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杏宅的司機開著車來尋。
看到解語,輕輕停下,「杏小姐,風大。」
解語掛住杏子斡,她也正準備回家。
老金在大門口等她,看到她鬆口氣,前來開車門。
老金擅用懷柔政策。
「醫生說杏先生今日情緒不穩,幫他注射,已經睡了。」
解語輕輕說:「我看過一項報告,過量吸食古柯鹼會昏迷的原因是毒品使人體誤會已吸收足夠氧氣,故暫停呼吸,因而引起腦部缺氧死亡。」
「杏小姐好學。」
解語吐出一口氣。
「杏小姐請早點休息。」
杏宅地段大,連鄰居的雞犬聲也聽不見。
深夜,解語走到書房找書看,推開門,開亮燈,她呆住了,整一千平方尺大的空間簡直像小型圖書館,四面牆壁全是一格格書。
解語被這陣仗嚇壞了,連忙熄燈退出。
她回房去看電視。
終於在曙光中睡著。
接著一段日子,杏子斡天天往醫院開會。
解語自然日日隨同。
天氣漸漸轉涼,解語加一件乳白色毛衣及深藍大衣。
杏子斡說:「你需要新衣的話——」
「你覺得我需要新衣?」
「不。」
「那我就不需要新衣。」
「陪我到公園去曬太陽。」
「好。」
出門時,看到玄關的茶几上放著一大籃白花。
杏子斡呀異,「這是誰送來的?我們家一向不用剪花。」
老金說:「大約送錯了。」
「卡片上可有寫名字?」
「說送給香小姐。」
「這裡何來香小姐?」
解語已經知道是誰,可是不出聲。
到了公園,她把他推到海邊一個小沙灘,桃樹蔭下——坐好。
不遠處剛好有座兒童遊樂場,成群三五七歲的孩子在嬉戲玩耍。
杏子斡說:「有這無憂無慮的二十年打底,到底好些,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也可以挺過去。」
解語失笑,她連這十年也沒有。
孩子們歡樂地呵呵呵邊追逐邊清脆爽朗的笑。
杏子斡說:「我懷疑這是上帝惟一可以聽見的聲音。」
解語坐草地,眼睛看向遠處。
杏子斡何等機靈,他立刻察覺了,沉聲問:「那邊是誰?」
解語答:「公園是個公眾地方。」
「是她嗎?」
解語歎息,「我眼力不是那麼好。」
「是你叫她來?」
「我不會做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那麼,是她一直跟蹤我。」
遠處一個穿黑衣的婦女漸漸走近。
杏子斡盯著她。
她站定了。
解語試探地問:「可要我請她過來?」
杏子斡肯定地說:「我們立刻走。」
解語即時推走輪椅。
解語把輪椅推往海堤。
她吸進一口海風,「清靜了。」
他又躊躇。
「要不要回去?」
「不,我只想曬曬太陽。」
老金匆匆尋來。
杏子斡厲聲道:「一日到夜如影附形,這裡不需要你,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老金立刻唯唯諾諾退下。
解語看著他,「夥計是來幹活的,夥計不是來挨罵的。」
他十分賭氣,「你也可以走。」
「我不是工人,我活該挨罵。」
杏子斡不再言語。
「像你這樣辦大事的人,也有使意氣的時候,可見人總是人。
他們回到原地,那黑衣婦人已經不在。
也許,她只是一個陌生人,公園裡其中一名遊客,是解語多心,而杏子斡跟著多疑。
太陽曬到頭頂,老金再一次過來。
杏子斡上了車,解語說:「大手術在即,他心情緊張。」
老金笑,「杏小姐放心,吉人天相。」
解語也笑。
手術前一夜,解語很平和地與杏子斡閒話。
「你到過的幾間屋子,喜歡哪一幢?」
「都太大了。」
杏子斡說:「你一向不貪心。」
「地皮面積寬敞是十分舒適的一件事,屋子最好維持在兩千餘平方尺左右已經足夠。」
杏子斡沉吟,「對,屋後蓋個大點的員工宿舍。」
解語取笑說:「對,宿舍比主屋還大。」
她輕輕退出。
