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教授的辦公室,本才訴苦:「送來送去,叫你去何處便去何處,一點自由也沒有。」
何世坤微笑,「許多女子夢寐以求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本才用手捧著頭,「從前,我也有社交生活,現在,那些人都跑到哪去了?」
「你不在,便找別人,有什麼稀奇。」
本才抱怨:「太沒有人情味。」
何教授說:「我在你家取了電話錄音帶來。」
「讓我聽。」
「可以。」
教授將錄音帶放進機器。
「本才,明早一起吃早餐游泳。」是馬柏亮的聲音。
「本才,」又是他,「廖家打算在農曆年到碧綠海岸度假,邀我們同去,自費,但有伴。」
「楊本才小姐,我們是惠豐銀行.你的支票戶口超支,請盡快與我們聯絡。」
「楊本才,」是羅允恭極不耐煩的聲音:「你如此花費,不到二十八歲就得睡到街上去,速速復我。」
本才笑出眼淚,忽爾覺得像是聽著前生的事,不禁又悲涼起來。
接著,是一把溫柔肯定的聲音:「才才,這是殷可勤,我的封面畫得怎麼樣了,十五號是死線,書即將出版,作者想看你的設計。」
「本才,有什麼困難嗎,大家可以商量,等著你交稿。」
「本才,為何避而不見?請復。」
然後,阿殷的聲音不再出現,大概已經知道了噩耗。
本才用手掩著臉。
「我這就去找殷編輯。」
「且慢,一個小孩子,獨自走街上,多麼危險。」
「我欠她習作。」
「太遲了,看到沒有,凡事拖到無可再拖,一定會有遺憾,你為什麼不早做妥?」
錄音帶上忽然傳來一把陌生的男聲。
「本才,我應該早些與你聯絡,現在,太遲了,我懊惱到極點。」
這是誰?
聲音中的哀傷真實感人。
「本才,今天我到醫院看你,你不認得我,你完全沒有反應。」
本才還是不知道他是誰。
這時,何世坤微笑,「看樣子是你某個秘密仰慕者。」
本才脫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打這個電話,目的是再聽聽你在錄音機上的聲音:『請留言,我會盡快復你』。」
這人是誰?
本才忽然想起來,會是那個留下詩集,叫執成的人嗎?
「我叫劉執成,醒來的話,請電三五四七八。」
本才嚷:「我並不認識這個劉執成。」
「沒想到你那麼粗心,身邊有那麼一個人,都不加以注意。」
本才不語。
教授咳嗽一聲,「本才,我有一事與你商量。」
本才不疑心地順口說:「請講。」
「你見過羅允恭律師了。」
「是,她認出是我。」
「那多好,本才,我與她商量過,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必須你百分百同意才可行。」
本才開始覺得事情有嚴重性,「是什麼事?」
「本才,我們聯手做一件事可好?」
語氣刻意地溫柔,一聽就知道有特別要求,她是心理學家,一開口,自然有分寸。
可是本才也有第六感,她忽然之間警惕起來,全神貫注應付。
「本才,我與羅允恭商量過,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如果可以公開,可真的會震驚社會。」
本才一聽,一陣涼意自頭頂傳到背脊骨。
「羅律師有足夠專業知識幫你處理往後事務,我將全力證明你的個案百分百真實。」
本才雙手顫抖,連忙藏到身後。
是要把她當怪物展覽吧,像馬戲班中的鬍鬚美女、雙頭怪嬰、侏儒矮人。
「本才,我已有理論,一公佈當可揚名國際。」
何教授的聲音開始有點激動。
本才表面上不露聲色。
她不能再吃眼前虧。
不久之前,還以為何與羅都是她的朋友,會陪伴著她度過難關。
她呆著一張臉,動都不敢動。
原來都只想傷害她來圖利。
「本才,你覺得怎麼樣,公開後說不定會找到醫治還原的方法。」
本才逼不得已嗯了一聲。
「女人不幫女人,那還怎麼說得過去,與其靜靜蹲在一個幼童的身體內,不如做些新聞。」
本才知道情況凶險,非得沉著應付不可。
她清清喉嚨說:「這件事,還需從詳計議。」
講了這句話之後,自己都吃一驚,聲線清晰,較以前進步得多。
可是何世坤緊張過度,竟沒有發覺。
「本才,我會把計劃書給你參考。」
她想借楊本才出名,因渴望過度,唇焦舌燥。
「我累了。」
「明天再說吧。」她故作輕鬆。
這時翁麗間推門進來,「加樂,今天怎麼樣?」
