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早最感興趣,「去何處?」
「你說呢?」
「要去去遠些,到歐美。」
「承早,我出錢,你出力,且去安排。」
麥來添大表詫異,「承歡,你都要結婚了,還忙這些?」
承歡笑,「婚後仍是麥家女兒。」
「哪有時間!」
承歡說:「沒問題。」
這時麥太太忽然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承歡否認,「我只是想陪父母出去走走。」
承早在一旁歡呼:「我最想到阿拉斯加。」
這時麥太太忽然說:「你且看看請客名單。」
承歡不相信母親仍在這件事上打轉,「媽,我們不請客。」
麥太太看到女兒眼睛裡去,「不是你請客,是我請客,屆時希望你與辛家亮先生大駕光臨,如此而已。」
麥氏父子靜了下來。
承歡愣住一會兒,忽然站起來,「我們沒有空。」
麥太太氣得渾身顫抖,「你就這樣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麥來添一手按住妻子,「好了好了,別發瘋了。」
麥太太一手撩開丈夫,「我一生沒有得意事,一輩子遷就,就是這件事,我誓不罷休!」
承早過來勸:「媽,你小題大做。」
「是,」麥太太咬牙切齒,「我所有意願均微不足道,我本是窮女,嫁了窮人,活該一輩子不出頭,連子女都聯合來欺侮我。」
這時承歡忽然揚揚手,「媽媽——」
麥來添阻止女兒:「承歡,你讓她靜一靜,別多說話。」
「沒問題,媽媽,你儘管請客好了,我支持你,我來付帳。」
麥太太反而愣住,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
麥來添厭憎地看妻子一眼,取過外套開門離去,承早也跟著到附近足球場。
室內只餘母女倆。
以及一桌剩茶。
麥太太走到承歡房門口,「我的意思是——」
承歡揚揚手,「你要請客儘管請。」
「帖子上可不能印聯婚了。」
承歡這時非常訝異地抬起頭來,「結婚,誰結婚了?可不是我結婚,我不結婚了。」
麥太太如被人在頭上淋了一盆冷水。
承歡笑笑,「我到毛詠欣家去暫住。」
她收拾幾件簡單衣物,提著行李出門去。
毛毛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嘩,為了這樣小事取消婚禮?」
「不不,」承歡糾正她,「從小事看到實在還不是結婚的時候。」
「願聞其詳。」
「劬勞未報。」
「什麼意思?」
承歡歎口氣,「我是長女,總得先盡孝心。
毛詠欣不以為然,「他們不是你的責任,你還是照顧自己為先,健康快樂地生活,已是孝道。」
承歡頷首:「這是一種說法,可是子女婚後人力物力必不大如前,所以我母親心中惶恐,激發對我百般刁難。
「瞭解她心理狀況就容易原諒她。」
「是呀,她一向對丈夫沒有信心,認為只有我為她爭氣,她婚禮只是草草,故此要藉我的婚禮補償,漸漸糊塗,以為拚命爭取的是她的權益,剎那間渾忘不是她結婚,是我。」
「可憐。」
「是,她巴不得做我。」
「舊女性統共是寄生草,丈夫不成才就轉移到子女身上,老是指望他人替她們完成大業。」
「毛毛,我打算搬出來住。」
「你們的新房不是已經準備好了嗎?」
「這是第二件錯事,我們根本不應接受辛家父母的饋贈。」
毛毛微笑。
「他們出了錢,就理直氣壯參予我們的事,將來更名正言順事事干預,人貴自立,現在我明白了。」
毛毛頷首,「謝天謝地,總算懂了。」
「在生活上依賴人,又希望得到別人尊重,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後知後覺,總比不知不覺好。」
「你好像比我知道得早許多。」
「我家有兩個不做事的嫂子,從她們處我學習良多。」
承歡問:「沒有第二條路?」
毛毛笑,「你說呢?」
承歡自問自答:「沒有。」
接著數天內,她住在好友家裡,每天下了班躲著不出去,情緒漸漸平穩。
