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家,他請乃娟在籐椅上坐好,端一杯茶給她,乃娟訝異,「為甚ど把我當太婆。」
他到書房轉一下,出來的時候,手上有一束小小玫瑰花。
至中接著在乃娟面前半跪下來。
「乃娟,本來應當先知會雙方父母,但是現在是我倆當家,自己作主,我向你求婚,盼你答應我。」
乃娟凝視他。
內心有一把聲音同她說:「好答應了,等了那麼久,經過那麼多,已有默契,也該落實了。」
但是一方面她又想,吳乃娟,你做了婚姻輔導員那麼久,你對婚姻真的尚有信心?
至中急了,額上冒出汗來。
若果家裡三姑六婆兄弟姐妹一大堆,那就根本不必結婚,天天說說笑笑吃吃喝喝過日子,但是乃娟孑然一人。
她需要一個家。
她臉色漸漸緩和,她碓實敬愛這個人。
在困難時,她願意照應他幫他打點生活瑣事,順景時又樂意與他共享榮華富貴。
她與他不愁沒有話題,彼此都認為對方是好伴侶。
乃娟握著至中雙手。
唉,死就死吧。
乃娟對至中說:「我答應你,做你的妻子,是我榮幸。」
至中鬆口氣,跌坐地上,索性在地上打個滾,喜心充滿胸膛,他跳躍起來,伸出手,碰到了天花板,歡呼幾聲。
跟著,他背著乃娟,滿屋跑。
乃娟伏他背上也笑。
他跑出屋去,在前花園不知怎地絆到一塊石頭,向前撲去,兩人一起作滾地葫蘆。
乃娟扶著膝頭雪雪呼痛。
「對不起,連累了你。」
乃娟溫和地答:「不怕,同舟共濟。」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因為兩人志同道合,從未想過要舉行盛大儀式,宴客或是打扮成參加化妝舞會那般,所以十分輕鬆簡單。
一起去登記註冊,職員問:「想挑甚ど時間?」
乃娟像約牙醫一樣,「星期一上午十時吧。」
她邀請碧好任證婚人。
電話裡,碧好一知道消息,忽然飲泣。
事後乃娟感慨,「人類真奇怪,歡喜也哭,悲傷也哭。」
至中說:「不要想太多。」
乃娟提醒他,「要置家了。」
兩人逛半日傢俱用品店,只添了一隻微波爐煮蛋器,價值廿七元半。
「從此不必用定時器算準兩分半鍾-半生熟蛋了。」非常高興。
原來,那樣小事,有人分享,也是幸福。
至中通知了利家亮。
家亮說:「真替你倆高興。」
「你呢,家亮。」
「還需尋覓。」
「我真幸運,你叫我娶一個需要三聘之禮才能過門的女子,我會吃不消,在報上讀到某名人結婚可以結三日三夜,吃完又吃,玩了又玩,真覺詭異,婚姻,不是婚禮。」
這話的原創人是吳乃娟。
「我會準時出席。」
那天下午,至中對乃娟說:「新居隨時可以入伙,有時間的話,把雜物收拾一下。」
「阿,開始奴役我了。」
「是,日以繼夜,不停操作,煮飯洗衣灑掃庭廚,生兒育女補習功課……嗯,還漏了甚麼?」
乃娟看著他笑,「好好好。」
趁他出去了,她還是替他收拾雜物。
做得悶了,她坐下來看影碟,乃娟挑了北非諜影。
影碟有點怪,看仔細了,這一張軟件,卷標上卻寫著卡薩布蘭卡。
這是怎麼一會事?
放計算機上打出來,卻是乃娟的照片。
自己看自己,感覺怪怪,卻又有點溫馨。
照片是幾時拍下的?
乃娟永遠穿灰色與深藍色,很難分辨正確時間,約莫是受傷之前吧。
在泳池邊,在書店,街上,甚至家門前,照片中的她從不面對鏡頭,她好像不知有鏡頭對著她。
這些,都是至中偷拍的照片。
咦,乃娟對這些,不是已經全無記憶了嗎。
受傷後她表示忘記有利家亮這個人,還有,也不記得至中曾經受委託跟蹤過她。
是照片突然令她恢復記憶?