本才如看到救星一般,立刻走到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你想回家?」
本才點點頭。
翁麗間本來就對何教授冷淡,即時帶著加樂離去。
何世坤還在身後說:「加樂,明天見。」
走到電梯大堂,本才已經嗚咽。
翁麗間問:「加樂,是怎麼一回事?」
本才又驚又怒,號啕大哭。
「有人欺侮你?」
本才忙不迭點頭。
翁麗間緊緊擁抱女兒,「不怕,我們以後永遠不來這個地方就是了。」
沒想到原先的頭號敵人反而是她庇護神。
本才覺得非常失望,世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她的神情呆滯,坐在車中,不知如何挨過這個童年。
好不容易到了家,王振波似有預感,早站在門口等她們。
離了婚反而比從前接近,真是異數。
翁麗間立刻把加樂哭訴的事告訴他。
「說,加樂,誰欺侮你,是誰欺侮你還是打你?」
本才為著保護自己,連忙做了一個推的手勢,跟著,她很害怕地鑽到角落。
是,撒了謊,可是實在是逼不得已。
翁麗間說:「振波,你去問個究竟。」
王振波沉吟半晌,「以後不去也就是了。」
翁麗間怒道:「都以為護理人員至有愛心,全是誤會。」
王振波驀然抬起頭來,「也有例外。」
「誰?」
「我們不可忘記楊本才。」
「呵,是。」
本才聽見他們說起她,黯然神傷。
「楊小姐可有進展?」
「腎臟功能正在衰退。」
翁麗間用手掩著嘴,「那樣一個好人……」
本才回到房間,取出她惟一的工具,顏色臘筆,以及一本拍紙簿。
她還欠殷可勤三個封面,非要做出來交稿不可。
畫好了,她自有辦法交出去,是,通過打印機傳真。
她忙至深夜,王振波巡過,本才連忙收起封面。
王振波說:「加樂,你還在畫畫,醫院的壁畫也等著你去添上顏色呢,快睡吧。」
還沒等本才鑽上床就熄了燈。
怪不得孩子們日等夜等就是等成年可以爭取自主權。
清晨是王宅最靜的時刻,傭人都要到七點多才起床,整間屋子都屬於本才一個人。
她五點多就起來,把昨晚畫妥封面再收拾一次,然後走到書房,靜靜將作品傳到出版社。
然後,她靜靜坐在窗前,看太陽升起來。
那日沒有下雨。
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本才回頭看,是王振波起來了。
本才微笑。
王振波站在她身後不出聲,過了很久,他輕輕說:「不如趁現在,把真相告訴我。」
本才一怔,呆呆地看著他。
王振波已經梳洗過,穿著便服,混身散發著藥水肥皂的清香味,他凝視本才。
「你不是小加樂,你到底是誰?」
本才十分緊張,握著拳頭,「你是幾時發覺的?」
「你出院不到幾天我就覺得不對。」
「你觀察入微。」
他試探地問:「你可是楊小姐?」
「是。」
雖然是意料中事,王振波也忍不住雙手顫抖,「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本才悲哀地說:「我也想知道。」
「還有什麼人知道真相?」
「你的朋友何世坤教授及我的朋友羅允恭律師。」
「啊,朋友。」
「是,她倆正密謀出賣我的故事。」
「我知你一向低調。」
「王先生,自幼我被視為一個天才,惹人注目,我實在不想再出風頭。」
「加樂呢,加樂可是在楊本才的體內沉睡?」
「可能是,可能不是。」
「可憐的小加樂。」
「有你那樣愛護她,加樂也不算很可憐。」
王振波看著她閃爍的大眼睛,「楊小姐,我家的事,相信你已經瞭解得七七八八。」
本才說:「王先生,希望你保護我。」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身後有聲音傳來,「加樂,你在樓下?」
本才輕輕說:「暫時請代我保守秘密。」
王振波點點頭。
翁麗間進來,「加樂,我有急事要到東京去幾天,很快回來。」
本才有點不捨得,過去握住她的手。
翁麗間安慰她:「在家很安全,不用怕。」
她上樓去收拾行李。
本才這才緩緩地問:「昨晚的約會可熱鬧?」
王振波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她提醒他:「那位陳小姐,好像同你很熟。」
王振波還來不及說什麼,本才已經一溜煙跑掉。
下午,他們送翁麗間到飛機場,回到家,傭人說:「有一位殷小姐,一定要等你們回來。」
本才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人。
