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後他主動到廚房去切水果。
福在取過一顆藥丸,放進他酒杯裡。
藥丸迅速溶化,絲毫痕跡也無。
福在看了心驚,不禁用手掩住胸口。
片刻周子文捧著水果出來,「今日傭人全體放假?」
福在回過神來,「我不知道。」
「真是,怎麼問起你來。」
福在陪笑,「沒關係。」
她臉上的肌肉又漸漸繃緊。
「你只吃了一點點,那麼,多用點水果。」
福在點頭。
「月玫可是去了打牌?」
福在不知怎樣回答。
他取過酒杯,「福在,我們到書房說話,桌子待傭人回來才收拾吧。」
福在答:「飯菜攤著欠衛生,我略為整理一下。」
「我幫你。」
「你會家務?」
「當年做留學生,我在唐人街餐館裡做過暑期工,磨著大師傅教做燒肉叉燒。」
福在說:「那段生活一定很有趣。」
「很吃苦。」
福在忽然說:「生活總是折磨人。」
他們到書房,周子文又斟一杯威士忌加冰,他能吃也能喝。
他歎口氣,「你看得見,我與月玫的關係,已經失救。」
福在沉默。
這是真的,旁人也無謂虛偽的問:能否再盡一點力,或是:去找心理醫生談一談。
「一直以來,我剛愎自用,不肯答允月玫分手條件,今日想來,十分過分。」
她要求什麼?
「月玫要求分我財產一半。」
啊。
「她要現款,我一時調不出來,於是說了一個略低的數目,她不答應,於是拖到今日,也許還想她回心轉意,現在知道,是沒有可能的事了。」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疊照片。
周子文指著相片中的人說:「這人,叫桑原,是一個日本人。」
他全知道了,福在睜大雙眼,他還知道什麼?
「英俊,高大,年輕,會得體貼女人,他正是月玫喜歡的那種類型。」
照片裡全是月玫與桑原親熱情況,說也奇怪,因為他倆長相俊美,看上去似一部電影的劇照,並不覺猥瑣。
周子文說:「福在,你不覺詫異,你一早知道?」
福在點頭。
「所以,你同情我?」
福在忽然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他點點頭,「我已決定答應月玫條件,我同意離婚,今日是我三十八歲生日,我還有下半生要過,恢復自由身對我有益。」
終於想穿了,福在代他高興。
她今夜的任務呢,福在額角冒出汗來。
周子文又歎口氣,「我如釋重負。」
他好像覺得疲倦靠到長沙發上。
他對福在說:「自小我長得醜——」
福在歉意之極,「不,鬚眉男子,自有氣度。」
「福在,你確是溫婉,唉,你說,自始至終,月玫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周子文十分唏噓,她轉過頭去,發覺周子文已經昏睡。
福在看看時間,恰恰九點半。
照計劃,福在應當開亮周宅全屋所有的燈,示意月玫她已完成任務。
從此,福在不欠月玫人情,她可以立刻離開周宅。
月玫打算做些什麼與她無關。
月玫怎樣尋找時間證人,也與她無關。
她的責任已經完成。
但是,福在卻沒有開亮電燈。
相反,她把所有的燈都關掉。
接著,把那疊照片收回抽屜裡。
屋裡漆黑,屋外陰雨。
周子文在書房長沙發上憩睡,福在回到偏廳靜坐。
月玫看中她的懦弱,月玫看錯她了。
十時正,有人敲門。
福在坦然無懼地去開門。
門外站著司機,他說:「王小姐,太太說約了你打牌。」
呵,這時月玫替她安排的時間證人。
她這時如果離開現場,以後什麼事都與她無關。
但福在卻這樣回答:「請告訴太太,我有點不舒服,會提早休息,不出去了。」
「啊,可需要請醫生?」
「不必。」
盡忠的司機忽然問一句:「周先生可是在家?」
福在說:「周先生在書房裡睡著了,你來看。」
