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我發誓要得到博士學位。在拍紙簿上狂書:周至美,機械工程哲學博士。周至美,皇家工程師學會會員。周至美,生產工程師學會會員……
稍後遇見利璧迦,全心全意全力便是想娶她。她代表我的理想,追求到她,即是追求到至真至善至美的一切,她是我精神上的一宗考驗,得到她是一項成就。
然後我接受這項任務,開頭為著工作具挑戰性,後來莫名其妙,熱血沸騰起來,與老魏等人產生真感情,到這個階段,像永超一樣,我只想在自己的地方,與自己人一起做一點事。
因此冷落利璧迦。
因此不知道利璧迦常用什麼牌子的香水,在什麼地方買衣服,閱讀何種雜誌,每月家用若干。
在她眼中,我不是好丈夫,我不能記住她的生日,我沒有時間帶她跳舞,我無暇去訂玫瑰花,我不再當她如公主,於是她心灰,在我工作告一個段落之前,她離我而去。我錯在認為她會瞭解。
這朵溫室中潔白如百合的花沒有原諒我。
這也不過是導火線,冰凍三尺,我太熱衷事業,太愛往上爬,太想再上一層樓。
咖啡凍了。
今日,我認為永超這樣的女子才是男人的理想伴侶。十二歲時的芭比玩偶及奶油麵包皆已失色。
"一起吃飯?"我問永超。
"我要替魏嫂去買點東西。"
"替魏嫂買東西不容易,"我笑,"有次為報答她的關懷,買兩件襯杉帶上去,被她嫌絹邊太多,顏色太沉,嘿!南開大學女生極其刁鑽,不是沒有品味的。"
"她這次指定要嬰兒用品,小魏太太有喜。"永超說。
"啊,老魏他這就做祖父了。"我說。
永超笑道:"老魏真是個人物。"
我完全贊成。當年燕京大學在香港有同學會,至多滯留一年半載,馬上可以起程往美國發展,他沒有那麼做。
我沒有問他在過去那三十年中有無後悔的時刻,而能夠重頭選擇,他又會都會再來一次。不過老魏真是個人物,他所信的,他做,他所說的,他信。
我陪永超到母嬰用品公司去,她比我更外行。
看到那種很小很小,初生兒穿的襪子,她不置信的說:"這麼小,只有五厘米。"非常驚訝。
她對嬰兒一無所知。
我與利璧迦在新婚時則已細心地研究過這個項目,調查下來,結論是:"遲些再算。"
我提出善意的誓告:"不要貪心,有目標才買。"
結果還是滿載而歸。一聲"唉呀,真可愛",便每樣買十件。
"你行李會超重。"我說。
"希望可以帶到。"
"下次我替你帶上去。"
鄧永超問:"什麼地方有最新武俠片錄影帶賣?"。"誰要?"
"噯,你別管。"
"不可溺愛任何人。"
"我自己看。"
我帶她去吃潮州菜。她極其欣賞,胃口與在東北一般好。我按住她,提醒她不要放縱。
晚上回家,如回宿舍,在門口道別,做柏拉圖的信徒。
我旋開晨曦的瓶子,深深的聞一下。
利璧迦。我倒在床上。
小姨約我吃早餐,我去了。
我問:"有沒有音訊?"
"沒有。"小姨非常焦慮,"我們很擔心,媽媽說她夜半看見姐姐對她說她冷。"
我納悶的說;"令堂過慮,她絕不會有事,我也夢見她總穿著俄羅斯紫貉。"
小姨白我一眼, "姐夫。" "是真的,"我說:"她把我們所有的美元存款與富格林金幣都搜刮去了,還賣了房子。數目是不多,但足夠她節省地過下半輩子,這麼有預謀,一步不差,怎麼會穿不夠衣服。"
"我們也覺得她對不起你。"
"她覺得悶,"我說:"那是應該的,我從沒說過我是印第安那鍾斯博士。我愛她,我也想盡量做到使她以我為榮。"忽然之間我發起牢騷來,"但是不,她的要求不一樣。"
"我相信你也有錯。"小姨責備我。
"自然,"我說:"但罪不致死。"
"我們還是朋友?"小姨問。
"是。"
"聽說你找到女朋友。"
"消息源自何處?"
