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幫她注射,這時,醫生也來了,笑看說:「還不捨得走?」
金瓶瞪了這個口不擇言的醫生一眼。
看護把她雙手放在胸前。
她已脫去手套,金瓶依依不捨握住她雙手。
醫生著他們離去。
秦聰說:「師父說她在年輕的時候來過大島。」
金瓶說:「我一個人留在這裡,你們回去等消息。」
「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可以玩『蛇爬梯』遊戲。」
金瓶說:「那麼好,一起去會客室等候。」
不久一個中年男子趕到,與秦聰握手,秦聰介紹:「咖啡園園主岑先生。」
那是一個粗壯大漢,穿獵裝,園主不一定要親手打理業務,可是也有人喜歡親力親為,看得出岑先生就是這種人。
「我剛自歐娃呼飛回來,她怎麼樣?」
他背脊被汗濕透,雙手叉在腰間,十分焦急。
秦聰說:「我與你去見護理人員。」
兩個男人一走,玉露明顯不安。
金瓶問:「師傅剛才同你說什麼?」
「師傅交待的都似遺言,她告訴師兄鎖匙放在什麼地方,叫我升學,並且兩次提及,這一行已經式微,前途不大。」
她終於肯承認了。
岑先生不久出來,叮囑他們:「我出去辦點事,隨即再來。」
這時有護衛人員進來交涉:「先生,醫院停機坪作緊急降落用,請即將閣下直升機駛走。」
「我立刻開走。」
他們看著這彪形大漢離去。
手術進行到一小時,金瓶看看鐘,好了,她心想,還有個多小時可以出來。
玉露累極已在長凳上盹著,秦聰與金瓶聊天。
「岑先生是師傅朋友?」
「看樣子是好友,不是愛人。」
「戀情靠不住,友誼比較耐久。」
秦聰取笑她:「你何來心得,你戀愛過幾次?」
「岑先生非常關心師傅。」
「師傅也有知心友。」
這時,手術室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隨即又平復下來。
金瓶不放心,站到門口觀看。
不到一會,醫生出來。
秦聰立刻警惕,迎上去?「什麼事?」
一看到醫生的面孔已知不妥。
秦聰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抓醫生肩膀。
一個女看護連忙過來站在他們當中,「病人王其苓女士在手術途中心臟突然衰竭,搶救無效,於十一時零五分失救死亡。」
秦聰一聽,雙手停在半空,他一心以為師傅還有一段日子可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
他四肢僵硬,好不容易轉過頭去,看見金瓶倚著牆,低著頭,像是站不穩的樣子。
金瓶眼前金星亂舞,天旋地轉。
她本能地扶住牆壁,以防跌倒,耳畔嗡嗡聲,什麼都聽不見。
心情卻出奇平靜,腦海中浮起往事,異常清晰,她看見一個幾歲大的幼兒,在衫襤褸地在戲院門口行乞,「先生,買一支花」,那是她自己。
然後,她看到一個美貌少婦,身穿皮裘,日後,金瓶才知道那種漂亮的大毛叫銀狐,她每說一句話,口氣哈到狐狸毛,毛尖便會輕輕拂動,那情景真是動人。
她跟師傅回家,師傅教她手藝。
金瓶身體忽然放軟,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覺,跌倒在地。
醒來的時候她也躺病床上。
秦聰與玉露在一旁,玉露雙目紅腫,顯然已痛哭過。
看護過來扶起她,遞一杯熱可可到她手上,「喝了它會舒服點。」
這時,他們看到岑先生進來坐下。
那大漢黯然說:「我已見過她最後一面,十分寧靜,她日前同我說希望安葬在一座面海的小山上,我會替她找到那樣的地方,你們放心,另外,她有遺囑在律師處,不久可以宣讀。」
他忽然飲泣。
然後他說:「歡迎你們住在岑園中,多久都不妨,當自己家裡便可。」
他與他們緊緊握手。
