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的陽光,大地被鑲上一圈薄薄的金芒,像是棉紙撕開後的毛邊,有些模糊,但卻耀眼。河邊的荻花讓殘陽染成了淺金色,像是大片的金子在河邊眩惑人的眼睛。
韓千劍獨自一人坐在河岸邊,口中含著根折下的荻桿,那荻桿帶著草青味,澀澀的,微苦。他撿起一塊小石子朝河心拋去,劃出接連不斷的同心圓。
現在的他有些疲憊。不知道為什麼,這近月來,城裡的小賊們有增多的趨勢,而且還有不少江湖味濃重的人在城裡集結。江湖人一多,便易惹出事端,像是這類的事件在城裡層出不窮,饒是教他和一簇衙役們疲地奔命。
原本想指出他韓千劍在江湖上的名號來唬人,但沒想到他才隱遁沒多久,善忘的江湖人就忘了他的名字。那批看起來就是下九流的貨色居然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三腳貓的功夫也出來和人闖江湖,小小的牢房光是關他們就全客滿了。
好不容易向縣老爺告個假,出來吹吹風,納納涼,不然他快被那些家伙磨瘋了。
他甩甩手上的荻桿,想那菊香樓也近一個月沒開張了,一段時間沒和她抖嘴倒是有些寂寞……雖然捉些小角色教他忙碌,可是心中那股空蕩蕩的感覺教他有些坐立難安,晃悠悠地,人像是棉絮飛在半空中踩不著地,摸不著重心。
河心傳來的水聲引起他的注意,他抬眼一瞧,映入眼中的情景教他心口一緊!
冰寒的河水中居然有一個女子正奮力地掙扎,看她沉入水中又再冒出水面,情況似乎緊急非常,再不救人也許就來不及了。
可是見那流淌的水,他打從心底發顫。明知河床不深,但從內心湧出的驚懼教他舉步維艱……雙拳緊握,但止不住顫抖,他以右拳抓住左拳,想制止不住發抖的自己,可是還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但,人命關天哪!自己的恐懼算哪根蔥!他一咬牙,決心豁出去了。
韓千劍脫下外袍、卸下鞋襪,便躍入凍徹骨髓的水流中,向那女子游去。誰知那河心有一暗流,拉著韓千劍的腳便要向河底去,他不由得驚呼出口,猛拍擊水面,但還是被往下拉去。
藍菊悠聽到有人呼救,即刻回首,眼見韓千劍就要沒入水中,已然喝了不少水了,她只得放下到手的魚兒,拉住韓千劍高舉的手,領著他向河岸泅去。
把他拖上河岸後,藍菊悠拍拍他的臉頰。韓千劍沒啥反應,眼睛也是閉著,藍菊悠忙抬高他的下巴,保持氣管的暢通無阻,也將他的臉側向一邊,助他吐出口中的河水,再貼近他的面容,想測測他有否呼吸跡象。
韓千劍睜開眼見到的便是藍菊悠朝他緩緩壓下的臉龐,嚇得他想也沒想使把藍菊悠一把推開。
“你……你做什麼?”他驚魂未定。
“你這麼對救命恩人哪,韓捕頭。”藍菊悠以食指尖戳戳他的額頭。
韓千劍楞了下才指著藍菊悠:“是你!你回來了。”
他看看藍菊悠面不改色的態度,又起了疑問:“你不是溺水嗎?怎麼安然無事?”
“你說這事啊。”藍菊悠笑笑。“我正捉著魚,是你壞我的事兒。”又捏了捏韓千劍的面頰。“說到救人,你看來不諳水性,還敢下水救人哪。”
“人命關天,當然得救,至於懂不懂水性,一時也管不著了。而且你哪是捉魚,分明是溺水模樣……”
一想起剛才險些滅頂的意外,韓千劍雙手又開始發顫,腦中一閃一爍的是記憶的光影穿梭——陽光下泛著慘白的水波、父親的面容、河邊扔曳的荻葉、帶著腥臭的風、斷裂的刀刃、紅色的漣漪、母親帶淚的眼瞳……一閃一閃,在慘亮的日光中分外傷人,交雜在他記憶中顯現。
藍菊悠意外看見韓千劍無血色的臉龐,眸光渙散,眼瞳睜大卻沒有焦點,同時交握的手不停地顫抖。她伸手疊上他的手。
“冷嗎?還是你怕水?”
