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乘鐵路去探訪姐夫與姐姐,木製火車廂的窗戶高且小,看不到風景,人與人擠在直排的硬板凳上,每卡車廂當中都有一隻風爐,膳食閣下自理,可是乘客們還是十分滿意。
有人覺得無聊,張口唱起歌來,「還須多渡一條河……」
四海微笑,一路上沉默。
坐在他對面有一個嬰兒,坐在母親膝上,一聲不響,淨拿雙藍眼睛看牢他,臉上髒髒的。
四海想起他最小的弟弟,也是這樣合作,幼小的他,生下沒多久已經喪父,再不比人乖,命運更賤。
四海拿軟麵包餵那嬰兒,那母樣欠欠身,表示謝意。
同是天涯淪落人,四海想。
四海太謙虛了。
他衣著光鮮,鞋襪整齊,身邊又帶著豐富的食物。
在鐵路某一站,有親人在等他。
極明媚的五月天,他姐姐親自出來接他。
身後跟著保姆,帶著嬰兒。
翠仙直朝他抱怨,「為什麼搭三等車?同這些人擠廠起,」階級觀念呼之欲出,「至少乘二等車廂。」
四海笑,豐衣足食的她日漸嚕嗦嬌縱,同一般婦女無甚分別了,多好,四海替她慶幸。
沒多少人可以洗脫過去,從頭再來,何翠仙與龐英傑做得很成功。
四海說出心事,「姐姐,我想回鄉一行。」
翠仙頷首,「回去娶妻,把她帶過來一起生活。」
「我只想看看母親。」
「店舖怎麼辦?」
「踢牛跟我那麼些日子,相當可靠。」
「那紅人,月圓之夜仍然戴起羽冠祭祖?」
四海笑,何止,踢牛不知自何處抬來一柱圖騰,豎立在得勝洗衣店門口,圖騰頂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雷鳥,兇猛精神,是他家族徽號云云。
「我們除了洗衣,也經營乾貨,做得不錯。」
「你大哥有你一半腦筋就好了。」
「龐大哥志不在此。」
翠仙笑,「喲,他是英雄,我是狗熊。」
四海更正她:「他是英雄,你是美人。」
好話誰不愛聽,老練如何翠仙,仍覺受用。」
四海說:「這次回鄉航程,要渡過太平洋,往西駛,經過檀香山與東瀛。」
「呵四海,你真正邀游七海。」
四海笑咪咪,「讓我數一數,太平洋、印度洋、紅海、地中海、大西洋、北冰洋,噫,還差一個。」
翠仙訝異,「你自何處學來天文地理?」
四海感慨,「翠仙姐,外國人的書真好,外國人的書裡什麼都有。」
翠仙欲取笑他,「是是是,黃金屋,顏如玉。」
四海汗顏。
「四海,你這次回去,可說是衣錦還鄉了。」
四海不脫小生意人本色,他乘搭商船回去,不但不用買票,且有薪酬,是,他又拿起鍋鏟,在廚房做幫工,羅四海的算盤實在十分精密。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四海指的是船上生活,所有設備都改良進步了,一撥機關,燈便亮起來,叫做電燈,方便之處,叫四海慨歎。
廚房比從前更加整潔,所有工作人員需穿制服,服務對象是美國人。
同伴對四海說:「花旗國統稱金山,厲害吧。」
四海此時已非吳下阿蒙,他不動聲色,只是微笑。
金山一年不知多少落魄漢子流浪到溫埠,討飯討到得勝洗衣店門口。
船到了檀香山。
四海知道那個埠土人稱火奴魯魯。
他鎖好隨身一個布袋,上岸觀光。
同伴問:「袋裡有何乾坤?」
四海說,「可以讓你看」
並非金銀珠寶,只是成疊托帶的家書。
同伴聳然動容,「啊。」
四海歎道:「幾時我們也學外國人,寫好信,放進信殼,貼一個郵票,便可寄到各鄉各縣。」
同伴說:「你恁地崇洋。」有點不悅。
四海噤聲,是,他思路的確有這個趨向,他羅四海巴不得中國一夜之間可以向外國看齊。
同伴一上岸,立刻對四海說:「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
同伴在四海耳畔低語。
半晌,四海才說:「我約了親友,你自己去吧。」
他一人在市內觀光,見到華人開的店舖,便進內搭訕。
他看到一面金漆招牌:芝林藥店,好奇,信步進內,夥計操粵語,即時出來招呼。
藥店裡氣味芬芳,四海心曠神恰,夥計捧出甘草,他取一條放在口中嚼,原來在火奴魯魯,華人的根基也這樣壯厚。