「你去何處?」
「我去睡房呀。」
「解語,你今夜可否在這裡打個地鋪睡。」
解語一怔,立刻回答:「當然。」
「我喚人來準備。」
「不用,我自己做。」
解語取出睡袋,放在他床側。
她熄掉燈。
「你可怕黑?」
「從來不怕。」
他沉默了。
正當解語以為他已經睡著,他卻說:「解語,請握住我的手。」
無論他有感覺與否,解語都樂意滿足他,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臉頰邊。
杏子斡睡著了。
解語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
她耳畔全是儀器輕輕的囈語,像催眠一樣,解語漸漸入夢。
朦朧中夜更護理人員推門進來,那人看見解語,立刻把腳步放得更輕。
熟睡中的她容顏猶如一個十一二歲小孩般,像有人歎了一口氣,也許是那名看護,或許只是機器發出的聲響。
天亮了。
由杏子斡叫醒她:「解語,解語。」
解語老大不願意睜開雙眼。
「解語,又是新的一天,該起來了。」
解語這才想起,她在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日子,還有,今天需做些什麼。
哎呀一聲,一骨碌起來,看到杏子斡已坐在輪椅上,看護正在替他刮鬍髭。
「睡過頭了。」
杏子斡笑,「剛剛好。」
「我去更衣。」
「不用趕。」
解語看著窗外,看到一線金光自雲中透出。
她匆匆沐浴更衣,換上一套最舒服的衣褲。
女傭輕輕同她說:「祝幸運。」
解語微笑,「謝謝你。」
老金在門外等。
她有點無奈,「就是今天了?」
「可不是。」
「一切會順利的。」
「我也這麼想。」
出門之際,解語一眼看到馬路對面站著個黑衣人。
她一愣,是母親來看孩子嗎?
那人向她招手,解語才看清楚原來是陶元平。
杏子斡已經上了車,解語向芳鄰點頭,「早。」
他笑笑說:「我牽狗出來散步。」
解語已沒有時間,上車去,老金關好門。
一列車子向前駛去。
那年輕的鄰居詫異,每次出門,那障殘者都似帶著一隊兵似。
在車中,杏子斡閉目養神。
連老金在內,大家都顯得十分冷靜。
解語問:「手術需時多久?」
「約十二小時。」
「手術醫生所需要的,原來是一雙強壯的腿。」
「是,不能坐下,必需一直站著。」
解語笑了。
杏子斡忽然說:「解語,這次出來,我們要即刻結婚。」
「當然。」
他似乎安心了。
老金這時插嘴,「可要請客?」
「不必,」杏子斡說,「我一向不喜這一套,這種脾氣遺傳自家父,至於母親,她愛熱鬧,所以他們二人有極大衝突矛盾。」
這是解語第一次聽他說到家人。
老金笑:「未知花小姐看法如何?」
解語連忙答:「我無所謂。」
杏子斡溫和地說:「解語是我所認識最隨遇而安的人。」
解語笑:「把我說得搓圓按扁一點性格也無,不,我也很有取捨,姐姐說我外圓內方,其實十分倔強。」
杏子斡頷首,「是,這我也知道。」
解語輕聲說:「細節有什麼好計較,只要一家人能夠在一起,房子大小,婚禮是否鋪張……又有什麼關係。」
大家都沉默了。
過一刻老金說:「我足足要到四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
解語說:「所以,窮人的子女早當家。」
老金馬上說:「花小姐真謙虛。」
杏子斡說:「還叫花小姐?」
老金十分恭敬,「是,太太。」
這個管家算是沒話說。
他抬起頭來,「到了。」
醫生與看護笑著迎出來,若無其事,杏子斡也冷靜平和,與他們說笑。
解語的胃液己開始攪動,但是她也很沉著。
手術前杏子斡簽了文件。
解語俯首親吻他。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見有人在身後叫:「子斡。」
