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明說:「我不知道你病了。」
我看著他。啊,是我自己不爭氣,同樣是一個孩子,人家的兒子多麼前途光明,我是自己坑自己,怨不得人,父母對我又是恩盡義至,沒有什麼拖欠的了。
「你的工作呢?」他問。
「辭了。」
「這裡這麼大,你一個人住麼?」
「是。」
「你喜歡住大屋子?」
「這屋子一點也不大,」我搶白他,「我家又不負你家的債,不必你擔心。」
他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紅了臉,說:「我沒有那個意思,趙小姐,我是說,如果你不是一個人住大屋子,住在宿舍,病了也有同學照顧——算了,我要走了,打擾了你。」
我覺得我是太無禮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這麼來看我,原是忠人所托,我茶沒敬他一杯,反而拿他出氣,怎麼應該?
我是個最最沒出息的人,那害我的人,我不但不敢怪他,且還怨自己,可是卻拿著不相干的旁人來發作。
張家明默默地穿上大衣,走到房門,轉過頭來,還想說什麼,我跳起床,走到他面前,人就簌簌的發抖,不知道怎麼,眼淚就流了一臉。
他看著我,默默的,古典的,卻有一點木然。
全世界的人都木然地看著我,我腳一軟,就跪倒在他面前。
等我醒來的時候,張家明沒有走,彼得與醫生卻都在跟前。我躺在床上。
醫生咆哮著:「住院留醫!病人一定得吃東西!」
我重新閉上眼睛。
彼得把醫生送走。
張家明輕輕地問我:「那是你的洋男朋友?」
他問得很誠懇,帶著他獨有的孩子氣的天真。
我搖搖頭。
「他很喜歡你,剛才急得什麼似的。」他說。
「不,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他看看表,「喬,我要走了,我明天再來看你,如果你進醫院,在門口留張字條,我如果知道你病了,我不會約別人,我明天再來。」
「張先生,謝謝你。」我說。
「你一個女孩子在外國——大家照顧照顧。」
「剛才——對不起。」
「我早忘了。」他微笑。
他走了。
彼得問:「他是你的男朋友嗎?從家裡來看你?」
我笑了,他倆倒是一對,問同樣的問題。
「他驚人的漂亮,我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中國人,人家說中國人矮,他比我還高一點,人家說中國人眼睛小,他的眼睛——」
「你去追求他吧,他這麼漂亮。」我說。
「別取笑,他真是漂亮。」彼得說。
我白他一眼,「你再說下去,我就當你有問題。」
彼得說:「我不怕那個騙你的壞蛋,我怕他。他真不是你男朋友?」他的口氣很是帶酸味。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我說。
彼得鬆一口氣,他真還是孩子。
「況且你見過多少個中國人?他哪裡算漂亮?」我說,「真是孤陋寡聞。」
「任何女孩子都會認為他漂亮。」彼得指出。
「你認為他漂亮,你去追求他好了。」我說,「我不稀罕。」
他笑瞇瞇地說:「我就是要你不稀罕啊。」
我著實白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歎息。
也好,住到月底,我就得搬走了,這裡太貴;我是大人了,總不能靠家裡一輩子,家沒有對我不起的地方,是我對不起家裡。
然而這夢,醒得這麼快,反正要醒的,早醒也好。想起比爾納梵,我的心悶得透不過氣來,彷彿小時候吞熟蛋,太慌忙了,嗆在喉嚨裡,有好一陣透不過氣來,完全像要窒息的樣子。
他以後也沒有來過,也沒有電話。
我沒有去找他,他不要見我,我決不去勉強他。我今年不是十七八歲,我自己做了的事,我自己負責。
我不知道張家明對我母親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相信不會是好話:一個人住著大房子,病得七葷八素,沒有工作,屋裡有洋人。
十二道金牌馬上要來了。