透過手傳來的熱度穩住韓千劍的心神,他低頭望著藍菊悠覆在自己雙手上的手,明知這不合禮度,但是此刻的他卻不想放手。她送來的溫暖就像是冬日暖陽熨貼了他驚慌失措的心,也像是溺水時手中捉住的那根浮木,如果這時放開了手,或許他就再也回不了岸邊……
“都……有。”
藍菊悠雖然心知有異,不過她選擇不在這時問起,反而鼓勵性地拍拍韓千劍的手。
“等會,我拿些干淨的衣物給你換。”
“不用,我可以以自己的內力把衣服烘干。”
藍菊悠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怎能如此?男人就是不會照顧自己。”
她起身走至草從中摸出一個包袱,打從裡頭掏出兩件銀藍色外袍,其中一件丟給韓千劍。韓千劍摸摸料子,和街坊中買到的不同,特別輕軟,雖然薄卻讓人覺得保暖。
等藍菊悠從草叢裡走出時,她已更換了衣物,見韓千劍呆楞楞地摸著那料子,不覺有些動氣。抓起那外衣圈住韓干劍的身子。
“你不怕得風寒嗎?”
韓千劍搖搖頭,淺淺笑著,同時運起內勁運行全身,片刻後周身泛起一陣白霧;原本浸濕了衣服的水全干了。
“沒想到,原來練功也有這種好處。”藍菊悠目瞪口呆地摸摸他身上的衣服,還以為這種道行是書上才有的神話,不料竟活生生在她面前演出。
“你為何怕水啊?一個大俠居然不諳水性可是會笑掉人家的大牙。”她還是不忘問問他。
“我……”韓千劍頓了頓,如果真要說明的話,便會碰觸到他埋在心中許久的禁區。他的心揪痛了一下,像是有人以蟬翼薄刃狠狠地劑了他的心一刀,一瞬間的疼痛教他忘了呼吸。
“算了,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就別提了。”藍菊悠也是明白的,每個人總有他不想讓人碰觸的禁地。
“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的確怕水。”他向來清亮的眼瞳此刻浮上一層淺淺的悲傷。“我六歲那年,父親死於一次追捕犯人的過程中,因沒料到官府的追捕行動被那群山賊給知曉,他們反而設下埋伏,將所有參與追捕行動的捕快一網打盡。三日後,我們在城外的小河中找到他們的屍體……”
藍菊悠疼惜地拍拍他的肩。
“我記得,那一日的陽光白得刺眼。衙門捕快的親眷全聚在河畔等仵作相驗。吹來的風帶著人血的腥臭、河曲的水全染成紅色。從爹爹胸膛穿刺而過的半截染血刀刃硬生生地扎進我心底,爹爹用來制服犯人的工具反而成為奪取他性命的凶器。當時的景象仿佛是場惡夢,因為它是如此的不真實,可是母親淒厲的呼喊提醒我這是真實的世界,吸附人血的荻葉也染成淡淡紅色,我眼中所能看見的只有那一片紅影……”韓千劍垂下目光。“從此,水變成我的惡夢。每回走近河邊,我便會感到無法克制的恐懼。”
瞧他這模樣,一時教藍菊悠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她靈光一閃,從隨身帶著的調味小包中掏出一塊褐色的物體丟給他,甜甜地笑著。
“別不開心,既然怕就怕了,沒啥大不了。告訴你,有弱點的男人女人更愛。”
見韓千劍楞楞地望著那東西,藍菊悠將它塞入他口中,那東西甜甜的又帶著苦味,還有一種陌生的香飛。
看他傻呼呼的神情,藍菊悠忍不住笑了。其實是不該讓他吃不屬於這時空的物品,不過見他可憐就賞他一塊二十世紀的安送給她的巧克力。
“據說吃點甜的東西可以使心情好些,這可是你們絕吃不到的好東西,百年來只得這麼一塊,我忍痛割愛讓你嘗鮮。”
韓千劍羞澀地道聲謝。
“下回你如果又溺水的話,就大聲喚我的名字,我來救你。”
