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他連聲道歉,「小卒子身不由己。」
「沒關係,球球通知我,你會遲一點兒。」
球球?這小妞,她膽敢竊聽私人電話。
「真抱歉,給你的印象,恐怕打折扣了吧?」
伊利莎白溫和地笑,「怎麼會,走不開就是走不開。」
振川點了菜,「但是我可以遲些回去,你呢?」
「沒問題。」她微笑。
振川在她身上盡量尋找優點:沒有架子,涵養功夫好,舉止優雅,還有,樣子很清秀。
振川倒不是那麼重視女方是否財主。
不過他還是問了:「伊利莎白,你何以為生?」
「我是兒科心理學家。」
振川肅然起敬。
這樣優秀的女孩子還要纖尊降貴來遷就他那樣普通的男人,生女兒彷彿沒有太大的前途。
抑或條件越佳的女子越是委屈,平凡的碧玉反而容易尋得歸宿?
振川無暇去沉思那麼深奧的問題。
這一頓午餐,一直吃了兩個小時。
最後伊利莎白依依不捨地叫了咖啡,一邊問:「其他的女孩,沒有同你聯絡?」
振川想說,他沒有其他異性朋友,但隨即想起如瑛,不禁長歎一聲。
伊利莎白見他沒有回音,便含蓄地說:「桃樂妃與瑪嘉烈她們。」
「啊,沒有。」
伊利莎白似乎相當滿意,剛在此時,碟子上的咖啡杯忽然無故跳起來,傾側,瀉了一桌子,並且有一半潑在伊利莎白的裙子上。伊利莎白已算是個臨危不亂的女子,也嚇了一跳,本能地退後,椅子撞到後面的人客。
到此為止,振川還天真地以為這是宗意外,畢竟,誰未曾試過潑翻咖啡?
但接著連盛著奶油的小罐子也跳起來,濺得伊利莎白一臉都是。
伊利莎白受驚,站起來慌忙地用手去擋。
振川再笨也知道這是誰在搞鬼,立刻四處張望,在出口處,他看到人影一閃。
柏如瑛。
振川恨恨地蹬足,只得先照顧伊利莎白再說。
到底是大家閨秀,她用手帕印乾淨衣服,一邊搖頭一邊說:「沒事沒事,莫非是地震?」
領班與侍役等人這才散開。
「對不起。」振川內疚向她道歉。
伊利莎白詫異,「關你什麼事?」
振川有口難言。
伊利莎白猶有餘怖,「振川,杯子怎麼會無端端跳起來,抑或是我眼花。」
「一定是我無意扯著檯布。」
「是嗎,振川,你肯定?」
「週末我們去跳舞的時候,再討論這個問題,好不好?」
振川覺得要補償她。
「好極了。」
振川沒有回公司,他趕到柏氏機構,不待通報,便推門進去。
如瑛轉過頭來,他們互相凝視。
「不用抵賴了。」振川說。
「抵賴什麼?」
「剛才你在什麼地方吃飯?」振川責問她。
「與你同一地點,怎麼樣?」
振川沒想到她如此坦白,倒是一呆。
「如瑛,你為何作弄我的朋友?」
「我最討厭看見人家在公眾場所卿卿我我。」
「我們並沒有當眾表示親熱。」
「你們兩人的面孔距離不會超過十公分。」
「胡說!」
柏如瑛瞪著振川,不甘示弱,「我說的都是真的。」
振川坐下來,「你妒忌了?」
「嘿,」如瑛像是聽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樣,「你不如去公告全天下我柏如瑛為你吃醋。」
「那你為什麼難為伊利莎白吳?」
「我無聊,我不喜歡她,我看她不順眼,我討厭她那眉開眼笑的樣子。」
振川啼笑皆非,「如瑛,我有交友的自由。」
「當然。」如瑛若無其事翻閱文件。
「你自己用不著的東西,又何必苦苦霸住?」
「我聽不懂你那充滿玄機的話。」
「如瑛,你問問良心,我對你怎麼樣?」振川歎息。
如瑛別轉面孔。
振川無奈地站起來,「我走了。」
如瑛忽然問:「你們會去跳舞,是不是?」
振川一怔,又被她知道了,他不去回答她,只說:「下班我會去探訪你兄弟,要不要來?」
「我沒有兄弟。」
「你會為你的固執偏激吃苦,柏如瑛。」
「多謝你的警告,振川,有時候我覺得你幫他多過幫我。」
「我只想做一個公正的人。」