她輕輕走進會客室。
殷可勤站起來,「是王先生嗎?」
王振波:「我們好像不認識。」
「是,這件事有點複雜,我到府上來,是找一個人。」
王振波看加樂一眼,「請坐,慢慢說。」
「今早我一回公司,便收到楊本才的作品,稿件傳真過來,經過彩色打印機,紙張左上角清晰印著府上電腦的密碼。」
王振波不出聲。
「這張封面分明由府上傳到我處。」
王振波答:「的確由我交給你的出版社。」
殷可勤納罕地說:「你認識楊本才?我從來沒聽她提起過你。」
王振波笑笑,「也許,我不值得她說起。」
「為什麼到昨天才把封面交給我?」
「因為事忙延遲,請你原諒。」
「還欠兩張呢?」
「畫好了一定立刻交上。」
殷可勤跳起來,「你說什麼,她此刻如何工作?」
王振波顯然不擅說謊,連忙掩飾:「找到了立刻交給你。」
殷可勤看著他,「有很多事我不明白。」
王振波不出聲。
本才暗暗說:殷可勤,多謝你關心。
「我們很擔心本才,每天都有同事輪流去探訪她,王先生,你究竟同她什麼關係?」
王振波看著加樂:「好朋友。」
殷可勤說:「本才無親無故,現在躺在醫院昏迷不醒,王先生,希望你多予支持。」
「是。」
「我們剛收到消息,本才的男朋友馬柏亮訂在下個月結婚。」
馬柏亮。
本才對這個人已沒有什麼印象,她已再世為人。
「女方是一位湯巧珍小組。」
呵,他們竟碰在一起了。
「本才出事才一個月不到,男朋友便掉頭而去,我們十分齒冷,替本才不值。」
本才走過去,輕輕拉拉殷可勤衣袖。
可勤正拭淚,看到小孩走近,不禁說道:「成年人世界孤苦殘酷,不長大也罷。」
她站起來告辭。
本才追上去,可勤可勤,我在這裡。
殷可勤轉過頭來,「你就是加樂吧,本才時時提起你。」
王振波送她到門口,她走了。
本才喃喃道:「老好可勤。」
王振波說:「我替你去買材料畫封面。」
本才笑,「你又不知買什麼。」
「那麼一起去。」
店員見了他們迎上來,「這邊有大量兒童繪畫器材,我們新到有一種顏色鉛筆,乾濕兩用,可蘸水當水彩,非常受小朋友歡迎。」
他們兩人咿咿喏喏。
本才選擇了一些簡單的材料。
正預備離開,迎面來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目不轉睛看著本才。
過片刻,他問:「你是王加樂?」
本才一怔,「你是誰?」
小男孩略覺失望,「我是司徒仲樂,你不記得?」
「我們是同學嗎?」
「不,六月乘郵船去北歐,我們天天坐同一張餐檯上吃飯,記得嗎?」
本才連忙點頭,「記得記得。」
小男孩笑問:「你最近怎麼樣,還像以前那樣哭鬧嗎?」
本才居然這樣回答:「我現在好多了。」
答畢,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加樂,有空可以找你一起去科學館嗎?」
本才說:「好呀。」
「那麼,我打電話給你。」
「你有我的號碼嗎?」
「上次已經記下來,咦,我姐姐叫我,我要走了。」
本才鬆口氣,轉過頭來,發覺王振波正笑嘻嘻站在她身後。
「你也不替我解圍。」
「怎麼好打擾你同男朋友敘舊。」
本才笑得幾乎落下淚來。
「那小孩氣宇不凡,值得長線投資。」
「我與你完全有同感。」
本才又笑了,不能哭,也只能笑。
走到櫃檯,本才說:「對不起,我身邊並無一文。」
王振波欠欠身,「怎可叫女士會鈔。」
這真是早已失傳的美德。
本才在錢財方面一向疏爽,否則也不會讓馬柏亮有機可乘,以前她覺得誰結帳都不要緊,現在荷包空空,才知道有錢的好處。
以後可得加倍小心了。
「你真想逛科學館嗎?」
「我同加樂不久之前才去過,她愛煞那巢蜜蜂,我們也時時去海洋館看海豚,及太空館找和平號。」
「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王振波訝異。
本才微笑,「你太忙了。」
「我得再一次多謝你。」
「加樂與你,其實沒有血緣。」
王振波訝異,「你認為那重要嗎?」
「不,無關重要。」
「很高興我們在這方面獲得共識,來,去吃頓飯慶祝。」
王振波挑他相熟的法國館子,本才幾乎茹素,只選一湯一菜,慢慢吃。
剛好鄰座也有一個七八歲女孩,不住躁動喊悶,她母親抱怨:「嘉嘉你看隔壁那女孩多乖,斯文秀麗,一動不動。」
本才聽了,只覺好笑。
不知是哪個醫生說的,小孩若坐在那裡不動,警惕!肯定有病,需即時檢查。
她靜,因為她不是小孩。
「吃什麼甜品?」
「我節食。」
「你才七歲,可以隨便吃什麼。」
