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少校的情人 第八章
    移防!?它的文言文是互換戰備位置,白話文就是部隊大搬家。 

    林紫瞳有些茫然地看著何寬宇。部隊有好一陣子都沒移防了!那不單麻煩,而且耗時。以前從未在意過,總是命令下來就走人,也不覺得有什麼,這次——是軍塵吧!她只想到他。依慣例問:「什麼時候?」

    看她略顯失神的模樣,何寬宇就知道這趟來對了。

    「還不十分清楚,但上面確實有這個意思,很可能跟兩兩陸互換。」他把所知道的都說出來。

    二二六就是關渡步兵師了!又要回北部。

    「那是大調動了?」

    「所以才格外慎重,沒幾個人曉得。」他之所以事先透露,完全是希望林紫瞳能有心理準備。女孩家最重要的是有個好的歸宿,這麼久了,難得有他追得上她,她也願意接納祁軍塵;雖然不知道他們交往的程度,但由側面消息推斷,應該是好事將近。「如果有需要的話——哥會幫你的。」

    她懂何寬宇的意思。是叫她先評估做選擇,跟隨部隊、調動單位、或……他們也看出來了!連命令都沒到,就替她防患未然。林紫瞳不禁問道:「你自己呢?為什麼我從沒見過你交女朋友?」

    何寬宇安慰地笑了。小妹真的長大了,也知道關心二哥的感情生活,他似乎已能想像她披上白紗的幸福模樣。

    「她們要的不只是一間能遮風擋雨的屋子,而是一個『家』。我——還做不到!」

    「有『她』嗎?」

    「你說有嗎?」他笑著打太極,親密地攬著林紫瞳走到門口。「別管哥了,替自己多想想才是真的。喏!羅紀還有事找你。」

    一轉頭,就見何羅紀坐在金龜車身上,有說不出的怪異望著他們。她收回視線,輕聲說道:「哥,謝謝!我會仔細考慮的。」

    何寬宇疼惜地輕拍她的肩膀,目送她走向車子——

    「商量一下好嗎?」何羅紀指著迴避搖頭。

    林紫瞳僅看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喝道:「迴避──Go!」

    它接令跑回寢室門口,趴著看他們上車離去。

    沉默瀰漫在行駛的車子裡,兩人各懷心事都是一副有口難言的神態,一直維持到基地的門口——

    「軍塵的飛機一會兒要降落了。」何羅紀悄然說著。

    回來了!她的心可以放下了,林紫瞳慢慢走下車,遠遠望著空曠的飛機跑道,有股如釋重負的舒坦。

    伴隨著無聲無息的腳步,是何羅紀令人不安的臉龐,面對她站著,目光直盯著她瞧。

    根據先前最親近經驗顯示,這──代表不好。

    「基地接到一項任務,軍塵還不知道,但他一定會接受。紫瞳——」他前所未有地認真。「哥要你阻止他參加!」

    老天!她怎麼會有吉普賽女郎的慧根呢?怎麼想怎麼准!她蹙著眉看何羅紀。為何要勸阻軍塵的參與?而且哥的樣子實在不尋常。

    「為什麼呢?」她不想問,卻不能不問。

    他似乎在考慮,半天不見開口。

    「為什麼要阻止呢?」她提高了音量,催促他回答。

    「跟你說實話好了!」他像豁出去般壯烈。為了小妹,不得不自私地,娓娓道出真相。「空軍跟海軍各自擁有所屬的飛行官,這你也曉得。上一個出這項任務的人,得到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蓋身,所以海軍希望借重我們的經驗,避免第二面國旗的出現。」

    「他能不參加嗎?」

    「可以!」何羅紀肯定地回答。「雖然長官屬意他,但飛行官本身有絕對的自主權。」

    她無從開口了。腦中一片混沌,飛機的降落中止了她的茫然。許多技術官及基地弟兄紛紛迎上前去,何羅紀也趕去加入他們,唯獨她沒有跟進,滯留原地望著他們嘈雜地興奮。當祁軍塵走下飛機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真正落下,卻遲遲邁不開腳步——

