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家沒有招牌的餐廳,非識途老馬者不得其門而入,易逸波挽著服裝設計師渚夢耘的手,款款走進。
秘境般的天地在眼前展開,饒是見過世面的渚夢耘,也忍不住驚歎。
「哇,好美哦!」
是的,好美。充滿禪意的灰白冷調,應該帶著無邪的邐念,可在刻意打上的彩色燈光下,竟讓人暈陶陶。
易逸波懂得女人心理,他知道女人一定會喜歡這種美麗的氛圍,在這裡,一切浪漫的發展都是順理成章。
渚夢耘不同於郝莉莉的冶艷,是走藝術家路線,一襲白色薄衫,穿出自己的品味和不流於俗世的淡雅氣質。
配合今晚的餐廳,簡直是完美無缺。
四十三,離他三十歲還有四十三天,他要好好把握、好好享受這一晚。
一朵今早才空運來台的高級香水百合,湊上佳人的鼻端。「有沒有人說你像百合?」
「呵,」渚夢耘聞著花香,笑了。「有沒有人說你嘴巴很甜?」
「可我很誠實。」他佯裝受了傷。「你懷疑我光揀好聽的告訴你?」
「不是嗎?你易逸波盛名在外,每個和你約會的女人都知道你嘴甜、出手大方、溫柔多情,可一顆心飄浮不定。」
「你一定看過這一期的《壹週刊》。」他眼神黯然,揮手叫服務生離開。
「是啊!」她等著他出言為自己辯白。
「我承認那上頭寫得都沒錯。」
咦,倒鮮少人這樣坦承不諱的。
「他們也未必完全不經過證實。」
那是說……
「可他們沒剖開我的心來看。」
什麼跟什麼啊?!
「我的內心世界是沒有人知道的。」他倏地向前傾近她,聲音充滿磁性而誘惑。
她的臉,為他突然傾注的凝睇而紅熱;她的心,為他的片刻迷惘而沉醉了。
「夢耘。」他相當懂得拿捏,不同的女人要用不同的方式。
「逸波……」
「老闆!」
什麼人?!是誰挑這種時機插花?
易逸波轉頭,看見最不該出現的人。「錢小藍?!」
「嘿,老闆,好巧哦,你也來這裡。」
根本不巧吧,今晚這裡不是你安排、確認過的嗎?他兩眼簡直快冒火。
「厚,你一定就是渚夢耘小姐?」
原已處於雲端的渚夢耘,這會被叫回了現實世界,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我今天和你通過電話,我是易先生的秘書。」小藍相當熱絡地跟人家握手寒暄,順手把那株美麗高貴的香水百合給拋在桌上。「幸會幸會,你本人果真和電話中甜美的聲音一樣漂亮ㄋㄟ!」
小藍握完美女的手,跟著厚顏到極點地一屁股坐下。
「你想幹麼?」易逸波眼睜睜看著她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在等人咩,我和我朋友約好在這裡碰面,就因為幫你預約的時候覺得這裡好像很不錯,想說來看看,所以就和朋友約了。」
想騙誰啊,他才不相信有這號人物。瞇著眼睛,易逸波想看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啊你們還沒點餐喔?」
正在甜言蜜語,但不幸被你給打斷。渚夢耘臉上笑著,心裡卻恨得牙癢癢。
「哇,這裡有什麼好吃的?你們要吃什麼?趕快點餐啊!」她隨即喚來服務生,逕自點起餐來,「我要一份主廚色拉、主廚特餐,飯後飲料是咖啡,冰的,甜點雙份,另外加錢沒關係。」
一口氣點完她龐大份量的餐點,她又嘿嘿笑問:「你們咧?」看著兩張愕然的臉,她有點靦腆。「你們繼續嘛,就當做我不存在。」
不存在?她這麼大個電燈泡,能讓人漠視嗎?
「我沒胃口。」易逸波沒好氣地蓋上菜單,拉起渚夢耘。「我們換個地方吧。」
連忙擋住他去路的小藍好奇地問:「你們要去哪裡?」
「我家。讓開,」
渚夢耘聞言一陣心悸。
「哇,我沒去過老闆家耶!」小藍識趣的閃開,卻很不識相地緊跟上去。「老闆,我也一起到你家見識看看吧!你住的地方一定跟你一樣時髦又棒。」
「你想要去我家?」他挑起眉。
「嗯。」小藍一臉期待的點點頭。
「你想要見識見識?」
「嗯嗯嗯。」她更加肯定,並且表現得迫切。
一旁的渚夢耘反倒成了局外人。
「好啊,那歡迎你一起來。」易逸波笑得好陰險。
易逸波的單身公寓,不用說,當然是豪華昂貴、極富品味,裝潢充滿時尚感,顏色以黑、白為主。
小藍一進門就忙著四處打轉。「哇,好漂亮、好漂亮!」
她只在《今日家居》雜誌中看過這麼棒的設計,她們家就不必提了,長年就那副德行,年前是重新粉刷過,可靠的是她們姊妹的三雙手。
始終被當成隱形人的渚夢耘正想釐清這一團亂,沒想到易逸波竟一把將她拖進懷中。
濃厚的男人氣息害她心頭小鹿亂跳。「易……」
「你還不走嗎?接下來可是真正的成人世界,你如果禁不住就快點滾,免得受不了噴鼻血,我可不會為你叫救護車。」懷裡摟著渚夢耘,可他眼睛看的是那個小秘書。
小藍哇地一聲跳了起來。「等一下、等一下,我挑個好角度。」她拽著一路捧在手心裡的布包,速速解開。「小多一直想知道跟你接吻是什麼滋味,她雖然到了天國,可也得看清楚點。」她一邊說一邊動作。
「小多,你仔細看好了哦!」把牌位翻正,小藍還煞有其事的催促著。「快吻啊!」她自己也很期待說。
「啊!」渚夢耘嚇壞了。「搞什麼,怎麼會有個牌位,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她受不了了。「易逸波,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搞什麼,我渚夢耘從來沒遇過這樣的事。」
她從他身上掙扎站好。「我不要再和你們胡搞下去了。」可惡,什麼鬼東西啊?