回去也好,免得在這裡零零碎碎地受罪,回去之後,比爾納梵即使要找我,也找不到了(我回去,難道只要使他找不到我嗎?),父母的臉色再難看也還是父母。
張家明第二次來看我的時候,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嘴裡吃著麵包。
我替他開門,他稚氣地遞上一束菊花。
「你好了?」他問。
我點點頭。
「那天我匆匆地走了,不好意思,你男朋友沒見怪?」他問。
「那洋人不是我男朋友。」我沒好氣地說。
「哦。」
「茶?咖啡?」我問。
「咖啡好了,黑的。」他說,「謝謝。」
我一邊做咖啡一邊問他:「你跟你『趙伯母』說了些什麼?」
「啊,沒什麼,我說你很好,只因為屋租貴,所以才開銷大。」他停一停,「趙伯母說這倒罷了,又問你身體可好,我說你很健康,工作也理想。」
我看著他,「幹麼說謊?」我問。
他緩緩地說:「工作遲早找得到,只要你肯做。誰沒小毛小病的?」
「現在不是痊癒了?事事芝麻綠豆地告訴家裡,他們在八九千里以外,愛莫能助,徒然叫他們擔心。」他說。
他說得冷冷靜靜,十分有理,我的鼻子忽然酸了,人人都有理智,只除了我,往死胡同裡鑽,還覺得有味道。
我把咖啡給他,把花插進瓶子裡。
我說:「屋子大也不是問題,我下個月搬層小的,我也不打算住這裡了。」
他說:「有三間房間,如果你不介意與別的女孩子同住的話,我有幾個親戚,是女孩子——」
「我不合群。」我說。
他忽然說:「你根本不跟人來往,怎麼知道不合群?」
我一呆,他倒是教訓我起來。
「今天晚上,我請你去吃頓飯,可以嗎?」他問。
我點點頭,我看著他,他微笑了。
其實他是少年老成的一個人,可是因為一張臉實在清秀漂亮,尤其兩道短短的濃眉,使人老覺得他像孩子。
請我吃飯,多久沒人請我吃飯了。
上一次出去是三個禮拜之前,比爾納梵請的。
我換了一件衣服,跟他出去。我走在他身後,坐在他車裡,心中卻不是味道,始終是默然的,不開心,恍惚的,心裡全是比爾納梵。
這傢伙帶我到花花公子俱樂部去吃飯,那外國菜馬虎得很,我一點也不欣賞,然而我禮貌地道謝,並且說吃得很開心,他只是微笑。
他眼睛裡有一點慧黠——男人都是很複雜的東西,太複雜了,他應該是一個有趣的樣板,可惜我沒有空,我正為自己的事頭痛著。
我有點呆:有心事的時候我是呆的,不起勁的,我只想回家睡覺,也不知道怎麼會如此地累,彷彿對這世界完全沒有了興趣。
我盡量不去想比爾納梵了,不去想他的快樂家庭。
我尊重他的自由,他的選擇。
既然他沒有走到我身邊來,算了。
我對張家明的歉意,與對彼得的一樣。他花了這麼多的錢好意請我吃飯,我卻板著臉,我一輩子也不會再高興了,正如不曉得哪本書裡說:「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我要的只是比爾納梵,以後嫁得再好,碰見再好的男人,我也不會開心到什麼地方去。
張家明送我回家,我說:「家明,我搬家之前開個舞會,請所有的朋友,你也帶點人來好不好?我想把這屋子搞得一團糟才走。」
他笑了,「好的。」他說。
「答應我帶多多人來,越多越好。」我說。
「好,我答應,起碼帶半打。」他說。
「謝謝你。」我說。
我也叫彼得帶多多人來。彼得笑說:「你別怕,我不會亂說話,除非你先承認你是我女朋友,否則我決不提你的名字。」彼得真是好人。
但是比爾納梵還是沒有消息,他真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好。
星期六晚上我出去買了一大堆酒與汽水回來,把沙發拉開,把燈光降低,開始預備,又拚命地做三文治、蛋糕,忙得團團轉,彼得幫我忙。
「你那中國男朋友來不來?」彼得問,「他來吃?為什麼不幫手?今天起碼有二十幾三十個人。」
我說:「那不是我的中國男朋友。」
他笑,「他對你有意思。」
「才怪,他好好的人,會看上我,老壽星找砒霜吃。」
「你是砒霜?我拿砒霜當飯吃。」彼得笑。
「別胡說了。」我皺皺眉,「我只以為中國二流子才這般油腔滑調,嬉皮笑臉的,快把那蛋糕拿出來。」