"我同朋友去跳舞,座中有位外國女士,說起來認得周至美,她說是你同事,她說你已與女友同居,並且逛嬰兒用品店,想來好事已近。"
衛理仁因愛成恨,非要整死我不可,一邊夜夜笙歌,一邊數我不是,完全不像是個受過教育的人,這傢伙。
"我同爹媽說過,他們讓我來請求你,也許你可以給利璧迦六個月的時間。"
他們太抬舉我,這件事我完全被動。
我毫不猶豫的說,"五年,五年內她不回來,我會跟她離婚。"
小姨鬆一口氣,隨即又說:"哪個金髮的馬利安,看樣子醋勁十足,同你挺熟。"
我微笑,"我艷福一向不淺。"
"母親通過親友也在找她。但是我們與利璧迦都不接近。"
"不管用,我請了最好的私家偵探都查不出所以然。"
"她難道從此以後都不再回來?"小姨不置信,"家人會牽記她的。"
"你問我,我問誰。"我說。
小姨覺得無味,便與我分道揚鑣。
利璧迦會回來的。三年五年之後,又或許十年八年之後,也許她會在外地結婚,帶著孩子們一起回來。也許她在事業上有成就,我在報上可以讀到她的名字。
但無論發生些什麼,我同她之間,已經結束。
父親生日,我去把他接出來吃頓飯。
叫了一桌子的上海菜,他愛吃,很高興,但不住埋怨我,"火腿價錢吃豆腐",他說。
節儉是我家美德,自幼受到教誨,沒齒難忘,才十歲八歲,發寒熱,父親叫計程車送我到診所,我已覺得一顆心跳得如車內的收費表一般快,於是苦苦懇求父親讓我落車步行。
我已忘記最後如何到達診所,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我可以一擲千金去夜總會買一夜歡笑。我莞爾,覺得非常有成就感。
父母並沒有問起利璧迦。
他們與她談不攏,她來不來都不關心。我一直不大在他們面前透露私事,也不讓他們過問,久而久之,沒有發問的習慣。
吃甜品的時侯,我向他們透露,利璧迦已與我分手。
父母一點驚異也無,繼續吃酒釀圓子,我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利璧迦的人緣是多麼壞。
我不由得替她不值。
直至她失蹤,她都是一個好伴侶,只是她並非老人家心目中能幫手的好媳婦。
我悄悄問母親;"現在,你還怪我沒有進太古洋行嗎?"
再也沒有料到的是,她忽然冷笑一聲,悻悻的說:"怪。"
什麼?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怪,她還怪我?
她說下去,"要不然的話,我早就兒孫滿堂,享老福了。"
我仍然無法與她溝通。
很多友人說,經過數十年,忽然奇跡出現,父母與他們可以開心見誠的坐下來,好好把歷年來的誤會掃除,正正經經交換心中的話。
他們有福氣,我沒有,我想我同母親,捨得至死維持老樣子,她決定怨我到底,這個固執的老人,永遠不會寬恕我。
又有什麼關係呢,利璧迦也不會原諒我,沒有人會,怪我好了,把所有的罪狀掃到我的頭上,有什麼關係呢,好讓我名正言順的患自憐症。
把他們送回家,不用說已精疲力盡。又不甘心回家,把郭祠芬找出來喝酒。
"說實話,"我同小郭說:"我也想失蹤。"
"你不是早已經做到了?這兩年來,誰也見不到你。誰也不知你忙些什麼。"
"我做些什麼,何須人知道。"
"說得對,既然如此,你又何須煩惱。"
"小郭,這些年來,你一直沒有對象,是否傷心人別有懷抱?"
他不響。通常,被針刺中的人只有兩個反應,不是呱呱叫便是不出聲。
"說來聽聽。"
他用我的話:"我做的事,何須人知道。"
"你有沒有愛過?"我問。
"周至美,看到那邊廂的艷女沒有?把她請過來喝一杯。"
"誰?"我裝出中他的計。
"那邊,穿紅裙的,"
我順他手指看過去,那女郎的裙子沒有背部,露出雪白一大片皮膚。
"她不是侍酒女郎。"
"所以要看你有無能耐。"
"沒有,我沒有,"我奸狡的說;"我要聽你的戀愛史。"
那夜像是勾起小郭心事,他也大杯大杯喝。
他叫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真熟,誰說的?太抵也是酒徒。
我與他相擠而出,在馬路上遊蕩,像跳舞一樣,進一步,退兩步,打橫又走三步。
有一部開篷跑車緩緩從我們身邊經過。
我認得紅衣服,是那女郎,她向我們眨眨眼。
"小郭,你上去。"機不可失。
他還要賣弄義氣,"不,只有一個座位,你去。"
我不再與他分辯,把他一推,剛巧女郎推開車門,他順利跌進車子裡。
女郎一睬油門,絕塵而去。
我呵呵大笑,站在街上拍手掌。
第二天雙眼小白兔似的血紅。
而永超已起程往北京。
不告而別,豈有此理,而且我不相信她的胃已經復元。
人事部同我說:"本來要下個星期才上去,但她說這裡一切功夫已經趕出來,她等不及。"
工作狂。
我發電報到老魏處。
"……永超發過病,飲食要勞魏嫂特別操心,同時叫她不要賣命。"
跟我在一起多幾日有什麼不好?看樣子她並沒有愛上我。
光棍日子實難換,我只緊緊拉住小郭。
我問他:"紅衣女郎如何?"