承早打電話來,「姐姐,你從來不是邊緣少女,怎麼這下子卻離家出走。」
「超過二十一歲可來去自若,其中有很大分別。」
「爸媽很牽記你。」
「明年你還不是要搬到宿舍去。」
「但我是和平遷居。」
「好,」承歡說,「我答應你,我會回家同他們說清楚。」
「還有,媽關心你在外吃什麼?」
「吃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你不懷念母親的菜式?」
承歡昧著良心,「並不是非吃不可。」
「姐姐你變了。」承早痛心地說。
有人按鈴,承歡說:「我不多講了,有人找我。」
毛毛先去開門,轉過頭來說,「承歡,是辛家亮。」識趣地回房去。
辛家亮一臉疑惑,「承早說你離家出走,為什麼?」
承歡伸手過去摀住他的嘴,「你聽我說,我想把婚期押後。」
「不行。」
「我不是與你商量,我心意已決。」
「是為著請客的事嗎?我願意遷就。」
「不——」
「你是想懲罰我嗎?」
承歡不語。
「伯母想辦得輝煌,我們就如她所願,蜜月回來也可以請客,今天馬上去訂筵席,可好?」
「家亮,我沒有準備好。」
「結婚生子這種事,永遠不能備課,你必需提起勇氣,一頭栽下去,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辦不到。」承歡把臉埋在手心中。
「如果你愛我,你辦得到。」
「我當然愛你,可是我也愛我母親,而且在這上面,我又最愛我自己。」
辛家亮笑了,「你倒是夠坦白。」
這時詠欣出來,「我約了朋友,你們慢慢談。」
她開門離去。
辛家亮忽然說:「這位毛女士永遠結不了婚。」
承歡嗤地一聲笑出來,「對不起,結婚並非她人生目標。」
「承歡,你都是叫她教壞的。」
承歡微微笑,「由此可知你愛我,把我看得那麼好那麼純潔,怕我一下子會被人教壞,從前我們有個同學,與一位舞小姐交往,從不把她帶出來,原因:怕我們這干大學女生會教壞她。你說他多愛她!」
辛家亮沒好氣,「別把題目岔開。」
承歡吁出一口氣,「給我一點時間。」
「一個月。」
「一個月?」承歡瞪大眼睛,「不夠不夠。」
「你需要多久?」
「我先要搬出來住,然後連升三級,陪家人環遊世界,買幢寬敞的公寓給父母,自備嫁妝……那需要多久?」
辛家亮看著她,笑嘻嘻地答:「如果你是一個有腦筋的女明星,三年,但是你是公務員,三十五年。」
承歡嗚咽一聲。
辛家亮說的是實話。
「承歡,押後一個月已經足夠,讓我們從頭開始。」
承歡氣餒。
「我昨晚同伯母談過——」
「什麼?」
「她主動約我到家裡,嘩,她的燉鮑魚雞湯之鮮美,無與倫比。」
「她約你面談?」承歡真確意外。
「是呀,她願意放棄擺喜酒這個原意。」
承歡反而心疼。
頑固的心敵不過母愛。
「我一聽,」辛家亮說下去,「羞愧極了,辛家亮競為這種小事與伯母爭持,又把未婚妻夾在當中扮豬八戒照鏡子,於是立刻拍胸口應允請客。」
什麼?
「現在伯母已與我獲得共識,沒事了。」
麥承歡看著辛家亮,「可是新娘子不在場商議該項事宜。」
「對,你不在。」
「買賣婚姻。」
辛家亮搔搔頭皮,「伯母沒問我算錢,她只希望我對你好。」
「你們請客我不會出席。」
「伯母說你也曾如此固執地威嚇她傷過她的心。」
現在變成她是罪魁,承歡啼笑皆非。
辛家亮說:「我去問過,麗晶在下個月十五號星期六有一個空檔,十桌酒席不成問題。」
承歡看著她,「你已經付了定金,是不是?」
辛家亮無奈,「酒店方面說,非即時下決定不可,先到先得,遲者向隅,那日子本來是人家的,不知怎地取消了。」
承歡點頭,「可見悔婚的不只我一人。」
「你沒有悔婚。」
承歡抱著雙臂看著他。
「你害怕了,想要退縮,經過我的鼓勵,終於勇往直前。」
承歡揚手,「你不明白。」
「我毋需明白,我愛你。」
他拖著她的手直把她帶往新居。
門一打開,承歡就發覺傢俱雜物已經佈置妥當。
辛家亮笑說:「趁你發脾氣的幾天內,我沒閒著,做了不少事,一切照你意思,不過家麗幫了不少忙。」
承歡淚盈於睫。
她再不接受,變成不識抬舉。
