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車子放進車棚,可是一如既往的車棚裡亂七八糟的塞滿了腳踏車。想要硬塞進去或者把別人的拿出來把自己的放進去也不是不可能,但郝好連想都沒有想過要這樣做。把所有的車子又順了一遍,擺好次序後,倒也騰出了一塊小小的空地足夠放進他的老爺車。停好車子,往自己所住單元走去。
看看黑漆漆狹長的樓道,歎口氣,知道燈泡不是又被人都下走了,就是樓層的人捨不得花那點電費。摸索著小心著腳下,一步步暗數著層數,從一樓到二樓是十三層,從二樓開始就都是十一層。
從上面傳來了手電筒的光芒,看來是誰下來了。
電筒的光芒直直的毫無禮貌地照射到他的臉上,郝好盱起眼睛。
「是阿好啊,下班了?吃過飯沒?」蒼老的聲音。
「阿伯…」從聲音聽出來人是誰,郝好點點頭表示自己吃過飯了。側身讓開道路好讓年老的阿伯方便下樓。
「唉,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前兩天剛有人把燈泡都裝上了,這不,還不到兩天,六層樓連一個都見不著了!也不為咱們這些年紀大的人想想,作孽喲!」阿伯歎息著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從郝好身邊擦身而過。
藉著阿伯手電筒留下的一點餘光,郝好三步並作兩步快步爬上四樓,打開自己的家門。
呼,終於回到家了。好想泡個澡讓身體舒坦一點也好快些暖和起來。這天氣實在太冷了。但是在這之前,得先看看那位先生情況如何,不知道有沒有好一些。如果發燒的話,要不要請醫生來家裡呢?唔,現金不知夠不夠付?
打開燈,看見廚房的杯盤狼藉,郝好嚇了一跳。那些盤子怎麼那麼眼熟?迅速打開冰箱,郝好愕然!放在冰箱裡的保存食物他一個星期的口糧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關上冰箱門,轉頭看看水池裡堆著的鍋碗瓢盆,除了那位傷患先生以外,應該不會有別人了吧?
搖搖頭,郝好不禁佩服起此人,自己一周的食糧他竟然在受傷的情況下一個人就把它全吃了,好厲害的胃!
四周靜靜的,除了自己的腳步聲以外就沒有其他聲音了。他睡著了嗎?轉進房間,打開電燈看向自己的床鋪──空空如也。啊!有一張紙條。
這個人倒挺好,怕自己擔心所以才在離去時留下謝意嗎?
隨手拿起紙條閱讀起來:
喂,錢包和手機我也不要了,錢包裡的錢就當是你大冷天把我救回來的代價好了。手機嘛,就當是付給你的飯錢好了。味道不錯!
老兄,你別指望靠錢包裡的卡去刷卡買東西,我今天已經把錢包裡的卡全作廢了,到時候亂用被抓起來,別怪我沒事先告訴你!
還有衣服和皮夾子本身都是名牌貨,就留給你了,看你可憐!你想賣也好自己用也好,隨你!
PS:勸你一句,換身行頭吧!有夠老土的!一看就知道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我打百分百包票你肯定沒有女朋友!
