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這麼好,奉她若神明。
百般遷就,萬般討好,她還是離我而去。
各位親愛的讀者,別誤會,這並不是失戀的癡心漢在訴苦,我自身亦是女性。
上文的她,乃是我家的鐘點女傭。
可別小觀了這個她。
唉呀呀,不得了,沒了她還真不行。
女同事甲說:男友與女傭兩人之間任她選其一,她即時叫男友走。
男人哪裡找不到,可是一個手腳乾淨,勤快,可靠的女傭,說什麼出盡百寶也要留住。
這樣的例子或許誇張一點,但也可以知道女傭在職業女性心目中的地位。
我搬出來已有長遠一段日子。
並不是壞女孩,只是耐不住母親日夜在身邊嘮叨,一句話講兩千次,完了還要我聚精會神,嘴角含春的表示精彩——這同八小時之辦公室生涯一模一樣,老媽同上司一般會折磨人。
聰明的小女子我一打算盤,發覺這樣子下去會得精神崩潰,工不能不做,因要生活之緣故,只得忍痛揮淚辭別慈母,獨自搬到小公寓住,落班後遂可名正言順除下面具做人。
慈母不原諒,也只得由她去。
畢竟在這世界上,我才最重要,我我我,我才最寶貴,叫別人委屈一下,也只好說聲對不起,敬個禮。
開頭租間小公寓,百多平方米,由親戚輾轉介紹來一位女工,每星期只做兩次,每次兩個小時。
記得那個時候,每早我還有摺疊被褥的時間,從不假他人之手。
如今想起來,真像神話一樣,薪水少些也值得,職位低,上司叫做什麼便做什麼,上午九時到公司,下午五時下班,除出午飯時間,才做七小時,輕鬆寫意。
放了工,喝碗罐頭湯,健脾益胃,看陣電視,有拖拍拖,無拖睡覺,不知多開心。
像一切事情,做做便開始認真,兩年蜜月期一過,大家比升級,努力表現,下班越來越遲,個個挖空心思,在上司面前孔雀開屏,努力指證他人是醜小鴨等等……
我自然不甘後人,你沒聽過有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三兩個回合,包括死拚爛斗告狀混賴,我升了上去。
這同鐘點女工有什麼關係?
哦,待我慢慢說來。
升級之後,薪水加了一倍,錢簡直沒地方花,也沒有時間花,約會,有男士付帳,穿衣服並不是我至大的嗜好,又不賭,亦考不到駕駛執照,唯一的享受,不過是租一層比較大的公寓。
阿一跟著我搬到中型住宅去。
這個沒良心的女子要求我付兩倍酬勞,並且抱怨工作量多了十倍。
其實按鐘頭計,我的薪水只比她略高一倍,你說可怕不可怕,而我們是要穿意大利套裝與法國皮鞋去上班的。
不過少了她還真不行。
這時我已疲態畢露,回到家直奔溫暖的大床,躺下喘氣,像死魚般躺著。
晚上多夢,淌冷汗,老是聽見同事的獰笑聲,以及老闆吆喝聲。
神經衰弱,毫無疑問。
早上不再摺被,事實上我不再理會家中發生些什麼事,全部拜託阿一。
她不笨,立即知道我沒她不行,先是在公眾假期無故失蹤,後則愛做不做,傢俬上灰塵一公分厚,我只得忍聲吞氣。
三年前調職,薪水又再上去,有種飄飄然感覺,不是心中,而是腳步,身體已經吃不消,靠維他命九與雞精黑咖啡死挺,工作繁忙到已無下班時間,裁員之後不再請人,正副兩職都由我一人擔當,老闆巴不得我腳都跳上來做,忙得頭頂生煙。
週末也要出動,外地有客戶駕到,我還得隨時應召去接客,陪下午茶陪晚飯。
這時已經七年過去,人早已成熟,也想得比較多,午夜夢迴,也會問自己:為什麼,這是為了什麼?