喝!看眼牌位,渚夢耘又嚇了一跳,全身雞皮疙瘩冒起。
「神經病!」沒聽過易逸波有這樣奇怪的嗜好。「記得,下次別再約我了!」
砰!大門摔上。
足足有一分鐘,易逸波沒有動靜。
足足有一分鐘,小藍不敢動。
接著--
「錢--小--藍!」怒吼狂震天花板,整個公寓好似都搖晃起來。「你到底想怎麼樣?」他揪住她,用力搖晃。
「不是我,是小多啦!她想跟你接吻,想嫁入你家做有錢人的老婆!」
喔喔,要死了,頭好暈。
鈴--鈴--易逸波的手機頓時響起。
「喂!」好凶的口氣。
「少爺。」是易宅管家。「先生和太太要你現在回來一趟。」
他鬆開她。「算你走狗屎運!」現在沒空和她算帳,等晚一點他有空了,有得她瞧。「在這裡等我!」
等他,她瘋啦?
臨走前再瞪她一眼,還有小多的牌位。他易逸波,最痛恨被人玩弄於股掌間。
易家的豪宅有幾代的歷史,這中間當然經歷過重整裝潢,而每一次裝潢,總是花上更多的新台幣,變得更加奢華。
小多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深深為這棟豪宅傾倒、著迷。
那是九月份易家擴大舉辦的晚宴上,網拍大卡的全體員工都在受邀範圍內。
不僅小多,其它人也瞠目結舌,恍如走進另一個世界。
易逸波住在這棟豪宅將近三十年,感覺卻好像三百年,他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就是--悶。
「找我回來有什麼事?」易家的男女主人難得都在家,坐在有如會議廳的大餐桌,分據兩端。
「下個月,就是你三十歲生日。」易祥容開口,精於算計的臉孔沒什麼笑容。
「是的。」父母親記得他的生日總不會是為他慶祝。
「你從美國回來時說要出去闖一闖,我沒有反對,因為我知道即使空白個一、兩年,你也能輕易回到軌道上,管好公司的事。下個月就是你該回來的期限,你記得吧?」
想必就算不記得,他們也會逼得他想起來。「我記得很清楚。」
「那麼你也記得,你三十歲就要成家,結婚對像由我們選定?」他的母親張夙汶,身家背景不輸給丈夫,文學世家出身的她,和商業鉅子聯姻,成就一樁全台矚目的婚姻。
矚目,但不知道幸福與否。
「我記得。」
「下個月你就三十歲了,媽為你挑了個好媳婦。」
易祥容眉頭皺了起來,瞪著妻子向兒子遞過去的東西。「不是跟你說過,我挑的對象對逸波來說才是最完美的,你幹麼又拿出你那張照片?!」
「完美是你在說,我挑的才是十全十美。」張夙汶不理睬丈夫,逕自攤開精緻的相本。「逸波,我為你挑的這個新娘是剛從茱莉亞學院畢業的,她鋼琴彈得好、長笛也吹奏得不錯,她和那個賴英里有一點姻親關係,父母都是研究所的教授。」
眼看妻子先下手為強,易祥容也不再延宕,他匆匆拿起自己準備的那份。「別管你媽,逸波,你看看我為你找的新娘,這一個是國內大學畢業的,可她父親是立法委員、母親是市議員,家裡三代從政。」
「哼,你挑的人選真令人不敢苟同,但我諒解你情有可原,通常嘛,奸商和政客都是搞在一起的。」
聽到妻子從鼻孔發出的鄙夷聲,易祥容火了。「你挑的就好?會彈琴又怎樣?沒有飯吃的時候,彈琴就會飽嗎?」
他就是這麼俗氣。「我重視的是心靈上的契合,藝術是精神糧食,每個人都應該必備。沒錯,你只是一介商人,又怎麼懂藝術和文學!」
又來了。
易逸波覺得很煩。這樣一對夫妻,可以生下他--男女之間可以沒有愛情也能夠傳宗接代,這是他父母給他的活教材。
「你們討論出個結果再叫我回來吧!」他不想再置身這樣的吵鬧中。
他的家、外人眼中的豪宅,若不是安靜得叫人窒息,就是吵鬧得有如此刻一般。
易逸波回到自己的公寓,這才算真正的狗窩。人為何要把自己的家稱之為「狗窩」呢?