大家轉過頭去,看到一個黑衣婦人。
老金連忙用一半身軀擋住杏子斡。
解語即時反應,她走到她身邊,「香女士,你怎麼來了。」
香女士並無緊逼,只是看著兒子,「子斡,你好。」
不料杏子斡也十分平靜,「母親,你好。」
香女士得到鼓勵,很是高興,「手術後可望何種進展?」
「只希望兩條手臂可恢復活動。」
「一定可以。」
「多謝祝福。」
解語連忙說:「我陪你出去喝咖啡。」
香女士十分識趣,「不,你陪著子斡。」她轉身離去。
大家鬆一口氣。
解語輕輕說:「看,不是太難。」
「是你叫她來?」
解語辯曰:「沒有這種事,別什麼都賴我。」
杏子斡笑。
一直到麻醉劑生效,他都帶著笑容。
會客室內,老金斟出飲料。
解語揮揮手,「食不下嚥。」
老金說:「太太,需要什麼,我替你去辦。」
解語低頭不語。
研究所長看到她,「杏夫人,你在這裡。」
解語連忙回應。
「你可在螢幕上看到手術實況。」
解語很禮貌地回答:「我在這裡等就很好。」
所長也很客氣,「當然。」
他走開了。
老金說:「太太其實可回家去。」
說得也是。
「近一點,也許他可以感覺到我們的能量。」
身後有一個人說:「所以多一人好過一人。」
解語驚喜,「婁律師。」
可不就是婁思敏。
「你怎麼有空?」
婁思敏回答:「你講對了,是杏先生叫我來陪你,來往頭等飛機,按時付酬,住宿大酒店。」
解語怔住。
「你看他多體貼,什麼都想到了。」
解語感慨地笑。
從來沒有人對她那麼好,也許,也從來沒有人為女伴設想得如此周到。
可是,此刻,她只希望他可以有知覺地離開手術室。
婁思敏說:「對你來說,這十多小時一定難堪。」
解語指著牆上,「你可看見那隻大鍾?那支分針動也不動,真是可怕,時間大神往往趁火打劫,擺弄我們。」
婁思敏笑,「少發牢騷,我陪你到園子走走。」
「他們可能叫我。」
「我有手提電話。」
醫院的紀念花園叫杏園。
一聽就知道由杏子斡捐出。
「將來,」婁思敏笑說,「就名符其實叫杏花園。」
「告訴我,你可知道,受傷之前,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婁思敏回憶,「在社交圈子裡也相常有名,活潑,不羈,異性朋友非常之多。」
解語微笑,「這麼說來,他曾經有過好時光。」
婁思敏溫和地說:「解語,即使是今日,他生活質素也不如你想像中差,他有事業、財富、有朋友,還有你這樣愛他。」
解語怔怔地,「你認為我愛他?」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他知道嗎?」
「我們這些人加起來乘一百也還不及他一半聰敏,你說呢?」
解語又微笑。
「我去看過不語。」
「情況如何?」
「腹部隆然。」
「是男嬰?」
「被你猜到了,她得知消息後大哭一場,傷心到極點,她想要一個女孩。」
解語笑,「到六七歲已可陪她逛時裝店,也難怪,我從來不是那樣的女兒。」
「所以下意識她希望得到補償。」
「男孩子也有好處,將來可以幫女長輩擔擔抬抬。」
「解語,你可喜歡孩子?」
解語答:「誰不喜歡,那種極小的,裹在毛巾被裡的,以及比較大,鬼靈精般能說會道的,不過我也喜歡女孩子。」
婁思敏忽然說:「假使你要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解語笑,「我也不至於天真到不知道世上有試管嬰兒這件事。」
「將來,你可以考慮。」
「我情願單純地守著子斡。」
婁思敏卻一徑說:「假使你有孩子的話,花不語就晉陞為外婆了。」
解語知道婁律師扯得那麼遠是為著幫她打發時間。
她笑,「不語是外婆?她還需學習做母親呢。」
「別嚇壞她。」
兩個人大笑。
半晌解語問:「男方對她好嗎?」
