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之找到林森,開口說出要求。
「我知道你有三張文憑:一張言語系、一張英國文學系、另外一張新聞系,但市場所需是管理科人才,要不,做電腦動畫,還有生物科技也吃香,那麼三師也總找到飯吃。」
周啟之攤攤手。
林森說:「啟之,一早同你說,要不教書,要不來幫我。」
「四間大學裡我都遞了申請表,遲遲未有答覆。」
「有無興趣到政府工作?」
周啟之只是笑。
「那麼,到鄙公司上班。」
「你辦報紙雜誌,用不到我。」
「你看不起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林森說:「你不明何以一個論文寫《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中人物與中華文化密切關係》的博士會得在融島辦秘聞雜誌。」
「林森,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啟之,掀開名人假面具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
「把人臉皮都剝開,未免血淋淋。」
「當年回流,我也像你這樣,在家躺了一年,高不成低不就,結果承繼了舅父這間領先出版社,一做下來,其樂無窮。」
「華人有一句話,叫久入鮑魚之肆。」
「你做不做?」
周啟之歎息:「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我在郊區有一間小平房,另外可派一輛吉普車給你,從今日起,你是領先雜誌特約記者。」
「什麼?」
「你是新聞系高材生,當年你帶領一班同學協助教授破了一宗陳年舊案,甚獲好評。我至今記得,津津樂道。」
「性質不同……」
林森看著他。
周啟之靜下來。
「本公司員工福利著名超卓,另設獎金,你放心做。」
周啟之不出聲。
「你的首宗任務是這個。「
林森把一張大頭照片放在桌子上。
周啟之只見照片中是一個清秀的年輕女子,一眼吸引他,他從未見過那樣炯炯有神的眼睛。「這是誰?「
「啟之,你在山洞睡太久了,這是融島特區最新行政首長王庭芳。」
周啟之大大訝異:「這是幾時的事?」
「你家不看新聞吧?下午侄兒霸住看日本動畫,晚上大嫂看長篇話劇,你完蛋了。」
「不,我肯定從未見過這女子。」
林森嘻嘻笑:「啟之,消息自日本東京傳來,官方尚未證實。」
周啟之坐下來:「日本人仍然對我們這樣密切注意?」
「真可怕,他們派拍攝隊到上海北京也還算了,可是一直取道延安窯洞,又代表華裔追尋黃河源頭,當然不會放過融島。」
「虎視眈眈。」
「日本人把王庭芳的背景查的一清二楚。」
「她叫王庭芳?」
「是融島一班智囊幕僚破釜沉舟推舉的人才。」
「你指酒囊飯袋。」
「當然,在融島,你可以持有相反意見。」
兩個老同學齊齊唏噓,「真是大幸。
「所以,這是你的任務。」
「什麼是我的任務?」周啟之張大嘴。
「特首小姐王庭芳。」
「什麼叫王庭芳是我的任務?」
「發掘特首小姐貼身秘密,令城內好事讀者瘋狂,使鄙雜誌銷路節節領先,獨佔鰲頭。」
「你瘋了。」
林森拉長面孔,「連東洋人隔著一個東中國海都感興趣的事,我們怎可放過。」
林森取出一本週刊文春掀到某頁,圖片中正刊登王庭芳同一幀近照。
周啟之看到內文其中一句說:「伊平日喜穿香奈爾套裝,但星期六一定脫下高跟鞋換上平底…」
「你看,同胞能不爭口氣嗎?」
周啟之說:「這是特區最後一屆推舉的首長,你莫壞了大事。」
「我們是做新聞的人,需報道事實,焉可天天在蛋糕上塗奶油。」
「林森你叫人對新聞自由這四個字另眼相看。」
林森取出一隻信封:「薪酬、門匙、車匙,全在這裡,工作立刻開啟,你做,還是不做?」
周啟之歎口氣,「逼良為娼。」
林森猙獰大笑:「逼你是社會,不是領先雜誌。」
「你好像很高興。」
「周先生,這十年來,凡是賺過一點合理報酬的編輯與撰稿人,均從秘聞雜誌出身,即使離職,還引以為榮,念念不忘,如果沒有我們,文人哪裡去賺壹圓美金一個字?都還孵在沒有冷氣的老報館作業,還有,算起稿費來,要扣標貼!領先有什麼不妥,你說說。」
周啟之抹了抹額角的汗。