「我得往貓兒島去處理業務,胡律師會與你們接觸。」
回到岑家,管家已經取出黑衣黑褲給他們替換。
玉露添多了兩件衣服,還是說冷。
秦聰沉思緘默。
天——下起雨來,玉露忽然把書本全摔到地下,忿忿地說:「金瓶,師傅是被你氣死的。」
秦聰轉過頭來,「小露你靜一靜。」
金瓶一聲不響看著窗外雨淋芭蕉。
「你看她無動於衷。」
「小露你不如去收拾師傅遺物。」
玉露這才向裡邊走去。
秦聰說:「大家都悲憤過度,甚易遷怒,我真不明白,人類到了廿一世紀,醫學尚且這樣落後。」
金瓶動也不動。
——「你喜歡這隻金色的瓶子,你就叫做金瓶吧。」
傭人捧著一大瓶雪白色玉簪花進來,放在桌子上,作供奉用。
金瓶站起來走出去。
秦聰說:「你打一把傘。」
金瓶不出聲,一直往街上走,還沒走出岑園範圍渾身已經淋濕。
到了公路附近,看到一輛旅遊車,便漫無目的坐上去。
滿車都是年老遊客,一個好心的老太太給她一條披肩。
導遊這樣說:「大家可知世上最名貴咖啡正產自夏威夷?」
大家呵一聲。
「下一站,是往蒙娜基亞火山公園,今日微雨,一會我們會提供免費雨衣天雨剛好減卻火山熱度,哈哈哈。」
金瓶閉上酸澀的眼睛。
師傅是她世上唯一親人。
在這之前,她在貧民窟住,地鋪有一股臊臭,至今還在鼻端,深夜,有許多手來捏她。
是師傅打救了她。
但是,她總想脫離扒竊生涯。
「你生父不是高貴的大學教授。」
「到鄉間去尋親吧。」
鄰座的老太太斟一杯咖啡給她,「你臉色不大好呢,第一次遊覽火山公園?」
金瓶點點頭。
「我也是,我與女兒女婿乘水晶號環島游,獨自上岸看火山,他們還在船上睡覺呢。」
車子停下,司機派發雨衣。
「請跟我走,看,火之女神披莉正發怒呢。」
不遠之處,火山口冒出濃煙來。
有老先生咕咕笑,「熔岩可會隨時噴發?」
「步行十多分鐘便可看到奇景。」
金瓶開頭跟大隊走,他們停了下來,她卻不顧一切走上山頂。
不久便看到一個木牌上寫著「遊客止步」大宇。
她漫無目的,繼續向前。
又有告示出現:「請即回頭,危險。」
金瓶忽然微笑,並且輕輕說:「眼前無路思回頭。」
這時,腳下已全是黑色一團,冷卻乾涸的熔岩,不遠之處靄靄冒出絲絲蒸氣,溫度上升。
金瓶輕輕往上爬,臉上冒出汗來。
忽然地底噗地一聲,像脆皮似裂開,露出絲絲暗紅色的餡。
金瓶低頭凝視這詭異的景象。
她的頭髮飛舞蜷曲,膠鞋底發出吱吱響聲融化。
她還想往熔岩源頭走,忽然之間,有人自背後緊緊箍住她雙臂硬把她抱下山去。
那人把她放在山腳,氣呼呼說:「危險!你太貪玩了。」
金瓶把臉埋在手心裡。
「哪輛旅遊車?我送你回去。」
這時司機趕上來,「什麼事?」
那高大的公園守衛笑,「霎眼間我還以為火神披莉站在山上呢。」
司機這時起了疑心,「小姐,你可有購票?」
金瓶點點頭,伸手在他外套口袋一揚,已取得票子在手,再一轉手,把票子交還他。
那司機毫不疑心,「呵,呵,請上車。」
金瓶伸手摸一摸疼痛的手臂,薄薄一層皮膚像透明糯米紙似褪下。
已經炙傷了。
她想起師傅說的話:「這回某人不死也脫一層皮。」
就是這個意思。
車子到了岑園,金瓶揚聲:「請停車。」
她下了車,回到屋中,和衣躺床上。
一直希望離開師傅,今日,師傅先離開了她。
秦聰進來,「你看你一身泥漿,去什麼地方來,一股琉璜味。」
真沒想到師傅比她更早脫離這個行業。
「胡律師快來了,你起來梳洗。」
金瓶點點頭。
他們三人都換上黑衣黑褲,剪短頭髮,全身裡外不見一絲顏色,靜靜在書房等候律師。
胡律師進來。
「在場的可是秦聰,金瓶及玉露三人?」
他們稱是。
「我宣佈王其苓女士的遺囑。」
他們靜靜聆聽。
胡律師輕輕讀出來:「我王其苓沒有節蓄,身無長物,所有的,已經教會三名徒弟,並無藏私,現在,由金瓶承繼我的位置,一切由她作主,你們所看見的財物,可以隨意分派,我祝你們人生道路暢利愉快。」
胡律師抬起頭來。