    成就感的確是很迷人的東西!她清楚地看到祁軍塵因此而散發出來的耀眼光芒,在眾多人群中,分外吸引人的目光。要抹煞它嗎?她該怎麼做?腳步慢慢移動了,卻是背著熱鬧往回走。

    談!還是要談——但不是今天。現在!她不想破壞他們的歡樂。

    「叭──叭──」

    汽車的喇叭聲,驚嚇了沉思的林紫瞳。驀然抬頭,只見「你愛她」停在馬路另一邊,祁軍塵笑著向她招手。她一上車,就聽到他高興地問:「既然來了,怎麼不等我?」

    「都是你的弟兄,我不想打擾。」

    祁軍塵輕柔地撫摸她嬌媚的容顏。他好想她,卻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勁。

    「不高興?還是——」

    林紫瞳微笑搖頭,不想讓他擔心。

    「還有點累。」她是真的有些累。為什麼事情不能單純點呢?分段刺激也好啊!

    見她無精打采地淺笑,令他有些遲疑——

    「晚上有個慶功宴。你,要參加嗎?」他遲疑地問著。

    他不是愛現,而是想和林紫瞳一塊分享他的成就與榮耀。她也瞭然於心,不然單是受邀的空官舞會、聚餐,就足以跳麻她的雙腳了!也欣然點頭答應。

    「你來接我。」

    得到她的首肯,令祁軍塵喜形於色,愉快地飛車前往師部,在大門口附近讓她下車。並細心交代:「把懷爐帶著,記得加件厚外套。」

    體貼的關懷,帶給她窩心的喜悅,暫時將惱人的煩憂拋到九霄雲外。但——只維持了三十秒。真的!拐個彎走進師部大門就消失了。

    一張不樂觀的小號苦瓜臉,看得林紫瞳心裡發毛。訝異卻更心悸地問:「沈萱!你怎麼來了?」

    「可以談談嗎?」

    她能說不嗎?跟著沈萱遠離身後那段「忍者」專用的石子路,走了不短的距離後,她索性癱坐在人行椅上休息,對著埋頭走路的沈萱喊道:「以後再陪你研究馬路,好不好?」

    大概碰到隱形牆了!沈萱回過頭,跟著坐下,用林紫瞳最不想看見的眼神凝視著她。

    先是二哥,再來小哥,連……

    「你不會也是來報憂的吧?」

    沈萱歎了一口長得足以列入金氏紀錄的氣,憂心地開口:「紫瞳,你也知道,有時我會看到一些還沒到時候的事。」

    說穿了就是特異功能!沈萱會見到未來的片段畫面,除了她,誰都不知道,都得歸功於她保密的本事。不過這次連名字都出籠了,或許真的要準備降半旗了!似乎是沒法避災解厄了。林紫瞳懶散得近乎沒動地點個頭。

    「上次看到你很開心,所以就沒提,後來才知道你去阿里山玩。」沈萱猶豫地停頓,別過臉直盯著腳下的紅磚道,接著發表。「藍庭訂婚那天,我又看到了!雖然一直沒有發生,但是我覺得還是應該要告訴你。」

    誰要聽溫吞、冗長、沒重點的長篇大論啊!林紫瞳巴不得快點知道結果。

    「有沒有人告訴你——就算宣判死刑也要乾脆,不要拿美工刀慢慢砍!」她不耐煩地催促。

    威脅無效,沈萱依然慢吞吞地猶豫了一會,才怕別人聽見似的小聲說著:「我看見你哭了。」

    她聽得很清楚,也很想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怪異非常!