「等到大學給你長期合約,你大可離開領先,然後撰文痛罵領先這等敗類是害群之馬。」
周啟之點點頭,「我一定會那樣做。」
林森把信封推到他面前。
周啟之把它收進口袋。
「領先有一組人正在策劃這件事,我們會通知你怎麼做。」
「嘩。」
「我們工作態度一流,讀者要什麼,我們提供什麼,人家怎樣看待我們,管它呢。」
一輛小小半新舊吉普車在門口等他。
周啟之打開信封一看,裡面裝滿千元鈔票,足足一寸厚,老友待他不薄,他駕車到平房宿舍。屋裡佈置簡約,但是設施應有盡有。
周啟之躺在沙發上歎口氣,就這樣,走進火坑,萬劫不復。
啊,找到工作了。
他離開新加,往商場買了若干禮物。
一直聽兄嫂說想要一架平面直角型電視,他即時替他們辦妥。
侄兒要的最新電子記事簿也有現貨。
周啟之忽然覺得他有資格做人二叔了。
啟超兩夫婦均是官校老師,下午四時多,他們一家三口拖著疲倦身軀回家。
看到禮物,精神一振,歡呼起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周啟之答:「找到工作了,今晚搬出宿舍住,這是我新地址電郵電話,打擾兄嫂這麼久,不好意思。」
大嫂眉開眼笑,像是看到太陽升起來那般,「真捨不得你走。「
小寶一直叫:「二叔二叔,幫我將手提電腦充電。」
周啟之忽然明白都會這許多女郎縱身跳入淫逸火坑的原因。
大哥輕聲問他:「是什麼工作?」
他回答:「大學裡文書工作。」
他沒吃晚飯就告辭了。
小寶追出門來話別。
「二叔,有一套任天堂……」
「你寫給我,我明日派人給你送來。」
回到宿舍,他取出王庭芳小姐的照片,貼在書房的佈告板上,這才是真正老闆呢。
又把領先雜誌交給他的中英法文資料看個清楚。
文字重複著王小姐履歷,因為年輕,她毫無歷史污點,那班智囊也許終於移植了若干腦細胞:給你一張白紙,你最多批評她是一張白紙。
周啟之打電郵到聯合國問朋友「你可聽說過王庭芳此人?」
答覆很快就來了,「最近才聽說,她已離職,傳說有優差等著她,大家好奇,急急打聽,近身同事說王庭芳果斷、沉默、辦事能力屬甲級,但最為人樂道是她修理容貌,請記住聯合國有萬多名員工,我雲人亦云。」
嗯。
「推薦她做新工的人叫王灼榮,你應知道他是誰,他是融島鼎鼎大名的紅頂商人,是王小姐的親叔父,王小姐父母雙亡,可以說由叔父養大,可以想像王小姐不過出面,末後另有功臣。聽說王先生對侄女說:你的秘訣是什麼也不用做。」
啟之笑出聲來。
真有趣,諸文藝青年盼望多年的大時代終於來臨,卻未料身歷其境,竟會如此詼諧。
搬了出來,周啟之靜了好幾天。
他可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再也聽不見中文電視台那些天大哭大叫大笑大鬧大跳得噪音,全世界都沒有融島那樣歇斯底里的電視節目,真不知是成功抑或失敗。
領先的精英到他家開會。
小組共十個人,他們叫啟之做先鋒,「啟之象書生,人家不易起疑。」
「他本來是書生。」
「現在不是了,啟之,此刻你是秘聞記者,這是你的生活工具。」
攤在桌子上的是筆狀攝錄影器,打火機錄音機,針尖麥克風……
周啟之笑了,「你們忘記一件事。」
同事一絲笑容也無,「什麼事?」
「我如何接近王庭芳?」
同事不慌不忙答:「我們已經買通了她家三十年老司機,他將退休,推薦你去繼任,你是他外甥。」
啊。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
「當然,王小姐白天自有官方司機接送,可是夜生活更令我們感興趣。」
「也許她夜間也用官方司機。」
「不,王庭芳是知識分子,她懂得規矩,下了班,她決不會貪納稅人便宜。」
「呵,市民有福了。」同事語氣有點諷刺。
「誰說不是呢,她工作能力、人格品德,都比官場老油條勝十倍以上,誰知道,誤打誤撞,也許真能做些什麼出來,又或許什麼都不做,也造福人群。」
這時另外一位同事取出一軸圖則,在大桌子上攤開,只見是一張詳細的街道圖。
「這裡是鳳凰台,王庭芳會住進一號,附近,這幾條街道完全不准停車等候,拍攝實在不易,只有在牡丹格才能有機會用遠鏡頭拍攝。我們已在該處租下一個單位,」他取出大廈照片,「自這個窗口看出去,可以清晰見到鳳凰台一號大門。「
周啟之發現,如此部署,不惜工本,幾乎同打仗一樣,為的是揭密,值得嗎?