「家亮,我們應自己置家。」
「承歡,現實一些,我同你,無可能負擔這幢公寓。」
「那麼,生活就該儉樸一點。」
「奇怪,」辛家亮搔破頭皮,「一般女子一切問丈夫要,需索無窮,越多越好,你是剛相反。」
「家亮,我無以為報。」
辛家亮忽然猙獰地笑,「不,你可以報答我。」
承歡遊覽新居。
佈置簡單實用,一件多餘的雜物均無,以乳白配天藍,正是承歡最喜歡的顏色。
辛家亮對她這麼體貼,夫復何求。
家亮斟一杯礦泉水給她,「子享父福,天經地義,將來他百年歸老,一切還不是歸我們。」
承歡瞪他一眼。
「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承歡遺憾地說:「我是希望自立。」
辛家亮攤攤手,「抱歉,是通脹打垮了我們,這一代再也無置業能力。」
承歡無言。
「你愛靜,大可先搬進來住,何必去打擾朋友。」
承歡倚在露台上看風景。
「要不回家去,伯母天天哭泣,承歡,六七十年代持家不容易,千辛萬苦才帶大你們姐弟,眠干睡濕,供書教學,你有什麼不能原諒她?」
承歡歎息。
「我們走吧。」
他知道她已經說服了她。
那邊辛氏夫婦卻另有話說。
「家亮終於屈服了。」
辛太太訕笑道:「人家母女同心,其利斷金。」
「算了。」
「不算行嗎。」
「只得一名女兒,婚禮是該辦得隆重點。」
「家麗就沒有那麼聽話。」
「是我倆把家麗寵壞了,第一個孩子,看著外國育嬰專家的奇文來做,事事講尊重,聽其自然,不可打罵,結果?人家兩歲會說話,上衛生間、換衣服,她要拖到四歲!」
辛太太也笑。
「幸虧到了家亮,僱用保姆,人家有辦法,才大有進步。」
辛太太說:「家麗沒請客,現在家亮願意,不如廣宴賓客。」
「我們起碼佔十桌。」
「誰付鈔?」
辛志珊連忙說:「這是我們的榮幸。」
辛太太也承認:「的確是,只要人家肯來,是我同你的面子。」
「你撥些時間去探訪親家。」
「我知道。」
「承早那大男孩異常可愛,可當子侄看待。」
「噯,我也喜歡那孩子。」
麥承早第二天中午買了三文治拎到辦公室找姐姐。
外頭接待處女孩子驚為天人,目光無法離開這大男孩。
承歡似笑非笑地看著弟弟,「你有何事找我?」
承早一本正經說:「從前盲婚時期只能憑小舅子相貌來推測妻子容顏,那你就很佔便宜了。」
承歡啼笑皆非,「有話請說。」
「媽問你幾時搬回去。」
承歡不語。
「辛伯母今天下午來探訪我們,你不在家,多突兀,我特來通風報訊。」
「辛伯母來幹什麼?」承歡大感意外。
「來向媽媽請教如何炒八寶辣醬。」
「天氣這麼熱,狹小廚房如何容得下兩個人?」
「媽也這麼說,可是辛伯母答:『室不在大,有仙則靈。』」
承歡皺起眉頭,「幾時到?」
「四時正。」
「我得早些下班趕回去。」承歡額角冒汗。
承早看到姐姐手足無措,有點同情,他安慰她:「我會在場陪你。」
承歡歎口氣。
他又加了一句:「一個溫暖的家即是體面的家。」
承歡十分寬慰,「不枉我小時候將你抱來抱去餵你吃餅乾。」
承早與姐姐擁抱,姐弟淚盈於睫。
剛有同事進來看見,咳嗽一聲。
承歡連忙介紹說:「我弟弟。」
「知道了,長得好英俊,將來,替我們拍廣告。」
承早笑,「一定一定。」
同事猶自喃喃道:「長得漂亮至佔便宜,那樣的面孔,望之心曠神怡。」
承歡詫異,「略平頭整臉而已,哪有這樣討人歡喜?」
同事轉過頭來同承歡算帳,「你也是呀,幹嗎連署長都記得你是誰,升級又是你行頭?」
「啐,我才華出眾呀。」
「笑話,比你英勇的同事不知凡幾!」
下午承歡告了兩個小時的假,買了水果,趕回家去。
在門口碰見父親開著車回來。
承歡站住腳,沒想到車窗打開,張老闆也坐在車中,正向她笑呢。
承歡連忙迎上去,「張小姐,你在這裡?」
麥來添笑道:「張小姐親自給你送禮來。」
承歡啊一聲,「怎麼敢當。」
張小姐笑,「看著你長大,當然要給你送嫁妝。」
承歡感激莫名,垂手直立,只是笑個不停。
張小姐笑道:「阿麥,你看你女兒多出色。」
忽然承早也擠近來,「張小姐,你好。」