又搬了家。
公寓面對大海二千平方米,沒有再理想的居所了。
親友來小坐,都讚歎「真能幹唷,短短幾年而已,有幾個女孩子住得起這樣的公寓。」
但我已經憔悴,嘴角飽含苦澀。
親友稱讚之餘,面孔上全是問號,譬如:場面作得這麼大,怎麼嫁出去,是否心裡變態?過三十年,她是否打算自置噴射機?
我已疲態畢露,公司裡比我年輕貌美,幹勁沖天的女職員咄咄逼人,巴不得將我擠出去,替而代之,上司為了進一步激發我工作能力,常站在她們那一邊,利用她們來踐踏我,其間血肉橫飛,不足為他人道。
一日一日也這麼過去了。
這是職業女性血淚史。
已有五年沒放長假,這是策略,你不能讓上頭知道沒有你也一樣行。
精神身體越來越差,從前約會的男友全部失散,唯一的親人只是阿一。
阿一當然更加恃寵生驕,因為知道我沒有空同她玩。
每日晚餐為蕃茄煮牛肉,一煮便一個月不變。
我也累得不能出聲。
母親根本不明白,「你可以放鬆來做。」
你可以不做,但一定得抽緊來做,這是森林之律例,明白沒有?
誰叫你想住海景一千平方米的公寓。
偶然有一日空閒,站露台上,更覺如此生活荒謬。
你得到的是生計,付出的卻是生命。
五十五歲退休後,兩手空空,文件合攏,一個告別會,便將閣下一筆勾銷,家庭呢,伴侶呢,孩子呢,什麼都沒有。
但,但現在怎麼回頭?
歎口氣,憂鬱地跑出去買一堆衣服首飾作補償。
這完全與某類女性慣養小白臉一樣,是種發洩,否則會發神經。
在獲得成果後才發覺果子並不如預料中甜美豐滿,但怎麼辦?
讀到吳藹儀博士的專欄,她說劍橋大學設有一年制遊學設備,學期內可以在任何科系旁聽,令我心嚮往之。
真想飛出樊籠,到那柳暗花明文化之都,鬆弛一下,好好的活一年。
現實生活卻不肯放過人。
阿一說她不做了,七八九月她要返鄉下探親,沒空賺錢。
她不認為我這裡是什麼難能可貴的金飯碗,而我,堂堂工商管理科大學生,見到老闆卻如一隻狗似,真慚愧。
她休假,我怎麼辦?
七八九正是本市最炎熱的日子,一日至少要淋浴三次,叫我下班後如何洗熨煮食打掃?沒可能的事,阿一與我緣份已盡,付多她一月薪水,請她走路。
托母親找女僕。
母親說:「我肯做,又怕不合你標準,你出名有潔癖。」
老太太不但沒同情心,而且越來越幽默。
結果還是托同事的朋友的親人替我找了個人。
女同事說:「下星期三傭人報到,你交鎖匙給她,同時抄下她身份證號碼。」
「星期三我要到局裡開會,如何在家恭候?」
「那麼星期六。」
「不行,我家如亂葬崗,不能等到週末。」
「那麼把鎖匙交來。」
「我家四壁蕭條,用不到安全措施。」
「一言為定。」
星期三下班回家,本來神智不清,已累得半死,也忘記傭人今日來報到,一開門,呆住。
奇怪,頭一個感覺是,怎麼寒舍滿室生輝,仔細一打量,才發覺其中奧秘,噫,收拾得一塵不染,客廳中央還插著一瓶玉簪花。
不得了,這位幫傭是塊寶,我放下公事包,簡直可擔綱賢內助。
一日之間,玻璃抹得錚亮,露台階磚洗得白白,浴室晶瑩如大酒店水準,床鋪被褥套子全部換過,情況如神仙打救似。
還有,廚房裡有新鮮食物,一打開鍋,是咖喱牛肉,歡呼歡呼,我開瓶紅酒,獨自喝將起來,認為白天辛苦也有個代價。
晚上留張紙條,多謝她,留下打賞。
連她姓名也還不知道。
張三李四都不拘,功夫一流,終於找到我要的人才。