藍菊悠灼灼目光望進他的瞳中,教韓千劍胸口一緊,呆呆地回望她的眸光。
瞧他呆頭呆腦的模樣,還真可愛,藍菊悠一時沖動湊上前去,雙唇印上他的。韓千劍嚇得雙目圓睜,全身僵直,動也不敢動。
藍菊悠見狀輕笑。
“眼睛閉上。”她輕斥,已經呆住的韓千劍也乖乖地依話行事。
藍菊悠又吻上韓千劍的唇,蜻蜓點水似地描摩他的唇形,還有巧克力殘存的香氣。這甜美的發現讓她吻得更起勁,還調皮地輕咬他的唇片……
好半晌,藍菊悠才放過他的唇,雙瞳晶亮地瞅著韓千劍。
“好甜,真好吃。”她頑皮地笑出來。
“你……”韓千劍呈現嚇傻的狀態,食指尖指著藍菊悠的鼻尖,微微顫抖。
藍菊悠眼瞳溜溜地轉了一圈,作勢又要湊到他面前吻他。
韓千劍慌得抓起佩劍便跑,身上還圍著藍菊悠給他的外衣。看著他落荒而逃的倉惶背影,藍菊悠終於克制不住地笑出來。
韓千劍沖入捕快們喝茶閒聊擺龍門陣的小廳,反手將門扉掩上,臉上紅色青白三色交錯煞為奇景,跨坐在凳子上的衙役們抬起頭好奇地張望他。
“捕頭啊,你怎麼回事?得了什麼怪病,臉色真好玩。”
韓千劍吶吶一笑,怎麼可以告訴他們他的糗事,不然明兒個全城人都知道他堂堂韓大捕頭被個小女人給輕薄了。
“頭兒,你身上圍的那件外衣色兒真不賴咧,哪兒買的?改明兒我也買一件和你湊成對。”
衣服?韓千劍抓下肩上披的外衣,“沒……是……
親人寄來的東西,不知哪兒買的。”
要命!這東西怎麼帶回來了……韓千劍猛抓額頭。
他連忙走到桌邊坐下,抓起桌上一疊待追緝的犯人畫像。
“瞧瞧,京城裡頭送來的畫像,都是些江洋大盜,我們得小心點。”
頭兒是故意轉移話題的。在場的捕快心有同感,紛紛交換疑問的目光,這件外衣來歷絕對有問題,不是那麼單純,全體一致望向獨自端坐在桌畔的韓捕頭。
韓千劍恨死他們那窺伺的目光,似乎恨不得將他扒一層皮下來。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喚回他們的注意力。天知道哪個縣城的總捕頭得像他那麼窩囊,有時還得看下屬的臉色。他送給他們一雙大白眼,這下才提醒他們該注意的規矩,紛紛向他靠攏。
“近來朝延派來這幾個盜匪的畫像,要求我們全力將他們緝捕歸案。雖然我們這兒是小地方,但也有可能會躲我們的轄區,我們定要警覺些。”韓千劍指著那些圖像中橫眉豎眼、滿面橫肉的壯漢。
“頭兒,近來也奇怪,我在城裡巡著時,發現了許多的生面孔,來來回回地在城中來去,而且看樣子似乎在找些什麼似的。”班頭老林總算開了金口。
“是啊,是啊。看來鬼鬼祟祟的,一雙賊眼滴溜溜地打轉。”
找東西?會有什麼東西好找的嗎?這裡不過是個小地方,地圖中找不找得到還是個問題,會有寶貝藏在這兒嗎?韓千劍心裡琢磨著。
“我算過了,而且也從城裡三兩家客棧及城外地廟的住持聽來。這幾天來到我們這裡的外地人,算了算,約莫來了百多人……”小呂掰手指頭估量著。
“不過倒是沒看過這些畫像中的壞人。”小林隨即附和。
是啊,如果人家易容,加個大胡子、改了發型,你們也認不出來……韓千劍在心中暗啐,無奈地單手支頭瞅著他們。
“不過他們來的不是時候,在藍大娘回鄉省親時到,沒什麼好吃的東西招待他們,真沒口福。”又一名捕快發言。
“不不不,藍大娘回來了。我剛打從那兒經過,菊香樓已經開張了,張老板便坐陣那裡頭,緊盯著來來往往的生面客人。”老林說道。
“張老板去那兒干啥?”韓千劍忍不住問道。張老板不好好打理自家糧行、當鋪生意,跑去菊香樓坐著?
“擔心那些外地人對菊香樓動手動腳啊。”小呂理所當然地回答,但他突然靈機一動,指著韓千劍抓在手中的衣物。“頭兒,這件衣服我持過藍大娘穿過。您說,這衣服是不是藍大娘的?”
