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太守吳繼孝,兩年前到任,有一妻一妾,無子。為官不算清廉也不算過於昏庸,是個精於中庸之道的六品官員。妻妾也安於婦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自稱岳陽太守小舅子的男人年約三十,乃是吳繼孝剛到任時所娶小妾吳張氏的弟弟,大名張書德。平時雖不學無術整日混於市井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但一不擾民二不跋扈,就算有些囂張,也比很多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世家子弟要好上許多。
所以,岳陽太守吳繼孝的名聲基本上來說還算乾淨。
皇甫悠早在來岳陽之前已經把該地大小人物的情況瞭解得清清楚楚,對於吳繼孝的官德也沒有多少意見。這次也算恰巧,正好碰上張書德,也就借此機會先去太守府坐坐了。
一到太守府,剛才還緊跟在他們身後,簇擁著張書德的幾個人立刻就做了鳥獸散,張書德似乎已經習慣這種場景,也不叫回那些人,逕自帶著皇甫悠等三人進了太守府。
「書德,這麼晚了,什麼事?」吳繼孝在首位的太師椅上坐下。跟他從後院出來的師爺也在他下手左邊的椅子上落座。看樣子,他們是在後院用膳途中得到通報趕了過來。
吳繼孝嘴中雖問著張書德,眼睛卻不住打量站在廳中的三人。尤其是站在偉岸男子左側身穿暗繡明錦的英俊公子。總覺得此人似在哪裡見過,一時半會兒卻也想不起來。
「姐夫,是這樣的……」
吳太守眉頭微皺,「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姐夫』。」
「是,書德記下。還請太守大人原諒。」張書德態度頗為恭敬的回道。
「大人,先聽聽張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坐在一旁的師爺輕聲開口道。
「嗯。」吳繼孝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
「咳!太守大人,今日書德在與友人遊湖之時,不巧碰到一小賊,幸好在他行竊之際當場把他擒獲。正在教訓他欲把他帶到衙門交給衙門的兄弟處置時,卻遇到這莫名其妙的兩人前來架樑要人,態度之囂張,當真是目無王法之極!還請太守大人為小民書德做主。定要把這小賊關進牢獄,免得再害世人。」張書德言語清晰,三言兩語交待了事發經過。站到一旁等待吳太守處理此事。
吳繼孝聽完張書德的陳述,把目光再次轉向廳堂中所站三人。看到那抱著贓污乞丐的偉岸漢子似正在那公子耳邊說些什麼。
「堂下何人?先報上名來。」太守語氣還算尊重的問道。畢竟見到他不但不立即下跪,還敢態度如此逍遙的人,如果不是功名在身,就應是哪個王孫大官子弟才對。
鐵牛一進太守府,就十足體現了鄉下人進城時所有應該具有的表現。想當初,他在靂王府時,因為害怕被管,一直呆在房裡哪也沒去,進府的時候也是蒙著頭,自然也就沒有機會見識到皇家王府的奢侈豪華風雅奇趣。這一進了太守府,那真叫做大開眼界。因為手上抱著個傷患,只能用眼睛四處瞧,如果不是皇甫悠拉著他一點,也不知要迷路到哪裡去了。
其實這太守府的擺設佈局在皇甫悠眼中真的不算什麼。從府中的陳設看來,這吳太守還不算有多貪,只是某些雕金刻銀的地方,引得這輩子就沒怎麼摸過真金實銀的鐵牛大驚小怪罷了。
在鐵牛眼中,金子銀子是用來過日子的大錢。用來裝飾,那簡直就是錢多沒處花的表示!比阿悠家裡錢多請人盯他吃飯還要不可原諒!
「阿悠,這太守比你家還要騷包!」這是鐵牛進了太守府和皇甫悠說的第一句話。
皇甫悠地回答是在他腰間狠狠擰了一把。
在張書德的陳述中,鐵牛一直都在和皇甫悠咬耳朵。
「俺們見了太守大人要不要跪下磕頭?」
皇甫悠搖搖頭,心底歎口氣。心想,你要跪,也要看別人承受不承受得起好不好?