    「不會吧!」

    「真的!」沈萱肯定地直點頭,截釘截鐵地說明:「我看見你披著長髮在哭,迎著風吹,很——」

    很了半天沒下文,林紫瞳的心又吊在半空中懸著。

    「很怎樣?」

    「說不上來。沒有大吵大鬧的痛哭,而是很安靜地獨自流淚,好像——很絕望、很傷心……哎呀!」沈萱氣餒地大叫,乾脆放棄搜索形容詞。「總之——就是那種能牽連別人一起哭的悲泣。」

    哭!她最不常做的就是這種事,除了最近幾次「意外」,印象中哪有它存在的餘地!誰有本事讓她哭?而且是集所有悲哀於一身的哭法。

    「你見過的事,有沒發生的嗎?」

    沈萱萬分歉疚地搖頭。正因為沒有,才耿耿於懷,成天梗在心裡。補充說道:「除了發生時間早晚的差別。」

    這也不會叫人比較安慰,林紫瞳聰明地換個角度去想。她會為誰而哭?最親、最重要的就是那四個有血緣的男人,不會吧!那還有——不可能!她奮然起身,決定饒恕可憐的小腦袋。

    「走吧!我找人送你。」

    「算了!」沈萱不想增加她的負擔。

    「跟我客氣什麼,走啦!」

    林紫瞳藐視她的人權,逕自往師部走回。停在會客室打了通電話,竟是何寬宇親自出馬,她也未多想,草草遙指堅持不走忍者步道的沈萱,便滿腦子想著剛剛聽到的「預言」回到自己的寢室。

    該聯想到那件事嗎?可是——不管想不想那件事都是相同的沒結果!揮之不去的煩人。能畫上句號結束嗎?還是找吸塵器清除?拿水彩塗掉……

    

    林紫瞳算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為了表示慎重吧!舉凡宣告、談判、攤牌……看祁軍塵飛揚的神采,看著絡繹不絕前來寒暄的空軍官兵吧,苦苦思索要如何開口。何羅紀始終站在會場的另一端,面色凝重地「監視」他們,更加重了她的壓力。趁著空檔分身,匆匆溜出屋外,拋棄了熱鬧的會場。

    外頭的冷空氣令她的大腦舒暢些,卻讓她的身子忍不住輕顫。隨之趕來的祁軍塵將外套披在她身上,憐惜地擁著她,問「怎麼跑出來了?」

    林紫瞳眨了一下眼睛,漫無目標地注視前方,只說:「想靜一靜。」

    顧及天冷,祁軍塵帶她到他的寢室坐著,替她修長的雙腿蓋上被子,並倒了杯水遞給她。

    「喝杯熱水,比較不會冷。」

    他的體貼入微,更叫林紫瞳為難。在說與不說的掙扎下,決定將選擇權釋出,先聽他怎麼說。

    「部隊——可能要調到北部了。」

    祁軍塵頓時明白了!她一定是為了這個原因而悶悶不樂。笑著從口袋裡拿出證件,交到她手上。

    補給證是軍人身份的表徵,是最重要的證件,為什麼要給她?林紫瞳不得其解地望著他。

    「這次任務結束後,我將放棄飛行。請答應嫁給我!好嗎?」祁軍塵正經誠心地要求。

    林紫瞳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以最愛的飛行業換取她的諾言,方式對了,感覺也有了,為什麼她會覺得好諷刺?當然諷刺!她是來遏止他的飛行夢想的完成,造成他的遺憾。

    「可以不參加這次的任務嗎?」

    他因這意料之外的答案而顯得有些吃驚,卻仍笑著說明:「這是我最後一次飛行。」

    最後一次?多忌諱的字眼。

    「為了我——請不要參加。」好嗎?她該說完全的。都決定了將選擇權交給他的,又不給他有所選擇,唉!就這一次。

    「你知道這次任務對我有多重要嗎?」祁軍塵為難地不做正面答覆。

    「我對你就沒有意義嗎?」她憂傷地反問。

    憂鬱的容顏,看得他不捨;柔柔的細語,聽得他心疼。輕托起她細緻的臉蛋,深情注視。

    「沒有你——一切就毫無意義了!」

    林紫瞳笑了。緩緩站起,退了兩步,慢慢拉開身後的束縛,任衣裳無聲滑落,展露出誘人的雪白曲線。輕輕柔柔地要求:「證明給我看。」

    他直直盯著她渾圓有致的身段,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目光遊走於婀娜的曲線,回到嬌羞的容顏,四目相對,緊緊擁抱著她裸露的胴體,熱切地吻上嫣紅的朱唇。她也大膽地熱情回報,四片唇瓣來回找尋彼此的——