秦聰訝異:「她在世界各大都會的房產呢?」
「那些房子公寓都是租來,許多租約已滿,也有些欠租,現在我正在結算。」
玉露到底年幼,不禁想到自身,「那我們住在哪裡-」
胡律師答:「岑園歡迎你們。」
秦聰咳嗽一聲,「我們已經成年,應該自立了,她沒有現款?」
胡律師搖頭,「她生活相當花費,家中雇著三五個僕人,開銷龐大,並無剩餘。」
「師傅有許多首飾——」
「她對身外物並不追求,你見到的,都是假珠寶。」
秦聰目瞪口呆。
胡律師告辭,「有什麼事可隨時找我,這是我的名片。」
他來去匆匆,總共逗留了廿多分鐘時間。
秦聰在書房裡踱步,「金瓶,蛇無頭不行,你說,該怎麼辦?」
金瓶抬起頭來,「我們其實都不是貪錢的人,可是都沒想到師傅會雙手空空。」
玉露最訝異,師傅的首飾都由她看管,「都是假珠寶?我竟看不出來。」
「你讀過珠寶鑒定,怎會分不出,你根本從頭到尾都不曾懷疑。」
她匆匆到寢室取出首飾盒子,打開,伸手進去拿出一串深紅珊瑚鑲鑽和大溪地孔雀綠黑珍珠。
攤在手中,至今他們三人分不出原來是假貨。
金瓶說:「即使是真的珠寶賣出去也不值什麼。」
秦聰問:「可有想過以後怎樣籌生活費?」
「我不知道,茫無頭緒。」
「你不是一直要脫離師門嗎,你一定有計劃。」
「我計劃退出江湖。」
「一個人無論如何要生活。」
「一個人去到哪裡都可以存活。」
秦聰凝視她,「你打算扒遊客皮包維生?」
「不,我打算讀書,結婚,生子。」
玉露站起來,「你們兩人別吵了。」
秦聰把臉伏在手心裡。
「現在才知道師傅擔著這頭家不是容易事。」
秦聰又說:「我從未想過要走。」
玉露推他出去,「你去游泳,或是到沙灘打排球吧。」
他取過外套出去。
書房內剩下她們兩姐妹及一盒假首飾。
玉露取出一副裝飾藝術款式的流蘇鑽石翡翠耳環戴上,立即成為一個古典小美人。
金瓶打消了解散集團的意念。
她輕輕把師妹擁在懷中,「我不會叫你吃苦,你回學校去讀書。」
玉露低聲抗議:「我不想讀書。」
「去,去收拾師傅衣物,人貴自立,我們盡快離去。」
傍晚,金瓶躺在大露台的繩床上,看著天邊淡淡新月,心中一片空白,對未來一成把握都沒有。
師傅這個玩笑可真的開大了,把整個家交給她。
要維持從前那般水準的生活,那真是談何容易。
「原來你在這裡。」
這是誰?
金瓶轉頭一看,卻是岑園主人。
她輕輕歎口氣。
他手裡挽著冰桶,坐在金瓶身邊的籐椅子裡,手勢熟練地打開酒瓶,斟一杯香檳給金瓶。
金瓶坐到他對面,「岑先生,多謝你幫助我們。」
他說:「我還未曾正式介紹自己,我叫岑寶生,美籍華人,祖上是福建人,三代經營這座咖啡園,你知道檀島咖啡吧,就是指這個土產了。」
金瓶點點頭。
「我認識你師父的時候,她年紀同你差不多,」他停一停,「你與其苓長得頗像,大家都有一張小小瓜子臉,」他伸出手掌,「只得我手心這樣大,可是心思縝密,人聰明。」
「你們是老朋友?」
「廿多年了,那時她還未領養你們三人。」
「你們怎樣認識?」
「不打不相識。」
「她向你出手?」
「她在游輪的甲板上竊取我銀包。」
「為什麼?」斷不是為錢。
「我袋裡有一張免查行李的海關許可證。」
原來如此,「這種許可證十分罕有。」
「家父鼎力協助一位參議員競選州長,事成後他特別給我家一張許可證。」
「當年你一定有點招搖。」
岑寶生笑,「被你猜中。」
「她一定得手。」
「不,全靠我長得高大,我手快,她被我抓住。」
「不可能,」金瓶說:「她怎麼會失手,你請站起來,我示範一次。」
岑寶生站起來,金瓶只到高大的他肩膀左右。
他說:「我準備好了,你出手吧。」
金瓶攤開手,他的鎖匙錢包已全部在她手上,還有一包口香糖。
「啊。」岑寶生驚歎。
「師傅故意找借口與你攀談。」
「我到今日才發覺她用意。」
「她對你有好感。」
他搔搔頭,「想必是。」
「當年你可是已經結婚?」
「我至今未婚。」