張小姐大吃一驚,「這英俊小生是誰?」
「小兒承早。」
「幾時由小潑皮變成大好青年?」張小姐十分震盪,「阿麥,你我想不認老都不行了。」
承歡連忙鄭重說:「張小姐怎麼會老,看上去同我們差不多!」
張小姐笑說:「別忘記請我吃喜酒。」
著麥來添把車駛走。
承早揶揄姐姐:「張老闆不會老?」
「她真的一直以來都那麼漂亮。」
「據說年紀同媽差不多。」
承歡白弟弟一眼,「媽是為了你這只猢猻挨得憔悴不堪。」
哪曉得承早居然承認:「是,媽是吃苦,沒享過一日福,將來我賺了錢要好好待她。」
「許多孝順兒子都那樣說,直至他們有了女朋友,屆時,整個人整顆心側向那一頭,父母想見一面都難。」
「你聽誰說的?」
承歡道:「我親眼目睹。」
「你是說辛家亮?」
「去你的。」
到了樓上,發覺辛伯母已經到了。
便裝,束起頭髮,正在學習廚藝,把各式材料切丁,做麥太太下手。
看到承歡,笑道:「原來每種材料都要先過油,怪不得。」
麥太太臉上有了光彩,洋洋得意。
承歡惻然,真單純愚蠢,人家給兩句好話就樂成那樣,小孩子還比她精靈些。
但,為什麼不呢,人是笨點好,有福氣。
剎時間炒起菜來,油煙熏透整個客廳,看得出地方是收拾過了,但仍有太多雜物瓶罐堆在四角。
承歡微笑著處之泰然。
盛出菜來,辛伯母試食,「唔,味道好極了,給我裝在塑膠瓶盒裡帶返家吃,館子裡都做不出這味菜了,一定是嫌麻煩。」
然後,她坐在折台前與麥太太商量請客人數。
辛伯母說:「愛請誰就請誰,不必理會人數,都是我們的面子,你說是不是。」
麥太太十分感動,「我算過了,頂多是五桌。」
「那很適合,下星期家亮會拿帖子過來。」
辛伯母抬起頭,「咦,睡房向海呢,風景真好。」
麥太太連忙招呼她去看海景。
然後她告辭了,承歡送她到樓下。
辛伯母微笑說:「體貼母親是應該的。」
承歡垂下頭,低聲說:「夏季,她往往忙得汗流浹背,衣服干了,積著白色鹽花。」
辛伯母頷首,「可是子女都成才,她也得到了報酬。」
這句話叫承歡都感動起來。
「對,適才張培生小姐送禮上來,她是你家什麼人?」
「啊,我爸在張小姐處做了二十年。」
「是她呀,最近封了爵士銜可是?」
「是。」
停了一停,辛伯母問:「會來喝喜酒嗎?」
「她說一定要請她。」
辛伯母笑,「那可要坐在家長席。」
「是。」
辛家司機來了,辛伯母捧著八寶辣醬回去。
回到家中,麥太太剛抹乾手,「看看張老闆送什麼禮物。」
承歡把盒子拆開來,「一對金錶。」
承早說:「嘩,辛家亮已經有表,不如送我。」
承歡說:「太名貴了,不適合學生。」
「結婚當日你與家亮記得戴在手上以示尊敬。」
承早笑,「這世界真虛偽,說穿了不外是花花轎子人抬人。」
承歡歎息,「是呀,名利就是要來這樣用。」
承早問:「世上有無清高之人?」
麥太太斥責道:「你懂什麼?」
「有,」承歡答,「我們父親。」
他們母子一想,果然如此。
麥來添頭腦簡單,思想純真,只曉得人是人,畜是畜,你對他好,他也對你好,你對他不好,他只是不出聲,吃虧,當學乖,無功,不受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問是非。
所以一輩子只能做一個司機。
麥太太臉色漸漸祥和,「是,你爸一生沒害過任何人。」
承歡微笑。
承早也說:「爸真是,制服待穿破了才會去申請。」
麥太太歎口氣,「真笨,下金子雨也不懂得拾寶,大抵只會說:『什麼東西打得我頭那麼痛。』」
他們都笑了。
承歡問:「爸有什麼心願?」
「希望你們姐弟健康快樂。」
承早搶著說:「這我做得到。」
承歡瞪他一眼,「你還能吃能睡,人大無腦呢。」
承早嗚嘩一聲,去換球衣。
承歡站起來。
麥太太即時急說:「你往何處去,你還不原諒媽媽?」
承歡一怔,「我斟杯冰水喝。」見母親低聲下氣,不禁心酸。
麥太太鬆口氣。
承歡低聲說:「這點我不如承早,我脾氣比較僵。」
「承早有點像你爸,牛皮糖,無所謂。」
承早出來,不滿,「又說我什麼」,可是笑容可掬。
承歡見他就快出門去球場耍樂,便笑道:「有女朋友記住帶回家來。」