當然不是。
為著簡化生活,為著使至中剔除芥蒂,乃娟才說失憶。
很多時,不提起就是不記得,在適當的時候可使友誼或感情長存,不想計較,認為對方的情誼瑕不掩瑜,又何必記性太好。
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我不相信。
我不是要叫你相信。
是選擇不去記得吧。
正是。
至中也十分接受她不復記憶這件事。
他一直保留著照片,並沒有交出給利家亮。
乃娟發覺軟件貯藏了幾百張照片。
有一批近照在他家裡拍攝,他家正舉行宴會,人頭湧湧。
噫,這是阿瞿慶祝升職,乃娟被誤認為之之那次,他們說至中出差在外。
很明顯,那一日,他在屋內。
他躲在人群中替她拍下照片,捕捉她的寂寥與失意。
他知道她去找過他,他已知道她已回心轉意。
原來他一直在她身邊。
所以,當暴徒出現,他可以及時救到她。
乃娟立刻把軟件取出,放回原處,不想被他發現她看過這些照片。
別再收拾了,各自保存一點秘密比較好。
她坐在籐椅上微微笑。
不知不覺睡著了。
至中回來,見乃娟似稚兒一般無論在何時何處都睡得著,有點心痛,腦部受過傷到底不一樣,容易累,精神欠佳,還如何上班?在家工作比較自由,真該辭職了。
他輕手輕腳替她蓋上披肩,掩上門。
看到客廳一角放著十隻八隻紙箱,原來是替他收拾過雜物了。
至中到廚房去做杯咖啡喝,發覺小小一隻收音機仍然開著。
一個女歌星如泣如訴那樣地唱:「這種愛拖一天是錯一天,愛一遍叫人老了幾十年…」
至中也曾經有過那樣的經驗,都過去了,現在不會了,乃娟對他很好,體貼尊重,此刻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日子。
乃娟在他身後出現。
「回來了?」
「戒指已經做好,請過來看看。」
那是純白金一對指環,完全沒有式樣可言,他們各自為對方戴上。
「再去睡一會。」
「出去兜風更好。」
鄰居看看他倆上車出去。
那位中年太太說:「是新婚夫婦吧,形影不離,羨煞旁人。」
中年先生卻說:「女方秀逸,男方太過平凡。」
「對她好不就得了。」
「將來生個女兒像他,就差遠了。」
太太說:「你懂甚麼,紅顏多薄命,醜陋作夫人。」
那位先生不出聲,取過電鋸,修剪兩間屋子之間的老松樹。
鋸掉一些樹枝之後聽見屋內電話響,便拔掉插頭回屋聽電話。
這一進去便沒來再出園子。
個多小時後乃娟與至中買了冰淇淋回來,乃娟先下車,走進小路。
「噯噯噯,」至中追上來,「留意樹枝。」
乃娟抬起頭,一根手指般粗的樹枝跌下,被至中接個正著,不過,枝梢還是打到了乃娟頭髮。
乃娟愣住——
真愛你的人,會用一根樹枝,打著你的頭。
是誰說的?