司機十分關心這個東家,他走到書房門口張望,正好聽到衣著整齊的周子文扯起鼻鼾。
他掩上門,「王小姐,那我同太太說你不打牌了。」
司機離去之後,福在坐在偏廳守候到天亮。
月玫回來了。
她怒不可遏,一進門,看到福在,便揮手給她一個耳光。
福在直摔出去,耳朵嗡嗡響,面孔麻辣。
「周子文在什麼地方?」
福在不出聲,她掩著面孔,嘴角淌血。
月玫在書房看到丈夫,他仍然熟睡。
她把他拖到地上,用力踢他。
福在奔過去奮力按住月玫。
「他已答應給你一半財產與你分手。」
月玫猙獰到極點,「一半,誰要一半?我要全部。」
她舉起椅子向地上的周子文打去,被福在扯住,兩人正掙扎,傭人回來了。
「太太,王小姐。」
她們趕來調停。
月玫恨恨對福在說:「我必不放過你。」
福在卻鬆口氣。
她拎起準備妥當的簡單行李,離開周宅。
雨沒有停,反而下得更急了, 落在福在頭上,叫她醒覺。這時,月玫卻追了上來。
「福頭,別走。」
福在搖頭,「你去報警吧。」
「福在,我們再作商量。」
「與周子文和平分手是最佳辦法。」
「你要到哪裡去?」
「這麼大一個人,相信不會倒斃街頭。」
正拉扯,雨中有第三人出現。
「你們吵什麼?」
是周子文,他終於醒了。
他驚異之極,月玫怎麼會與福在爭吵?她倆情同姐妹,況且,月玫只信福在一人。
月玫一見丈夫醒來,轉機真快,她即使嘟起嘴說:「我罵她灌醉你。」
一手搶過福在的行李,咚咚咚跑上樓去。
周子文信以為真,十分尷尬,「我怎麼醉若爛泥,真不好意思。」
福在僵在門口,進退兩難。
她深深吸口氣,正在這時,月玫高舉她的手提電話奔下來,「福頭,福頭,保險金發出來了。」
福在一個箭步上前,搶過電話,「喂,是,我是王福在,我馬上來。」
月玫握住她的手。
周子文見她倆一下子又和好如初,誤會冰釋,不禁搖頭,親姐妹也不會像她們這樣親密。
他同月玫說:「我有話同你講。」
福在連忙請司機送她到保險公司。
她一進門便看見劉少波,她沒有同他打招呼。
福在向秘書說明來意。秘書一早已準備妥當,攤開文件,著她簽署。
支票終於交到她手中。
福在發覺雙手微微顫抖。
她把支票收好,打算立刻到銀行存入,並且即時著手找小公寓搬離周家。
走到門口,劉少波說:「王小姐,我送你。」
福在冷淡地說:「不用客氣。」
「王小姐住在朋友家中?他們好像姓周。」
電梯門打開,他陪福在下樓。
福在對這個調查員毫無好感,維持緘默。
「周太太在我們處也有戶口。」
福在低下頭看鞋尖。
好不容易電梯門打開,福在頭也不回地急急拋出去。
她立刻聯絡房屋經紀,說出她心目中房租上限,經紀帶著她在中級高層住宅區看了整個上午,走得腿酸,仍然不能決定。
經紀陪她在茶餐廳坐下,微微笑,「王小姐,因價就貨,你說是不是。」
福在低下頭,喝一口苦澀的檀島咖啡。
小公寓沒有露台,只得一邊有窗,對牢別人客廳,招呼幾乎不用電話,嘈吵,狹窄,空氣混濁。
啊怪不得李月玫努力謀財,她有她的智慧。
經紀放下名片,「王小姐決定才找我,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福在忽然說:「就是剛才那一層好了。」
經紀意外,「好,我去準備租約,請王小姐明早來找我。」
福在點點頭,付了若干定洋。
她回周宅。
那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世界,由金錢劃分界限。
園子裡的玫瑰花一直自初春開到初秋,一球球散播芬芳,抬頭即是藍天白雲,遠處有灩灩海景,傭人聞聲即時迎上來侍侯……住慣了還想搬到什麼地方去,王福在只逗留了小小一段日子已不捨得離開。
她必須離開,這不是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