    結束狂野的熱吻,他慢慢幫林紫瞳穿回衣服,留戀地護在臂彎裡,沉默不語。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需要。為什麼……斜倚在結實的胸膛,凝視著他的下巴。輕問:「為什麼不要我?」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要!出任務有一定的危險存在,為了她,他不能賭一絲「可能」的風險,但他說不出口,不能再加深她的憂慮。

    「我當然要你!這輩子也只要你!等我回來……」

    林紫瞳猛然推開他,不等他說完成。不信地質問:「你仍然執意要參加?」

    抿著唇的他默認了。

    「為了我,也無法捨棄?」

    無言的答案不是否定了她,卻說明了他捨不下這次的飛行。林紫瞳難過得奪門而出,祁軍塵迅速追上前,緊緊地抱住她狂奔的嬌軀。

    「別這樣!以前你都……」

    「不……」林紫瞳高聲顫抖地打斷他焦急的勸慰,也掙脫了他的溫暖懷抱。「我不說,並不代表我接受,只是不想增加你的負擔。知道我為什麼都不送你上飛機嗎?」

    是極度訝異吧!他竟無言以對,只能靜靜聆聽她深藏心底表白。  

    「我知道自己不夠堅強,笑容撐不到你上飛機。每一次,我強顏歡笑送你出任務,心驚膽戰等你回來;連接機都不敢,就怕落了空,沒接到人,而接到一輩子的傷痛!那種滋味你可曾瞭解?」

    正因為瞭解,他才會為了她提前結束飛行生涯。雖不能深刻體會那般感受,卻能想像那股無奈,為什麼直到今天這一刻才讓他知道?輕輕歎了口氣——

    「不能為了我,再忍耐一次嗎?」祁軍塵自私的請求。

    「這次不一樣!我不要再辛苦地提心吊膽。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不能溫暖我,最高榮譽熏章不能呵護我,只有你才能給我這一切。我只要你!」

    每滴熱淚流出眼眶,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後退。

    「飛行和我——你只能選一個。要它就別來找我!」林紫瞳不得不如此絕情逼他。沈萱的話、小哥的囑咐、過往的體認,在在叫她無所適從,就算曉得他一定能平安歸來,也不要去受那等待的煎熬。不要!她不要——

    毅然奔離的無助身影,令祁軍塵百感交集。他已經在兩者間做了抉擇,為什麼她就不能讓他完成夢想呢?自己是絕不可能捨下她的!難道要放棄這次夢寐以求的任務……

    他打了很多通電話到師部,林紫瞳接了都沒吭聲——只希望藉由無言的沉默來軟化他的心,放棄這次的任務。

    但他希望能以這次輝煌成果,替自己的飛行生涯畫上完美的句點——他還是選擇了飛行,讓她失望了!

    「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相信我!」

    這是最後一通電話裡傳來的承諾。手裡拿著他派人送來的補給證,林紫瞳心中的恐懼與不安擴大到極限。

    戰戰兢兢地等待,真的等到了意外。

    墜機事件發生後的第四天,林紫瞳才由何羅紀那接到消息。匆匆趕到醫院時,已過了探訪時間,由於祁軍塵是住加護病房,故院方不准探視。他們輾轉找到主治醫官——

    「醫官,請通融一下讓她看一下人就好!拜託!」

    主治醫官本想直接拒絕何羅紀的要求,但看到林紫瞳一身的軍裝,令他想起祁軍塵在昏迷中,始終喊著的名字。

    「你是林紫瞳?」

    兩人愣怔一會,她才緩緩開口問:「能讓我看看他嗎?」

    醫官悠悠喟歎。空軍全曉得祁軍塵,陸軍都知道林紫瞳,當飛官祁碰上連長林時,三軍無人不知曉,人人都誇他們是國軍最登對的金童玉女,可以名列三軍風雲龍虎榜,成為最佳文宣主角。想不到他會在這種情況下,一見廬山真面目。唉——

