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吐不快,話已經說完,福在,我鬆了一口氣,今晚我可以好好睡一覺。〕
小公寓內靜寂一片。
劉少波帶來的飯菜漸漸冷卻。
福在問:〔換了你是我,你會怎樣做?〕
〔我不是你。〕
〔假設呢,你會不會走到周子文面前說:『你到底結過幾次婚?說來聽聽。』〕
〔我不會。〕
〔你會怎麼做?〕
劉少波答:〔我會覺得這人性格深沉莫測,背著人的另一面不知是什麼模樣,我會知難而退。〕
福在接上去:〔既然退出,也就不必多問。〕
劉少波答:〔像他那樣陰暗的人,怎會把事說明白。〕
講得很好。
〔謝謝你的忠告。〕
劉少波問:〔你愛他?〕
〔我不知道。〕
〔你覺得他是一座好靠山。〕
福在有點羞愧。
〔最近經濟有好轉跡象,我看過報上聘人廣告,有好幾個職位都適合你。〕
〔一條迂迴漫長的道路。〕
〔你要走後門,抄近路,也隨得你。〕
〔劉少波真沒想到你是一個道德先生。〕
〔王福在你已吃過一次苦,再不學乖,活該你死翹翹。〕
〔多謝詛咒。〕
為著自己
飯菜涼了,兩人都沒有胃口。
劉少波說:〔把指環還他,有什麼稀奇。〕
福在疲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劉少波,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告辭了。〕
他歎口氣,對於扔下兩個炸彈又施施然走開十分歉意。
他輕輕掩上大門。
福在熄了燈,回到床上,蜷縮成胎兒那樣,強迫自己休息。
清晨,思路會比較清晰靈敏,可想飛到冥王星打個圈子回來,晚上,到廚房也走不動。
她做了許多噩夢。
福在看見自己在公路車站排隊,下雨,地上泥濘,人擠,車少,不知輪了多久,仍然上不了車,然後,終於軋上車,到了目的地,她不認得家在何方,四處問人,途人不瞅不睬,她逐門逐戶找,嚇出一身汗
就這樣,天亮了。
福在驚醒看鬧鐘,才五時五十分。
他真想回家,可是,什麼地方是她的家?
福在用雙手掩住面孔,這個租來的小小公寓是她的家嗎?當然不是,從前父親的家已經不在,她再也沒有家。
七點不到她已坐在辦公室裡。
果然,清晨,她的思路明朗得多。
福在想起一個網址,那是著名的〔尋找舊同學〕服務,全美已有百多萬人登記。
福在這樣要求:〔請提供舊金山區華裔女子蒙美芝消息〕,她把兩段剪報新聞打進網上。
福在隨即問自己:你為什麼想知道那麼多?
心底下她聽見一個小小聲音回答:因為我在找一個家,如果周子文人品尚可,那麼,他的家就是我的家。
一切還不是為著她自己,說到底,或許,她與月玫,一般的自私。
八時許,秘書回來了。
天開始下大雨,同事把濕傘撐開晾在茶水間,七彩繽紛,煞是好看。
福在打了幾個電話。
——〔我有一枚指環,想要作價登記。〕
就在公司附近,有一家殷實的珠寶店,願意提供服務,福在報上姓名,約好時間。
她借了一把傘,帶著指環上門。
珠寶店剛開門,售貨員招呼她進去,經理出來,含蓄地打量她。
衣著十分樸素,可是一雙濺濕了的鞋子卻是著名意大利牌子,福在仍然穿著月玫給的鞋子。
他立刻慇勤地請她進辦公室。
福在不多說話,取出指環,放在他面前。
經理輕輕嗯了一聲。
他說:〔這樣出類拔萃的寶石,的確需要登記。〕
福在記得很清楚。
月玫曾經恨恨地說:〔所有珠寶,全部經過登記,一旦有人轉售,任何珠寶店的電腦記錄即時顯示,難以脫手,你說這人多工心計。〕
一物二用
福在不出聲。
經理詳細鑒定寶石,逐項特色記錄。
他忽然抬起頭來,〔王小姐,這顆紅寶石早已有記錄。〕
福在心一沉。
她歎口氣,她聽到最不想聽的答案。
〔你請看,早十年在舊金山勃克斯珠寶店購買並且登記,寶石主人是蒙美芝,付款人是周子文,我把記錄印一份給你。〕
福在張大嘴。
他把蒙美芝的指環轉贈給王福在,一物二用。