寒暄兩句後,那夥計正與四海說到當地風土人情,忽然之間,店內走出一老一小兩個人來。
四海與那年輕人打一個正面,心立刻一跳,身不由主站起來。
只見那人劍眉星目,唇紅齒白,西式頭,西眼,樣子一點都沒變,他看到四海,只猶疑一刻,已展開笑臉。
是他先快步走近與四海招呼:「人生何處不相逢!」
四海驚喜交集,「老孫,你還記得我。」
「羅四海,老朋友,」他熱烈地一把握住四海的手,「來,我們去吃杯茶,好好聚舊,你怎麼會來到檀香山,在香港又為何不與我聯絡?」
四海真正佩服他,想他是一個富家子弟,一日不知見多少達官貴人,居然清清楚楚把羅四海記在心中。
者孫向藥店裡的長輩告辭,把四海帶到佛笑樓沏茶,一張雅座上已有好幾個青年在等他。
老陳一一替他介紹:「王興、史堅喻、胡樾。溫生材、余錫鱗、陸皓東。」
四海輕輕坐下來。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陣前所未有怪異的感覺。
在座個個年輕人眉清目秀,一看便知道是斯文人,與四海粗手大腳大全然不同,他們梳著烏溜溜的辮子,前額剃得雪青青,更顯得神清氣朗。
但是四海嗅到一股殺氣。
這只是一種感覺,當年龐英傑出示他那口大刀的時候,四海亦感到渾身汗毛豎起來,人是萬物之靈,多少有點靈感,此刻,四海忐忑不安。
只聽得老孫打個哈哈,「各位兄弟,羅四海是溫埠僑領。」
四海發呆,僑領,他?」
老孫對四海說:「在座兄弟,均屬同盟會會友。」
四海背脊突生一陣涼意,他收斂了笑容,靜靜聆聽下文。
其中一名青年溫和的說:「四海兄大抵不知同盟會是什麼。」
四海大著膽子,試探問:「反清復明?」
老孫頭一個笑起來,「對了一半,四海,明人跟前不打暗話,我們不要皇帝了,我們學外國人一樣,選首相,選大總統,中國的一切,屬於中國人民。」
四海看著這班年輕人,呆住很久,半晌才問:「皇帝肯嗎?」
那個叫王興的青年笑,「不肯,也打得他肯。」
四海聽得渾身汗毛豎起來。
他耳畔嗡嗡作響,心撲撲跳,然後,用細小的聲音問:「會成功嗎?」
那王興忽然收斂了笑容,斬釘截鐵他說:「殺身成仁!」
四海發呆。
「四海兄將來我們到溫埠募捐經費的時候,你要多多幫忙。」老孫拍他的肩膀。
四海忍不住問:「家人……知道你們的意向嗎?」
王興又答:「沒有國,何來家。」
四海噤聲。
有些人活在世上,是為著自己,像羅四海便是,淨掛住吃飽穿暖,進一步令家人也過得舒服安定,已是豐功偉績,今日,四海發覺另外有一種人,不止為自己,也想為別人做點事,他所尊敬的龐英傑是例一,不住為鐵路上華工爭取權益,可是老陳與他這一班朋友的目標,又不知大了多少倍。
他們高談闊論,講到民生如何淒苦,官府如何腐敗,聽得四海心中如抱著一塊鉛。
時間到了,老孫送他上船。
四海站在碼頭上,看到他衣服飄飄,神清氣朗,胸懷大志,一如玉樹臨風,不禁自慚形穢。
四海囁嚅道:「老孫,我只是普通一個老百姓……」
老孫卻笑道:「同盟會要老百姓幫忙的地方可多著呢。」
上了船,駛離檀香山,四海一顆心才漸漸平復。
離家越近,他越是興奮。
乘小船轉往寧波,鄉音盈耳,四海無比歡欣。
他終於回到了家。
夢中返來過千百次,完全像真的一樣:陪母親說話,同弟妹敘舊,以致肉身真的到了,反而像假的似。
家門打開,一個少年問:「找誰?」
那是他的大弟,毫無疑問,四海認識他,他同他一個印子刻出來似。
「弟,我是四海。」
那孩子呆半晌,忽然劈大喉嚨叫:「媽媽媽媽,大哥回來了。」
其餘三個弟妹爭向奔出來,衣衫破舊,四海只覺心酸,「你們不必吃苦了,」他一開口便那樣說:「我有辦法。」
母親坐在天井的舊膝椅子上,緩緩轉過頭來,一臉笑容,在四海眼中,她出奇的年輕秀美,「四海,你去了那麼久。」
「才三數年罷了。」
「不止了,四海,足足五年多了。」
四海一邊分辯一邊淚如雨下,「那裡,媽媽,你算錯日子了。」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母親已經病人膏盲,坐在籐椅上,只是為著等四海回來。