「這太守大人算不算得上貪官?」
應該不算。皇甫悠想了想再次搖搖頭。就拿這次的事情來說,就理字上來講,張書德教訓的是小偷,雖行為過之態度囂張,也不能說他不對。如果不是你這傻小子愣不愣咚得闖進去,張書德無意間出口侮辱了當今聖上及皇后,他本來也不會多管這閒事。
「阿悠,你和他誰的官大?」鐵牛興沖沖的貼著他的耳朵又問了一句。
這下皇甫悠再也忍不住了,終於開金口道:「你白癡啊!」
「大膽!好個刁民,竟敢在本官面前口出髒言!來人啊,先把這三個刁民拿下,明日昇堂處置!」吳太守開口問話,沒想到對方竟當面罵他白癡,是可忍孰不可忍,當下怒髮衝冠,大聲命令衛兵拿下皇甫悠三人。
張書德露出笑臉。
鐵牛迷迷糊糊的抱著受傷乞丐跟隨皇甫悠一起被關進了岳陽府衙大牢。
剛開始,鐵牛還奇怪,身為王爺和欽差大臣的皇甫悠怎麼會沒有絲毫反抗的被押入牢房,心想是不是岳陽太守的官職要比阿悠大,所以連阿悠也不得不聽他的?
悠然自得坐在牢房骯髒地面上的皇甫悠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把他拉到身邊坐下,捏捏他的大腿笑道:「這不是沒坐過牢房麼,我猜你也沒這經驗,帶你進來見識見識。」
鐵牛本來有點苦色的臉立刻興奮起來,他還以為這次要蹲大牢屁股挨板子呢,原來不是。嗅嗅鼻子,感歎道:「原來牢房這麼臭!還有股子腥味。」
「各地的牢房都差不多。」皇甫悠笑道。
「噢,這樣的啊,那你進過很多牢房?」鐵牛沒心眼的隨口說。
皇甫悠收起笑臉,望著鐵牛冷笑三聲,說道:「下次我會記得帶你去天牢逛逛!」
鐵牛點點頭,說聲:「好啊。」坐了一會兒也就坐不住了,從地上爬起來,隔著木柵欄擠頭四處看。見牢房中關了不少犯人,也不敢多看,抬起頭看到遠處一扇極小的窗子裡探出月亮的半個臉,這才想起今月已經入秋了。一想到入秋,鐵牛不由淡淡的泛起愁來,秋天到了,離那天也不遠了……
皇甫悠笑看這樣的鐵牛,神情平淡,似在思考什麼。
那青年乞丐自進了牢房便已醒轉過來,想起自己的遭遇,心頭滿是悲憤,見救了他的二位富家公子似乎不把蹲牢當一回事,還說什麼見識見識,心想等下酷刑上身你就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見識了!心中這一想,鼻中也不由微微哼出聲來。
皇甫悠瞄了他一眼,剛把目光挪開,又重新把視線投到那青年身上。看了一會兒後,他突然開口對匍匐在地上的青年乞丐道:「你在方家排行第幾?內親?外戚?怎麼會落到這種境地?犯了家法麼?」
此話一出,那青年乞丐立刻渾身打起顫抖,像是寒冷又像是有無限恐懼,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看向皇甫悠。
見了青年的態度,皇甫悠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繼續說道:「你奇怪我是怎麼看出你身份的麼?」
青年沒吭聲,只是握緊了雙拳。
「江南三大家,劉家、方家、端木家。端木家世代文生,屢出文傑詩豪,加上端木三子在朝廷奉刑部尚書一職,公正廉明斷案無數更是讓端木家受到江南一帶百姓之愛戴。劉家崇武,以武制江南。方家三代富豪,以妓院起家,江南各地凡是稍有名氣的賭場、妓院幾乎都和方家脫不了干係。方家老祖宗擔心自己靠賣人兒女皮肉生意起家,害怕將來報應臨頭,自己方家子弟也會有被誤賣入勾欄之日,便讓方家兒女不論本支旁支,一律自出生日起右耳穿洞佩戴特製耳環以便辨別身份。」