誰知他板起一張面孔:"什麼紅色的裙子,紫色的披風,你發癡?"
"是",我說:"自然是我發癡。"
他不想說,就不必強他所難。有很多人不願意把私事公
諸於世,也有很多人來不及的把私事招供出來。我與小郭好像不大似後者。
"鄧博士去了公幹?"他問。
我點點頭。
"很無聊?"
我歎口氣,"你說多諷刺,利璧迦只要再忍耐一下便可,我現在成日成夜都有空,簡直二十四小時陪她都可以,唱歌跳舞,隨她喜歡。"
小郭立心要刺傷我:"也許她已經不在乎,她的心已經死了,不用再等待,有些女人像小狗,有些女人不,她決定不再等。"
我瞪著他。
"我們換一個地方再喝。"
"我不去了。"
"來,我介紹你認得——個可愛的人,你不會後悔。"小郭說。
"什麼樣的女子?"
"不是女人,是倪黃蔡三劍俠,都是吃酒的好手。"
"沒有女人我沒興趣。"
"回家去哭吧,哭成-條河好了。"
我躑躅回家,孤寂得不能形容,儘管在熟人面前,我也頗能談笑風生,但是每逢失意,我經常愛躲在一角,不愛傾訴,每逢得意,也不過偷偷暗地裡開心一下子,不敢張揚, 從前有利璧迦是不同的,我們在一道經過非常艱難的日子,心靈上有點溝通。
我們是可以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對。
天氣回暖,仍有寒意,但可以覺察到空氣中的潮濕,很快黃梅天要駕臨,冬去春來,時間自指縫間漏過,永不回頭。
我應該怎麼辦?
趁自由身先玩一年半載,抑成快快找名女友, 同居生子?兩個選擇都不錯,都可以稱之為周至美的第二春。
不久之前有一位同事,大兒子十六個月大的時候,太太忽然生下三胞胎,我們擁到醫院去看熱鬧,連利璧迦也夾在人群當中。
我們隔著玻璃看護士抱起小東西,齊齊發出讚歎之聲,三個紅咚咚的寶貝,個子並不太小,絕對不須住氧氣箱,真不知為母者如何生下他們,
平日冷靜的利璧迦興奮得幾乎失去控制,三個嬰兒在大哭,小嘴巴張老大,眼睛瞇成一條縫,-額皺褶,但她讚不絕口,"真美,天下至美至純至剛的便是嬰兒,"又加一句:"特別是三胞胎。"
如果我改變宗旨,相信也有女人會為我生孩子,嘿,那時利璧迦再回來就遲了,這裡再也沒有她的地位。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看電視。
這個位置,這個姿勢,都屬於利璧迦。
電視在上映熱門肥皂劇,一大班俊男美女,擠在一間華廈中鬥爭,父子之間已經打過三場官司,女兒第五次結婚,母親有無數比她小二十歲的愛人,女婿離婚後再娶,兩口子仍住前任岳丈的家中,不是冤家不聚頭,彷彿地球上沒有別的角落存身,自然,因為戲要演下去,於是再有人癲癇,再有人重婚,再有人犯謀殺,再有人被強姦,一季又一季的糾纏下去……
但願人生有這麼精采,我就不必寄情於一隻映像盒子。
如果永超在家,可以找她聊天,偏偏她又重視事業過於一切。
我慚漸墮入夢鄉。
門鈴響。
我悠悠然蕩出去開門。
是利璧迦,她披著長披風,站在門邊,不語。
我百感交集,"你,你回來了。"
她的鵝蛋臉比往日更嬌怯,好像瘦了一點。
我壓抑著一句話,先問她;"可是要同我離婚?"
她仍然不出聲。
"我們之間,真的不可救藥了?"
她還是不響,一雙眼睹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寶石般閃爍。
"利璧迦。"我欲伸手去扶她的雙肩。
門鈴忽然又喳喳地響起來。
我自床上躍起,悠悠地飄出去開門。
一拉開門,有一個女人穿著黑裙站在門口。
我糊塗,不知哪一個是夢,方纔,還是現在?
我喃喃道:"利璧迦。" 輪到她搖我的雙肩,"至美。"
是張晴。
"請進來。"
"我知道你在家。"
我醒過來,吁出口氣,這叫做長嗟短歎。
"其實以你這樣的情況,可以告假。"張晴說。
"放假到什麼地方去?"
"求她回來。"
張睛並不明白,利璧迦並不在娘家,我也不想詳加解釋。
她又俏皮的說:"或是利用假期上北京。"她向我眨眨眼。
我苦笑。
她忽然向我宣佈:"至美,我只打算做到下個月底。"
"怎麼,要轉工?"我覺得意外。
"是的,已經辭職。"
"為什麼?一個地方做得好好的,老闆不是不喜歡你。"
"他也沒有愛上我。"
"他愛你你才苦呢。"
"他並不賞識我,"張晴說:"喜歡我是不夠的,做幾年都不見升級。"
"你不是一直不在乎?"
