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的歎息 江湖客
    他們叫他江湖客。

    我問他:「你的真姓名叫什麼?」

    地笑答;「我姓江,名湖客。」

    「那有這樣的名字?」

    「真的,這名字很雅致呢,你別想到別的地方去就行了。」

    他在大學附近開了一家小酒館,很受學生歡迎,下課我們總到那裡去孵著。

    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據說有黑社會上去找麻煩,被他三言兩語,加上一雙拳頭就打發掉了。

    他們形容他會發暗器,有些說是小刀,有些說是飛鏢,玄得很,我都沒相信。

    他約四十上下年紀,留著大鬍髭,笑起來眼尾有皺紋,帶一種粗獷的英俊,應該很受女人歡迎,但不知怎地,據說他從來沒有結過婚。

    「據說」是因為他守口如瓶,從來不說自己的身世,是以沒人知道他的來龍去脈,只曉得他身份神秘。

    「你是中國人?」我問。

    「有中國血統。」

    「混血兒,你看上去像歐亞混血兒。」

    他但笑不語。

    「據說」他身上還有英國、日本、希臘、法國等血統。

    他會說流利的法文、意大利語、英語與中文。

    華語說得比我還標準。

    我說:「老江湖呀,你何必開酒吧?簡直浪費了你。」

    他微笑,「是,不開酒吧,我還能做什麼?替水手帶街?」

    他為人很謙和、大方。

    嗜酒又付不起酒資的人常常可以賒數。

    我問他道:「有沒有女孩子追求你?」

    「有,你。」

    「我?」我臉紅,「胡說。」

    「不然怎麼對我表示如此大的興趣呢?」他指指我的鼻子

    「因為你有魅力。」我說。

    輪到他臉紅。

    每天放學,我都往他酒館跑,喝啤酒、吃肉餅。

    他說:「小妞,當心長士啤呔。」

    我看看肚子,不在乎的說:「誰關心?」

    「你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像個男孩。」他取笑我。

    「做男人有什麼不好,自由自在,」我嚮往,「如果我身為男人,大學畢業,先去做兩年水手。」

    「怎麼?大學畢業才做水手,不浪費嗎?」他問。

    「水手浪漫的生涯,到異鄉遊覽,大海是家,鹽香的空氣,」我心嚮往之,「阿里巴巴的國都,南美的叢林……多麼美麗的理想。」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老江大笑起來,順手拉拉我的粗辮子。

    我好脾氣地笑,「代溝呵,你聽過沒有?」

    「這倒是真的,我可以做你的爹。」

    「你幾歲?」

    「比你大好多好多。」他總有辦法避而不答。

    我唸經濟學。他便笑我可以一邊航海一邊看股票上落:「一隻手羅盤,一隻手算盤。」

    我被他氣結。

    漸漸,我把江氏酒館當作我第二個家,而老江成了我的大哥哥,凡是生活有疑問,都找他解決。

    直到那個像卡門似的女郎出現。

    她的頭髮是深藍色的,大眼睛黑沉沉、長睫毛、奶白色皮膚、曲折的身材包在黑色的毛線下,松著三粒鈕扣,看得人(不論男女)心卜卜跳。她也不是純種人,拉丁美洲的血統露在五官上,她推門進來要找江湖客。