可是客人來了,我還在忙,根本來不及換衣服,他們喝了茶、咖啡,我又得洗杯子,做更多地拿出去,等他們在跳舞了,我才鬆一口氣。
張家明一個人帶來了三對,連他自己七個,一進來就把一個盒子朝我推來。
「生日快樂。」他說。
「見鬼。」我說,「今天不是我生日,是誤會。」
他聳聳肩,「那麼誤會快樂。」他一點也不在乎。
彼得在弄音樂,張家明看見了他,眨眨眼,剛想開口,我馬上說:「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曉得你想胡說什麼——咦,你自己的舞伴呢?」
「謝謝你的禮物。」我接著說。
「你在幹什麼?」他問。
「還有一點點廚房工作。」我答。
「算了,我來犧牲一下,幫你忙。」他說。
「不用,不敢當。」我說,「你去坐著。」
他跟我進了廚房。
他問:「今天開心點了?」
我一怔,馬上說:「我一向都很開心。」
「才怪,別說謊,」他警告我,「前幾天好像誰欠你三百兩似的。」他看著我。
「你倒是眼睛尖。」我說,「把這個拿出去,放在茶几上,謝謝。」我差他做事。
他轉個身就回來了。「找到工作沒有?」
「把這些杯子也拿出去放好,別打碎。沒有,還沒有開始找,我根本不急。」
他出去了,我覺得碟子不夠,以前彷彿有一疊瓷碟子藏在什麼地方,於是我蹲下身子找,找了半晌,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我以為家明轉來了,就用中文說:「看見三文治與其它點心了?一會兒也麻煩你,可是我個夠碟子,你別擔心,我會去找工作的。」
他不回答。
我一轉頭,呆住了。
比爾納梵。
我一定是看錯了。
這是日想夜想的結果,我心酸地想:我神經錯亂了。
納梵走過來。我還蹲在地上,他伸手把我扶起來。
「你瘦了。」他說。
真是他。
忽然之間,我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了,客廳的音樂,街上的車聲,我只看見他,聽見他。好一陣於,我才恢復過來,我低下了頭。
我說:「我傷風感冒。」聲音很淡。
「你有一個舞會?」他問,「他們說你在廚房裡,很熱鬧。」
「是。」我簡單地說。
他來做什麼?
我忽然想到那五百鎊。他來是為了錢?不不,決不是為了這個,這筆錢我遲早要還他的,但我還是說了,我說,「那錢,是你存進我戶口的吧?我必須還給你。」
他忽然很快地說:「喬,我離婚了。」
我手上的碟子跌在地上,全碎了。
張家明剛剛走進來,「老天!」他笑道,「才說碟子不夠,又打爛幾隻,怎麼辦?」
我呆呆地站著,家明看看比爾納梵,他說:「對不起。」就退出去了。
我緩緩地轉頭,「離婚了?」
「如果我沒有離婚,我決不來看你,我們不能夠像以前一般地拖下去,對任何人沒有好處。」他很冷靜地說。
我問:「為什麼要告訴我?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我知道你心裡不高興,喬,但是——」
「我沒有不高興,我為什麼要不高興?既然有人忽然打電話來,叫我好好聽著,說以後不再見我了,我自然好好地聽著,你是我教授,我不聽你的,還聽誰的?所以我十分不明白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麼。」
「喬,我抱歉,喬。」
「沒什麼,不算一回事。」我說,「你看我還是老樣子,我應該去換件衣服才是呀,我是女主人呢。」
他伸手過來,剛剛摸到我眼睛上的那道疤痕。以前他老說那是「他的」疤痕,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汩汩地流下來,我抬頭看他,眼淚中但見他一臉的歉意,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他抱住了我。
「喬,讓我們結婚吧。我做夢都想娶你,喬,我們在一起,再也沒有枝節了。」
我一直哭,漸漸由嗚咽變得號啕,三個星期了,我沒見他已經三個星期了。
「我愛你。」我說。
我反覆地說:「我愛你。」
他讓我坐下來,用手帕替我抹眼淚。