想來是因為狗窩給人的印象向來是小而且髒亂。他剛搬出來時,整間公寓刻意不去整理,他那豪華的家有專人負責打掃,無論何時皆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然而卻像座冰庫,他搬出來就是要推翻那種感覺。
一直到幾個月後,才成現在的模樣。
錢小藍那個膽小鬼想必早就落跑了。哼,她不是挺有膽,敢破壞他的約會?到頭來,搞得他今晚落單。
他撈起電話。沒這麼簡單就放過你,錢小藍!
四十三天耶……更正,即將只剩四十二天。
「黎惠玲,你知道哪裡找得到錢小藍?」
吼,剛入眠就被吵醒!偏偏黎惠玲一聽對方的聲音卻有怒不敢發作,硬是轉頭看著另一頭睡得東倒西歪的人。
「老闆哦,小藍她就住在我這裡耶。」
她那裡?正好。「叫她聽。」
「可是……她睡了。」
「叫她聽!」
「哦。」不關她的事哦,她努力過了。「喂、喂,小藍!」
「幹什麼?」耳邊有只蚊子一直嗡嗡嗡地,好吵喔!「不要吵我啦,我要睡覺。」
「老闆找你。」
「誰、誰啊?」勉強睜開一條細縫。吼,這黎惠玲有病啊,半夜不睡覺吵什麼吵!「神經病,是誰三更半夜不睡覺打什麼電話?!」
黎惠玲知道多言無益,直接把手機移到她耳朵旁。
「錢小藍,你還真給我睡著了!」隆隆的吼聲,就這樣從手機衝了出來,吼得她耳朵好疼,連在自己床上的黎惠玲也被震到。
「這麼晚了,不睡覺幹麼啊!」小藍也沒好氣地吼回去。經他這麼一叫,她的睡蟲都跑光光啦!
「你破壞我的約會,讓我今晚孤枕難眠,你還有膽子睡得這麼舒服?」他快氣死了。
「為什麼沒有?我管你孤枕難眠,你睡不著不會喝牛奶、數羊,再不然,到街上拉個女人啊!」
「錢--小--藍!」
「怎樣?」
嗚,她的手機啦!好可憐,被他們兩個人吼過來、吼過去不知道會不會壞掉?黎惠玲欲哭無淚。
「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什麼?!」這、這、唯有這不行啦!「老闆,對不起啦!你這樣就生氣了?別這樣啦,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個小女子一般見識嘛,啊我也只是為了小多……對,都是小多啦,你要怪就怪她。」
關小多什麼事?她人都死了,還不放過她。
「是小多在日記上寫說要嫁給你,你乾脆就娶她好了咩,我就不會纏著你啊!」
「你倒是對小多有情有義,人都死了還管她日記上胡謅什麼。」易逸波冷哼道。
「你怎麼可以說小多胡謅,而且--」咦,不對。「你說什麼,我哪裡對她有情有義,我恨死她了你知不知道?她生前老和我作對,連日記都寫滿我和小虹的壞話。」
「那你幹麼逼著我娶她的牌位?她死了,你管她日記上寫什麼?她還在日記上罵你耶!」怪了!他突然感興趣。這個錢小藍口是心非哦!
「我我我……我只是同情她、可憐她罷了。」頭好痛哦,都是這易逸波,沒事半夜吵她,難道他不知道,睡眠對一個女人而言有多麼重要?
「同情、可憐?我倒覺得你是基於愛護妹妹的心態,想幫她完成心願吧!」
「你……你說什麼,告訴你我根本不愛錢小多,我最討厭她了,她臭屁又小氣,愛哭、愛跟、愛耍詐,每次都偷穿我的衣服。」
嘿嘿嘿,脫掉身上煩人的衣褲,易逸波優閒地躺在他那張舒服的大床上。「我逮到你了,錢小藍,你愛你妹妹,卻不敢承認。」
「易逸波,我警告你哦,你敢再說我愛錢小多一次,我就……」
「就怎樣?」嗯,兩天前若有人告訴他,這樣躺在床上和女人耍嘴皮會讓他覺得興奮,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就……」她也不知道,她能拿他怎麼辦。「就說你得愛滋,讓所有和你發生過關係的女人都跑來找你、罵你,讓記者搶著來採訪你,哇哈哈!」她好得意,想出這麼好的報復方法。
「錢小藍……」
嗚……她好想睡哦,她可不像這兩個人可以賴到很晚才去上班耶!整夜,黎惠玲不得安寧,就這樣聽著自家老闆和秘書鬥嘴鬥到天色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