「本來這是一件秘密,知道的人並不多,但因我買賣特殊,這些秘密對我來說也就不算秘密了。方少爺,你不想和我談談麼?為什麼江南首富的方家子弟也會落到路邊乞食行竊偷人的境地?也許……我能幫你也說不定哪。」皇甫悠彈彈衣袍,似笑非笑。
鐵牛回過頭,不明白皇甫悠的聲音中怎麼會有一絲興奮。別看那小子一臉平淡的樣子,坐姿連變都沒變,可是他就是能聽出阿悠那小子和平時不一樣。
等了半天,不見青年回答,鐵牛奇怪的看了他兩眼,以為他傷勢加重了。正準備起身到他身邊瞧瞧時,「……報應……。這都是報應!」青年蜷縮起身體,喃喃道。
「什麼報應?」鐵牛不理解,走到青年身邊蹲下,摸摸他的頭,看看他有沒有發燒。
「誰也管不了,誰也……!方家完了,徹底的完了!」青年神色愈發頹喪。
「阿悠,俺記得你身上有帶傷藥吧?拿來。」鐵牛大手一伸。
皇甫悠盯著這隻大大咧咧伸到面前佈滿厚厚老繭青筋分明的結實手掌,心不甘情不願的從腰上解下一個精緻的小腰包,慢慢打開,猶豫了半天,才挑了一個青色的小瓶放到那隻大手上。
「只要用指甲蓋挑出那麼一小點,用水溶開,抹在傷口就行。不要浪費了!」
「不就是一點藥粉麼,看你心疼的!出去俺給你去藥房包一大包給你。」鐵牛老實不客氣地拿過青色小瓶,放開喉嚨讓牢頭送水來。
「你可知道當年號稱藥聖的齊凜王所配出的藥有多珍貴嗎……,算了!跟你這傻牛說你也不懂!」皇甫悠拿出這瓶藥,還真有點心痛。在他看來,那青年乞兒的傷都是不嚴重的外傷,隨便找哪個郎中開點傷藥也能治好,實在沒必要浪費他的寶貴藥粉。
那邊,蹲在青年身旁的鐵牛根本就不理他嘀咕些什麼。忙著把藥化開,要給青年上藥。幸好牢頭見他們衣著不凡也不敢虧待,很快就把清水送來。
一邊給青年抹藥,鐵牛一邊為他寬心,「你別怕,俺們不是壞人。你有什麼冤屈就和阿悠說好了,他出來就是專門管這種事的。他要不管你,他就是貪官!不過你偷錢也不對……」
「鐵牛…!」
「大爺……,您是說……」青年抬起頭。
「你有手也有腳,做什麼活不好,何必要偷人錢?哦,俺知道了,你是不是肚子餓了?所以沒力氣做活?你放心,等出去,俺去洞庭湖抓魚給你吃。」
「鐵牛!」
「大爺,難道您們是……」
「是啥?阿悠,啥事啊?」鐵牛停下手,看向二人。
皇甫悠張張口,終於無可奈何的歎口氣,揮揮手道:「沒事。你忙你的吧。」說完,手掌摸向腰間。
青年重新打量二人,越看越像。這叫鐵牛的男子怎麼看都像是打手保鏢一類,除了神態憨厚以外。那叫悠的男子則怎麼看怎麼像官府中人,尤其是他那特殊的氣質。
等青年再把目光放到皇甫悠身上時,也看到了他手掌中所放的一枚民間傳說中的玄鐵御牌。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還有你說的方家徹底完了是什麼意思?」皇甫悠收起笑臉,神情嚴肅的問道。
青年乞丐半躺在鐵牛懷中,死盯著那枚欽差御令,久久,終於開口道:「這都是報應……,是的,我本是方家子弟,單名敬。與方家前一個當家乃是表親,我稱他一聲表叔。三個半月前,我收到表叔寄來的書信,覺得事情緊急,便立即動身前往表叔家。可是……」
一盞茶後,皇甫悠開口問道:「現在當家的已經不是方家人是嗎?」
「是。」方敬點點頭,神色悲痛。「那妖婦找來一個人,對外界說是方家在外培養的表親,是方家新的繼承人,方家其他遠親雖是不信,可是那人手持方家令印,以及本家及各處買賣明細人員名錄,加上又控制了方家所有財務收支,方家各處不得不聽令行之。」