「見她如此陣仗,哪裡敢動彈,自然心滿意足。」
解語頷首,「是,窮家女落了單,男方勢必為所欲為。」
婁思敏說:「還有男家的諸般牛鬼蛇神,伺機蠢蠢欲動,娘家有力,恩威並施,才鎮壓得住。」
所以,花不語此刻之處境可叫人放心。
婁思敏替解語整理一下翻領,「你仍穿著我第一次見你的衣裳。」
「那前後不過是一年多光景。」
「像是有十年八載了,又有時,十多年前的事,卻似前兩天才發生。」
解語莞爾,這是中年人常有的感慨。
到了老年,更要口口聲聲說人生如夢。
「解語,我真佩服你可以如此鎮定。」
「你沒看見我一直在擦鼻尖上的汗?」
婁思敏問:「有什麼打算?」
「他出院後我會去看外婆。」
「她生活得很清靜舒適。」
解語問:「老年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婁思敏答:「再過幾年,我當現身說法。」
她們回到會客室。
婁思敏第一次失職了,剛乘完長途飛機的她有點累,不禁打起瞌睡來。
老金取來一方小小毯子,由解語替她蓋好。
老金笑道:「難敵睡魔糾纏!」
他張羅三文治給解語,「這是羊肉火腿,這是青瓜。」
解語各咬了一口,麵包上呈一個半月形。
「太太,不如你也休息一會兒,旅行車就停在樓下,車上有臥鋪。」
解語搖搖頭,「我不累。」
「那麼,我陪太太下棋。」
「我只會獸棋。」
老金說:「哎呀呀,我偏沒帶那個來。」
解語問:「還有什麼娛樂?」
「這本小說相當精彩。」
她答:「我不大看英文小說。」
因為焦慮,忽然變得極難侍候。
解語閉目養神。
從來沒有這樣難過的十多小時。
終於,婁思敏睡醒了,一看天色已近黃昏,不禁自己掌嘴,「扣薪水,罰錢!」
解語笑出來。
這時,有醫生出來,「杏夫人。」
解語立刻站起來。
「手術過程比預期順利——」
解語全神貫注聆聽。
「但是,情況卻有點複雜,有一項程序未能完成,惟恐他體力不支,故只得放棄。」
「慢著,」解語問,「你意思是什麼?」
「可能毫無進展。」
解語卻鬆一口氣。
「醫生正在縫合。」
解語無言。
醫生溫言安慰:「夫人可是有點失望?」
解語答:「不,能維持舊狀就已經很好。」
「我們已經盡力。」
「我明白。」
解語若無其事地坐下來。
婁思敏只覺惻然。
老金俯首不語。
解語說:「老金,給我們做兩杯熱可可來。」
婁思敏把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解語低聲說:「人就是這樣蒼老的。」
杏子斡甦醒長久都沒有叫解語進去見面。
解語一直在外邊等。
到了深夜,老金歉意地出來說:「太太,請你回去休息。」
解語陣地一聲,站起來,自顧自穿上消毒袍,戴上口罩,一手推開病房門,大步踏進去。
也難怪杏子斡不想見她。
他全身搭著管子,面孔像蠟一般,毫無生氣,看見解語,喉嚨裡發出一陣咕嚕之聲。
解語責問:「叫我回去?我面子擱何處,以後怎麼對夥計說話?」
正努力演出,忽然之間失去意志力,坐倒在地,伏在杏子斡身上飲泣。
只聽得他輕輕說:「神經線已全部萎縮,根本不能接駁,只得勉強整理縫合……」
他也流下淚來。
「解語,我想你回去。」
「我一早再來。」
「不,你回家去。」
「家,什麼家,我沒有家,我的家是杏宅。」
「聽著,我不想害你——」
「我一早就知道這種廢話免不了,你本以為手術後三天就可以鮮靈活跳打馬球去,結果不行,就說喪氣話來踐踏我,可是這樣?」
杏子斡不語。
「我明朝再來。」
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是雙腿累極放軟,又一交坐倒,是太累太緊張太失望了。
杏子斡倒是急起來,「解語,你無礙?」
解語吸口氣,一骨碌爬起來。
她答:「我沒事。」