「你與師傅應是一對。」
岑寶生不出聲,隔一會他說:「她不願安頓下來,她同我說,看著咖啡樹成長不是她那杯茶。」
「明明是咖啡,怎麼會是茶?」
岑寶生苦笑,「時間過得真快,匆匆廿年,每逢身子不適,她總會來岑園休息。」
一樽酒喝完,他又開第二瓶。
「她不大像生活在現實世界裡,所擁有的一切,都半真半假:姓名、護照,都是假的,對朋友的情義,卻是真的。」
「我太明白了。」
「一次,咖啡園地契被我小叔私自取去當賭注,一夜之間輸個精光,祖母急得團團轉,她知道後一聲不響出去,回來時地契原封不動放桌子上,她是岑家恩人。」
金瓶微笑,「她可有告訴你,她用的是什麼方法?」
「她說分明是有人設局騙取地契,不必對他客氣,她用美人計。」
金瓶好奇,「美人計有好幾種。」
岑寶生微笑,「她告訴我,第二天,那人在賭場炫耀,把岑園地契取出招搖,接受崇贊,她坐在他對面,逢賭必輸,他走近與她兜搭——」
「完了。」
「是,她跌了籌碼,他替她揀起,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金瓶心中欽佩。
師傅最拿手的本領是永遠讓那人走過來,不不,她同金瓶說:「你不要走過去,那樣,他會有所警惕,你待他自動走過來,自投羅網。」
師傅幾乎是個藝術家,也像一般藝術家,不擅理財。
「她說她臉上敷的胭脂粉,其實是一種麻醉劑,嗅了會有眩暈的感覺。」
「不,」金瓶笑了,「從來沒有那樣的胭脂,是那些人自己迷倒了自己。」
兩個人都笑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指使那職業賭徒的,是一家美國商行,那原來是一仗商戰,美國人想併吞咖啡園。」
金瓶點點頭。
他忽然說:「小露說你叫她收拾行李。」
金瓶說是。
「你不該見外,我說過你們可以一直住在岑園。」
「人貴自立。」
「那是指沒有相干的人,我與你師傅若果結婚,你們就是我的孩子。」
金瓶一怔,沒想到魁梧的他有這樣浪漫的想法。
「有空到歐娃呼及貓兒島來參觀,那兩島也有岑園,我家族現在只剩我一人,你們住在這裡,我也熱鬧一點。」
金瓶不出聲。
「家母生前辦了幾家幼兒園,現在共有學生百餘人,免費教學,她有空時最喜歡同孩子們一起做美工,你可有興趣?」
金瓶微笑。
這大塊頭中年人真的可愛爽朗,一臉鬍子渣,幾乎看不清五官,啤酒肚,手掌有蒲扇大,像一頭棕熊。
想念師傅,金瓶垂頭。
「金瓶,你真名字叫什麼。」
金瓶答:「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嗎?」
「我已不再肯定想知道什麼。」
「一個人生世如謎,一定十分不安。」
玉露出來了,「師姐,我不知道什麼該扔掉,什麼該保存。」
岑寶生咳嗽一聲,「在岑園的東西,全屬於我,不可以送人,也不可以帶走。」
金瓶訝異,這人如此情深,始料未及。
她走進師傅寢室,發覺房間寬敞,但家俱不多。小小一張梳妝台,用鏡子砌成,像一藍水晶燈似反映陽光,形成片片彩虹,碎碎落在牆上及地上。
光是這張小鏡台,就叫人回思。
鏡台上有一雙白手套,一塊披肩,長長流蘇搭在小座幾面。
衣櫃裡只得十件八件衣裳。
的確毋需收拾什麼,師傅根本沒有身外物。
岑寶生說:「無論喜歡逗留多久都歡迎。」
這話已經重複多次,金瓶十分感激。
玉露說:「我倆是女生,無所謂哪裡都可以生活,秦聰卻不想寄人籬下。」
岑寶生說:「我手上有幾類生意,秦聰可以選一樣,這不是問題。」
玉露嗯一聲,「他的意思是,他不愁生活,不求安定,又不乏友伴,他決定浪跡天涯,靠自己生活。」
金瓶意外,「他這樣說?」
「是,師姐,他的意思是,你不必替我們著想,一出生我們已經注定是另外一種人,我懶讀書,他懶做官,我們商量過,決定組隊打天下。」
金瓶輕輕說:「那麼,我也去,老規矩。」