韓千劍愕然,小呂的眼睛怎麼這麼尖利,一滴、兩滴、三滴的冷汗沿著他的額頭滑下來。
“這不重要,我們還是研究關於城裡巡視的法子,別因為來了這麼多陌生人,壞了我們居民的安危。”韓千劍硬把話題拗回來。
“頭兒……”
那群早就不少年的捕快們紛紛圍上,不滿韓千劍把話題轉開,執意想知道那衣服究竟是誰給捕頭的,他們也好廣為傳播。反正那些外地混混不過是打打小架,帶著醉意鬧事而已,還沒什麼大事發生。
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圍在韓千劍周圍的又不止四只手,教他一時難以招架。
在萬般無奈中,他只好出手,點住那些捕快的穴道,教他們只能定在原地像是廟裡的木頭佛像,張牙舞爪地睜大眼看著如釋重負、松了好大一口氣的韓千劍。
“頭兒……”不能動彈的他們只好哀哀地喊著,請頭兒開恩,別痛下毒手。
韓千劍才不管他們的哀求,朝他們這群多嘴的大男人做了個鬼臉便揚長而去,反正穴道過了一刻後便會自動解開。既然他們靠不住,就只有他自己去調查那些外人來這兒的目的了。
走了幾步,步子便緩了下來,韓千劍拿起手中卷成一團的衣物,整張臉埋進好衣料中,鼻尖隱約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
這便是藍菊悠身上的味道嗎?他不自覺地深深吸氣,讓這香漫溢於他胸臆。心裡面似有個地方因這香氣而變得柔軟……
他會不會踏入什麼不知名的陷阱而不自知?韓千劍在心裡暗忖。
街市裡人來人往,喳喳呼呼的小販朝著逛市集的人吆喝。孩子舉著波浪鼓在人群裡玩著追逐的游戲。
今兒個在市集裡來了不少販售玉飾珠寶之類的貨品。
一位頭綁沖天發髻的娃兒不長眼地沖撞來,教韓千劍險險擦上貨郎的攤子,然而還是撞翻了一些小東西。
“捕頭,小心點!撞不了一個,小的這個月的飯錢就沒著落了。”看守攤子的貨主笑著和韓千劍吆喝著。
韓千劍吶吶地陪著笑,略顯尷尬地拿起一枝發簪假裝端詳著。那是如意形制的簪子,通體翠綠,泛著水潤流光,觸手冰涼。而簪子上的如意還鑲上一顆白色珠子,看來滿雅致的。
“捕頭,不錯吧。送給姑娘保證教她眉開眼笑,笑得教你骨頭也酥了!”賣東西的小販自賣自誇起來。
“是不錯。”韓千劍又將它放下。又沒什麼心上人,買了送誰啊!這老板真愛說笑。
“捕頭,”那小販湊近他身側,微微掀動嘴皮吐出一串字句:“幫我開市,做個順水人情。小的從早至今還沒成交過一筆生意,捕頭看在為善最樂的道理下,就小忙吧!”
韓千劍好生為難,買這種小東西他又沒個去處好給人,分明是自找麻煩。
“一兩銀子就好!我便宜賣您了,算是交個朋友。”
那人除了不時向過往的婦人家吆喝,還不動聲色地撞了韓千劍的肩膀。
韓千劍還是一臉遲疑。他真的沒用處啊!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的簪子,可是對他真沒用處。
那小販見他依然游移不定,遂又靠了過來。
“捕頭,就當做做好事,接擠接擠我吧。小的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兩口黃口小兒,還有個在念書的弟弟。
如果賣了一整天都沒收人,咱們一家子一定都得喝西北風了。”
韓千劍略微動搖,他的確滿可憐的,不送他這人情似乎有些過意不去。
見他緩了顏色,小販便乘勝追擊,舉起那玉簪在他眼前晃動著,塞進韓千劍手裡。
“雖然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玉石,不過我們平民百姓也只能用得起這種料。”小販抓住他的手在簪子上摸摸。“不過這位工匠手世可真不錯,刻得如意流麗可愛,上面鑲的珠子就像是玉如意上的露珠,晶亮討喜,雖然玉的質地粗劣,可是倒也滿順眼。你說是吧?”那小販不由分說便將那簪子插入韓千劍腰帶上。
韓千劍連忙把它抽出來想遞回給他,誰知那貨郎連連搖手拒絕。
“我沒什麼適合的人可送哪!”韓千劍再次解釋無法購買的緣由。
“菊香樓的掌櫃近來成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想她定需要一根好的發簪,不如捕頭買了就給她吧!”