我告訴他,「你再遲來就找不到我了,我家人不肯再匯錢來,說我浪費,我只好搬家。」
「不用搬家,我來付房租。」
「可是——」
「沒有可是。」
「我想你是不會再來了。我想回家,好讓你永遠找不到我,好讓你後悔一輩子。」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真會後悔一輩子。」
「比爾。」我說,「以後別再打這種電話了,答應我。」
「永不。」
我想問幾十個問題,但是問不出口。
他緩緩地卻說了:「我妻子請了個私家偵探,你明白了?她專等我回去,把證據都放在我面前,她要求我不要再見你,我也覺得暫時最好不要見你……」
「你沒說『暫時』,你說『以後不見我』。」
「對不起。」
「請說下去。」
「我當時真不想再見你了,我根本是害了你,把你牽連到這種不名譽的事裡去,一星期過去,兩星期過去,我實在忍不住,我曉得我應該做什麼,我告訴她,她十分難過,但我愛你,我要求離婚。」
我問:「她有難為你嗎?」
「沒有,她是個好人。她靜了很久。她只問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她問:『我們的十七年長,還比不上她麼?』」
我悸然地看著他。
他用手托著頭,說下去,「我不曉得怎麼回答,我只好說實話,我說:『見不到你與孩子,我萬分難過,但是見不到她,我受不了。』她隔了很久說她不明白,但是她答應離婚。」
我低下了頭,我終於拆散了他們的家庭,我應該高興?應該慶幸我的勝利?但是我沒有十分快樂。
我是一個卑鄙的人。
納梵太太說:我們十七年……
也許我不必擔這種心,十七年後,他已是一個老人,走路都走不動了,即使離開,也不過是我離開他,不會是他離開我。
就是為了這一點點的安全感?不不,我是愛他的。
我是愛他的。
他歎一口氣,說:「現在……」忽然又改口,「你現在高興一點了吧?」他看著我。
我反問:「你高興嗎?」
他說:「有一點高興,至少事情已解決了。」
我說:「你高興的話,我也高興。」
他又吁出一口氣。我不響,他不見得高興,十七年的生活習慣一旦改變,他要多久才習慣?我會使他認為值得?他將來不會後悔?一連串的問題。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不響。將來的路不是容易走的,我很明白。我終於跟他在一起了。照說應該狂歡才對。但是此刻心上似壓了一塊鉛。以前他是別人的丈夫,責任全在別人頭上,我只是借他一下,現在他整個人過來了,不止他的笑臉歡愉是我的,連他的煩惱愁容也是我的。但是命裡注定我跟他在一起。
我將盡力。
「你將住在什麼地方?」我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他問我的意思,他可以搬出去住,也可以搬到我這裡來。他必須負擔兩個家,原本的房子要交給妻子,每月要給子女生活費。換句話說,為了要再做一次光棍,他付出的代價可真大,但是他還是離了婚,為我,我應當感激他。
他是一個懂得控制感情的人,沒過一會兒他就開始恢復瀟灑了。
他說:「以後你要聽我的話。」他聲音是這麼溫柔。
「噢,絕對,是,老師。」
他笑了。(這一切還是值得的。)
當我們出去的時候,家裡的客人已經走得一個不剩了。主人不在場,大家也玩得很高興,我看得出來,一客廳的酒杯酒瓶子,香煙灰,水果皮,沙發拉得橫七豎八,墊子到處是,廚房裡更加亂,吃不完的食物堆得一塌糊塗。
他笑說:「真熱鬧。」
我笑,「要是知道不搬家,才不搞這種玩意兒,現在叫我怎麼收拾?」
他轉頭看我,「你要是知道我不來,也開舞會?你……有興趣玩?」那樣子,就完全像一個妒忌的丈夫。
我驚異地看著他,我簡直不相信他會這樣問我的。他難道不知道我為他幾乎在床上躺了兩星期?我為他連工作也不能繼續了,他對自己沒有信心。
啊,他也是一個人。
我軟了下來,他為我犧牲了這麼多,就因為他也是一個人。
他是教授,他是一個副校長,他是我的偶像,不過他也是一個人,他也有彷徨的時候,我握住他的手,他始終怕選擇我是錯的,他對我存著疑心。
他又問:「那個男孩子是誰?你叫他彼得的。另外一個又是誰?好像是中國人。你說在這裡不認識中國人。」