皇甫悠點點頭,在心中把方敬的話重新整理了一遍。發現事情大略如下:方家的前當家兩年前迎進一美艷少女為妾,對其寵愛異常。可是不久後,他發現少女似乎在打他家產的主意,而自己也不知何時被下了慢性毒藥。等他發現,當家印令已經落在少女手中,甚至各處買賣的人員名單收賬明細也全被少女帶來的親戚掌控。更甚者,方家的直系親屬開始一個接一個莫名死亡。從他的元配開始,到他的兄弟、兒子、侄子、女兒、侄女、孫輩無一例外。但因做法巧妙,加上方家聲譽不好,外面人知道後只說方家人死得好,死得多是因為受到詛咒,竟不去追究方家人的真正死因。
方當家越來越恐懼,拚著一死,找來親信,把方家所有房屋地契連同一封書信全部命人送給做鏢師的表親──方敬。讓他來一起想法挽救方家。
可是方敬到時,一切已晚,方家易主。不但如此,反而被現今的當家派人追殺,說他偷盜了方家的房屋地契,並報官備案,這也是他害怕被抓進官府的原因。只是不管他逃到哪裡,甚至連鏢局也不敢回,但追兵仍是不休。弄得他飽一頓饑一頓,日日在外奔逃。
皇甫悠暗自嘲笑,這方家易主使得手法雖然是古老的仙人跳,但越是古老的法子好像就越有用嘛,怪不得經久不衰。
雖說這方家被害一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為民除害。但真正的事實上,方家並沒有消失,手底下的妓院、賭場仍在經營。換句話說,害人的頭子只是換了個人當罷了。
可問題就在這裡,這是什麼人?只是單純的謀財害命,還是另有目的?妓院和賭場並不是那麼容易經營,只是一個冒充的當家如何把方家管理好?黑白方面要怎麼擺平?什麼人有這樣的能力?如果不是個人的話,他們要方家何用?
難道是……
皇甫悠一驚,為自己的想法微微皺起眉頭。看了一眼方敬,暗暗希望事實和他所想相去甚遠。
「我問你,當初那份書信和房屋地契你還留在身邊麼?」
「在。我留著它們,心想也許有一天……」方敬聲音哽咽。
「我想,東西肯定不在你身上,你把它們藏到哪裡了?」
方敬不答反問:「您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方家人雖然該死,但不是所有人都該死!我一些表兄弟心地善良一直勸表叔結束這種骯髒的買賣,我的一些侄兒們才剛剛出世…,他們何其無辜!何況,那妖婦等人如此心狠手辣,如果方家完完全全落到他們手上,以後……」
「這點不用你說我也明白,我既然管了此事,就一定會管到底。那些證物在你身上並不安全,你告知我下落,我讓手下去找回來,如果你不放心,明日我讓手下找你,他們會把你和證物暫時隱藏起來,等方家的事情水落石出,我再讓他們把你送回方家。你看如何?」皇甫悠耐著性子解釋道。
鐵牛輕輕拍拍方敬的肩膀,傻笑道:「你怕啥,阿悠說幫你就一定會幫你。俺家阿悠可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
方敬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心情也放鬆了一些,面上露出笑容:「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皇甫悠心下有點不高興,心想你寧願相信那個傻牛,竟然不相信我堂堂靂王!哼!