    江抬起頭,見到她,呆住,臉上露出非常複雜的表情來。

    一看就知道他與卡門女郎的關係並非尋常。

    她挽著行李,扭到老江面前,媚笑道:「忘了我啦?」

    江沉聲說:「我此地不收留你這種人。」

    「三年了,還生這麼大的氣?還記住那些小事?」

    江說:「對我不忠實的人,我永遠記住。」

    我豎起耳朵,拚命竊聽。

    「我有話同你說。」卡門的眼光飄到我身上。

    「我的顧客亦即是我的朋友,你有什麼話辦管說。」

    我心一樂。

    「你真要趕我走?」卡門問。

    我的心吊起來。

    「你走吧,不要討價還價的。」江邊擦杯子邊說,他頭也不抬。

    「你忘了我們的好時光?」

    江咬咬牙,他額角的青筋暗現。

    「我的記性很差。」他說。

    我的一顆心又放下來。

    奇怪,根本不關我的事,為什麼我的心上上落落,忐忑不安。

    卡門悻悻然說;「我住在對街的酒店,我明天再來找你。」她扭出門去。

    一隻玻璃杯子「卜」地在老江手中握碎,他手心沁出鮮血。

    我撲過去問:「那是誰?你的老情人?」

    老江用水沖傷口,「關你什麼事?」他粗暴的說。

    「何必這麼不客氣。」我失望的說。

    「你還是小孩子,懂什麼?」

    「喲,三歲的嬰孩也看得出,你是她相好,後來因故鬧翻,才分手的,現在她回頭來找你,你想要她又不甘心,是不是?」

    他怔住了。

    我猜個十不離八九,洋洋自得

    「老江呵,」我說:「好馬不吃回頭草。」

    「你懂什麼?」他啼笑皆非。

    我聳聳肩。

    「我明天再來。」我說。

    他沒有答我,一臉煩惱。

    他很少為任何事動容,他心中一定對卡門尚有餘情。

    第二天我步出校門,有人在那裡等。

    是性感的卡門。

    她斜倚著一輛開篷車,穿一件緊身衣裳,黑色魚網襪,三寸半高跟鞋。

    她的美是毫無品味,原始的、粗俗的、野性的。

    但你別說:她那種美挺受用,男人看了很少不動心。

    「找我?」

    「找你。」她說。

    「我不認識你。」我說。

    「昨天不是在老江那裡見過面?」她說:「我叫卡門,你呢?」

    「伍天真。」

    「什麼?」

    「我叫天真。」

    卡門大笑起來,「江湖客對小天真?哈哈哈哈。」

    我絲毫不覺有什麼好笑,板著一張面孔。

    「以前,」她說:「我是老江湖的女人。」

    我白她一眼,早猜到了,還用你來說?

    「以前,誰多看我一眼,都會捱他的刀子及拳頭。」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把這些事告訴我作甚?