「出院後我想回喬治島去。」
解語溫柔地答:「一切聽你的。」
醫生進來,輕輕吩咐幾句,解語知道是離去的時候了。
她與婁思敏話別,與老金回家去。
途中一句話也無,開門進屋,立刻回房洗臉,熱毛巾敷在面孔上不願除下,彷彿蒸氣可以幫助撫平傷痕,然後,她倒在床上睡熟。
解語不是一個做夢的人,白天與夜晚,她都實實在在地做人。
第二天清早,她親自出門取報紙。
看到鄰居牽著狗走過。
「你好。」
陶君亦說:「杏小姐,你好。」
解語溫和地說:「我想更正一點。」
「是什麼?」
「我不是杏小姐,我是杏太太。」
那年輕人愣住了。
漸漸,臉上泛起一種慘痛的表情,呵,他的愛情好比水仙花,尚未開花,已經凋謝。
早上看見她,午間再來探訪,卻已經聽到這個驚人消息。
他囁嚅說:「可是,你不像。」
解語輕輕說:「我們家流行早婚。」
陶元平十分有禮,他退後一步,他那兩隻西班牙大馬上圍上來。
可是他沒有立刻離去,他站在對面馬路,一動不動。
解語取了報紙回屋,還聽見犬吠。
之後,再回頭,他已經不在了。
相信,以後,他牽狗散步,會走另外一條路。
園丁正埋頭種花。
「是什麼花?」
「太太,是水仙。」
「那不好,太不耐久了,有無經開一點的花?」園藝工人搔著頭一直笑。
解語這才醒悟,世上並無經開耐久的花卉,她失笑。
「水仙吧,水仙就很好。」
老金出來,「太太,杏先生叫我們去醫院。」
「呵,他醒了,我們立刻出發。」
他的心情比昨天好得多。
病房中有一戴猴子面具的小女孩讀新聞給他聽。
解語關懷地問:「你有什麼不妥?」
看護回答說:「她隨家人到郊野公園露營,被一隻熊咬脫五官,醫生正盡力搶救修補。」
解語驚駭,「可覺得痛?」
女孩答:「那時不痛,現在痛得哭。」
解語無奈。
女孩放下報紙,「我下午再來。」
看護說:「杏氏研究所人工養殖皮膚一流,多間醫院都來借用,放心,她的臉沒問題。」
「為何戴著面具?」
「啊今日是萬聖節。」
看護走出去之後,杏子斡輕輕說:「對不起催你來。」
「我正準備到你處。」
杏子斡說:「我怕你真的回了家。」
「我像是那趕得走的人?」
「我不知道。」
「再試一下。」
「不敢,怕你把握這次機會,一去不回頭。」
解語握住他的手,「我會咬住你不放。」
她張口便咬。
杏子斡說:「喲,痛。」
兩個人都怔住了。
隔了很久,解語才轉過頭去,輕輕問:「你說什麼?」
杏子斡的聲音更低,「我說痛。」
「你不是開玩笑?」
「不,我真覺痛。」
解語淚盈於睫,立刻接鈴喚看護。
看護匆匆進來,「什麼事?」
解語對她說:「病人說覺得痛。」
看護張大了嘴,喜不自禁,「我馬上去叫醫生。」
這一段時間內,解語一直沒有放開病人的手。
老金接著進來,興奮地問:「可是有知覺了?」聲音沙啞。
解語把手交給老金,一個人走到走廊,蹲下,眼淚汩汩流下。
剛才那猴子臉走過來,「你為什麼哭?」
解語擦乾眼淚,「我歡喜過度。」
小女孩不明白,「高興也哭嗎?」
「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聽你們說,成人世界好似相當可怕。」
醫生急急跑進病房去,沒看見蹲在一角的解語。
解語問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金剛。」
「你真名字。」
「金剛,我今年九歲。」
「好,金剛,來,用你雙臂圍住我。」
「你看上去很需要有人擁抱你。」
「說得再真確沒有,金剛。」
她倆緊緊擁抱。
然後,解語聽得有人問:「杏夫人在什麼地方?」
解語舉起一隻手。
他們看見了。
老金說:「太太,請你進來聽好消息。」
解語應了一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