承早已如一陣風似刮走。
承歡轉過頭去問母親:「媽媽,你又有什麼心願?」
「我?」麥太太低下頭,「我無願望。」
「一定有。」
麥太太訕笑,「天氣熱,希望裝只冷氣,又盼望大陸親戚會時時來信,還有,你父親薪水加多一成。」
都是很卑微的願望。
「後來,就希望你們姐弟快高長大,聰明伶俐,出人頭地,還有,特別是你,嫁得好一點。」
承歡聽半晌,只覺母親沒有說到她自己,「你自己希望得到什麼?」
麥太太一怔,「剛才不是都說了嗎?」
「不,與我們無關的願望。」
麥太太像是不明白女兒的意思。
承歡倒是懂了,母親統共沒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命已融入子女丈夫體內,他們好即等於她好,已無分彼此。
承歡惻然。
麥承歡一輩子也不會做到那種地步,辛家亮有何成就,她會代他高興慶幸,可是她自己一定要做出成績來。
夫唱婦隨將會是她的業餘兼職,她正職是做回麥承歡。
麥太太抬起頭,「很小的時候,我曾經希望到外國生活。」
「啊。」承歡意外,她從未聽母親提起過此事。
「彼時我十七歲,有人邀我嫁到英國利物浦去。」
「哎呀。」
「我沒有動身,我不會說英語,而且那個人年紀大許多,長相不好,我害怕。」
「幸虧沒去!」
「後來生活困苦,我也相當後悔,那人到底是雜貨店老闆呢。」
承歡一個勁兒幫著父親,「環境也不會太好,離鄉別井,一天到晚站在小店裡如困獸。」
「都過去了。」
「可不是,別再去想它。」
「媽希望你嫁得好。」
這是普天下母親心願。
「辛家亮好不好?」承歡故意問。
麥太太心滿意足,「好得不能再好。」
承歡笑了,她取起手袋出門去。
麥太太問:「你又往何處?」
「我想搬到新居住。」
麥太太功道:「不可,一日未註冊簽名,一日那不是你家,名不正言不順。」
母親自有母親智慧。
「那我去與詠欣話別。」
麥太太笑說:「你若願意與詠欣暫住,只要人家不嫌你,亦不妨。」
承歡笑了,「我知道。」
晚上,與詠欣說起上一代婦女的智慧。
「她們自有一套從生活學得的規律,非常有自尊,古老一點可是仍然適用。」
毛詠欣感喟,「那樣克勤克儉,犧牲小我,現在還有誰做得到。」
承歡不語。
念小學之際,母親挽著熱飯,一直步行一小時帶往學校給他們姐弟吃,回程累了,才搭一程電車,省一角錢也是好的。
她從來沒有漂亮過,有史以來,承歡從未看過母親搽過粉妝塗過口紅或是戴過耳環。
承歡用手臂枕著頭。
「可是,那樣吃苦,也是等閒事,社會不是那樣論功績的。」
「子女感激她不就行了。」
「是呀,只有女兒才明白母親心意。」
毛詠欣笑,「我卻沒有你那樣家庭倫理,我只希望資方賞識。」
承歡問:「你會不會做我伴娘?」
「免,」毛毛舉手投降,「你知我從不去婚禮及葬禮。」
「不能為朋友破一次例?」
毛毛嗤一聲笑,「你若果是我朋友,應當加倍體諒尊重我。」
「也罷。」
「謝謝你。」
承歡精打細算,挑的禮服都是平時亦可穿的款式,顏色不必太鮮,像經穿耐看如淡灰、淺米以及湖水綠這些。
逛累了詠欣陪她喝咖啡,詠欣眼尖,低聲說:
「令弟。」
承歡十分詫異,承早怎麼會跑到銀行區大酒店的咖啡座來,一杯茶可往麥當勞吃幾頓飽的了。
她轉過頭去,只見承早與一美少女在一起。
承歡暗暗留神。
那女孩穿得非常時髦考究,容貌秀麗,舉止驕矜,承歡輕輕說:「噫,齊大非偶。」
毛詠欣笑,「你不是想干涉令弟交友自由吧。」
承歡有點不好意思,「當然不。」
「請讓他自由選擇。」
「他可能會受到傷害。」
「我們遲早會遇到痛不欲生之事,無可避免,你不可能保護他一輩子。」
「但那是我弟弟。」
毛毛含笑,「你管太多,他就巴不得沒你這姐姐。」
承歡著急,「那該怎麼辦?」
「看你,那是你弟弟,不是你伴侶,少緊張,如常坐著喝茶呀。
承歡抹一抹汗,「誰那麼倒楣,會碰到情敵。」
毛詠欣靜下來,隔一會兒,答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