最後的具名用一張鬼臉代替了。
愣了一會兒,苦笑著把紙條揉成一團。走到陽台,把外面曬著的名牌衣服收回來,摸摸,差不多都干了,連同自己的外套用衣架掛起來放進簡易衣櫥。捲起袖子,走到廚房開始動手洗堆在水池裡的鍋碗瓢盆。
奇怪的人,想法也好奇怪,那樣的人在社會上一定很吃得開吧?個性也好強硬……
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和他解釋錢包和手機的事,還有那套衣服。如果自己真地穿了那套衣服,大概會給人猴子穿馬褂的感覺吧?想想自己穿著那套衣服腳上穿著球鞋的樣子,郝好笑了。他知道自己土,知道自己不會打扮自己,都到城裡六年了,還沒學會趕流行。不過就算呆在鄉下,自己也是落後於時代的吧……
上次店裡打工的小妹問他喜歡哪位歌手,他愣是吭哧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聶耳」。令小妹當場昏倒。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了。
趕緊拿毛巾擦擦手,快步奔回房中,拿起話筒:
「你好。」他說得最順的一句話。
「阿好啊,是媽。你現在怎麼樣呀?過得好不好?」
「媽,還……好。你們……呢?」郝好有點緊張,家裡人很少打電話來,就算打來也都是要錢的時候多,只有小妹會偶爾打過來跟他聊聊天。不知母親打電話來有什麼事情,希望家裡不要出事才好。
「我們哪,唉!別提了!是這樣的,明天我和你爸會過去找你談一些事。你在家不?」
「夜…裡……」
「要到夜裡?真是麻煩,大冷天的,你要讓你老子娘在外挨凍呀!跟你店裡請假啦,明天我們下午3點過去。你在家等著,就這樣。掛了!」郝好媽看來很不耐兒子口齒緩慢,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了就把電話掛了。
握著電話沈默了一會兒,緩緩地把話筒放回電話機上。
這麼急,什麼事呢?希望不是壞事……
第二天,郝好一早去了店裡,等店長來了後,向他提出請假的事,被店長嘀咕了半天。說什麼突然請假沒人代班店中沒有人手之類的說了一大堆,直到郝好答應輪休日不算加班費也來幫忙時,店長才勉強答應了他的請假。
下午3點差五分,郝好趕回到家。準時3點,父母來敲門了。
泡了兩杯熱茶,畢恭畢敬地端到父母的面前。
「阿好啊,你坐。我們有話跟你說。」郝好的母親王秀珍說話了。
沒有其他椅子了,只好挨著床邊坐下。搓搓雙手等待父母開口。
「你也知道家裡的店經營得不好吧。我們也不跟你轉彎抹角了,敞開天窗說亮話。你手頭上能拿出多少錢?」母親王秀珍翹起腿理所當然地問自己的兒子。
「…兩萬…多……」老老實實說出自己全部的存款額。
「就這麼點?!你在你們店裡呆了六年都幹啥了?六年才存了兩萬多?怎麼,翅膀長硬了就不顧自己的父母了?!捨不得是不是?嗯?!」王秀珍發火認為兒子隱瞞金額。
趕緊搖搖頭,我是真的沒有啊!店裡呆了六年只長了一次工資。每個月收入一共才不過一千二。扣除房租的四百,水電煤氣費一百五,定期存款的三百,還剩下三百五十塊。我就靠著這三百來塊當生活費,你們還經常讓我寄錢回家……
「家…裡出…什麼事了……?」好不容易拼湊出語句,郝好鼓著膽子問道。
郝志國和王秀珍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過了一會兒,王秀珍放軟聲音開口了:「阿好啊,爸媽也知道你在外不容易,可是父母有難你做兒子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對不對?除了那兩萬多,你看能不能再跟你朋友借借,多湊個一些出來?」
我哪來可以借錢的朋友啊。垂下眼簾,郝好不在吭聲。
「事情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店裡生意太差就快維持不下去了。又加上冒出個『沸點』,弄得根本就沒有客人敢上門。你說這讓人怎麼活呀!可是店裡的房租你不能不交呀,這店也總得開呀,材料也要買呀,人工費也得付呀,你說是不是?可是這不是沒錢付嘛,那時候咱們也不好意思跟你要,心想先跟別人借點,等過了這段時期店裡生意緩和過來了,再把賺的還給人家。但是沒想到……嗚嗚……都怪你那老子!借錢不看地方!嗚嗚!」說著王秀珍就掩面哭了起來。
一見母親哭了,頓時手忙腳亂的郝好,沒有面巾紙只好拿了一條乾淨毛巾遞給她。
「媽,你……慢慢……說。」
「嗚……有什麼好說的!詳細的你問你爸好了,問他做了什麼缺心眼的事!」抓過毛巾擦擦臉擤擤鼻涕,王秀珍沒好氣地說。
郝好看向自己的父親,爸他到底跟別人借了多少?