"你看馬利安多威風。"
"她有她的條件與能力。"
"有什麼是她能做而我不能做的,她不過運氣好罷了,難道我沒念過管理系,難道我不能講普通話,她拿頂尖兒的薪水,我的那份提也不想提。"
"運氣也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錢。"
"你看她躊躇滿志的樣子。"
"有什麼不可?"
"我看不過眼。"
"每一問公司裡都有衛理仁這樣當時得令的女職員,她也許換個名字,叫威利欽,或叫偉廉士,但本質上是一樣的,你躲不了那麼多,張晴,權且忍一忍。"
"就這樣麻木的過一生?"
"張晴,別鑽牛角尖,人家努力落功夫的時候你沒看見,別亂下評語。"
"我只覺得無聊兼沉悶。"
"你要努力走人生路,誰知道呢,也許在下一個轉角,你會遇一個晶光璀璨的伴侶。"
她伏在我膝頭上,"至美,你愛我嗎?"
"當然,我再關心你沒有了,同妹妹一樣,我不想看你失意,快抬起頭來。"
誰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你看我開心,我看你高興,誰也不會把真相招供出來。
我摸著她頭髮。
如果利璧迦在這個時候出現,看到我倆這種情況,會有什麼想法?
"我告訴你一個經典故事,叫做月亮的背面,是我小姨告訴我的。
"她有一個女同學,畢業後什麼都不做,但是很有錢,穿最好的衣服,開最好的車子,住山頂花園洋房。
"小姨同她很熟,一日鼓起勇氣問她:'你的錢從什麼地方來?'她不以為然,答道:'男人給的。'
"小姨又問她:'容易賺嗎?'她想了一想,又答,'不容易。'
"小姨再接再厲的問她:'怎麼難法?'她淡然說:'舉個例子,如果男人拿鈔票擲我面孔,只要沒人看見,我會蹲下來,一張一張把它揀起來。
"小姨聽得腸穿肚爛,立刻噤聲。你看,凡事都有不可告人之難處,這是最好例子,所以,別坐著空艷羨別人。"
"你這故事不合時了。"張晴說。
我詫異,"如何見得?"
"本市道德觀念益發落後,只要是鈔票,有人看著也不怕拾,面子不值什麼。"
我打個哈哈,斟一杯苦艾酒加冰給她。
她賭氣,"換了是我,我也會拾起鈔票。"
"你不會。"
"怎麼見得?"
"你受過教育,知道一下子去到盡頭,很難回頭。"
"教育家,你真令我發笑。"
是,我知道,我那套觀點,去到四十年前,像是走錯時光隧道。
我打個呵欠。
"現在這間房子這麼小,連客房都沒有。"她咕噥。
"我有否令你打消原意?"
"沒有,我決定到新地方去探險,但是你使我好過得多。"
我啼笑皆非。
她一隻手不住的撫摸我襯衫領子,"你不會到北京去看鄧博士吧。"我不答。
"我也知輪不到我,"張睛自嘲,"不知怎地,總是放不下心。"
"我這個人有什麼好?老婆都不要我,現在不值得爭。"
她猶疑一刻,"馬利安也這麼說。"
這兩個女人,背後不知怎樣低毀我,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去,回家休息。"
她終於去了。
屋裡開著抽濕機,輕微的呼呼聲傳出來。
天氣很快要熱了,北京會熱到三十多度,熱得走油,想起來心驚肉跳,熱得卡其褲子貼在大腿上,襯衫腋下有一個固定的濕圈,脫下一看,印著鹽花,人得不住的喝水,頭髮要剪得貼頭皮。
有一次停水,我怪叫起來,幸虧老魏家有一隻大皮蛋缸,裡面有大半缸水,我索性跳進去,連衣帶人坐在缸內,一缸水不多久就變得溫暖起來。
那日魏嫂沒水煮飯,罵我一頓,痛訴香港人嬌縱放肆。
永超不知挨不挨得過這個夏天,熱得不能呼吸,幸虧鞍山要好得多。
我在這裡彷彿什麼都沒有。到老魏家去度假也是好的,我非常牽記他們。
這兩年來已不大與此間的親友來往,之前從未想過與老魏攀交情,但現在覺得他們才是朋友。工餘邊喝啤酒邊聽他告訴我當年苦學俄文的情況,聽得我津津有昧。
在這裡,每個人的話題總免不了我多威我多富我多帥我多好我多有辦法,個個爭住做一柱擎天的主角,社會沒有他簡直嘩啦啦會倒塌。
我想去找永超,她不是那樣的人。
第二天我忍不住買了飛機票,又遲疑。