「我不要,我要你全心全意站我這一邊。」
「如瑛,你太任性了,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不是這樣的,也許柏如玨說得對,那股外來的力量使你性情大變,你想想對不對。」
如瑛一呆,振川趁機會離開。
剛有點進展,卻又生分了,男女間就是這點奇妙。
振川非常惆悵。
如瑛的身份這樣特殊,除非她願意降格做個普通人;否則,她的異能將成為感情生活上很大的障礙。
想深一層,這又何嘗不是一般具才華女性的煩惱。
功力越深,壓力越大,她一日比一日急躁不安,振川懷念初相識時,如瑛彷徨失落楚楚之神態。
此刻叫她放棄那股力量,恐怕已不是易事。
振川靜靜回到公司,球球迎出來提醒他開會。
公事,不能放下,私事,常在心間,近些日子來,振川心身疲乏。
自從遇到如瑛這個魔女之後,振川不復逍遙。
會議完畢,大哥稱讚振川,表揚他那組職員所做的工夫,有益兼有建設性。
振川只是笑。
老闆們都喜歡他這一點:有了功績仍然一點驕矜都沒有,好像什麼都沒做過。
振川叫車子到醫院去。
臨走時照照鏡子,發覺一天下來,精力已經搾盡,面色看上去,好不過柏如玨多少。
柏如玨並無太大進展。
憂慮的母親把振川當作朋友,雙目通紅地看住他,那剩下的一丁點兒氣焰,早已被眼淚淋熄。
振川問醫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醫生答:「熱度已退,病人情緒極不穩定,我們已建議他轉到精神科去。」
大柏太太聲音顫抖,「沒有,如玨沒有神經病。」
振川走到病床前,跟柏如玨說話。
柏如玨睜開眼睛來,「夢,噩夢。」
振川問:「你夢見什麼?」
「我……飄浮在大海中,為生命掙扎,人們,站在遠處白色遊艇上,向我嘲笑……」
振川有點詫異,這怎麼算噩夢,這就是生活寫照。
可是柏如玨鷹般剛強的外表下有一顆脆弱的心。
他問振川:「他們為什麼笑我?」
振川答:「不要介懷,因為人性是這樣的。」
柏如玨呆滯地,聲音漸漸低下去,「我父親不愛我。」
振川忍不住輕輕斥責他:「快三十歲的人了,念念不忘這種事有什麼用,你自己都隨時會成為別人的父親。」
柏如玨沒有回答,過一會兒又說:「那海裡都是鯊魚……」
「是的。」振川說,「到處都是鯊魚,我們把別人當鯊魚,人家也把我們當鯊魚,都嚇破了膽。」振川長長吁出一口氣。
柏如瑛不再言語。
看護過來說:「讓他休息吧。」
振川只得離去。
在醫院門口,他看到柏如瑛。
如瑛默默跟在振川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大截路。
振川終於說:「為什麼不上去?」
「是他先害我。」
「相信我,他已受盡折磨。」
「他?」
「你的童年固然不愉快,但我相信,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怪誰?」如瑛的聲音仍然充滿揶揄。
「怪你們兩人都太敏感、太好強、太倔強。」
「振川,他是他,我是我,你再不把這一點分清楚,我們很難做朋友。」
振川悶聲大發財。
隔了很久很久,他說:「柏如玨已吃足苦頭,他再也不會輕舉妄動。」
如瑛說:「振川,你對他真的念念不忘?」
「我並不是為他,我不認識他,我是為你,如瑛,這是你心中的死結,解開它,釋放你自己。」
「如果我真的那麼做,那是為你。」
振川忍不住抓住如瑛的雙肩,搖了兩搖,「不要為我,不要為任何人,為你自己。」
「我不能原諒他,任何屬於我的東西,他都要設法搶奪,他自己物質豐富得似一國儲君,卻還處處破壞我。小時候見我有只玻璃胸針,都要扔在地上踏幾腳踩爛它才甘心。」