「老爺,我也不瞞您,東西我確實沒有帶在身邊,為了安全起見,表叔派來那位親信送信後,我便讓他暫時保管這些東西,讓他藏了起來。」
「他如今在哪裡?」皇甫悠冷聲問。
「他在……」
「把十一號牢房的犯人提出來!太守大人要夜審該人犯!」牢外傳來囂張的喊聲。
皇甫悠尋聲抬頭,心中奇怪。
「十一號牢房有三個,大人要提哪一個?」牢頭巴結的問道。
「那個最髒最臭的!」隨著聲音,有人來到牢門邊,伸手指指臥在鐵牛懷中的方敬道:「就是他!把他提出來!」
方敬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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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悠嘴皮子微動,在方敬耳邊說了一句話,便任由牢頭把他拉了出去。
眼見方敬被帶走,鐵牛著急想要上去搶人,被皇甫悠拉住衣袖。
鐵牛回頭,看見皇甫悠對他搖頭,「不用擔心,我的人會看著他。」
「你的人?」
皇甫悠點點頭,「對,我的人。你什麼都不用擔心,等明日吳繼孝來接我們出去就好。」怕鐵牛不知道吳繼孝是誰,又補充了一句:「吳繼孝就是岳陽太守。」
鐵牛抓抓頭,滿腹疑問的被皇甫悠拖著手拉到身邊坐下。
第二日,開堂不到彈指之間,堂中就跪滿了人,原本站在堂下的二人被迎到上位。皇甫悠二人當夜就在吳太守的熱情招呼下,從客棧搬到了太守府。
「你說什麼?人死了?」張書德皺起眉頭。
牢頭忙點頭,哈著腰小聲說道:「張爺,小的已經請仵作驗過,仵作也確定那乞丐受刑過重重傷而死。」
「這下麻煩了……」張書德頭疼的撫摸額角,「我讓姐夫審訊他時,並沒有讓他動大刑啊。他怎麼會突然被打死?我問你!」
張書德瞪起眼睛,「你們把那乞丐拉回牢房後是不是也動手了?」
「這……」牢頭冒出冷汗,沒想到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誰知道那小子那麼不經打!
牢頭把腰哈得更低,唯唯道:「張爺,小的們只是想幫你出口氣,哪想到……,嘿嘿。」
「你們!你們壞了我的好事!……這下事情鬧大了……」張書德氣得跺腳,恨不得上前給牢頭一腳,可是想到以後還有用到他的時候,只好強忍怒氣,揮手道:「算了!確定人死了就算了!記得把屍體處理好,不要再給我弄出馬腳!」
「張爺,這您請放心。小的們會把他處理得好好的。」牢頭暗中吐出一口噓氣,忙巴結的笑道。
張書德轉身欲走,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問道:「你們可搜過那乞丐的身子,我被他偷走的東西找到沒有?」
「沒有,什麼都沒有。連鞋子都脫下來看了,除了那身又髒又破的衣衫外,連個銅板也沒有。」
太守府,待客居。
鐵牛把褲管卷高,脫掉鞋子把雙腳放進裝滿熱水的銅盆中。
「呼……,真舒服……」鐵牛尉貼的瞇起眼睛來。兩大腳丫啪嗒啪嗒交替地揉著自己的腳背。
「俺說阿悠啊,把鞋子脫了一起洗吧,這腳盆夠大,別讓人多費心了。來,俺幫你揉腳。」說著,鐵牛笑嘻嘻的舉起右腳,衝著皇甫悠腳趾動個不停。
皇甫悠放下書本,丟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少噁心了!誰要用你的洗腳水!本官已經讓人另外備了洗澡水。你自個兒慢慢樂吧!」
「呵呵,俺不髒的,俺現在每天洗腳,兩天洗一次澡。原來住在村子裡時,天熱去後山抓魚順帶洗澡,天冷時都是一個月一次呢。俺現在可比以前乾淨多了!」鐵牛衝著皇甫悠樂。