「我們為讀者服務。「
「可是,王庭芳還沒有上任。」
「請讀明日新聞。」
「主要工作還是得由啟之進行。」
「啟之,加油。」
周啟之見他們一本正經,不禁啼笑皆非。
這時,組長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啟之,無論做什麼工作,一定要認真做好它。」
啟之汗顏,「是,是。」
一天到晚自覺大材小用,懷才不遇,又有什麼用,更賤多七成。
手頭上無論擁有什麼都是最好的,必須盡忠職守。
「啟之,明日起你將學習駕駛大型房車,公司派了師傅給你。」
「明白。」
「別忘記我們有大量競爭對手,用同樣或更勁辣的手段爭取新聞。」
接著下來,組長分配各人工作。
輪到啟之,他說:「啟之,你負責每日提供500字,配圖,你的欄名叫《特首小姐你早》。」
「你自新聞系畢業,此事難不倒你。」
「可是,每日500字,何以為繼?」
「那就看你的了。」
啟之叫苦:「她遲早發覺身邊有奸細。」
「那也同樣看你本事,你得巧妙隱瞞身份。」
「嘩,我好慘。」
同事們都笑起來。
「啟之,我看好你,沒問題。我們回報館向林森匯報。」
也許公務員工作態度如果像他們這般起勁努力認真,可能環境會完全不同。
周啟之覺得他像已加入一個秘密組織,宣誓入會,歃血為盟,以後要離開,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晚上,他躺在舒適的床上,對是非黑白似乎失去辨認能力。
第二天一早他醒來,打開電視,被爆炸震撼性新聞吸引。
王庭芳在十多位政治元老推舉下繼任。
那樣年青,那樣秀美,怎樣擔當重任?
一看她身邊十多名穿黑西裝的中年男子,周啟之想到小學時做過的一個科學試驗:老師坐桌子上,廿多名同學每人只用兩隻手指,一起運力,便可把桌子連老師一起抬離地面,他們想必用同一方式。
王庭芳穿著一套天藍色西服宣誓為融島忠誠服務,那素淨明亮的顏色,使她看上去高潔無匹,真是最佳選擇,衣服髮式,想必由專人策劃。
她短髮撥往耳後,更覺英姿颯爽,全身並無任何首飾,表示實事求是。
儀式一貫亢長沉悶。
啟之本來想看到完場,但是教車師傅已來找他。
一小時下來,啟之的駕駛技術被師傅批評得流血。
「去非法斗車的話你不做大哥也做得了阿二,載客呢,即日掃地出門。」
「我願意學習。」
「這還差不多,孫子兵法說:欲速則不達。」
是嗎?孫子說過那樣的話嗎?