振川不能相信雙耳,「你們兄妹倆根本沒有長大過,靈魂滯留在童年的荒原裡,忘記到今日來歸位。真冤枉啊!等你們一覺醒來,青春已逝,懊悔也來不及了。」
如瑛的表情告訴振川,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振川喃喃說:「良藥苦口。」
如瑛說:「我幫不到他。」
「可以的,用你的內功替他療傷,使他混亂的神經恢復正常。」
「我還得去找那兩位朋友。」
語氣中彷彿有點轉機,振川看她一眼,略覺寬慰。
「他們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
「集中你的思想,呼召他們,他們會感應得到。」
「如果我會那麼做,也是為了你。」
「好,」振川歎口氣,覺得如瑛是一條美麗的牛,「全為我,賬,統統算我頭上,我欠你良多,一輩子還不了,來世做豬做狗報答你,好了沒有?」
柏如瑛不怒反喜,笑了起來。
振川呆呆看著她,如瑛笑的時候極美極美,感覺如密天烏雲裡綻出的一線金光。
振川像是變了文藝小生,又歎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柏宅有客。
如瑛噓一聲,「是柏如玨的母親。」
只聽得如瑛媽媽焦急地說:「她不是醫生,如何出力,我看你們是弄錯了。」
「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只此一次,以後再也不來煩你。」
如瑛拉著振川悄悄走進書房。
振川不再發表意見。
只見如瑛深深沉思,像是在回憶數千百年前的往事,臉上露出淒婉的神色。
過了十多分鐘,她抬起頭來,對振川說:「這次我答應你,但這並不代表我原諒他。」
振川喜悅:「快去告訴他母親。」
如瑛搖搖頭,「我才不與那惡婦辦交涉。」
她喚女傭,叫她請太太。
沒一會兒,柏太太進書房來,「如瑛,你回來了,振川,你也在。」
如瑛把母親拉到一旁,坐下,緊緊握住她的手,很溫柔地問:「媽,我們要不要理她?」
柏太太沉吟,「怪可憐的。」
「媽媽,你就是心腸軟,忘記他們怎麼對你。」
「乘人之危,報復得不光明。」
振川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聲采。
柏太太說:「只是,她今次找錯了人;或許,我們應當把容醫生介紹給她!」
「千萬不要。」振川衝口而出。
柏太太抬起頭,「振川最熱心。」
如瑛看著振川,輕輕說:「他呀,瞎來一通。」
柏太太笑了。
如瑛說:「媽媽,你去答應她。」
柏太太訝異地說:「說得出可是要做得到啊。」
「我有辦法。」
柏太太並沒有即刻出去,反而摸摸如瑛的秀髮,「不記舊惡,嗯?」
振川這才知道,柏如玨母子以往所作所為,可能真有點下流,他非身受,不會明白。如今連一向溫婉的柏太太都這麼說,可見如瑛也有她的道理。
如瑛對母親說:「這次放過她。」
「好極了。」
如瑛忽然說:「媽媽,你同容醫生,也快了吧?」
柏太太面孔刷地漲紅,急道:「你在說什麼,瘋瘋癲癲的,幸虧振川不是外人……」她推開如瑛,奪門而出。
如瑛問:「她怎麼了?」
「她不好意思,」振川說,「老式人嘛。」
「嫁了容醫生多好,正式做容太太。」
振川微笑,「好了,事情完美解決,我也該走了。」
「你居功至偉。」
「不敢當。」
「振川。」
「什麼?」
「星期六你真去跳舞?」
「我已經答應人家。」
「我不知道你會跳舞。」如瑛語氣酸溜溜。
「我有許多隱藏的才華,未為人知。」振川笑。
如瑛伸出手來,撫摸他的面頰,那上面有被抓的指甲痕,為救如瑛受那洋婦所傷。
「我知道你會為我出生入死。」如瑛說。
他們兩張面孔異常接近,振川可以感覺得到如瑛如蘭般呼吸。
振川心中想:誰要同伊利莎白吳跳舞呢?如瑛,難道你還不明白?