她一星期來五次,什麼都替我辦齊,是個超人,帳目清楚,做事有頭腦,連露台上的花草都照顧到,一個月後我發覺生命中沒有這個人是大損失。
信不信由你,連洗頭水用完她都會替我補買。
太幸運了。
因此時間多了出來,週末可請女友來喫茶。
香煙茶水,酒過數巡,訴起苦來。
「再不結婚,水遠結不了。」
「嫁誰?你是男人,要不要我?」
「不如提早退休,找男人去。」
「如有節蓄,不愧為明智之舉。」
說著說著,說到四年前,鄺美雲到我們公司開會的事來。
那是一個初夏陰天的下雨早上,我一踏進白鬼的房間,便見到一個濃眉大眼的女孩子,坐在那裡。
頓時眼前一亮,加以注目禮。
只見她身邊放著把濕傘,咖啡色高跟鞋盡濕。
我馬上想,可惜可惜,長得這麼漂亮,還得一早冒雨來辦公室。
現在不用了。
前些日子看照片,只見她身披黑嘉瑪貂皮,又一個傳奇。
她的四年不同我們的四年。
「漂亮的女孩子壓都壓不住。」
大家感歎一番,也就散開。
最令我驚異的,還是家中女傭的進度,簡直神乎其技,她做得那麼妥當,那麼全力,我不相信她只值廿五元一個鐘頭。
怕她玩花樣,自動加到三十五元,這樣可以無後顧之憂了吧。
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她,她在公眾假期例牌告假,週末絕不出現。
自她出現之後,我生活更似個男人。
有時六時天未亮就起來,趕到公司去看電訊機中紐約金市上落情況。
晚上八點多下班更是稀鬆平常。
到這種地步,我想我已有資格接受各大報章婦女版訪問,坐在一張寫字檯前,談事業成就了。
內心非常空虛,染上煙癖,回到家中,捧著煙灰缸便可做人,胃口日差,嘴唇已失去當年的鮮紅色,不擦口紅,像生病一樣。
我所需要的是,是一個長至一年的假期。
一定要領風氣之先,帶頭告假。
想了又想,拖了又拖,終於在一個早上,心平氣和的跑到老闆那裡,提出要求。
他翻日曆,「五月七日至十四日,准你放一個星期吧。」
好像與虎謀皮,「現在才一月。」
「時間不知過得多快。」
「我想放一年假。」
「一個月?小姐,假如我可以一個月用不著你,我就可以一輩子用不看你。」
「是一年。」很冷靜。
他怔住。沒料到殖民地上有那麼大膽的女人。
「敝公司沒有一年假期,亦不再有停薪留職這回事。」
「可否從我開始?」
「不行。」他心想你又不是二郎神君有三隻眼睛。
「那怎麼辦呢。」
「我們令你疲倦?」他顧左右而言他,「休什麼息,四月份加薪百份之十五。」
不行了,誰不知道錢好,可是拿命來換,還是划不來。
「那麼我辭職吧,」我說得十分滑溜。
他一怔,隨即說:「好」。
我站起來,「立刻去做辭職信。」
頭也不回的出去。
正好替我下決定,他若是婆婆媽媽的挽留起來,反而令人頭痛。
瞧,七年就這麼泡了湯。
數千個日子,幾萬個小時,披星戴月,發了薪水,也就仁盡義至。
要不要命,花這七年來帶大一個孩子,他都上小學了。
可是小家庭主婦亦會反問:是,孩子七歲,又怎麼樣?
我莞爾。
同事說這是事業燃燒。
燒燼灰,風一吹,什麼都沒有剩下。
「應該放長來做,」她說:「攤慢來幹,一生那麼長,最忌一剎時達到高潮,你想想,以後還怎麼辦?」
我扯淡,「但是我從來沒談過戀愛,或許我可以到歐洲,專程花三年來談戀愛。」
「戀愛也是燃燒,切忌切忌。」
做一輩子溫吞水?