不管它了,周啟之從頭用心學習駕車。
穩、順、捷是三字秘訣。
三天之後,啟之已大有進步。
深夜,電話鈴響:「啟之,明早七時你到鳳凰台去面試。「
啊,大日子來臨。
師傅天未亮就來找他。
「看到東家,恭敬、含蓄,眼神不可正面接觸,低聲肯定地稱呼王先生、王太太,或是王小姐已經足夠,明白嗎?「
啟之自覺象上陣打仗,「知道。」
「祝你好運。」
第二天一早,他準時到一號按鈴。
女管家出來應門,「你是宋伯的外甥小周?這邊來。」
鳳凰台一號佈置異常樸素,白牆、木板地,一塵不染,燈飾、傢俱,比一般民居還普通。
但是簡約中有一股莊重氣勢。
啟之被帶到偏廳,一早有人等他。
那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年青女子,神氣活現,穿著便服長褲,她伸伸手,「請坐,我叫愛司,負責保安。」
只見她指節起繭,一看就知是空手道好手。
愛司上下打量新來司機,又查閱他履歷。
只見小周面貌端正憨厚,又不多話,已覺及格。
她把他姓名地址拿去警署覆核,證實是一級良民。
「你幾時可以上班?」
「今日。」
「管家會給你制服。」
「知道。」
「記住,外人無論問起什麼,你一概搖頭不知,明白嗎?」
「知道。」
愛司轉頭問管家:「王小姐準備上班沒有?」
「她十分鐘下樓。」
愛司對小周說:「日更司機獐頭鼠目,我不喜歡他,已要求換人,你今早負責送王小姐上班,快去換制服。「
管家十分和藹,對啟之解釋,「陳愛司警隊出身,語氣是硬一點,你別介意。」
制服並不合身,啟之只用領帶及帽子。
「新制服一天可以做好。」
啟之一見王庭芳出來,立刻開啟車門,說聲:「王小姐早。」
王庭芳答:「早。」
她坐到後座。
愛司是她貼身保鏢,坐司機身邊,輕輕喝道:「開車,小心。」
王庭芳穿奶油色西服,真人個子比想像中嬌小,五官精緻姣好,卻無笑容。
她一雙眼睛晶光四射,像是看穿人的心思,周啟之不由得低下頭去。
呵多麼特別的一個女子。
一路上三個人一句話也沒有。
當然,保鏢與司機都不容許多話。
車子駛到立法大樓停車場。
愛司護著王小姐下車。
啟之看著她倆精神閃爍的背影,由衷敬佩,女子真的擔上半邊天了。
落後封建社會硬是貶低女性,叫她們蒙臉,鎖她們在家中,結果國家少卻一半勞動力,家庭自斷一臂一足,活該落後貧窮。
啟之把車停好,走到立法樓的工人合作社去喝咖啡。
大家對他很客氣,紛紛打聽消息。
「王小姐脾性如何?」
「可準時?我東家例牌遲到半小時。」
「我們家太太不肯過馬路,一定要車子兜上大半小時對準大門才下車。」
合作社的檀島咖啡居然十分香甜。
忽然一眾司機都靜了下來,低頭裝作看報紙。
原來有一個陌生女子走了進來,她身上掛著攝影機及錄音機,一看就知道是名記者。
呵大水沖到龍王廟,魯班門前弄大斧。
那女子搭訕著走近周啟之。
「你是特首小姐的司機?」
周啟之裝聾作啞,叫記者不得要領。
接著,一名管理員上前干涉,「這位小姐,合作社只限員工進出,並不招待外人。」
女記者只得悻悻離去。
手法那樣拙劣,當然一無所得。
合作社櫃檯後有一架小小電視,新聞正直播特首陳辭,周啟之凝視。
鏡頭對牢王庭芳秀麗的面孔,她用不徐不疾,不溫不火的語氣這樣說:「這是令任何執政人最沮喪的時刻,我喜歡開誠佈公地討論,意見不合也無所謂,千萬不可抱怨消極,這種態度使我再也不願與高級公務員討論削減人手問題。」
嘩,這樣大題目由年青貌美的女郎說出來,效果奇特,全場肅靜。
王庭芳說下去:「政府內部已就本年度財政開支達成共識,接下來要處理的,是下年度以後的開支預算,我們的目標是要把公共開支縮減到五年前的水平,但除出認定必須要實施刪減以後,公共開支仍全然失控,有些官員以辭職相脅,反對政府的節流措施……」