這是真的,苦中作樂,本才一口氣點了好幾種甜品。
鄰座那母親驚訝不已,「聽,人家還會說法文。」
她女兒動氣,「人家人家,我不是人家。」
王振波微笑,「有一個天才女兒,感覺不錯。」
本才聽到天才二字會得打冷顫。
「告訴我關於你的事。」
本才說:「我?只記得從來沒有童年,一直過著成年人的生活。」
「父母呢,是否已經不在世上?」
本才隔一會地方說:「是。」
王振波看著她。
「在那之前,我已正式循法律途徑與他們脫離關係。」
「為什麼?」王振波大奇。
「做他們的女兒壓力實在太大,無論如何努力,還是做得不夠好,完全沒有透氣空間。」
「你這樣做,必然傷透他們的心。」
本才不出聲。
「不過,你還是承繼了遺產。」
本才:「以及羅允恭律師,父母極頑強地繼續控制著我。」
她無奈地笑。
客人相繼離去,只剩下他們這一桌。
王振波不得不結帳。
回家途中,本才說:「真沒想到馬柏亮會那麼快結婚。」
這裡邊,似乎有個誤會。
本才亦不好意思說出來:湯巧珍又無妝奩,馬柏亮怎麼會看中她。
片刻王振波說:「不過不怕,你現在有司徒仲樂。」
沒想到他那麼會打趣人。
本才也問:「那位陳百豐小姐呢?」
「我今晚與她有約。」
本才不語,真是自討沒趣。
晚上,王振波換上西裝外出赴約。
很普通的西服穿在他身上看過去無限舒服熨帖,他手中拿著一束小小玫瑰花球。
本才站在樓梯迴旋處往下張望,傾心地凝視他。
假使她是受花人,那該多好。
電話響了,一定是女伴來催,果然,他說了幾句,匆匆出門。
本才寂寥地坐在那個角落良久。
大人總有大人的事,怎可一天到晚陪伴孩子。
本才一向會得獨處,她緩緩站起,回到房間作畫。
新來的保姆很會得養精蓄銳,沒有人喚她,她索性不出現。
本才樂得清靜。
傭人聽過好幾次電話,都是何教授來找。
「對不起,何教授,只得加樂在家,叫她聽電話?加樂不懂得講電話。」
多好,什麼都不會,免卻多少煩惱。
「叫她到你的診所來?何教授,保姆不是已經同你聯絡過了嗎,加樂需同父親外出旅遊,暫停診治。」
何世坤在那邊又說了些什麼。
「你此刻過來看她?何教授,時間已晚,我們不招呼客人了,再見。」
傭人索性把電話接到錄音裝置上,她下班了。
本才繼續畫她的封面。
她有靈感,運筆如飛,筆觸變得單純清澄,畫風像孩子般天真清晰。
本才從來不覺得自己有繪畫天分,直至現在。
她得心應手,痛快淋漓地完成作品。
畫還沒有干,她把畫放在書桌上,呼出一口氣。
有腳步聲上樓來,本才看鐘,原來已經十一點多。
王振波回來了。
他手中挽著外套,一邊解松領帶,本來疲倦的臉容看到本才忽然笑起來。
「你看你,面孔上沾著顏料。」
本才去照鏡子,連忙用濕毛巾擦乾淨。
「像個小小印第安土人。」語氣充滿愛憐。
本才看著他笑,「約會進行得愉快嗎?」
他身上有煙酒味,隱隱尚有香水味,顯然頗為盡興。
王振波不回答,他走過去看本才剛剛完成的畫。
「啊,」他說,「真是美麗的作品,感覺充滿希望。」
他很懂得欣賞。
過片刻,他:「我根本不喜歡晚宴。」
本才一怔。
「為著避免晚上對牢一段不愉快的婚姻,故意避開,到了主人家,立刻走進書房,躺到沙發上睡大覺,直到宴會結束。」
本才睜大雙眼,竟那麼自若。
「有時睡到天亮,勞駕主人叫醒,直接上班。」
「太太怎麼想?」
「她也不在家,兩人皆不知所蹤,彼此不追究,不了了之。」
「真可怕,」本才雙手掩到胸前,「聽了,沒人敢結婚。」
王振波憔悴地笑,「也有成功的例子,老先生老太太金婚紀念,手拉手,恩愛如昔。」
本才懷疑,「總也吵過架吧。」
「那當然,可是仍然在一起,才最重要。」
「你好似很寂寞。」
「是,我可以看到三十年後的自己:一間空屋,三輛跑車,就那麼多。」
本才笑著給他接上去:「還有許多年輕美貌但是不甚懂事的女友。」
王振波正想抗議,保姆進來訝異地說:「加樂,你還不睡覺?王先生,你也該休息了。」
王振波與本才都笑起來。
王振波搔搔頭,「許久許久之前,我坐在小女友家裡聊天,伯母也是這樣催我走。」
「那少女可美?」
「像個安琪兒。」
「現在還有聯絡嗎?」
「早就失去影蹤。」
「那也好,永遠留一個好印象。」
保姆又探頭進來。
王振波:「記住,明早我們要去兒童醫院。」
「是。」
他走了,忘記拿走外套。
本才走過去,輕輕拎起外套袖子,略為搖動,袖子上有極濃郁香味,像那種印度的琥珀樹脂,一小塊,放鏤空木盒內,立即香遍全室,令人迷醉,心神輪迴。
是哪個艷女用這種香水?