休息在家,睡到九點才起床,已是了不起的奢侈,聽見門鎖轉動,啊,是我那難能可貴的幫手來開工,這些日子來,她是唯一的安慰。
我披上毛巾衣出去迎接她。
站在門口的是母親。
「老媽,」我驚呼。
身後跟著家裡的老傭人阿五。
真正氣餒,原來是她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了。
母親表情尷尬,「你怎麼在家?」
「這是我的家,不在家到什麼地方,你們來幹麼?」
「來看你呀。」
「我不在你來看什麼?」
「來替你打點。」母親沒好氣坐下來。
「這些日子你同阿五天天來?,」
「不天天來行嗎,」她問:「你穿什麼吃什麼?」
我十分懊惱,「真不該把鎖匙給你。」
「你要同我爭戰到幾時?」母親歎口氣,「在寫字樓與人鬥成習慣,下了班還神經兮兮。」
我不響。
「我不是你的敵人,老天,我是你母親。」她指揮,「阿五,為她做一鍋五香牛肉。」
我倔強,「沒有你我也過得很好。」
母親不回答我。
「我不想人說每個成功的女人背後都有辛勞的母親。」
她白我一眼,不與我一般見識。
「你把我的鐘點開除了是不是?」
「又凶起來了,我不是你的下屬。」
「不要你介入我的生活,」我抗議,「你由得我自己掙扎好不好?」
「阿五,我們走。」
「媽媽,你總是不明白」我頓足。
「是的,」她站在門口,「我們總是不明白,母親的責任便是要瞭解子女,和承認失敗。」
她聲音中多少有些悲哀,我不語。
「上次你同我喫茶是幾時?」
「我有工作,」我說:「忙。」
「社會需要你多於我,」老媽不忘幽默,「再見。」
「慢著,」我說:「等我十分鐘,我們喫茶去。」
母親笑了。
我套上毛衣,隨便穿條牛仔褲,心裡說:閣下已經比許多人幸運了,現在可以出去看太陽。
老媽說得對,學校出來之後,根本沒有機會與她在陽光底下喝杯茶。
週末即使不用工作,也只能在家喘息,預備星期一再從頭開始,大多數時候,不回家也因不想老人看到我們憔悴的模樣。
今日沒有強顏歡笑,默默跟著母親,走進她的世界。
沒想到這種時候,茶座也會擠滿了人,還有許多著名的面孔,這些人都逍遙法外,不受朝九晚五所拘。
許久許久沒有這樣悠閒。
叼一枝煙,神色冷漠,作占土甸狀。
母親不理我,她有她的朋友,上了年紀的太太最開心,不論好歹,一茶在手,人生已過了大半,名正言順可以不事生產,垮垮的做人,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她們說起丈夫的女朋友,都是心平氣和的,評頭品足,像是說起某個演唱會。
她們當中有人看到我,便問:「小姐畢業回來了嗎,要找事做了吧。」
心中不禁一絲糊塗,真好似剛畢業回來,到處找事做,雖不受經濟壓力,也想證實自己。
忍不住歎口氣,在伯母眼中,比她們小的都是年輕人。
不必空歡喜了。
「小姐有男朋友沒有?」
我搖頭。
「啊,那麼有空到舍下來坐,我家有兩個孩子剛回來。」
剛回來,起碼比我小五歲。
伯母又補下文:「都在外國做好幾年事了,找不到好對象,回來散散心。」
所以要嫁人,還是嫁得去的。
我只微笑。
「星期六好不好?下午三時,到我們家來玩。」
不是這樣的,這樣不對。
按步就班,經過介紹認識,進一步約會,各有需要,訂下婚約……大部份人都這樣做,但並不表示這是正確的做法。不是這樣的。
我沒說什麼。
燃燒燃燒,心中嚷:做一日獅子勝過做百年綿羊。
茶聚完畢母親送我回家。
她教訓我,「休養一年再找工作好了,不用急。還有,一點感情生活都沒有是不行的。阿五明日照樣來幫你打雜煮飯。」
「不用不用,我的生活自己有數,你放心,我會找得到好女傭。」
「好的女傭有什麼用?」母親忍無可忍,「要不找個好的男人,你們這些新女性,本末倒置。」