剛在這個要緊關頭,傳來柏太太的腳步聲。
如瑛清清喉嚨,走到一角去坐下。
振川好生失望,咳嗽數聲。
柏太太進來說:「她走了。」
如瑛點點頭。
「對別人怎麼樣不去說了,她確是個好母親。」
如瑛說:「是,那樣老虎狗似的人,竟然拋棄一切,上門來苦苦哀求我們。」
振川覺得沒有他的事,心中一鬆,異常疲乏,「我告辭了。」
如瑛送他出去。
他同她說:「早點兒休息,這幾天我們歷盡滄桑,元氣大傷。」
如瑛站在門口,彷彿有什麼話要說,卻始終沒有開口。
振川一直在等,叫了街車,坐上去的時候,他還盼望如瑛叫住他,抬起那小小的面孔,向他說:「不要同伊利莎白吳去跳舞。」
但她沒有開口。
柏如瑛驢起來,無可形容。
振川在計程車後座便睡著。
抵步時是司機把他叫醒。
振川和衣倒在床上便睡,做夢看見百多條鯊魚向他襲擊,有些有腳,有些有翅膀,無處不在,他嚇得嚎叫:「為什麼不去追柏如玨,嘎,冤有頭債有主!」
醒來覺得枉作小人。
早知是夢,不如力戰群鯊,何必嫁禍柏如玨。
他惆悵了一會兒,起身去吃早餐,大聲叫老區。
老區應:「今日週末,我以為你要多睡一會兒。」
週末,星期六,怎麼做得連日子都記不清楚了。
陽光好得不得了,振川在門外散步,小小花圃裡種滿了白色的香花。
振川說過,花不語不要緊,花不香枉為花。
老區有綠指姆,把植物打理得欣欣向榮,已經這種天氣了,但不知恁地,大蓬大蓬的米蘭,卻還如點點繁星,發出含蓄甜蜜的香氣。
振川坐在石凳上,喝著大吉嶺紅茶,比任何一個時候,更迫切熱烈渴望結婚。
他不是想戀愛,那太痛苦耗神了,十之八九又沒有結果,他只想結婚,好有一個溫柔瞭解的女子用她軟糯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振川不由得想到盲婚的好處來,由父母之命,白白得到一名賢妻,上演《浮生六記》。
曬了一會兒太陽,漸漸眼睛不大睜得開來。
老區叫他:「少爺,電話。」
那是伊利莎白打來的,她輕輕地問:「今晚去跳舞?」
振川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隔很久很久,他聽見自己用很迷惘的聲音回答:「外頭的跳舞場太嘈吵。」
伊利莎白又用很溫柔的語氣問:「你願意在一隻船的甲板上跳舞嗎?」
主意不錯,但是振川還在猶豫。
「晚上八點鐘?」
「好的。」
「我來接你。」
振川微笑,忽然俏皮起來,「我只愛坐賓利。」
「佐佐木小綿羊機器腳踏車如何?」
振川有點意外,「啊,那更有情調了。」
「一言為定。」
振川有點感動。
伊利莎白為他下了不少心思,刻意要令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樣發展下去,會成什麼局面?
如瑛,她會不會跟來搗亂?
振川希望她會,這證明她在乎,下一次,如瑛可能會有更明顯的表示。但,這是否利用了伊利莎白?