    「現在他對你好了,是不是?」她朝我眨眨眼。

    我一怔,漲紅了臉,「你說什麼?別說得那麼難聽。」

    「瞞不過我。」

    我惱怒,「你想怎麼樣?」

    「我現在落泊,想線。」

    「我沒有錢,我只是一個窮學生。」

    「老江湖有。」

    「我只是他的朋友,你要借錢,為什麼不問他?」

    「他現在不聽我的了。」

    「也不見得會聽我的。」

    「你別說,」卡門側側頭,「他還真的護著你呢。」

    「向他拿錢就不一樣了。」我連忙說。

    「咦,你這小妞,也知道生活現實之處。」

    「可不是。」

    我倆一齊笑了。

    卡門自有她一股江湖兒女的豪爽,不是沒有可取的地方。

    「來,我請你喝咖啡。」她說。

    我坦白的告訴她:「喝東西,我習慣往老江處,你去嗎?」

    「他給我沒臉,」卡門為難,「這樣吧,你去跟他說,我實在等錢用,要五萬塊。」

    「好,我替你傳言,但借不借就由他了。」

    「那自然。」

    她扔一扔手袋,扭著腰肢走開。

    我學著她的樣子,挺起胸。把臀部聳起,希望側面看來成一S型,我還以這個姿勢走進江氏酒館。

    我以低沉性感的聲音對目瞪口呆的老江說:「給我一杯馬天尼加冰。」

    老江瞪著我說:「你瘋了。」

    「怎麼?」我洩氣,「沒有誘惑力?」

    「十三點。」

    「卡門也是這麼的。」

    「你誰不好學,去學她?」他冷笑。

    「她剛才到學校等我,叫我向你借錢。」

    「我沒有錢。」

    「COMEON,」我說:「老江,十萬八萬難不倒你。」

    「你的口氣倒是比我更江湖。」他笑了。

    「借給她,希情形你倆也曾經一度欲仙欲死,為了舊時,做一次好事。」

    他說:「咦,關你什麼事?你居然仗義執言?」

    「做男人要大方,既然你認識她一場,就幫忙到底。」

    「少天真,我們的事,由我們自己了斷,你離得我們遠遠的,好不好?」

    我扁扁嘴,「有什麼了不起?」

    「以後你最好別上這個酒館來。」

    「不來就不來,稀罕嘛?」我賭氣,「又不是只有你一家酒館。」

    我拿起書離開。

    但是沒隔幾天,事情就急轉直下。

    卡門竟出現在江氏酒館的櫃檯後,儼然老闆娘模樣,笑臉盈盈,在那裡收錢呢。何必央我作中間人?

    我一愣,對老江未免失望,原來他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一方面嘴巴那麼硬,一方面又立刻屈服在卡門的眼波紅唇之下,太沒出息了。

    這樣的狐媚子,給她錢,打發她離開,才是上策,以前上過她當,現在又與她泡在一起,俗云: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不由得深深看不起老江來。

    因此也就不肯到他那裡去喝啤酒。

    我確是不服氣。

    像卡門這樣的女人,到水手出入的地方去逛逛,還是可以找到的,這麼俗艷。

    誰知道呢,或許老江和她根本是同道中人,何必要我替他惋惜。

    又和好如初了,我黯然的想,男女關係真是特殊,破裂之後可以和好,若無其事一般。

    我非常憤慨,雖與老江有兩年的交情,因為我們止於朋友,所以也不在乎我是否生他的氣。

    男人,包括出眾的老江,也就是這麼現實。

    我嗤之以鼻。

    誰在乎。

    讓他與那個卡門在一道好了,誰在乎。

    不羈的英俊的老江,粗獷的外型,細緻的心,本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如此完美。現在可差了十層八層.我寂寞了。

    下課後自己在宿舍沖咖啡喝。

    一個月之後,心情還是欠佳,我就懷疑自己對老江有點意思。

    會不會是愛上他?

    不會吧!咱們倆的性格、學歷、年紀,都有很大的懸殊,我不致於會愛上他吧!

    我只是欣賞地,並且與他談得來。

    正在胡思亂想,他卻找上門來。

    我到宿舍的會客室見到他,一呆。

    他瘦很多,滿臉于思,雙目卻尚炯炯有神,一隻手受了傷,用繃帶吊著。

    我鼻子有點發酸,有很多的話要說,但說不出口,只得緩緩在他身邊坐下來。

    他很熱情,「小天真,好久不見你,以為你有什麼事,病了?轉了校?也不通知我一聲,怎麼,沒事吧?」

    我搖搖頭。

    「一整個月不見你來喝啤酒。喂,怎麼回事?」

    我沒精打采,不想回答。

    「生我氣?因為我把話說重了?小器鬼,三言兩語就同我翻臉?」他逗我。

    「老江,我已經廿一歲了,不是三歲。」

    他有點尷尬。

    「你的手怎麼了?」我問。

    「同卡門打架。」他不在乎的說。

    我吃一驚,「怎麼?動刀動槍?」

    「不然也不叫雌老虎卡門了,順手拿起桌子上的刀就刺我。」

    我滿懷希望,「你們又崩了?」

    「小意思,」他哈哈笑,「小天真,你不會明白的。」

    我追問:「她仍然在你店裡?」

    「是。有空來,別叫我牽掛你。」他站起來.預備結束採訪。

    「喂,你自己當心。」我眼睛紅紅。

    他一怔,「我這麼大一個人,當然會當心。」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他走了。

    他鬥不過卡門,因為他有真感情,而卡門沒有。

    他能來探訪我,與我說上這麼多瑣碎事,已經不容易,可是他豈不是對卡門更好?簡直全心全意呢!我酸溜溜的想,就憑那副扭腰肢走路的腔調,就嬴得男人的心?