此刻心頭像是被掏空似的,如果對雙足不加以控制,一頭栽下去,傷人傷己,就不必了。
又去退票,強忍一個月。
在這三十日間,發生許多事,張晴離職而去,發覺新公司沒有下班的時間,誰肯留到半夜十二時才好呢,老扳心理變態,喜歡這種瘋勁。
張晴牢騷滿腔,深覺前途黑過墨斗,像做噩夢。
我花不少勁勸住她,即時叫她辭工,但是她不肯再回頭,情願再讀一個文憑,三下五除二,我立刻替她奔波,替她準備九月份入學做全職學生。
在這幾個月空餘時間,怕她胡思亂想,又做她保薦人,讓她跟一個小組到歐洲做翻譯,沒有什麼酬勞,但至少不會閒著。
她上飛機那日我鬆一口氣,我這個哥哥做得到家了。
但馬利安出了事。
她那華籍男友不上路,忘記告訴馬利安他家有惡妻。
人家知道了,糾姐妹團兼數名大漢把馬利安狠狠地揍了一頓,眼睛腫得似一隻蛋,被推跌在地,渾身瘀青。
她要報復,被我按住。
又去找男朋友,人家銷聲匿跡,影子都不見,於是她才發覺東方不好混,躲在我的小公寓內哭得似豬頭炳,你瞧,陰溝裡翻船,一頭金髮變了色。
她情緒非常不穩定,我又不敢叫她住到永超的公寓去,雖然人事部有鑰匙,但永超有潔癖,她大概受不了馬記的騷味。
我把馬利安放在自己家,便於照顧。
在旁人眼中,不得了,我周至美簡直要提防中風,那麼多女人圍在身邊。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
小郭知道。
他來找我的時候,馬利安穿著落衣衫,那種蟬翼般的白麻紗,站在窗前,一背光,纖毫畢露,但並不肉酸。
她在喝龍井茶,心情已有進步,小郭與她打個招呼,便把一張照片遞在我手中。
照片相當模糊,但我已失聲叫出來:"利璧迦!"
"是她?"
我點頭。
"你可以肯定?"
我再點點頭。
利璧迦剪短了頭髮,像日本小男孩歌星似的,全都撥在耳後,於是眼睛更黑,下巴更尖,她穿一件雙襟晴雨衣,像是站在一個花擋前。
"這是什麼地方?"我說。
"溫哥華一間餐廳,叫奧都。"小郭說。
"她人在加拿大?"
"看樣子一點沒錯。"
"照片是誰拍的?"
"我的同行。"
"怎麼拍得的?"
"你要是知道溫哥華現在的情況,那你就不會覺得稀奇,在那裡要找一個失蹤的華人,比在香港容易得多。"小郭說:"街上擠滿中國人,每個人認識每個人。尊夫人是罕見的漂亮女人,自然吸引注意力。"
我問;"她是不是一個人?"
"不,"小郭說:"這是她的伴。"
他又遞過來一張照片。
是利璧迦的背影,站在她對面的是一個英俊的男人,留小鬍子,情深款款的看牢她。
我拿著照片,很久不發一言。
似乎已經沒有話可說。
馬利安問:"是誰,什麼事?"
我同小郭說:"也許她周遊列國久了,會得回來。"
小郭不言語。
馬利安說:"到底是誰,在說誰?"
小郭說:"我的朋友會把信息傳到,請她無論如何同你聯絡。"
我把照片還給小郭。
"你不要保存它?"
我搖搖頭。
小郭看看馬利安。
我輕輕說:"不,不是她。"
小郭又說:"那你又在等什麼?"
人都怕等。於是舊人一去,最好立刻找到新人,為求熱鬧,也為著表示有能力找到一個更好的。
我不是這種人。我沒有反應,我是那種你要我跳我無暇跳,你要我叫我沒力氣叫的人。
"我在等什麼?"我用手抹抹臉,"三等牌:等下班、等發薪水、等死。"
小郭知道我就快要找人吵架,即時不言語。
他一沉默,我便不說話,馬利安問了半晌沒人理,也在負氣。
三人正在尷尬,門鈴響起來。
誰?
最害怕的是馬利安,她變了驚弓之鳥,老怕那邊有人再來攪她。
她瞪大碧藍的貓兒眼,看著我。 我則詫異,這又會是誰?
小郭職業病又犯,輕輕跳至一旁,示意我去開門。
我拉開大門,呆在那裡。
神出鬼沒的鄧永超站在門外,令我驚喜交集,去,她不通知我,來,亦不告訴我,時代女性的確以她們自已為主人。
我貪婪的打量她,這人瘦了,仍不眷顧身子,竟換上春裝,薄而松的條子裙,配一套灰紫線織上衣,輕盈美觀,頭髮挽腦後,脖子上皮膚白膩得使人忍不住想伸手過去摸一摸。
我作不了聲,過了足足五分鐘,小郭忍不住,大喝一聲:誰?"