我為他這樣子,他還不相信我。叫我怎麼解釋。我又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難道要我把他離開之後的事完完全全地說一遍?如果他真愛我,就不可以患得患失,就不可以叫我補償他的損失,就不可以懷疑我。
我呆在那裡。
他說:「你累了。」
我搖搖頭。
「我很疲倦,想躺一會兒。」他走上樓去。
我沒有跟他上去,開始收拾樓下的東西,洗杯碟,抹水漬,等我把每樣東西都放好的時候,已經天亮了。我把地毯用吸塵機弄清潔。
我坐在沙發上吸煙喝牛奶。
我對自己說道:喬,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假期,現在可回到現實來了。我該加倍小心地做人。
如今他為我離了婚,到我這邊來的不過是一個人,他的精神負擔與經濟負擔都不知道重得怎麼樣,難怪他對我有點煩躁。
我用手掠掠頭髮,起身把所有的窗子都開了透風,然後慢慢地上樓。他不在房間裡。我到書房去找他,發覺他靠在安樂椅上睡著了,他的外套圍得皺皺的,擱在一邊,解鬆了領帶,他是真的累了。
我蹲下來看他的臉,看他兩鬢的灰髮,看他擱在胸前有力的手。我終於得到他了。
我沒有叫醒他,書房裡夠暖,他不會著涼,我去洗了一個澡,換了睡衣,實在支持不住,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我睡得很好,從來沒有這麼好過哪。
電話鈴一下下地把我叫醒,我拿起聽筒,幾秒鐘才清醒過來,先看鐘,下午一點半,再猛地想起比爾在這裡,從床上跳起來,我聞到他煙絲的香味,才放下心。
電話裡「喂」了好幾聲。我說:「哪一位?」「張家明。喂,喬,你好本事,做主人,怎麼開溜?害我忙了一夜,招呼你的朋友,你真好意思!罰你請吃飯。」他一口氣說下去,我笑了。他其實並不想罰我。他不過想找個借口要我見見他,可是,可是我只愛一個人。
我說:「好,我請你吃飯,你今天晚上來我這裡,我親自下廚房做給你吃。不過另外還有一個朋友。」
「我下午七點準時到,你別把我毒死就行了。啊,對了,你的洋男朋友——他叫彼得是不是?他說你是出名的情緒主義,叫我當心。」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今天晚上見。」
「再見。」我說著放下話筒。
我奔出房間:「比爾,比爾?」
他轉出來,咬著煙斗,微笑,「在這裡。」
我鬆一口氣,「我以為你走到哪裡去了?」
「從此之後,長伴妝台,你就是趕我,我也沒地方可走。」
我笑了。
「一起床就跟男朋友通電話,而且還說中文。」他說。
我只好笑,「我男朋友今天晚上來吃飯,我介紹給你認識。」
他揚一揚眉,「他真的來?」
「自然,」我說,「我不怕,你怕嗎?」
「他會怎麼想?喬,不一會兒,全世界的人會知道你與我在一起了。」他說。
「這是我的煩惱,與你無關。」我吻了納梵一下。
「你真是倔強啊,何必呢?」他把手擱在我肩上。
「你不要管,現在你是我情人,不再是我老師。」我笑。
「他幾時來?」他問。
「七點。」我說。
他說:「我兩點半有課,一直到五點多,我盡量趕回來!」他微笑,「我當然要趕回來,我怎麼放心你跟其他的男人在一起,尤其是年輕的男孩子!」
我笑說:「這不是真的!誰還敢碰我這種人?除了你,你膽子真是大。」
他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
他去了之後,我到附近的市場去買了不少食物水果回來,我不大會做菜,但是做出來的食物還可以入口就是了,不管是什麼菜,那味道總是淡淡的,永遠放不夠鹽,可是這次做牛肉清湯,拚命地下勁調味,又太鹹了。
手忙腳亂地弄了三個鐘頭,總算做了三菜一湯,中西合璧,剛坐下來沖杯咖啡鬆口氣,張家明倒先來了,他按鈴,我替他開門,他買了好些鮮花來。
「你早了。」我說。
「不早,六點三刻,因為交通不擠,所以早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