    「給你十分鐘。」他還是給得起這點人情。

    「謝謝!」兩人同聲感激。

    何羅紀幫她推開了門。祁軍毅也在,見到她便退往一旁。

    不確切的腳步緩緩挪移到床前,她心疼地握住她的大手,定定地看著他。

    「軍塵,我來看你了。」

    冀望他能有所回應,卻只能搖頭接受。失望地跪倒在地,粉頰緊貼著厚實卻裹著紗布的手掌,不斷來回撫觸,傷心的熱淚不自覺滑落臉龐流過他的指間——床上的人微微地震了一下,她卻沒感覺到。令人不堪的苦,她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為什麼會這樣……

    何羅紀輕拍她的肩頭,說:「走了,醫官在催了。」  

    林紫瞳沒理會。他這個樣子,叫她怎麼放得下心?她不要離開他!  

    「人已經見到了,明天哥再陪你來。」

    不——她的心不是這樣告訴她的!她應該要留下來。緊抓著祁軍塵的手,忘了他會痛,新的淚水又溢出眼眶,哀憐輕語:「我會見不到他的!」她知道,只要走了,就——

    「傻丫頭。不會的!」何羅紀笑著安慰,即使他也有那種不安。眼看林紫瞳一個勁地癡癡搖頭,他只好擁著她,半拖半拉地走出病房,徒留她不捨地頻頻回首。

    他們人一走,祁軍塵就睜開了眼睛,依稀可見強忍的淚光。他又讓她哭了!而且不能安慰她、呵護她,只能讓她的淚刺痛自己愛她的心。唉——也該鬆手了!

    「別再讓她來了!」

    祁軍毅來到床畔,無奈地歎息。他懂老弟的意思,卻不願擅自作主。沉重地問:「要怎麼做?」

    「我相信你會處理。」

    「阻止得了她嗎?」

    他簡單的一問,直搗祁軍塵的心底。阻止不了又如何?自己該拿什麼守候她一生?許久的沉思,平靜無波的臉孔,有了烈士斷腕的悲壯傷痛。

    「告訴她——我死了!」他的心在淌血,一點一滴地替他死去。

    祁軍毅安靜接受。

    隔天一早,而且是一大早,林紫瞳便迫不及待地趕往醫院。只見加護病房房門大開,床上空空如也!護理的人員一問三不知,沒人告訴她答案,好不容易找到昨晚的主治醫官。

    「很抱歉!家屬動用人事關係硬要轉院,我也無能為力。」

    「轉到哪間醫院?」她焦慮地追問。

    醫官莫可奈何地搖頭,無疑是死刑的宣判!她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撞。

    祁軍塵家裡沒人應門,別墅也只有僕人在,小哥連番碰壁,爸爸那邊也探不到消息,莫爸……她的「關係」全用盡了,卻全都叫她失望了——不!還有藍庭。對!她一定知道,而且不會故意瞞著她。

    「藍庭,你幫幫我告訴我軍塵在哪裡,好不好?」

    她悄悄移開了視線,難以面對林紫瞳故作堅強地苦苦哀求。重複僅說得出口的答案:「我真的不知道!」

    「你可以去查的!不是嗎?」林紫瞳抓著一線生機說著。

    得到的是啞口無言的沉默——忍著泫然欲泣的淚水,苦笑懇求:「我求你也不行嗎?只要再見他一面就好。大家把話說清楚啊!為什麼要避著我?這是什麼意思?」

    她自言自語般的哀戚,終於逼使藍庭不忍地轉過頭。一切都是未知數,她根本說不出口,即使是善意的欺騙,叫紫瞳如何承受得了!