皇甫悠拿書遮起臉,不想承認自己娶的是這麼一個髒男人。
「等下洗完澡才准上床!」
「不用吧,昨天才洗過哎。何況俺腳都洗了。」
「前面一直在趕路,所以我可以忍受你兩天洗一次,但現在……你要敢不給本官每天洗天天洗,你就等著屁股開花好了!」皇甫悠斜睨了那大塊頭一眼,眼光充滿了威脅。
「那你幫俺搓背。」鐵牛還想討價還價。心想俺媳婦兒怎麼這麼愛乾淨哩。
「你叫本王幫你搓背?!」砰的一聲,靂王摔下書本發火了。本官也升級變本王了。
「那俺幫你搓背好了。」還好鐵牛沒有笨到家,知道見風轉舵。
「嗯,這還差不多。」
皇甫悠正在和鐵牛隨口胡鬧,就聽到外面來了丫環告知洗澡水已經備好。說待貴客洗塵後,太守大人協同夫人小姐在後花園備了接風宴準備款待二人。
皇甫悠婉拒了秀麗丫環的服侍,拎著鐵牛的衣領讓他給自己搓背去了。
不提鐵牛是怎樣坐在澡盆中認真的給他家阿悠搓背,且說二人洗塵後,在丫環的引領下來到後花園。
希奇的看著滿園掛的美麗宮燈,鐵牛跟在皇甫悠身後向池塘旁的亭閣走去。
太守一家人早在花園中等候已久,見他們二人施施然到來,連忙站起身迎接。太守首先迎出來,熱情的上前握住皇甫悠的雙手,帶著二人走向亭閣。
來到亭閣下,悠忽然停住腳步,側身讓鐵牛先進。鐵牛不知道所以然,大咧咧的就這樣邁了進去。
太守等人見欽差的鐵悠竟然側身讓那看起來憨傻的漢子先進,頓時收起原本輕視的心情。吳太守原本以為鐵牛是欽差的侍衛,沒想到……。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吳太守拚命想朝中哪位官員官位大過四品的欽差大臣,且長成鐵牛這樣的時候,吳太守兩位夫人中年輕的那一位已經深深彎下腰,脆聲道:「賤妾見過兩位大人,大人們請高坐。」說著,讓出首位的位置。
鐵牛奇怪對方為什麼要讓他高坐,難不成希望他坐到桌子上?見有人給他讓椅子,立刻客氣的回笑道:「謝謝這位大姐,」說完剛想坐下來,又想到阿悠剛才教育過他,和這府裡的人說話要懂得適當的恭維,連忙又補充了一句:「大姐長得好漂亮,你旁邊這位小姑娘也很漂亮,啊,還有你娘也很漂亮,吳大人真得好福氣!」
鐵牛不懂得恭維,他這話說得也是實話。這位年輕的太守夫人確實很美麗,而她旁邊站立的丫環容貌甚至更甚她一籌,眉目流轉間隱隱的流露出一絲妖的感覺。站在右邊年紀稍長的夫人大概是吳太守的原配,雖說年近四十可風姿依然存在,尤其是那種溫婉的氣質,頗讓人產生好感。
可是聽到這番恭維話後,臉上能笑出來的大概只有鐵牛一個人了。
吳太守回過神來,暗中抹了把冷汗,心想欽差大人是不是不滿他的政績,以為他只顧美色,甚至有厭棄髮妻之嫌?越想越後怕,仰天打了個哈哈,大聲笑道:「這位大人說笑了,這二人皆是下官的拙荊。下官的母親已經逝世多年。大人請坐!」
吳大夫人像是心胸廣闊的人,並不在意鐵牛的話語,也笑著頷首道:「兩位大人請上座。」
皇甫悠直到此時才帶著笑臉上前拉著愣愣傻笑的鐵牛一起坐下。
說了幾句客套話,吳大人命下人端菜上來。那名妖的丫環在二夫人的示意下,端著酒壺來到二人身後。
很少被人侍候過的鐵牛眼看那麼一個嬌嫩嫩麗麗的小姑娘巧笑兮兮的在他身旁轉來轉去,簡直就是手足無措。不停的向皇甫悠投去求救的眼神。
皇甫悠像是都沒看到,那丫頭纏著鐵牛,他正好可以得到機會向吳繼孝套話,問一問岳陽地界有什麼異動。
「兩位大人,這一桌乃是岳陽名菜巴陵全魚席。魚都是鮮魚,取自洞庭。這一道名叫竹筒蒸魚,你看它……」
「哎?竹筒也能蒸魚?俺還以為只能蒸飯呢!」鐵牛連忙插話道。他快受不了那個小姑娘的熱情了,端著酒壺直往他身上貼,貼得他直想喊:大夏天的,你熱不熱啊!