我才吐出一句廢話,問永超;"你回來了?"
她點點頭。
"請進來。"我退開身子。
馬利安見是同事,才放下一顆心,又提起半壺醋,"嗨,鄧博士,許久不見,鋼鐵廠無恙乎?"長睫毛誇張地吧嗒吧嗒地扇幾扇,坐到我身邊。
小郭不知恁地,像是存心要幫我忙,忽然過來一手拉起馬記,大聲說:"我們約好出去逛貓街的,還不動身,賴什麼?"
真有法子,金髮女被他用力一拉,一轉身,圓裙撤開來,像跳探戈的姿勢被他半擁在懷中。
馬利安格格的笑,她並不介意出去散散心,順水人情,同小郭走開。
我看著永超,過半日忽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問:"回來了?"真要命。
怎麼搞的。
她回答說:"是,回來了。魏家叫我問候你。"
她彷彿也十分詞窮。
我又說:"老魏比我更不肯寫信,他在本地的父母時常向我埋怨他。"
"是,老魏這人脾氣很大,性格很特別,是現代人特徵。"鄧永超說。
竟談起老魏來,彷彿他是一件什麼特別珍貴的文物似的。
"你呢,你的胃口如何?"
"沒事,謝謝。"
"你已經換季,看我,還套著厚毛衣厚褲子,怪不得這麼累,其實天氣已經轉和暖。"
又談起天氣來。
但即使與她談天氣,也是很舒適的。
"剛到?"
"昨天晚上到,休息一夜,便上來瞧瞧你。"
"你手中是什麼?"
"第一塊由硼輪盤試磨的高速鋼,我見其模樣趣致,帶來給你做紙鎮。"
我興奮,"給我看!"
她把紙瓦通拆開,取出一塊高約十厘米邊長均為三厘米的鋼塊,她說得對,做紙鎮最好不過。
"謝謝你。"
"不客氣。" 我把那塊鋼握在手中,無限感激,若不是她替我取送,還不是讓工人隨手扔掉。
"那幾部機器正式開始服務沒有?"
"已經開始。"
我心一陣熱,自己為自己的成績感動起來,鼻子有點兒發酸。
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整整兩年,馬不停蹄,連老婆對我都無法忍受,一走了之。
我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那團鐵,只有永超知道它的價值與意義。
只聽得她說:"老魏那組人興奮得雀躍,整天說英文,像是受了刺激似的,我同他們講國語,他們都用英語。"
我大笑。
"我愛上了他們,"永超說:"身不向己,心不由已。我五體投地的愛上他們。"她的感覺與我的一摸一樣。
"雪融沒有?"
"我怕冷,在雪融之前先下來。"
"你怕?我覺得你什麼都不怕。"我欽佩的說。
"不,我怕得很多很強烈,我是硬上的。"她忽然說。
"阿,那太偉大了,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像。"
我們兩人客氣得像是初相識。
每次混得略熟,就要分手,生疏一段日子,又得從頭開始,我倆彷彿永遠在第一階段。
也好,我心想,我留戀這種感覺,怕只怕如我與馬利安,熟得爛掉,變為手足。
我清清喉嚨,"你看上去氣色好極了,"
"噯,工作順利,精神分外爽利。"
"工作就是你的一切?"