    「連你也不幫我——」她失望地低語。她知道那動作代表的意思,黯然走出辦公室。

    「紫瞳,別這樣!」藍庭難過地追出來。緊抓著她的手,支吾地說不出話。她沒撒過謊,更沒對林紫瞳撒謊過,叫她怎麼做呢?「軍塵……他,他……」

    「他死了。」

    祁軍毅在身後接替了她的下文,何寬宇也隨其身旁。

    她們都訝然回頭。藍庭的困窘是解除了,但林紫瞳完完全全僵住了!半晌,才勉強發出聲。

    「你——說什麼?」

    「軍塵已經死了。」他不帶情感地再說一遍。

    不——林紫瞳差點以為她會失聲尖叫,然而喉嚨卻沒發出聲音,只聽到心跳,只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了。「騙人的對不對?我才在醫院見過他。只是傷得比較重,病情還沒穩定而已。不會死的!他不會丟下我的。你怎麼能開這種惡劣的玩笑?他是你弟弟——」

    「昨晚病情就惡化了!」祁軍毅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正因為是自己的弟弟,他才願意幫忙剪斷這段情,雖然殘忍,也還是得這麼做。「軍醫院設備不夠,緊急替他轉院,也只撐到夜裡。」

    「不——」她還是高聲喊出來了。空曠的長廊儘是淒厲回音,敲擊著她震驚不已的心。悲憤地低吼:「為什麼不通知我?別想騙我。死要有死亡證明,訃文呢?什麼都沒有就想騙我!」

    他吸口氣,不再那麼冷漠。莊重異常地說道:「軍塵不想讓你難過,所以要我們瞞著你。如果那些文件能讓你相信,我會連同墓園的地址一塊給你,也會通知你來送行的!畢竟你是他的最愛。」最後一句話是替祁軍塵講的,全家也盼望她成為一家人,只是今生無緣了。

    真的嗎?林紫瞳注意到連最愛笑的何寬宇也哭喪著一張臉。不斷地搖頭,絕望地跌坐在地,呆滯的目光迎上早已哭成淚人的藍庭。遲鈍地舉起手,摸著自己的臉頰——干的!?她懷疑地用眼睛看——

    為什麼沒有淚?她應該要哭的,大哭、痛哭、瘋狂地哭的。為什麼會這樣?最愛的人離開了,她居然沒流淚!而藍庭卻哭得這麼傷心。  

    「別哭。」輕輕抹去藍庭臉上的淚水。夢囈般自言自語:「都是騙人的!我要走了,我不會哭的。真的!」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對著扶她手臂的人淒然地一笑。不禁令人想收回方纔所有的謊言,但是沒有,他們只閉緊了薄唇聽她說:「告訴軍塵——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會等他,他騙不了我的!」  

    拖著沉重的步履,蹣跚回到車上,淚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龐,林紫瞳慌忙用手擦拭。她不會哭的!哭就代表相信了他們,所以她不能哭。可是,臉上的淚水為什麼擦不幹?為什麼有這麼多的水呢?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呀!全是騙人的,軍塵答應要回來的。手不再忙碌,任由止不住的淚水蔓延,佔據哀傷的容顏。靜靜地流淚,無由地哭泣——

    

    長辮子軍官消失了!

    兵器連上的事全由副連長代理,林紫瞳完全不過問。白天就窩在寢室裡傻傻地等待——對!她還在等。漠視祁軍毅送來已被撕毀的「白紙」,她相信只要不去「看」就不是真的,所以她一直披散著祁軍塵最愛的長髮等他回來。夜裡才帶著迴避到後山,一待就是大半夜,因為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帶來他的消息。她沒發覺自己變了——

    副連長經常帶著外套和懷爐來找她。

    「紫瞳。」他頭一回喊她的名字。

    她悶悶地看了他一眼,回到神遊的空白。

    「嫁給我!讓我照顧你,好不好?」他終究是說了。原本他甘願默默守護著她,而今看她日漸消沉,他不能不有所行動。  

    突如其來的求婚,只令她想起祁軍塵。自己該答應他的,讓他像以往一樣了無牽掛飛翔,也許今天她將是最美的新娘,也許──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也許沒有也許了。

    「對不起!我要等他。」她沒有哭,她告訴自己不能哭。軍塵不愛她哭的! 