「呵呵,竹筒蒸飯也是美味,明日下官便讓廚子做了供大人品嚐。大人請嘗嘗這道有名的紫龍裹袍,這味菜貴在魚、肉、蛋三味俱全,且外酥內嫩,油而不膩。」說著,吳太守親自給鐵牛布菜,倒把一旁的皇甫悠給冷落了。
那吳二夫人顯然是個精明人,自家官人忙著招呼鐵牛,她就柔語輕笑為皇甫悠布菜斟酒。加上大夫人在一邊適時地勸酒,整個酒席顯得和樂融融。
鐵牛看著那滿桌子的大魚大肉,心疼啊!
拉拉皇甫悠的袖子,小聲道:「阿悠啊,你看這一桌子要多少錢哪?你還說他不貪,他要不貪,哪來那麼多銀錢這樣大吃大喝?城外那麼多難民還沒飯吃呢!你要是不管,俺可跟你沒完!」
這話一出口,當下吳太守的臉色就變得慘白!
來了!就知道這渾小子會這麼說!皇甫悠注意到吳繼孝的臉色,不動聲色的看著,回答鐵牛道:「你放心。我都看在眼裡,知道該怎麼處置。」
「哦。」聽到悠的回答,鐵牛安心了。隨即又想到什麼,貼著悠的耳朵問道:「你知道這紫龍啥的,是什麼呀?其他的菜,俺都能看得出來是用魚蝦做的,就這個看不出。」
皇甫悠輕笑,「呆子,紫龍就是黃鱔。裹袍指的是它外面那層蛋皮。」
「啊!原來如此!」鐵牛恍然大悟,「你們學問人就是愛作怪!魚就是魚、蝦就是蝦唄,非要取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名字。」
「呵呵,宮裡頭的菜名不是更奇怪。你忘了,宮裡的青菜豆腐湯還叫做翡翠白玉湯呢。」
鐵牛並不知道宮裡人吃不吃青菜豆腐湯,他正奇怪阿悠為什麼會說他忘了沒。他根本就不知道呀!
那邊,吳太守的臉色更加難看。吳二夫人則認真看了一下鐵牛。那個丫環端著酒壺貼鐵牛貼得更緊。
「吳大人可知道本官這次巡查岳陽地界是為何事麼?」突然,皇甫悠開口對吳繼孝說到。
「這……,下官愚昧,下官不知。還請大人指點。」吳太守誠惶誠恐的放下筷子,已經完全沒有了吃喝的心情。
「本官聽聞岳州地界忽然冒出來一個天道教,大施善心四處接收難民成為教民。吳大人可知此事?」
天道教?鐵牛迷糊。他怎麼沒聽阿悠跟他提起?