〔王小姐,對不起,寶石只能登記一次。〕
福在回過神來,〔沒關係,我願意照付費用。〕
她走出珠寶店。
天仍在下雨,回到辦公室,身上斑斑都是水跡。
秘書詫異問:〔去了哪裡?周先生等你呢。〕
福在連忙去把該日開會用文件找出來替他送過去。
一整天的精力已經用罄,她伏在冰冷的辦公桌上動也不動。
然後,她斟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雨。
秘書進來看見說:〔福在,這段日子你應該開心才是呀,為什麼加倍憂慮?〕
福在忽然想起,〔周先生可有到墓地去?〕
秘書支吾,低聲回答:〔那一位火葬。〕
福在的聲音更細,〔我也沒有去。〕
〔過去如果真的那麼不愉快,還是忘記的好。〕
福在又問:〔現在呢?〕
這樣無頭無腦的一句,叫人怎麼回答呢,可是秘書彷彿聽懂了,她很技巧的說:〔那就看你要的是什麼了,有時一個女子在外邊風大雨大,衣食住行都成問題。〕她的語氣愈來愈感慨,〔也不得不作出點犧牲,你說是不是。〕
福在沒有回答。
秘書出去了。
中午,雨停,天晴,周子文過來找福在。
〔你在這裡。〕
福在看著黑實的他,周子文對她是沒話講,他對月玫也很包涵,從頭到尾沒說過前妻一句壞話,福在從未聽過周子文發牢騷說〔我的妻子不瞭解我〕,現在他根本絕口不提李月玫三個字。
他握住她的手,看清楚她十隻手指,不見指環,歎一口氣。
福在把小盒子還他,〔那麼耀眼的寶石不適合我。〕
他會錯意,〔那麼,你可是喜歡別的顏色?〕
福在回答:〔我對這些一概沒有研究。〕
她不想多說。
〔一起吃飯吧。〕
〔胃有點不舒服。〕
〔那麼,我叫人買一盒壽司。〕
這樣無微不至,叫福在吁一口氣。
她輕輕問:〔有無夢見月玫?〕
他一怔,小心翼翼地回答:〔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福在唏噓。
辦公室裡靜了下來。
福在又說:〔我也沒有夢見邵南。〕
辭去職位
周子文不出聲,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很難憑他表情猜到他心事。
福在輕輕說下去:〔我對自己另眼相看呢,如此涼薄,只有解脫輕鬆的感覺。〕
周子文恰當地說:〔也難怪你。〕
〔只有你會原諒我。〕
周子文接上去:〔但願我倆相互諒解。〕
〔我們兩人有太多過去。〕
周子文隨即說:〔誰是小孩子呢,生活經驗教會我們與人相處之道。〕
與他聊天,永遠那樣舒服。
〔子文,你有話要說?〕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叫他聽電話,他出去了。
一會他進來,〔美國東部大停電,凍肉廠首當其衝,我立即過去看看。〕
福在只有時間應了一聲。
周子文並沒有把握機會把過去的事告訴福在,他選擇一字不提。
他帶著助手趕去飛機場。
秘書說:〔你應該跟著去照顧他。〕
她愈發倚老賣老。
福在不去理她,趁空寫了辭職信。
——〔基於私人理由,我王福在辭去職位〕
福在問人事部:〔辭職需幾天通知?〕
〔誰要辭職?〕職員詫異。
福在說:〔譬如講,是我呢?〕
職員笑,〔王小姐名字不在員工名單上。〕
〔什麼?〕
〔王小姐是周先生私人助理,薪酬由周先生個人支付。〕
他的公司,他的規矩,他愛怎樣就怎樣。
福在問:〔我的病假、津貼、福利呢?〕
〔王小姐問周先生好了。〕
福在還想說話,心裡一想,這與一個同事有什麼關係,真的,不如向周子文問個清楚。
她說:〔打擾了你。〕
周子文沒把她當正式職員,他胸有成竹,不久王福在會成為周太太,永久向他支薪。
她一舉一動,他們瞭如指掌,大不了是一二三,單純之極。
邵南那樣想,劉少波好不到哪裡去,周子文更加深沉,受他控制而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