四海將臉埋在母親的手心中。
接著的日子,四海誇張地美化他在外國的經歷。
他母親莞爾,「那樣好呀,簡直是個君子國。」
為著使母親愉快放心,四海繼續毫不羞愧地吹牛。
來提親的媒人絡繹不絕,羅四海忽然成了香餑餑。
四海覺得成家立室是人生必經大事,交由母親大人代辦。
母親精神略好時,對媒人笑道:「最好能夠見個面。」
「那怎麼行!」是答案。
一個月圓的晚上,四海終於悄悄走到包家高牆下去。
他躺臥在青草地上,長長歎口氣,喃喃道:「恍如隔世,便是這個意思。」
他想都沒想到牆內會有人搭腔:「四海,是四海嗎?」
四海蓬一聲跳起來,頭碰到樹幹上,「翠仙!」
牆內人笑答:「我不是翠仙。」
「那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猜呢?」那少女十分俏皮。
四海怔怔站著,」我猜不到。」
「翠仙是我大姐,她一早已經嫁了人。」
「我知道。」
「是她叮囑我,到園子這個角落上來等,如果牆外有人說話,問他是不是叫四海。」
「呵。」
「你是四海吧,你回來了。」
「翠仙,你姐姐,好嗎?」
「胖多了,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說四海問候她。」
「她回娘家的時候,我會告訴她。」
「你們好嗎?」
「聽說要換朝代了,」少女說:「叔伯都說,真要逃難的時候,可能逃往南方。」
四海沉默一會兒,「包家財宏勢厚,哪怕這個。」
早就外強中乾了。」
少女十分健談,一如她姐姐。
「四海,你這次回來,聽說是為娶親。」
我回來探親才真。」
「婚後,帶著新娘子往金山住?」
「我並非自金山來。」
剛想洋談,忽聽到有吆喝聲:「誰?誰在這裡說話?」
四海匆匆離開是非之地,戀戀不已。
他心中嘀咕,在外國,幾千里路外都可以用電話通話,在自己鄉下,隔幢牆講話都不行,真沒味道。
這種莫名其妙的禮教,非要待老孫與他的同盟會來破除不可。
晚上出來,四海躲懶,沒戴上假辮子,為免節外生枝,他匆匆奔回家去。
媒人還沒有走。
「……周家小姐,因家道中落,才蹉跎到今日,十五歲了,家務是件件通的,能夠吃苦。」
只聽得母親微笑說:「我們不嫌人家窮。」
「那麼——」
「要問問四海。」
四海脫口說:「請問周小姐芳名。」
媒人答:「叫周翠仙。」
四海笑了,他低下頭。
「怎麼樣?」
「就是她好了,請告訴她,到北國生活,是要吃苦的。」
四海母樣大悅:「什麼,那邊不是金山銀山有奶有蜜的極樂土嗎?」
四海說漏了嘴,非常尷尬。
四海帶著他那麼肇年來的積蓄回來,其中還有龐英傑何翠仙的饋贈,箱子打開,五光十色,什麼都有,千里鏡,萬花筒,絲披肩,寶石戒子,還有,還有說不完的故事。」
兩個弟弟羨慕之極,「大哥,帶我們去,我們跟你走。」
四海心一動,「可是,誰照顧母親與妹妹呢。」
弟弟們垂下眼睛。
「替你們置了地,自耕自足,又待妹妹嫁人,再說吧,在家千日好。」
「大哥,但是你出門兜一轉就發了財回來。」
四海怔住。
過很久他才說,「不是每個人同我一樣幸運,」
也只能這樣講,不能訴苦,因為鄉下的兄弟也苦。
「我們也想出去碰碰運氣。」
四海說:」「外頭的世界也很凶險,來,讓我告訴你們,林總統怎樣解放黑奴。」
「不要聽那個,悶壞人,上次你說到馬戲班裡有長胡的美女。」
四海耐著性子,「我講海底敷設電纜的事給你們聽。」
「說馬戲班裡的侏儒。」
聘禮過去,周小姐過來。
一進門,大家便看到她有一雙天足,四海反而放心。
嫁壯裡一些衣服被褥都是現買的粗劣貨色,四海跑過碼頭,自然辨認得出。
可是,羅家的新房也同樣簡陋,什麼都沒有。
聽得弟妹在門外咭咭笑,年輕的新娘子也笑了。
四海掀下她的蓋頭。
她輕輕抬起頭來,一雙烏溜溜眼睛,滿臉笑容,異常秀麗的鵝蛋臉。
四海有意外驚喜。
她輕輕說:「從此我們是夫妻了。」
四海也說:「真是的,大家要好好過日子。」
「你脾氣算不算壞?」
「不算,我有名的糯米脾氣,你呢?」
「我比較急性子,但不會無理取鬧。」
兩個年輕人一見如故,秉燭夜談。