「下、下官不知。」
「你身為岳陽父母官,竟然不知道你州界百姓的動向?天道教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在各處興建廟宇,你也真的絲毫不知?」皇甫悠步步緊逼。
「下、下……,下官聽聞過天道教,但並不知它收難民做教徒一事。」吳太守從袖中掏出手帕,在額頭上按了按。
「那你可知道皇朝禁律,凡是建設廟宇香壇新建教派皆要經過朝廷認可?」皇甫悠冷眼相看,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岳陽太守肯定知道什麼。
「下官知道。只是……,只是下官以為那只是一般江湖幫派,這才沒有多加過問……」吳太守的聲音越說越小。
「哎呀,官人,你們聊的妾身們也不懂,而且今夜天色已晚,二位鐵大人又是遠途而來,妾身看還是早些讓二位大人安歇下來如何?有什麼事你和鐵大人明日在公房說吧。」吳二夫人對吳太守施了個眼色,婉轉的勸慰道。
「是呀是呀!今日天色已晚,又有婦人女子在場,哈哈,鐵大人,您看……」吳太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聲說是。
正逢鐵牛滿腹疑問,也想早點私下詢問阿悠,只見他適時地對皇甫悠伸出手,扯扯他的衣袖道:「阿悠,俺吃飽了。俺們回房吧。」
皇甫悠好像就在等鐵牛開口,見他這樣說,笑著點頭站起身來。
吳太守等人也連忙起身相送。
鐵牛見那丫環跟在後面跟來,連忙轉頭揮手說:「小姑娘,大妹子,你別跟來了。」
那丫環聞言一愣,隨即嬌笑道:「大人,請讓小翠侍候大人安歇。」
「不用不用!」鐵牛連連搖手,「俺不用人侍候,你忙你的吧。」他是給這個女孩貼怕了!
小翠仍舊在笑,只是笑容已經有點勉強,她還是頭一次遇到有人這麼拒絕她呢!以往,任何男人看到她都像黃蜂看見蜂蜜一樣。從來沒有人像鐵牛這樣不懂消受美人恩!難道……,小翠心中念頭數轉。轉頭看向吳二夫人。
不等小翠回答,鐵牛已經拉著皇甫悠匆忙走遠。
皇甫悠看他急匆匆的樣子,不由感到好笑:「你這是做什麼?那女孩你就這麼討厭?她看起來長的可不賴。」
鐵牛搖頭道:「不是討厭,是害怕!她剛才吃飯時老貼著俺,還有時候會伸手在後面掐啊掐的,剛才起身的時候,她還擰了俺大腿一把!俺猜她肯定討厭俺,卻不得不聽那個太守的命令侍候俺!」
「嘖!呆牛一隻!」皇甫悠搖頭歎息。
「對了,你剛才說到什麼天道教,那是什麼?」鐵牛不懂得面前這人為什麼笑成這樣,隨口提出心中的疑問。
「沒什麼。只是隨口提出來問問而已。我現在也不能肯定這個天道教到底是怎麼回事。」皇甫悠確實不太清楚這天道教的事。他也是在一頓飯前才知道有這麼一個天道教的存在。
「那你提它幹嘛?那太守好像被你幾句話一說,嚇得臉都白了。」
「我也是路途中無意間聽人說到,一時好奇便想詢問詢問岳陽太守,他身為該地界的父母官,猜想他會不會知道些什麼。」皇甫悠沒有說出實話,他要防止隔牆有耳。
邊走邊猜想吳繼孝為什麼會特意在握手的時候揣給他這張寫了天道教三字的紙條。如果他想告訴自己什麼,為什麼不把它寫得更詳盡?或者直接告訴自己?他在害怕顧忌什麼?還有那二夫人和那丫環……
「鐵牛,你覺得那丫環怎麼樣?」
「啊?漂亮唄。一個妖的小姑娘。比那個二夫人還漂亮!」鐵牛下意識的回答。
「丫環長得比主人還妖的這倒是很少。」皇甫悠像在自言自語。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今晚早點睡,明天出門好好逛逛。」悠放開聲音說到。
半夜,皇甫悠猛地睜開眼睛。他似乎聽到隔壁有人在叫他:阿悠!阿悠!
鐵牛!一個翻身坐起,悠豎起耳朵仔細聽。他不知道剛才是真的有人喊他,還是錯覺。
只聽隔壁傳來一些撞到東西的聲響,剛準備起身去看個究竟,就見大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鐵牛衣衫不整的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