「振川。」
振川一轉頭,看見如瑛站在他身後。
他大大訝異,「你是怎麼進來的,你學會了土遁術?」
「老區開門給我,你在那裡全神貫注,不知四周發生什麼,沒聽見我進來。」
如瑛永遠這樣公事公辦的樣子。
振川挑釁地說:「今夜,我已經有約。」
如瑛淺淺地笑,只是答:「晚上的你對我無用。」
振川揚起一條眉,想說幾句有暗示性的話,尚未出口,面孔已經漲紅,可見完全不是那塊料子。
他訕訕地站了很久。
忽然之間,如瑛的臉也紅起來。
她站到窗口去,咳嗽一聲,「我有正經事。」
正經事,正經事,每次都有正經事,真可恨。
振川問:「你看到新裝修沒有,喜不喜歡?」
「我看到了,」如瑛咳嗽一聲,「老區說全照我的意思。」
振川解嘲地說:「老區一門心思。」
「很不錯。」
振川說:「別站著呀。」
如瑛坐下來,不知恁地,一隻耳朵微微發麻,她伸手去搓它,一邊說:「一會兒我要去看柏如玨。」
振川動容:「啊,你找到了那兩位先生。」
如瑛點點頭。
「如何找到,幾時找到,為什麼我不知道?」
如瑛看著他,「你,你要跳舞,不敢勞煩你。」
振川氣結。
「他們在哪裡?」
「門外。」
「什麼門外?」
「林宅門外。」
振川跳起來,「快清快請。」
這句話剛出口,門鈴便響起來,振川探頭去看,老區應門,與來客一照臉便說:「你!看你逃到哪裡去。」
振川自然知道是什麼人到了。
他一個箭步搶出去解圍,「老區,大家是朋友。」
「朋友,」老區存疑,「莫非不打不相識?」
「請。」
那兩個青年有禮地欠一欠身,隨振川進書房。
這是他們與振川第一次正式會面。
「兩位喝什麼?」
「不用客氣。」
振川看看如瑛,決定等客人先開口。
客人考慮了很久很久,像是不知從何說起。
振川忍不住,輕輕地說:「根據統計數字,有智慧天外生物存在的可能性,實在大得驚人。」
這話一出,兩個青年長長吁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如瑛不發一語。
振川知道他的假設已被證實。
青年甲以很平穩的語調說:「宇宙間的星體,多若恆河沙數。」
青年乙說:「這些星體中,有許多類似太陽系行星,足以產生某種形式的生命。」
振川接下去:「這些生命有智慧、有文明。」
青年甲說:「據推測估計,有文明的行星起碼有五萬個,更可能多至十億個以上。」
輪到振川歎息:「浩瀚的銀河。」
青年乙說:「單是我們的銀河系,就約有二千五百億顆星體,其中一百萬顆,具備足夠條件,維持科技文明。」
振川略覺寬慰,原來,大家來自同一銀河系,也算是遠親了,難怪如此友善。
他說:「但,以光的速度每秒鐘二十九萬七千六百公里速度行駛,從銀河系一端往另一端需時六萬年。」
青年甲微笑,「林先生,你忘記相對論了。」
「啊是,」振川說,「你們的飛行器,其推動及懸浮方式,都不在我們的知識範圍內。」
青年乙說:「林先生,我們很慶幸你沒有表示震驚。」
振川慚愧,怎麼沒有,只略比孫竟成好一點而已。
「你們,怎樣認識如瑛?」
青年甲露出汗顏的樣子來,低頭不語。
青年乙清清喉嚨,說不出所以然來。
振川大奇,這麼普通一個問題,就難倒了航天客。
難道他們在電影院遇見柏如瑛?
如瑛說:「我們出發吧。」
振川定下神來,差點忘記他們還要去救人,心中即使還有數千個小疑團,也得先放在一旁。
重要的是,最大的問題,已經獲得答案。
一行四人(人?)由振川駕駛,前往醫院。
途中振川一句話也沒有。
不必開口,甲乙兩人也猜得他心裡想些什麼。
如瑛問他們:「請問尊姓大名,怎樣稱呼?」
甲沉吟說:「是,名字對你們來說,非常重要。」
乙說:「林先生稱我們為甲與乙,主意不錯。」
振川一額汗,倘若有什麼不安份的念頭,他們立刻知道。
不知在他們的老家,是否人人都知道人人的想法?