    我很替老江擔心。

    那卡門簡直是只野狐狸。

    我與江氏酒館還是絕了緣。

    不知怎地,我不能忍受卡門坐在櫃檯後那種樣子。

    三個月之後的星期六,清晨,老江又來找我。

    更瘦了,憔悴不堪。

    我十分擔心。

    「老江,你怎麼了?要減肥也慢慢來呵。」

    「小天真,別再調侃我。」

    「發生了什麼事?」

    「卡門。」

    「她又怎麼了?」我詫異,「你們不是好好的嗎?」

    「她故態復萌。」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說:「她如何了?你說。」

    「她又勾搭別的男人。」

    「又?她以前也是這樣?」

    老江不答,我知道他的脾氣,沒有追問下去。

    「以前,」他緩緩說:「十年前我與她在一起,她帶著我所有財產捲逃,跟我的對手共走天涯,我追上去,砍傷對手一隻手臂,坐了兩年牢……」

    我吃驚,血案!

    老江臉上露出狠惡的模樣來。

    隨即他又低下頭,「出獄後我到這個小城來,改過自新,從頭開始,靠朋友的幫忙。總算找到口飯吃,誰知她又尋了上來。」他用手掩著臉。

    「是你不好,」我說:「老江,你該拒絕她才是。」

    「我……真是前世的冤孽。」

    「怎麼,又把所有的積蓄交往她手中?」我搖晃老江的雙肩,「歷史怎麼可以重現?」

    「我自己也糊塗了。」

    「老江,」我鎮靜下來,「算了,錢是身外物,你一向豪爽,放開手算了,任她遠走高飛,最好一輩子也別回來,一生人上她兩次當,那還不夠?」

    「一生人上兩次當。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

    我害怕起來,「老江,老江,你別這樣。」

    他摸我的頭髮,「小天真,你待我好。我是衷心感激的,但是你不會明白……」

    「我為什麼不明白?可是你不能自拔?」

    「這是我前世欠她的。」

    「你不要再做傻事,老江,答應我。」我急道:「你們千萬不要再動刀動槍的。」

    他頹然,「我還有那種勇氣嗎?」

    「老江,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

    「太遲了。」他說。

    他說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好端端鐵錚錚的一條好漢子,竟會被一個女人折磨到這種地步。

    他愛她?

    唯一的解釋是這樣吧。愛錯人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為了關心老江,我破例在星期三下午到他酒館去探訪他。

    他正在為客人斟酒。

    「老江。」我關切地叫他。

    「唷,你來了,歡迎歡迎。」他熱誠地招呼我,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你太好了?」我懷疑起來,「沒事?」

    「事?」他問:「什麼事?」

    我氣,他倒是裝得好,我瞪著他。

    「哦,小天真,我喝醉了才找你的,說的話當不得真,我是不是很嚕囌?」

    我忽然之間覺得老江這個朋友不交也罷。

    在門口碰見卡門,她伸出一隻手,攔住出路,不讓我過,「喲,可愛的小天真,大駕光臨。」

    我憤然說:「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太天真了。」

    「還生氣了呢!」她妖嬈地扭扭腰肢,甩甩長髮。

    「讓她過去。」老江說。

    卡門斜斜的看著我,我犯不著與她爭,便說:「請你借一借。」

    她一怔,沒想到我會這樣低聲下氣,使一縮手讓我走過。

    回到宿舍,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平時不輕易流的眼淚忽然之間流個一乾二淨,幾乎沒哭成一條河,哭完之後,腫著眼睛,我決定忘記「江湖客」這三個字,不管他的死活。

    也許因為年輕吧,我很快真正的忘記了地。功課忙、活動多,認識新朋友,匆匆半年有餘,偶然想起以前傻氣地眷戀一個陌生的、身份曖昧的江湖客,不但有一份可笑,更覺危險,還好沒捲入什麼漩渦,這種事可大可小。

    最後一年是畢業年,為了寫論文,忙得不堪,更加將江氏酒吧那「一段情」拋在腦後。

    就在這時候,報上刊出大頁的新聞:

    「江湖客手刃情婦

    事發被捕法網難逃」

    我看到首頁如此驚心動魄的新聞,嚇一大跳。

    事主曾經有一段時期,與我走得很近呢!我有種反胃的感覺,立刻買了份報紙,偷偷讀起來。

    新聞很簡單,江湖客終於無法忍受卡門,在一個晚上,兩人大聲爭吵,據鄰居說,內容涉及另一個男人及金錢,他便揮刀,毀了她的容,在取她的性命那千鈞一髮時刻,鄰人湧入,奪下他手中之刀。

    我看得驚肉動魄。

    何苦來呢?這兩個人互相折磨。

    我留意著案情的發展,江湖客因犯過同樣的案件,對他很不利,但是沒有人會相信,在法庭上代他求情的竟是卡門本人。

    這宗案件在小城中轟動之極,有人將江湖客與卡門的故事寫成連載,繪形繪色。更有一說,這個故事將被拍成電影。

    案子審了兩個月,江湖客又被判入獄三年。

    三年寶貴的日子,他又要在獄中渡過。

    那時他若清醒一些,肯信任我的勸告,速戰速決的離開卡門,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但感情的事是很難說的,男女間的糾纏無窮無盡地綿延下去,根本非常理可以推測,江湖客的最終命運如此,一切可以說是注定的。

    我順利的畢業,離開小城,改到一個比較大的地方發展,找到一份工作,也找到了男朋友。

    生活還不錯的樣子,「童年」的一切更加淡了,只餘下了朦朧朧的一個影子。

    一日開會開得遲了,離開辦公室恰逢大雨,我又忘了帶傘,黃昏間車如流水人如龍,非常熱鬧,我獨自在屋簷下避雨。

    這種氣氛令人頓生冷清之感,冷風夾著雨吹過來,我打一個寒噤。

    正動念頭要叫男朋友來接我,忽然之間有人叫道——

    「小天真。」

    我一呆。

    多久沒聽到這種稱呼了?我的記憶回去老遠,但是想不起誰會這麼叫我。

    我轉過身子。

    江湖客!

    我張大嘴巴,有一份驚有一份喜,矛盾半晌,終於說:「老江。」

    「你還記得我!」他嚷。

    他還是老樣子,剛健、豪爽,只是頭髮灰白了。

    忽然之間,我們之間的芥蒂一下子去得乾乾淨淨,我拍著他的手臂,「老江,我認得你不稀奇,你一下子能把我認出來,那才棒呢!」

    「進來坐一會兒。」他拉我。

    我一抬頭,「什麼,你還開酒吧?」

    「是,不然做什麼好呢?」

    我坐下,他給我一杯啤酒。

    「你近況怎麼樣,小天真,快快說給我聽,畢了業?在哪裡做事?有男朋友沒有,幾時結婚?」

    一連串問題像發炮般。我以最快的速度一一作答。

    我猶豫一刻,「你呢,老江,你好嗎?」

    「很好,我終於獲得新生。」他呵呵笑,「你以為我是不可藥牧了吧,是不是?」

    我見他自己先提起,於是也跟著說:「卡門呢?」

    他沉默一會兒,答:「不知道。」

    「如果她再出現在你面前呢?」

    他笑,「你一度妒忌她,是不是,小天真?」

    我漲紅了臉,「啐啐啐!」

    「唉!這個女人,現在我可算完全脫離她的魔掌了。」江湖客搔搔頭皮,「九死一生。」

    「你為她,也可以說是仁盡義至。」

    這時候有一個端莊的少婦走出來,「有客人嘛?」

    我連忙問:「這位是——」

    江湖客說:「這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家的一條牛。」

    我一呆,他結婚了。心中一陣惘然。

    那少婦有一張很敦厚的臉,我很替老江放心。他結婚了,我想這也許是最佳結局。

    我笑道:「江太太,把他好好看緊,很多女孩子仍然對他傾心呢!」

    江太太與他交換一個眼色,兩個人笑起來。

    我再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外邊的雨沒有停,我不是沒有唏噓的。

    我終於截了部街車回家,男朋友心焦的在家等我:「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碰到一位故人。」

    「誰?」

    「故事長得很呢!請你為我倒杯牛奶,取出巧克力餅乾,我慢慢說給你聽,一個關於江湖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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