「咳咳,我……借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們會有那麼多彎彎繞。本來是想跟認識的人借的。可是這年頭只有能喝酒的朋友哪有可以借錢的朋友,一聽是借錢跟你最好的也跑得最快!沒辦法,我只好去跟那些專門借錢的地方借。說是只要有人擔保,就可以大概借個多少。而且立刻就能拿出來。所以……,我就在那兒借了。……沒想到,到還錢的時候才知道上了鬼當!」郝志國很是氣憤的樣子。
「你老子他老糊塗了,本來只借了三萬的,不到三個月就滾成了九萬!嗚嗚……天哪!這麼多錢,你讓我怎麼還呀!你老子他存心不讓我們一家活呀!嗚……」王秀珍說出了數字。
「九……萬?!」郝好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他要到哪裡去弄九萬塊來?!──此時的他尚不知道父母真真欠下的金額遠不止九萬這個數字,而且他們借錢的原因也欺瞞了他……
郝好的人生齒輪開始錯位、慢慢地向無法掙脫充滿未知的命運之輪推去……
* * *
趕在17點之前,郝好跑到銀行取出自己六年零兩個月的積蓄22200元交給在家等待的父母。並表示會努力借錢給他們,希望能給予時間。可是郝志國夫妻告訴他,期限只有三天。讓他在三日之內無論如何都得弄出九萬元來。郝好為難了,他要到哪裡去弄九萬塊啊!
三日中,郝好想盡辦法跟認識的人借錢。
店中的同事有人妒嫉他以一個鄉下人身份坐在主廚的位置上,巴不得他有什麼不幸才好,又怎麼會借錢給他。
有些人就算對郝好的人品抱以好感,可是一聽是借錢,不是說自己家中小孩上學要花錢,就是買了大件或將要買什麼沒有錢借。還有的乾脆就向他訴苦,說自己多窮多苦,恨不得讓人借錢給他,哪有錢借人。
跟店長借,店長說讓他考慮考慮,然後對他說看在他平日工作表現不錯的份上,可以預支兩個月的工資。郝好拿到兩月工資,湊成三千塊給了等待中的父母。但當他再回到店中想問店長考慮得如何時,店中人告訴他,店長和他妻子回娘家去看望岳父岳母了,一周後才回來,店中暫時由副經理負責。郝好問了店長的手機號碼打過去,卻得到對方手機關機的信息。錯開時間段打了十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後來店中打工的小妹看他急得可憐便告訴他,叫他別指望了。店長說考慮考慮就是不想借錢給他,現在不過是在躲他而已。肯先支他兩月工資,也是怕客源廚師的他會跳槽而不得不做出的人情措施罷了。
郝好實在想不出跟誰借了,只好厚著臉皮去敲鄰居的門。門開不到兩分鐘,一聽他是來借錢的,直接就跟他說「不好意思,沒有。」當他面把門關上了。
郝好無法了,白天9點到夜晚11點要顧店中的工作,累得半死回到家中還不斷接到父母打來的催錢電話,讓心神都疲累到萬分的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好好休息。
憂心、擔心、心焦、失望、被拒絕、加上工作的疲累、缺少睡眠的折磨,短短三天內就讓他瘦了一圈下來。
第三天下午,他跟店中好說歹說請了半天假,回到家中把所有看起來值錢的東西打成包──除了那位傷患留下來的東西以外,全部用車子推著拿到大市場上賤賣了。最後加上賣掉老爺車的二十元,一共湊出三百塊拿去給了父母。
郝志國夫妻看著兒子送來的三百塊,冷笑了半天,把錢裝進口袋。
王秀珍不住地罵郝好沒用,忙活了三天才弄來這麼點,有這兒子跟沒有一樣什麼地說了他半小時。後來還是郝萍──郝好的小妹看不過去讓他先回去了。
回到一下子顯得空蕩了許多的家中,一頭倒在床上無法動彈。好累……
爸媽要怎麼應付高利貸的人呢?也許他們會先把利子還了,再慢慢還本金吧。不知道是不是驢打滾的利息,如果是這樣的話……
爸他到底是怎麼簽那份約定的呢?為什麼會在短短三月內從三萬翻成九萬?這是怎麼一個利息算法?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法律手段解決?如果父母還不出錢,高利貸的人會去找他們的麻煩嗎?自己要不要去他們的店中幫忙呢?