岑寶生見無論如何留不住這三個年輕人,不禁氣餒。
玉露微笑,「那麼,我去通知秦聰。」
他們三人,也沒有太多行李需要收拾。
稍後,秦聰回來了,他們坐下來商量出路。
「學師傅那樣,我們保留一個大本營,你不是一直喜歡曼谷?」
「抑或回香港?」
「不如就在夏威夷定居,這裡有英語國家的先進設施,又有原住民的風土人情。」
秦聰忽然說:「照顧你倆是極大負擔。」
玉露即刻反駁:「說不定是我們看顧你。」
「我們接什麼樣的工作?」
「希望人客會找我們,秦聰,見一步走一步。」
「那麼搬出去再說,在人簷下過,渾身不自在。」
當天晚上,他們向岑園告別。
管家這樣說:「岑先生苦留不住,十分遺憾,他想與金瓶小姐單獨說幾句話。」
金瓶覺得確有這個必要。
「他在什麼地方?」
「司機會接你去。」
秦聰說:「我陪你。」
金瓶答:「不怕,你在這裡陪玉露好了,我對岑先生有信心。」
她早已訓練成一雙法眼,看人甚準。
她踏上一輛小小開蓬吉甫車。
一輪碩大晶瑩的月亮一路尾隨她,車子直駛到海邊停下,司機笑說:「這是岑園開設的海鮮餐館。」
原來岑寶生的生意如此多元化。
一個領班在門口等她,金瓶走近,四邊張望,人呢?
那人說:「金瓶,你不認得我了。」分明是岑寶生的聲音。
金瓶吃驚,她對於化妝術頗有心得,可是岑寶生似乎更厲害,他剃了大鬍子,剪短頭髮,換上西裝,判若二人。
金瓶睜大雙眼,「你是岑先生?」
他笑笑,「可見我過去是多麼不修邊幅。」
「上下午宛如兩個人。」
他說:「我替你餞行。」
「不敢當。」
他把她帶到沙灘邊一張桌子坐下,立刻有人上來斟酒。
廚子在沙灘明爐上燒烤。
一班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出來,在樂聲中跳土風舞。
簧火下,金瓶發覺岑寶生比她想像中年輕十多歲,並且,他有一雙熱誠的眼睛。
孩子們扭動著小小身軀,痛快地表達了對生命洋溢的歡樂,然後隨樂聲而止,一湧到長桌邊取海鮮及水果吃。
金瓶讚歎:「何等自由快樂。」
岑寶生忽然說:「這一切,你也可以擁有。」
金瓶一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略識幾個宇,歡喜時跳舞,肚子餓了飽餐一頓,我常同孩子們說,這才是人生真諦。」
金瓶微微笑,他仍然在遊說她留下。
岑寶生分明是一個頭腦極其精密老練的生意人,卻把生活簡化得那樣自在容易。
只為著想說動她。
金瓶笑,「岑先生,你的意思是?」
「請你留下做我的伴侶。」他十分坦白。
金瓶內心有絲嚮往。
在這裡終老多麼安寧,對他們這種自幼跑江湖的人說,三十歲已是退休理想年齡。
岑寶生對她的生涯瞭如指掌,不必多作解釋,這是他最大優點。
她的大眼睛看著他。
侍者搬上一大盤烤熟的各種海鮮,用手掰著吃即可,金瓶挑了隻蟹蓋,用匙羹挑蟹膏吃。
「你說過我像師傅。」
「是。」
「當年師傅婉拒你的好意,她說她不喜受到拘束。」
「金瓶,難道你的脾氣與她一樣?」
「我是她的徒弟,我同她一般脾氣,多謝你的好意。」
他自她黑瞳瞳的眼睛裡,看得出她心中的話,她渴望愛情,他的確是個理想的歸宿,但是她不愛他。
他輕輕說:「許多熾熱的愛情,都只維持了一季。」
「我明白,」金瓶微微笑。
「你師傅當年同我說:寶生,它不耐久。」
金瓶揚起一條眉毛。
「出賣她的人,正是她深愛的人。」
「你的看法太悲觀了。」
「不,金瓶,我只是把真相告訴你。」
「岑先生,弟妹正在等我。」
「金瓶,你若累了,歡迎你隨時來憩息。」
有人走近,「由我接師姐回去吧。」
是秦聰來了。
金瓶再三道謝,握緊秦聰的手,與他轉頭離去。
秦聰駕一輛小小機車,噗噗噗把金瓶載回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