這番話好比千斤重,壓得啟之透不過氣來。
他冷汗爬滿背脊。
一般是年輕人,人家王庭芳為國為民,他周啟之則以揭密為生,且百上加斤,騷擾好人。
有人扭轉線路,轉到晨操台去。
啟之低下頭,剛好看到一張暢銷報紙上的漫畫,主角一眼就知道是王庭芳,漫畫中的她滿頭大汗,鞋脫襪甩那樣趕往立法會,手袋摔地上,口紅粉盒丟滿地,這已是最起碼的揶揄,可是周啟之已經看不過眼,他憤慨的把報紙掃到地上。
有人拾起,坐到他對面。
原來是陳愛司。
啟之替她叫一杯咖啡。
愛司坐下,笑笑,她有張好看的小圓臉,不說,誰也不知她是個近身保鏢。
她輕輕說:「王小姐卻不介意,她叫秘書剪齊了漫畫收冊子裡,今早她看得哈哈大笑。」
啟之不出聲。
「你很好,你很忠心。」
「你也是。」
愛司歎口氣:「王小姐只得我們了。」
啟之暗叫一聲慚愧。
奸細不好做,這種違背良心的事,叫周啟之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他回家寫了第一篇特首小姐你早專欄。
「……已經罵走五屆首長,仍然不改舊習,動輒叫囂,下令落台,一不高興,即時取出王牌,製造影響……」
組長收到電郵,來電警告:「不是叫你寫社評,你得以輕鬆手法,正寫花絮,側寫政治,無需悲天憫人,她即使下台,仍系千金小姐,你我失卻飯碗,即刻要勒緊肚皮,記住,你得以一個妙齡女記者身份寫出特首日常生活點滴。」
啟之答:「是是是。」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練多幾次,不是太難,很快就習慣成自然。
這次,他這樣寫:「是誰替王庭芳設計髮型服飾?資料顯示,中學時期她蓄長髮,樣貌清麗,有點像紅歌星余小娟,大學時期她剪短髮,今日,她留著齊耳髮型,各位太太小姐,切莫有樣學樣,弄得不好,會變媽姐。」
「又一向傳王庭芳喜穿名牌香奈爾。這並不正確,她的服飾全由融島服裝設計家劉碧瑤負責,下篇,本欄則專訪劉小姐……」
這次,組長大樂。
「人才即是人才,啟之,副刊暢銷全靠你了。」
啟之汗顏。
第二天晚上,他帶了蛋糕水果去探訪大哥啟超。
啟超正在閱報,看到點心大樂,他在讀的,正是「特首小姐你早」。
小寶立刻偎依到二叔身邊,啟之取出任天堂禮物塞進他手裡。
一切都靠一個專欄的收入,所有榮譽均來自它,能不小心做好工作嗎?
大嫂滿面笑容,「二叔留下吃飯,我剛好買了海鮮。」
又是一家人了。
啟之替小寶補習算數,那孩子很快做妥功課。
吃完飯啟之取出雜誌社送給員工的冰上嘉年華門-,「這個小寶喜歡。」
大嫂忙不迭道謝:「唷,這可是二百元一張的前座票,一共四張,小寶還可以請朋友。」
第二天,周啟之在專欄上反駁其他報紙:「特首小姐手袋中只有兩種化妝品,小小一盒十二號兩用粉,及一管三十四號豆沙色口紅,牌子:姐妹嘜。」
據組長說:這兩種化妝品,一個上午被搶購一空。
還有,劉碧瑤親自登門道謝:「我這星期接的定單比往時一年還多。」
「融島人應用融島貨。」
「請問可以與專欄作者芝子見個面嗎?」
「作者需維持神秘感。」
錦衣衛陳愛司卻起了疑心。
她問:「記者怎會知道這許多瑣事?領先報特首新聞排山倒海,十分精彩。」
周啟之當然是裝作一篇懵然。
過一會陳愛司又說:「唉,又不是國家機密,算了。」
啟之放下心來。
陳愛司忽然問:「小周,明日我放假,你可有事?」
啟之心想:喲,不妙。
「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愛司主動,要求約會。
啟之急得面紅耳赤。
陳愛司覺得他有趣,今日還有會臉紅的男人。