她毫不諱言,"是。"
我小時候的女人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女孩子只要穿得漂漂亮亮,坐在男朋友身後看搓牌就好過一夜,那時的生活多麼優閒,那時的女人,多麼溫柔馴服。
我並不嚮往有個洋娃娃般的女子跟隨,要她長她便長,要扁便扁,但她必須瞭解我,
我吁出一口氣。
"晚餐,一起?"她問我。
"當然!"我拍手,"那麼大的事竟忘了商量,我同你去吃粵菜。剛才那個小郭,便是吃的高手,我只比你略好一點。"
她微笑。
這麼清秀斯文的女子,看不出會為工作奉獻這麼多。想像中致力於事業的女人通常如一丈青或母夜叉,別的不成,也只得勤力做。
利璧迦工作的態度是很中庸的,她不會賣命,她只盡責。
此刻她四處流浪,環遊全世界,把工作丟在腦後,可見事業在她心中之地位。
我說;"現代人的生活好不枯燥,都沒有為浪漫或玩耍生存的人了,從前有二世祖、有白相人、有戲子、有姨太大、有交際花這種悠閒的身份,現時每個人都做做做,最富有的豪門少奶奶都要在深圳弄個辦公室,真是的。"
永超笑,"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我略覺不安,她簡直把工作當生命。
把題目岔開去,"有一位著名的女士,名字與你同音,她的親人,叫她小超。"
"我不敢當。"她立刻知道我說的是誰。
"鄧博士,我們出去吃飯吧。"
我幫她開大門,上車開車門,下車再開車門,進飯店拉椅子、倒茶、點菜,菜上來了,先夾給她,留意她是否需要添飯、用牙籤、毛巾。
很久沒做這種事。
不少女同事也期望我有這種風度。
在鞍山,我也沒試過有這麼細心,今日忽然自然而然,絲毫不覺勉強的做出來。
我們在飯店遇見小姨。
她故意過來打招呼。
小姨都是這樣的,對姐夫有份特別的感情,往往比她們對兄弟還強烈,因為姐夫與她沒有血統關係,較為容易失去,故此分外珍惜,她可以當他如親人,卻又不必付出她姐姐所付的代價,所以這個人有點份量。
我極大方地請小姨坐,替她斟茶。
永超更加得體,她是一個沒有女人通病的女人,一直低調,任你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骨頭。
為此小姨十分留意永超。
她對我說:"爸媽在那邊有話同你說。"
我說;"改天我去看他們,今日我招呼朋友,不方便過檯子。"
小姨有三分不滿。
我知道她怎麼想。她與利璧迦之間的姐妹之情其實並不是那麼濃厚,只是站在女人的立場,她希望我一輩子不再與旁的女性來往,永遠懷著顆破碎的心,情僧一般等候利璧迦回來,同時盡半子之責任。
我微笑,對她說;"你還有半碗飯要吃呢。"
小姨只得回到她桌子去.
永超並沒有說起小姨。
她心中沒有這些細節。
她整晚所說,只是工作上的遭遇。廠裡不是每個人都似老魏,有不少主腦人物蠻不講理,又看不起女人,針對永超說,"那個女人,不大靠得住,你去找高級一點的主管說話。"永超往往失眠,就是為這種人。
她叫他們為牛:一號牛,二號牛。我不好意思笑,但一雙眼睛出賣了我。
也有她需要的用具與原料無法找到,除了訂貨,也盡量向別的單位借,有時無遠弗屆,借到海南島去,彷彿是孫悟空。
她說:"我結交不少回去工作的人,各種行業都有,包括一組電影工作人員。"
"拍什麼戲?"我好奇的問道。
"愛情故事,一個時裝的,很普通的,在雪地中發生的愛情故事,完全沒有政治意識。"
我側側頭,"老魏會怎麼說?"
"他很快活,他從沒問過國家為他做什麼,他只問他為國家做什麼。"
我舉一舉酒杯,"為老魏。"
我們步行回家。
那條路要走四十多分鐘,風有點勁,我脫了外衣給永超披著,兩人緩緩走到了大廈門口道別。
我忘記馬利安這個人,開門進去發覺小郭正陪著她在收拾行李。
我"哈"的一聲,"你們兩人竟在一起泡這麼久?"
馬利安白我一眼,"人家郭祠芬比你更是一個君子人。"
"那當然,"我搓著手,"那還用說。"擠眼睛,"你們倆會不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馬利安悻悻的說。
"你回家?"我問。
"是,郭會派人保護我。"
"好,小郭,你做得很好。"
小郭卻在吸煙斗,一言不發,把煙斗用力吸得吱吱響。
傳說中,神探心中有事,都是這樣狂吸有助他們思考的煙類。"小郭,什麼事?"
"鄧博士的樣子很熟。"
"別吃豆腐,她那麼別緻,我保證全世界只有她一個。"
"是,但我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我略為不安,被私家偵據念念不忘的女人都大有問題,於是我說:"看,忘記利璧迦好不好?"
小郭猛地轉身,"不是利璧迦,是鄧永超。至美,這兩個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難道已經合而為一?"
我答不出,漲紅面孔。
他像是抓到一名竊賊,雙目炯炯發光。
馬利安在一邊叫,"小郭,我準備好了,送我一程如何?"
我推他出去,一邊說再見,鬆一口氣。
我坐在書桌前面,把玩著永超給我帶來的那塊高速鋼,異常鍾愛。
這個女人,小小一個動作,便勝過人間無數。
如果我還可以有第二個春天,那麼,這春天的女主角一定是永超。
小姨的電話追蹤而來。
奇怪,以往她對我們並不怎麼關心,最近忽然管頭管腳。
我與她談幾句,她長篇大論的說許多認為我該怎麼做的理論,我手中仍然握著一塊鋼,因體溫傳達的緣故,金屬漸漸變得溫暖。
我掛上電話。
此刻最尷尬的事,恐怕便是利璧迦按鈴回家來.我茫然,應該怎麼辦?叫她走?留下她?