    林紫瞳愈來愈沉默了。她會安靜地看著何父、何寬宇,只是不開口;何羅紀天天來,她會望著他,然後垂首緘默——那一眼代表她還充滿希望及她對他們的愛。遠在外海艦艇上的何浩天趕來探望時,她濕紅著眼,輕握著他的大手貼在自己的臉龐,笑著搖頭,只是那股笑教人好心酸。她會陪著他在營區散步,或者不如說是何浩天護著她更恰當吧!因為她就像個無主孤魂,牽著他的手,隨意聽從腳步的帶領遊走,不會撞牆、不會跌進溝裡、就是無目標地走。

    「紫瞳,大哥帶你去艦上看海,好不好?」何浩天知道她最愛海,勝過一切的自然美景,也因而和他最親近。

    她的眼光投向無邊天際,想都不想地搖頭了。慢慢拿出隨身的補給證給大哥看,又搖著頭,淚也跟著溢出。

    「他會找不到我。」那幾天,是她唯一不正常的時候。

    「紫瞳。」有人喊她。

    她似沒聽見,也像不理會,凝視手上的補給證。除了回憶,其它什麼也沒有,萬一,有天她忘記軍塵了!怎麼辦?她要如何留住?她好怕……

    「紫瞳。」溫石彥又喊了一次。傍著她坐在床沿,溫柔地撥開她的長髮,露出一張他無法使之恢復生氣的臉龐。無神雙眼已了無期盼,彷彿是被仙界遺忘的女神,紅塵俗事全然與她無關,即將回到自己的世界般。他備覺難受地別過臉,走到窗前。「記得嗎?我答應過!要幫你帶來他的消息。」

    頓了好一會,才緩緩回頭,赫然與林紫瞳不信任的憤怒眼光交會。

    「是真的!」溫石彥趕緊說明:「有人在北海道看見他,而且是坐著輪椅。」

    北海道?軍塵說過要帶她去的。那他真的沒死!霍地朝門外奔去,一路跑到何父的辦公室,在他面前猛然站定。

    「我……」一開口,滿腔的熱淚便哽咽了她的喉。林紫瞳哭著說:「我要去找他。」

    何父失措地抱著她,輕拍背脊哄著:「不急、不急,有話慢慢說,爸會幫你的。別哭!」

    她想抑止汩汩的淚,卻沒辦法。追在後頭跑來的溫石彥,喘著氣幫她說了:「軍塵人在北海道,我剛剛告訴她了!」

    原來如此!難怪殭屍變乩童,反應如此激烈。何父長聲歎息,低下頭問:「你想怎麼做?」

    「我,我要去找他!」林紫瞳抽噎表示。

    何父悵惘地鬆開了手,無奈地閉上眼睛。該來的總是擋不住,自己還是得放開她了!可是,一下子跑去日本,又是獨自一人——他實在放不下心呀!

    「你——」

    「去吧!」見不到祁軍塵,就像個行屍走肉般,誰也拿她沒辦法。「想去就去吧!」他只有答應。

    「對不起!」林紫瞳感激地跪下,忍不住痛哭了。答應母親要照顧爸爸的,可是她好想軍塵,不論何種情況她都要見上一面,起碼要知道他好不好!

    「答應爸爸,好好照顧自己。」何父捨不得這個寶貝。

    出國事宜靠「總統府」和「滿天星」的雙管齊下,很快就辦妥了,並由溫石彥安排了日本的住處。可是林紫瞳卻遺漏了一個「人」——  

    「迴避,不要跟來!在家等我。」她一站起身,狗兒便馬上趨前,緊緊跟隨。怎麼回事?迴避從來沒違背過自己的命令,今天卻反常得離譜。不得不凶喝:「回去!」

    它沒有動作,只難過地用出水的眼睛盯著她,頻頻哀鳴。逼得林紫瞳匆忙跳上車,偷偷地從後車窗看它跛著腳努力追趕,摔倒了再爬起來,距離愈拉愈遠——

    「對不起!迴避。我會回來的,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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