「對不起,我家有事。」
「那改天好了。」
第二天,管家把小周叫進屋裡。
「小周,相幫搬動傢俱。」
「是。」屋裡少了男丁。
他跟管家到二樓。
原來要把一張明式紅木供桌搬到樓下。
周啟之用一條舊毯子包住保護古董傢俱。
書房門開著一條縫,他無法不聽到房裡對話。
他剛好可以看到王庭芳坐在書桌後邊。
她穿便服、球鞋,像是剛運動完畢,書房裡另外有一個人,背著門,看不到容貌。
只聽到王庭芳說:「我不需要幕僚,這一組一共十個人,年薪津貼加在一起伍仟多萬,可捐到兒童醫院。」
「庭芳,兒童醫院設備完善,這班人是你的顧問。」
王庭芳語氣溫和肯定:「交通部有事問交通部長,能源部、貿易部、社會福利——依此類推,為何多出這班高官?」
「他們是將是你的代罪羔羊,他們隨時可以引咎辭職,以平公憤。」
「誠叔,我已決定解散這個小組。」
「庭芳,你在位不過一年——」
「今日我在位,今日我做決策。」
那個叫誠叔的人啞口無言。
王庭芳說:「這是節約的時候了。」
這時管家輕輕掩上書房門。
她說:「當心供桌四條腿,不要拖行,要抬起來走。」
啟之答聲:「是。」
他回到家這樣寫:「王小姐喜歡打什麼球?原來是乒乓,大眾化、方便、簡約,她用的球拍是雙面膠奇英牌,每朝與她的護衛員陳愛司過招,激烈運動三十分鐘,已足夠維持苗條纖細身段。」
他的專欄很快成為讀者最愛。
林森打電話給他:「寫的很好,但是語氣太溫和了,你需尖銳一點。」
「讀者接受不就行了。」
「太像口香糖,不似文學。」
啟之微笑,凡是執筆人均想進入文學殿堂,林森也不例外,有趣。
「啟之。」
「是,還有什麼問題?」
「你同她說過話沒有?」
啟之答:「我正面也不敢看她。」
「你打算一輩子做司機?」
「不,我扔在等大學聘書。」
林森問:「她可有男朋友?」
「我沒見到。」
「下星期我在大會堂與她吃飯跳舞。」
「單對單?」
「與另外一百五十人。」
「那麼,林森,把握機會,努力自我表現,你只有說三句話的時間。」
「啟之,我記得你會跳舞。」
「又有什麼事?」
「教我跳探戈。」
「學費每半小時三仟元。」
「啟之,你一早應該發財。」
「現在還來得及。」
「傍晚到你家來。」
英俊瀟灑的林森帶著漂亮女伴及跳舞音樂一起來到。
啟知不知多久沒有跳舞,腳步生疏。
少年時由母親教會他,「啟之,女生都愛跳舞。」此刻,他十分懷念慈母。
他示範了三步四步,及其他社交舞蹈。
最後他教林森與女伴跳起探戈。
「探戈不是一種優雅舞蹈,它源自南美貧民區,年輕人藉之發瀉過度精力及不滿情緒。記住,要把怨懟在音樂中宣洩出去。」
林森是聰明人,一下子就跳得似模似樣。
三個年輕男女出了一身汗,坐下喝冰凍啤酒。
那女郎問:「周啟之你有沒有女朋友?」
啟之攤攤手:「慚愧。」
「何故?」
「我無力成家。」
那女郎大奇:「誰要一頭家?我們只不過想開心一下,像今晚一般,無拖無欠,快樂似神仙。」
林森說:「周啟之自三迭紀來,別去理他,我們即去跳舞廳練習探戈。」
女郎歡呼。
啟之把他倆送出門去。
那一晚他沒睡好,整夜耳邊都聽見絮絮的探戈音樂。
第二天一早管家打電話給他:「小周,你來一下。」
啟之迅速回到鳳凰台。
管家問:「小周,你可會跳舞?」
啟之一怔。什麼風,吹得人人想跳舞。
管家笑了:「看樣子你這憨小子也不會。」
「不不,我會。」
「很多人都認會跳舞。」
「我真會。」
「好,跳來看看。」
管家帶他進書房,開了音樂。
啟之笑:「跳探戈需要兩個人。」
「你不介意我作你女伴吧?」
「是我的榮幸。」
保鏢秘書與女傭人都擠到書房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