四海說:「從今日開始,你要為我煮飯洗衣養孩子。」
「我明白,我能夠勝任,可是,你也得愛護我。」
「那自然,不過,到了外國,我們得重頭開始,我的節蓄已經全部給家人。」
「我明白。」
四海十分高興,「你喜歡有幾個孩子。」
「聽上天安排。」
「對,對。」
四海喜歡翠仙的樂天性格。
「只怕你會想念父母。」
「父母早已故世,我在兄嫂屋中長大。」
四海即時對妻子的童年有充分瞭解,「不要緊,現在,你已有自己的家。」
羅四海這小子,一直受幸運之神眷顧。
周翠仙沒讓他失望,她沉默寡言,但是一副好笑容,手足勤快,天生有組織能力,做起家務來整整有條,好學,聰明,聽教,又懂得尊重長輩。
翠仙來得及時,辦完喜事之後,四海的母親很快倒下來。
但她是個愉快的病人,明知自己不行了,還絮絮不休談著家事,苦中作樂。
「……生了孩子,記得同他們說,祖母姓陳,外婆姓盛,母親姓周,女人的姓字老是沒人記得,真吃虧,即使是女孩,也設法讓她讀書識字。」
說著她會忽然打個盹,醒來又繼續下去:「啊,我講到哪裡?」
四海總是耐心的提醒她。」
「千萬不要做外國人,要會中文呵。」
四海忽然淒涼地笑,「做中國人有什麼好,人命賤如爛泥。」
他母親吃驚,「這孩子,怎麼講出這種話來,造反。」
的確是要造反了。
母親瞌上眼的時候,面孔寧靜滿足,「本可替你們帶孩子,但是老天爺要召我回去呢。」
四海與翠仙默默站一角侍奉,聽得出母親不介意離開這個世界,她實在大勞苦大寂寞。
半個月後,她如願以償,享年三十六歲。
四海沒找到他舅舅陳爾亨這個江湖小混混像是已在空氣中消失。
或者,他出現的唯一目的,不過是要把四海帶到外國去。
晚上,四海坐在母親的驅殼旁,默默地瞻仰遺容。
母親出奇地年輕,同四海幼時記憶一模一樣。
翠仙斟一杯熱茶給他。
四海問她:「你怕嗎?」
翠仙眉毛都不抬,淡淡答:「自己的媽,怕什麼?」
四海知道他娶對了人。
再過一個月,他們便雙雙離開了鄉下。
船一到公海,四海便摘下假辮子。
翠仙說:「外國男人短頭髮倒是清爽。」
「也不是,紅人就梳兩角辮子。」
「啊,這麼有趣,倒要見識見識。」
兩個一無所有,出身清苦的年輕人,因緣份結為夫妻,萬幸說話投機,竟成為好伴侶。
四海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她專心服侍他,他也小心翼翼了門心思對她好,二人有商有量,多年來的孤苦,一掃而空。
有好飯好菜,翠仙總是留給四海。
四海笑道:「不必擔心吃不飽,以後我們每天可以吃雞蛋。」
翠仙只是笑。
回程中,船駛到檀香山,四海特地到芝林藥店去打探老孫下落。
那位長者迎出來,認得四海,告訴他:「宗柵到日本去了,」在外國,他們可以暢所欲言,談到抱負:「我年紀已大,只得兩個女兒,藥店要來無用,已經捐給同盟會了。」
「老伯,同盟會最終目的是什麼?」四海想再三肯定此事。」
長者笑笑,「革命起義,推翻腐敗專制的滿清,建立民國。」
呵民國。
「人民的國家,中華民國。」
「有成功的希望嗎?」
「不做,一絲希望也無,肯去做,總有一絲希望。」
「可是,那是殺頭的死罪。」
長者吁出一口氣,「沒有不流血的革命。」
四海握緊拳頭。
「宗珊到了溫埠,你要幫他忙。」
「一定盡我棉力。」
回到船上,翠仙問:「找到朋友嗎?」
四海卻反問:「翠仙,我們若有兒子,你肯放他去做革命黨嗎?」
翠仙退後一步,臉色突變,「不,不可以,」她哭出聲來,「我兒子是普通人,不會的,他不會的。」
四海歎口氣,不忍心,安慰年輕的妻子:「我們在外國生活,找誰去革命。」
翠仙總算安靜下來。
那夜,她還是做了噩夢,「不,呵,人頭掛在城牆上示眾,可怕,可怕!」
頭顱拋出去,為的是老百姓,可是老百姓卻覺得他們的頭顱可怖。
四海看著自己一雙做苦工做得疤痕纍纍的雙手,這一點委屈算得什麼,還有,被洋人叫一兩聲支那人,又何必計較。
有人為不相識的同胞犧牲生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