這是一個高度競爭的社會,沒有資格走的人最好不要走,否則要回頭這個位置已被人佔去,再也沒有空隙,閒時鬧意氣,一點益處也沒有。
我吐出一口氣。
我還想不想利璧迦回來呢。
朦朧間這個問題在我心中轉圈子,我睡著了。
馬利安搬走之後,屋於裡還留有她身體的氣息,外國女人體臭特濃:煙、香水,加上原始的味道,彷彿她人還在我公寓內。
我開窗換新鮮空氣。
春雨溜進窗台,令人心癢癢。
我的性情大變,在窗前一站可以大半天。
略有空,又想找一幢比較大的房子,四處去探訪,冒著雪。好像踏雪尋梅。
我有意尋一幢更大的房子,慢慢裝修,藉以消磨時間。
利璧迦賣房子的時候不知是悲是喜,抑或非常平靜,懷有復仇的快意?我只覺得煩惱。
小郭竟然在上午七時打電話來找我。"我一夜沒睡。"
"我知道,思春。"
"周至美,別開玩笑,正經一點。"
"你有什麼正經事。"莫非一夜之間找到利璧迦。
"周至美,我意外發現了鄧永超的身世。"
"阿,我已經知道她的一切,別忘記,是我與公司的人事部合作聘她來港。"
"我們見面再談。"
"她有什麼不對勁之處?"
"你出來,我們一起吃早餐。"
"是非我不要聽。"
"周至美,我像一個無事生非的人嗎。"
我想說"像",又怕他生氣。終於與他約好地方。
我連鬍子都不刮就趕出去。一邊喃喃咒罵小郭這隻鬼,事情一到他手裡好像會得越來越複雜。
在約定地方一照面,我便說:"從實招來。"
他答非所問地喝聲彩說:"難怪他們叫你周美人,如此不修邊幅,更加顯示三分滄桑美,以前太過俊朗,反而娘娘腔。周至美,真有你的,難怪女人對你如蟻沾蜜。".一大清早,說這些無聊的話,郭祠芬的精神有毛病。
"有屁請放吧。"
小郭白我一眼,翻開公事包,掏出一張圖片。
這個人倒是周到,做什麼都圖文並茂。
我把圖攤開來,是一張電報傳真圖片,微粒很大,看半晌,不得要領,又把圖移得較遠來研究,忽然之間我叫起來,"這不是我嗎?圖片中明明是我。"
"不錯。"一切在他意料中。
"誰拍攝的?"我訝異莫名。
"還有呢。"他又攤開另一張。 更清晰了,是我與鄧永超的合照,一時也想不出是在什麼情形底下拍攝的。
"你從什麼地方得來?"我逼問。
"美國新墨西哥州聖他菲。"
我不相信我的耳朵,這是什麼地方,我在那裡又得罪過什麼人?我像傻瓜似的張大嘴。我與永超在本市的照片如何會流落到那種地方去。
"周至美,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你準備好了沒有?"
"你開始說吧。"
"在我說過的地方,有一雙年輕的夫妻——"
若不是同永超有關,我早就睡著了,小郭並不是個說故事的好手。
我打一個呵欠。故意打擊小郭,他那種無所不知的姿態令我反感。
"他們的生活原本很幸福,像周至美同利璧迦一樣,結婚五年,有一個小孩子,男方在大學當講師,女方在一家化工廠任職。"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明白。
"後來因為意見不合,雙方有爭執,女方突然不辭而別,離開聖他菲,蹤跡全無,失蹤達一年之久。"
我放下咖啡杯子,耳朵漸漸豎起來。
"男方不停追尋失妻,那位太太的照片很多同行都看過,最近有人追查到她人在香港,至美——"我"霍"地站起來,碰翻咖啡杯子,淋了一褲子。
"至美,那位太太,正是鄧永超博士。"小郭看著我宣佈.
"至美,我一直覺得她面熟,昨夜忍不住,與聖他菲那邊的周氏偵探社聯絡,要查看歐陽太太的照片,他們說已經找到這位女士,並且三日前巳通知歐陽先生來尋人,你聽見沒有,至美,鄧博士的親夫要尋上門來了。"
我不相信。
我說,"我不相信,"
小郭聳聳肩:"這就是女神背面的故事,周至美,你必須面對現實。"
我不相信。
她已有孩子?這是我無論如何不肯接受的事實。
小郭說:"很奇怪,這一陣子的逃妻特別多,彷彿受潮流影響,從前一言不合,至多大打出手,相敬如賓,現在似乎講多一句都嫌煩,收拾行李,一走了之。"
我對著兩張圖片發呆。
"多巧,至美,利璧迦一言不發偷偷跑掉,鄧永超偏偏是人家千方百計在尋找的妻子,至美,你覺不覺得奇突?"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忽然之間,我疲倦得似鬥敗的公雞,我站起來,抖抖褲子上的咖啡漬子。
"我要走了。"
"至美,你受刺激?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