罵得我們狗血淋頭。
說得也有道理。
但是她不明白,自小到大,沒有人明白,有時悶到要學泰山般,用手槌胸,大喊大叫。
太寂寞了。有些女友以為結婚可以解除寂寞,結果更加水深火熱,對方也那麼盼望,等著她去解救,最後還是分手,靠一杯威士忌渡過長夜。
跟看母親回家,家還是老樣子,六十年代換過傢俱之後沒有重新裝修,隔廿年看來,反而有種復古的可喜意味,時下很多年輕人愛煞這種「古董」,到處搜羅,我家卻到處都是寶貝。
沙發還是有腳的,檯燈流線型,報紙慣性地放在玻璃茶几下一格。
下午的陽光靜寂地照入客廳,彷彿看到自己,十七八年紀,一邊做功課,一邊聽點唱節目,俞崢是我的偶像。
當中那十年彷彿沒有過,除了青春,青春確是過去了。
所以人不能停下來,一定要忙,忙得似無頭蒼蠅,像以前那樣,不知道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理想,還是為著不令別人失望,如艾嘉所說,忙得沒有時間大哭一場。
現在有時間了。
母親把麻將牌嘩啦倒出來,她的搭子快要到了。
阿五把茶水備好。
啊,這裡是神仙洞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水恆的麻將牌,永遠的下午,陽光從來沒有變化,女主人也就是這個樣子。
我躺在長沙發上看畫報。
忽然之間眼淚自眼角湧出,過去七年受的種種委屈苦處如電影般一幕一幕在腦海中閃過,真不知還要走多少路,鴿子才能在沙上躺下休息。
用一本雜誌蓋著面孔掩飾。
那時表姐每週末來教我跳舞,書房中有好些舊唱片,如今,一定更舊。
在牌只零零星星的啪啪聲中,我與表姐隨著比提佩芝的歌聲跳慢四步。
有一隻歌是這樣的:沒有人對泣,沒有人道晚安,沒有人在憂鬱時引我開心,沒有人相歎,沒有人說我願意,沒有人輕語我愛你……
真要命,每一句都是真的。
跑到書房,蹲在唱片櫃下拚命找,還是四十五轉的唱片呢,像小碟子似。
翻半天,什麼都找不到,倒有一堆鄧麗君盒帶,想必是母親買的。
父親現在都不回家了。
名正言順住女友那裡。
從來沒人問過母親對此事的感想。
四十歲開始,她過了十年跡近孀居的生活,社會對她這樣身份的女性根本不表同情,她也很沉默。
小時候也問過她可悲傷,記得母親說:四十歲,還有資格哀傷嗎。
一切如常。
我把手插在褲袋中,站在牌桌邊,同母親說,我要回去了。
她頭也不抬,打出一張牌,「明天再來。」
明天,過不盡的明天。七年之後還有七年,再有七年,但文件夾子終於是要合攏的。牌桌上的伯母問:「小姐有什麼打算?」
我答:「有,找工作,找朋友。」
她們笑了。
找找找。得到了失去,失掉了再去找。
樓下見司機老王在抹車,一輛六十年代平治在他經營下還簇新。
還燒柴油呢。母親像是要把她最光輝的時代留住。
她還可以做得到,這一代呢,腳步一停,四周圍的人就把你擠開,除非一直跑下去,馬拉松,終身賽。
「來,」我說:「老王,幫你打臘。」
小時候坐它去上學,儼然小姐模樣,不是不好出身的呢。
一邊忙一邊問老王,「有沒有熟人?我一直想找個女工,要靠得住的,能做好菜,薪水高些不妨。」
「怎麼,小姐要結婚啦?」
結婚同找女傭有什麼關係?他們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你同我好好物色,不急要,希望半年後可以上工。」
屆時應當找到新工作了吧,也許要比從前更拚命,隨時廿四小時聽命。
過了二十世紀,不知有沒有聰明的老闆發明每日做廿六小時。
大概這個日子也不遙遠了。
當務之急,還是要找一個好的女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