那小販異想天開,教韓簪千劍楞了一下。
“聽鎮上的大娘說大人近來和那掌櫃很有得聊,不如就買個伴手小禮給藍掌櫃。她高興,大人也歡喜啊!”那小販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唆使韓千劍。
給藍菊悠?韓千劍再次錯愕,然而另一手卻乖乖掏出荷包……
菊香樓的生意因為客商聚集而熱鬧滾滾,小豆子和小春子不停穿梭在一二樓和廚房裡,藍菊悠則是穿得漂漂亮亮地站在櫃台那兒算帳。
算著算著,藍菊悠不解為何突然間有片陰影擋住她的光線。頭一揚,發現來人是韓千劍,她唇畔綻出一抹笑容,停下手中的算珠,心平靜氣地望著他。
“我……”韓千劍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如何?”藍菊悠轉轉手裡的毛筆,在韓千劍鼻尖前劃著圈圈,有了幾次都快劃上他的臉。
“這玩意兒給你。”韓千劍傻楞楞地把那玉簪子塞進她手心。
而他的手觸及藍菊悠手心時,為它柔軟的膚觸而微微閃了神,他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己的手。
“為什麼?”藍菊悠一頭霧水。
“謝謝上回你救我的事,還有為我逾禮的事道歉。”
韓千劍吶吶地說著。
藍菊悠眼瞳一轉,狡猾地笑著,湊近他的臉龐,低聲說:“是你輕薄我,還是我輕薄你的事啊?”
韓千劍大吃一驚,連忙以手掩住她的嘴:“你是真不懂人情世故還是裝糊塗?這事傳出去有多難聽,你知不知?居然還自己說得興高采烈的。”
藍菊悠莫不在乎地看看四周,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最好看看旁邊的人。
韓千劍瞄了瞄店裡的客人,發現他們正好奇地望著他倆,明白自己的舉止已引起旁人的注意,連忙放下自己的手。
“是我丟人還是你丟臉?”藍菊悠嘲弄地拋下一句。
韓千劍無言以對,只好以沉默接下她的取笑,而藍菊悠見他臭著一張臉,啞然失笑地捏捏他的臉頰。
“好漢不跟女斗,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這小女子過不去。”她笑得極甜。
而韓千劍則望著她燦陽般的笑臉呆楞失神。
冷不防從街心那傳來老林的喊聲,他就杵在菊香樓門口插著雙手朝韓千劍高喊:“捕頭啊,我快找遍全城,都見不著你的影子,原來你在這兒和藍大娘打情罵俏!”
店裡的客人紛紛低下頭吃吃偷笑。韓千劍尷尬萬分地走向老林,臉頰染上一層極薄的紅暈。
“頭兒啊,縣老爺傳喚你可急了。”老林回報,臉上有著壞壞的笑意。
他的神情惹來韓千劍不悅的目光:“什麼要緊事?”
“沒事,不過是老爺末出嫁的遠房侄女來訪,想引見一下罷了。”
“不去!”韓千劍停步便要往別處走去。
算算也有十來次了,縣老爺自認為善意的作媒。
真教他心煩。這回他可不去-這渾水。
“是啊,有了藍掌櫃這又美又嗆的情人,其他女人算哪根蔥。”老林跟在他後頭喃咕。
韓千劍不悅地回身瞪向老林:“你別胡亂說話,要是被我聽見有一丁點謠言,看我怎麼收拾你!”