想到自己曾經想過要到父母店中幫忙,可是當自己提出時,母親那厭惡的神情,郝好萎縮了。
陷在過去的回憶中,郝好進入了夢想……
「阿好,你快點!磨磨蹭蹭的,上學要遲到了!」郝學肩上擔著書包撐著傘,對屋中尚在收拾飯桌的小弟喊道。
「哥,你等等,俺就來了。」郝好匆匆忙忙地抓起書包從屋中奔出。
「那些留給媽做就好了。她每天都起那麼遲,不做早飯收拾碗筷總行吧!」勾住弟弟的肩膀,把傘大半都罩到他身上,郝學不滿地說道。
「反正也不是很麻煩,俺就手做了也沒什麼。媽……她也不容易。」郝好抓抓腦袋乾笑著。
「你啊,就是好人一個!在學校也是。我跟你說,如果學校的家夥再拜託你做什麼事,你讓他們來高中部找我談,聽見了沒有!不要別人一求你,也不管是多麻煩的事就攬過來。如果你拒絕,有人說你什麼了,你來找我,我去揍他!看誰還敢欺負我弟不!」一捏拳頭。
「還有不要老說『俺』,要學會說『我』。」郝學揉揉自己心愛小弟軟軟的頭髮疼寵地說道。
「哥……俺習慣了嘛,嘿嘿!」郝好傻笑。全家他最喜歡大哥了,大哥也最疼他,不管什麼事都護著他。
而且大哥又是那麼優秀,今年代表縣裡高中生參加全國中學生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獲得第一名,過段時間,就要出國參賽了。這在小鄉村裡可成了大事!復旦大學還親自來人說願意讓郝學拿全額獎學金免試進學。讓父母在鄉里掙了大面子,媽媽逢人就說自己生了條龍。
不像自己……,不過大哥說人活著就一定有他存在的意義。學習成績一般,並不代表他其它事情就不行。像他就喜歡吃他做的飯,說他將來不定會成為有名的大廚師。
「在想什麼?你啊,動不動就跑神。就快過石橋了,下雨天石頭滑小心點。今天的河水流得比平日急!」看著河面,郝學有點擔心。
「從大橋繞吧。」郝好拉拉哥哥的衣袖。
郝好他們哥倆上的學校是縣裡的重點中學,正好在他們住的鄉村的河對面。從家裡走到學校大概要花一個小時的路程。
「好麻煩,而且時間也不夠了。跑到大橋最少要花十五分鐘,趕到學校都上課了。小心點,我們還是從這兒走,你抓緊我。」郝學牽住弟弟的手上了剛剛蓋住水面的簡易石橋。
──大哥,不要去!不要上石橋!郝好在床上喃喃的痛苦掙扎著。
「哥,俺想跟你商量件事,」小心注意著腳下,郝好開口說到。
「什麼事?」回頭望望小弟。
「俺今年就要考高中了,爸媽想讓俺和你一樣進高中部,可是俺……沒有什麼把握。俺想……」
「你想做什麼?說出來聽聽,哥會支持你的。」郝學笑著對弟弟說道。
「俺不想考高中,俺想……,哇啊!哥!」郝好腳一滑往急流的河水中倒去。
「小心!」鬆鬆握著的手一下子沒有握緊讓郝好的手滑出了手心。「阿好!」
──大哥,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不要跳下來!郝好的手抓緊了棉被,大冷天的頭上全是汗水。
「阿好!你等等!哥就來救你!」郝學扔掉傘和書包,衣服也不脫,照準弟弟被沖走的河流中跳了下去……
「哥!!」郝好猛地睜開雙眼坐了起來,頭上儘是汗水胸部不停起伏大喘著氣。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濕透。
抹去臉上的淚水,郝好抱住頭挨緊牆角蜷曲起身體……
兩天後,郝好接到了一個電話。
「你就是郝好?」
「是。」
「我們是騰飛金融公司,你應該知道我們打電話找你是什麼事吧?」
「不…明白……」
「不明白?你耍什麼花槍?!我們是來跟你要錢的!你老子娘欠了我們一屁股債,就這樣夜逃了!你他娘的,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呆著!我們這就去找你!」
「夜……逃……?」
「對!你老子娘跑了,帶著從這兒借走的四百七十萬塊人民幣!我kao!幸虧還有你這個兒子作擔保,否則這錢還真收不回來了呢!你他娘的別指望偷跑!我們的人已經堵在你家門口了。我馬上就過去。奶奶的,這就叫吃一茬長一智!」
電話被掛上了。郝好仍舊握著話筒不敢致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爸媽帶著錢跑掉了,沒有去還債,沒有和他打招呼,就這樣逃走了……
剛才他們說欠款是多少?
不是九萬嗎?怎麼,怎麼會是四、百、七、十、萬?!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