甲笑,「幸虧不是,地球人的思想,比較容易接觸。」
為什麼?
乙說,「你們的思維強烈:愛起來,燃燒到盡,恨的時候,你死我亡,悲哀來臨,刻骨銘心……太容易接收了。」
振川覺得他們說得對。
感情實在放得太盡了,一般都鼓勵這樣做,美譽為真性情。
甲又說:「我們的感情比較冷淡,電波微弱,難以偵察。」
醫院到了。
振川與如瑛先走,甲乙兩人跟在後面。
醫生很不滿。
他發牢騷:「平時為什麼不對他好一點兒?待他病了,操兵似前來輪隊探訪;其實是騷擾病人,還得提起精神招呼你們。」
振川看如瑛一眼。
如瑛看向窗外。
柏如玨已在這間病房內躺了十來天,瘦成皮包骨。
看到妹子,他歎息:「你終於來了!」
如瑛嚇一跳,平日英俊倜儻的柏如玨看上去像絕症病人。
如瑛向甲與乙投去求援的目光。
他們點點頭。
跟著各自伸出一隻手,放在柏如玨肩膀上。
柏如玨即時發出舒暢的一聲「啊」,像是服下一帖對症的藥。
振川覺得神秘又有趣。
他右臂關節,每逢陰雨天會得酸痛不堪,不知可否請教甲乙他們,代為醫治。
如果他倆決定不回去了,振川願意自薦為他們的經理人,領導他們行俠仗義,這比在一間中型機構內作人事鬥爭有意義得多了。
振川隨即怪自己在這種關口還異想天開。
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使他夾在幾個非我族類,來歷不明的人當中,尚能神情自若。
十分鐘後,甲乙兩人的手離開了柏如玨的肩膀。
柏如玨面部肌肉鬆弛下來,十分安靜,嘴角如笑非笑,沉沉睡去。
振川暗暗為他祝禱,但願柏如玨不要再夢見獅子老虎,讓他好夢連連,讓他不後悔這一場噩夢。
甲乙兩人向柏如瑛點點頭,表示大功告成。
振川看到他倆氣定神閒,可見並無消耗太多功力。
醫生進來催,「說完話沒有,快走、快走。」
在門口,他們碰見柏如玨的母親,她也瘦了許多許多,鬆鬆皮都在脖子上打轉,愁眉苦面。
如瑛把她當透明,目光看穿她,也無低頭轉頭或是仰頭,只是直勾勾射過她的身軀,向前走去。
振川不忍,對她說:「令郎沒事了,好好休養吧!」
如瑛一手拉著他便走,振川沒有機會再說話。
走到停車場,已失去甲乙兩位先生的蹤跡。
如瑛說:「請送我回家。」
「什麼?小姐,我還有數百個問題要請教閣下。」
如瑛狡猾地說:「沒有時間了。」
「誰說的?」
「你要準備起來,人家快要來接你去跳舞,焚香沐浴,需要時間。」
「你——」
「我怎麼樣?」
「如瑛,你這個人,不可理喻。」
「啊,林振川,原來我給你的印象僅止於此。」
「你要賣關子,你要回家,好,如你所願。」
如瑛不再說話,登上車子,由振川送她。
振川心癢難抓,忍無可忍,問她:「他們到底在什麼地方認識你?」
如瑛悶聲不響。
抵達家門,她調皮地問:「你關心嗎?」
振川見她胸有成竹,像是不怕他跳出她的掌心,不禁生氣。
他踏下油門,車子飛射而出。
回到家裡,他還是氣。
客廳完全有如瑛的靈魂,振川坐在珠灰色的沙發裡,一邊呻吟一邊托著頭,怎麼會插進一個伊利莎白,他百思不得其解。
老區出來張望:「柏小姐呢?」
振川說:「回家了。」
「我做了龍蝦湯,還是她給的菜單。」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難以捉摸。」
「女孩子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