至中生氣,大聲問:「誰,誰幹的好事,誰鋸過這棵樹?」
鄰居趕出來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 」他們攀談起來。
乃娟捧著冰淇淋進廚房。
真愛你的人……一時想不起是誰的預言,這次是真的忘了,不過,那分明是說至中。
至中開了燈,「怎麼坐在黑地裡?」
乃娟抬起頭,「至中。」
「甚麼事?」至中緊張。
她過去緊緊擁抱他。
「你怎麼了。」仍然不大放心。
「沒甚麼,忽然覺得很幸福。」乃娟埋頭在他懷中。
「我也是。」
「你沒有新鮮點的話要說?」
「我的感覺,與你一樣。」
註冊那日,他倆準時到,但是利家亮與王碧好已經在等。
家亮俊明風采已經吸引無數目光,女性眼睛跟看他走,他過來祝吻新娘。
碧好打扮得比新娘漂亮,米白色名貴套裝,同色皮鞋手袋,輕輕責怪乃娟:「你看你,禮服也不穿,亦不備花球。」
乃娟笑笑,緊緊握住至中的手。
職員來叫他們入內宣誓,誤會打扮華麗的碧好是新娘。
職員奇問:「沒有其它親友?」
「就我們四個人。」
他們關上門,舉行簡單莊重的宣誓儀式。
碧好與家亮順利完成證婚任務。
家亮輕輕說:「他們會有金婚紀念。」
碧好答:「我有同感。」
家亮問新任李夫人:「會到甚麼地方度蜜月?」
「家裡最好。」
碧好笑:「真是奇人,剔除一切繁文褥節。」
「二人天造地設。」
碧好說:「總得吃頓飯吧,我訂了桌子。」
乃娟點點頭。
一進餐廳房間,才發覺另外有客人。
一位少婦迎上來,「吳小姐,我是林子柔,記得欣然嗎。」
林子柔氣色很好,欣然已經會走路,搖搖晃晃扶著傢俱走近,忽然向前撲,連忙抱住乃娟大腿,大家都笑了。
乃娟有意外之喜,「你怎麼來了,歡迎歡迎。」
「我聽說你喜訊,自動出現,請恕冒昧。」
「生活如何?」
「我已有新工作新朋友。」
「那多好。」乃娟由衷高興。
她把小欣然抱在膝上,忽然想起來了:真愛你的人,會用一根樹枝,打著你的頭,好像是子柔說的,正在思索,又有客人進來,腹大便便,由看護陪伴,正是利夫人。
「淑芬,」乃娟開心地迎上去,「歡迎大駕光臨。」
忽然想起,她是利家亮的繼母,家亮幫著招呼,可見他們關係不錯。
「結婚這樣大事也不通知我。」
乃娟笑嘻嘻,「怕勞動你。」
「幸虧家亮通知了我。」
乃娟問:「最近忙甚麼?」
「我陪利先生到多倫多看湖畔地皮。」
大家坐定了,談笑甚歡。
乃娟沒請他們,但他們自動出現,乃娟又十分高興,那樣隨緣,已得自在精髓。
碧好與淑芬開始比較腕上鑽表,談得投契。
人各有志,各有所好,家亮與至中討論度假最佳地點。
「可惜人都是人多。」
「說明是度假勝地,當然人人風聞而至。」
「只要沒有電話電視計算機已是好地方。」
乃娟答:「那我天天在度假,我已經關掉這些設備。」
「你不怕脫節落伍?」
至中笑,「身上帶幾件電器就叫領導潮流,好似沒有那樣容易呢。」
一會兒,譚心也來了。
「譚心,這邊坐。」
至中奇說:「全女班,就我同家亮是男生。」
譚心仍然充滿內疚。
這時侍應笑著捧著一盤甜品。
「咦,怎麼先來百合蓮心湯?」
家亮笑答.「是我的主意:人生苦短,先吃甜品,祝你倆百年好合兼夫妻連心。」
大家都笑起來。
這一頓午飯吃到下午三時,小欣然已經在母親懷中睡著。
人客各自送了禮物,乃娟與至中滿載而歸。
帶著證書回到家中,乃娟覺得疲倦。
她用銀相架鑲起證書,放在一角,看著它微微笑。
也許是吃得太飽了,漸漸渴睡。
她坐在長榻上盹著。
像是看到外婆的衣袂。
「外婆?」
老人轉過頭來。
乃娟過去握住她的手。
外婆笑吟吟,「乃娟,花好月圓人長久。」
乃娟點點頭。
至中進來,看見乃娟閉著雙目,含笑頷首,像是在做甚麼好夢。
他憐惜地輕輕說:「傻女。」
終於,婚姻問題專家也得到了婚姻。
(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