“捕頭大人。”又傳來藍菊悠喚他的嗓音。
回頭一看,藍菊悠笑盈盈地站在菊香樓門前,手裡拿著那玉簪子,韓千劍也不由自主綻開笑臉。
“韓捕頭,你的禮物我收下了。”藍菊悠將那簪子插入發髻。
“禮物——”老林拉長了聲音,一副人贓俱獲的神情。
小春子端著菜盤看著藍菊悠要步下台階,忍不住喚她:“菊子姐,那兒剛潑了水,你可要……小心啊……”
話音猶未落,藍菊悠便不慎踩滑一腳,身子便要往前撲去,韓千劍一急向前踩去,身形一動,便將藍菊悠攬在懷裡。
好香、好嬌柔的身子骨,韓千劍心念一動,不由得收緊臂膀,將她擁得更緊,而藍菊悠身上的香氣更濃郁的充填他的胸臆,甚而浮虜他的思緒,教他腦中一片空白。
“喂!你這樣我不方便做事。”藍菊悠喚回他的思緒。
韓千劍一驚,便要松手,不過藍菊悠馬上攀住他的肩膀,不悅地瞪著他。
“你存心摔傷我啊!”她用力捶了下他的肩。
她的怒氣教韓千劍慌忙收緊臂彎,兩人身子這麼緊貼著。而韓千劍為這意外更是燒紅了臉。
“嘖嘖嘖!這樣子我根本用不著說啊,人家自己就會想了,干我什麼屁事。”老林在後頭暗自竊笑,還不時和旁觀的好事者揮手招呼,彼此交換心知肚明的笑容。
夜深人靜,守夜更夫擎著一只紙糊燈籠走在無人跡的巷子裡,叩叩叩的梆子聲和鑼響在清夜中分外嘹亮。
不時有雲朵掩住斜照的月娘,因此也就明暗交雜,薄脆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拉了好長好長。感到無聊而自找娛樂的更夫則偶爾做出奇怪的動作,看著自己的怪影子發笑,排遣守夜的寂寥……
一條鬼的人影出現在城裡陳老板家的屋頂上,四處張望陳家的地理環境。辯明姑娘住的繡樓方位後,一個躍身,跳下屋頂,潛入陳府裡。
陳府後院,池塘後邊有一座小巧的八角形繡樓,二樓屋簷下掛著兩頂婁紅燈籠,燃著淡淡的火光,隨著風息微微晃動。
來人以舌尖舔破窗紙,窺探裡面的情狀。有一名紅衣丫環在燭光下打著呵欠,他掏出懷裡的吹筒,從洞口送入迷香,那紅衣丫頭眼睛眨了眨後便趴下了。
他滑出一抹邪笑,推開木門而人,直向罩著紅紗的牙床而去。掀開紅紗帳,裡頭睡著是一名俏生生的大姑娘。他拉開自己的衣領,移開姑娘身上的錦被,她只著件單衣而已,他嘴邊的邪笑更是明顯……
原本沉睡中的她,忽然覺得發冷,鼻尖還嗅到一股油膩的臭味,她睜開眼睛一看,入眸的是一張邪笑的臉孔,眼中帶著淫邪,馬上嚇得便要呼救,但那人隨即掩住她的口鼻。
外頭的月娘看了不忍心,拉了片雲絮將自己的眼遮住……而外頭的梆子聲緩緩地敲成了五更天。
金色晨光打斜照進城裡,城裡的人開始進行一天的活路。
趴在桌上的丫頭伸伸俄腰,好不容易張開的眼睛看見的卻是衣衫不整、以白綾懸在梁柱上微微晃搖的小姐,驚嚇駭然的丫頭馬上放聲大喊,淒厲叫聲驚醒了陳家人……
火速沖人的陳家小廝見到的是站在桌上努力要將小姐從白綾上解下的丫頭,但渾身虛軟的她怎麼樣都無法達成,他連忙跳上桌子幫她把小姐抱下。救人如救火,是絕不能拖拖拉拉地,早些兒放下來,小姐也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還在睡夢中和一大群美女大玩捉迷藏的縣老爺被一大早轟然亂響的鼓聲驚醒,嘴角掛著口涎的他眨巴眨巴他的老花眼,茫然地望著前來喚他的師爺,縣老爺目光渙散像是尚未從美女堆中回神。
“老爺,不好了!陳員外的千金被采花賊給吃了。
清早上吊自殺,不過幸好搶救得早,保住了一條小命。”師爺不慌不忙地陳述。
縣老爺的神智被這消息也給嚇清醒了。
“現在陳員外正在大堂上老淚縱橫地喊冤,盼大人作主,給他陳府一個公道。”
“怎……怎麼這樣……”縣老爺有些六神無主。他在這六年多,從來沒聽說過有采花大盜出沒,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無恥沒人性的賊子!這可是大案子,他該怎麼辦?他張大了嘴無辜地望著天花板……
師父捧來官袍:“大人,員外正等著,快著衣吧。”
縣老爺拉住師爺的袖子:“那韓捕頭呢?”他現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韓千劍身上。
“捕頭大人已經領著兩名衙役至陳府上堪驗了。大人放心,韓捕頭定能捉到那個歹徒,將他大卸八塊。”
師爺邊說邊幫縣老爺著裝。
走向公堂時,肥肥短短的縣老爺腳步不穩,差點滑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