本才睡了。
輾轉反側,不能入寐,直至天亮,有人推醒她,「加樂,該梳洗出門了。」
她睜開雙目,嬌慵地問:「時間已屆?」
叫她的是王振波。
「是,已經八點了。」
保姆進來幫她梳洗穿戴。
考究的童裝同大人衣服一樣,層層疊疊,最後,給她戴上帽子,穿上大衣。
王振波在門口等她。
看到她下來,微笑站起來,「小姐可以出門了。」
本才打一個阿欠。
她根本沒睡足。
做成年女子那麼久,永遠挨餓,因為節食,永遠渴睡,因為昨宵不寐。
她惺忪地登上車子,隨著王振波出發。
到了醫院,迎接他們的人竟是湯巧珍。
王振波仍然很客氣,「今天雖有陽光,可是特別清寒。」
湯巧珍卻問:「收到我的結婚請帖沒有?」
「恭喜你。」
湯巧珍微微笑,「緣份來時擋都擋不住。」
本才靜靜看著她,湯老師你要小心,抑或,叫馬柏亮小心?
王振波說:「我們想先去探訪楊本才。」
湯巧珍說:「一會兒見。」
本才推開病房門,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感覺奇突,無限依戀。
她走過去,輕輕伏在軀殼之上。
看護過來說:「加樂,別壓著楊小姐。」
本才看到她身上有潰瘍,大吃一驚。
看護歎口氣,「這是瘡,長期臥床,在所難免。」
本才淚盈於睫。
「她本身一無所知,並無痛苦,親友替她難過罷了,一位年輕人天天來陪她,必然是情深的男朋友。」
誰?
「他叫——」
本才脫口而出:「劉執成。」
看護驚異,「你怎麼知道?」
只是,本才的記憶中,完全沒有劉執成這個人,他到底是誰?
「天天來,真不容易、」看護說,「所以,我有第六感,楊小姐會有痊癒機會。」
好心人還是很多。
湯巧珍來催:「時間到了。」
她看了看楊本才,放下一張白色請帖,「雖然你不能來,可是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本才冷冷看著她。
只聽得她輕輕說:「馬柏亮相信我領取了一筆遺產。」
本才嚇一跳,這種謊言遲早拆穿,毫無益處。
楊巧珍忽然笑了,「可是他不知道遺產只得數十萬。」
本才既好氣又好笑。
「我渴望歸宿,」她轉過頭來對小加樂說,「你不會明白吧。」
那邊王振波過來說:「時間不是到了嗎?」
「王先生,有一件事我需要坦白。」
「請說。」什麼事那麼嚴重?
「加樂折骨那次,早上,她在護理院曾經摔交。」
王振波沉默,過片刻他說:「為什麼沒有即時通知醫生及家屬?」
湯老師回答得真正坦白:「我怕上頭譴責,一點點薪水,功夫又吃重,我實在不想再聽教訓。」
王振波忽然說:「我明白。」
湯巧珍吁出一口氣,「你永遠懂得體諒人。」
「只是加樂很吃了一點苦。」
「當時我沒有察覺她傷勢嚴重,對不起。」
「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非常渴望脫離這個環境。」
「祝你成功。」
本才把一切都聽在耳中。
湯巧珍走開之後,王振波問:「你生氣嗎?」
本才搖搖頭。
「你代表加樂原諒她?」
「是。」
「那麼,我們去畫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