郊發現的屍體,證實了是錦衣衛的人後,曾引起一陣軒然大波,而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荊葒所為。她暗殺言紹之事他早已明瞭,就因為她夠狠絕,所以許顯純才選派她擔當此次任務,可沒想到她會對顧名揚生出感情來,並天真的以為他們能放過顧名揚!
要是讓許顯純知道了,她肯定會落得和顧名揚一樣的下場!
荊蒯冷酷的話就像把利刀,狠狠地刺中了她的要害,她無力反駁,只能強忍住心口上的陣陣刺痛,咬牙承受著他的冷言嘲諷。
「荊葒,善心人永遠輪不到你來當,你是狠毒的。」
厲言提醒完畢,他旋即離開房間,出去吩咐所有藏匿在府衙中的廠衛們準備行動。
荊葒僵坐在椅上直至天明,終於淌下了後悔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