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凱菲滿面笑容進來,"好消息,甄小姐會即刻回來。」
「呵,犧牲假期是最偉大的貢獻。」
電話跟著收到:「我還以為你們樂得我不在。"說得真老實,」我下不了台,非使完假期不可。"鬆了口氣,」我將在羅馬轉飛機返來。」
「下一站是哪裡?」
子壯查看,"沙甸尼亞。」
志高啊一聲叫出來。
南歐風情,橙花與檸檬纍纍自街角探望,棘杜鵑紫紅色爆竹般花串掛在黃磚牆上,小廣場-的噴泉及古井旁漂亮的少男少女摟抱接吻……志高神往。
可是,沒有一個理想的伴,怎可去那樣的地方?
子壯在那邊歎口氣,"唉,整條船上的人客最年輕是我,叫我歸心似箭。」
「一聽就知道你是牛命,回來開工吧。」
凱菲拎了碩大水果籃進來,"蔣先生派人送來,還有一封信,他有急事,已經回美國去了。」
「水果大家分來吃,信放在我處。」
拆開一看,是兩張支票,分別給陳永年及鄧志高二人,數目十分可觀慷慨。
志高立刻把陳君的電話找出來。
這時凱菲卻說:「一位陳先生找你。」
她立刻去聽。
「早,有事請板。」
志高微笑,"你先說吧。」
「昨天我發覺你同各種原料廠相熟,可以介紹給我嗎?」
「你需要哪一種材料?」
「鈦金屬。」
「你有空來一下,我推薦給你,今日我全日不開會,還有,蔣先生有酬勞付你。」
「無功不受祿。」
「他們生意人重面子,退回去不禮貌。」
「那麼,捐慈善機構,把收據寄還給他。」
志高說:「很得體,你最喜歡哪個機構?」
「兒童讀書會,」他不加思索,"也就是贊助我在各大書店巡迴演出的慈善機構。」
「我那份捐奧比斯飛行眼科醫院,擁有視力,才可讀書。」
兩人哈哈笑起來。
下午他來了,帶著蛋糕,他覺得志高太瘦,希望她多吃一點,新同事安子看到點心,詫異:「福利這樣好,每天都享用水果蛋糕?」
辦好正經事,志高忽然請板他:「時時做同一個夢,是什麼意思?」
他看著志高,"當然是因為你對那件事耿耿於懷。」
志高點頭,正是,何用請板心理醫生。
他說下去:「如果一時不能解決,最好暫時撇到一旁。」
志高不響,出了一會子神。
這時,凱菲忽然進來,"鄧小姐,會計部找你。」
陳君識趣,」我告辭了。」
他一出門,志高問:「有哪一條數目不妥?」
「方先生在外頭等你。」
志高不自覺牽了牽嘴角,不知多久沒試過同時應付兩名男士,連凱菲都有點緊張。
她走出去,"沃林,你來了。」
他說:「我來告辭。」
「你有遠行?」
他黯然說:「陪母親到美國做手術,她胸部驗出腫瘤,一定要盡快處理。」
志高怔住,餘興立刻一掃而空。
「我立刻去探訪她。」
「她情緒欠佳,不想見客,請你原諒。」
志高只得答:「是,我明白。」
「母親半生結郁,得到這個病,這種時刻,最需要親人陪伴身邊。」
志高點點頭。
「我們下午出發,我特地來告別。」
「祝一切好運。」
「謝謝你。"他嗒然離去。
凱菲看著他背影,"永遠的大男孩,實際年齡也不小了,肯定同我們差不多,可是不知怎地,老是依傍在媽媽身旁,樹大好遮蔭。」
「孝順兒是很難得的。」
「倚賴順從與尊敬之間有微妙的分別。」
志高看著凱菲,"今日的你大有智慧。」
「是,"凱菲驕傲地承認:「重創一次,人比從前聰明十倍。」
「這麼說來,傷痛也還值得。」
「但我情願一無所得,像我表嫂,前年因家母病重在醫院聚頭,她一直指著報紙娛樂版問我:'這個黎明,到底結了婚沒有?'」
「不不!"志高笑著舉手投降,」我寧可折翼流血,我不要這種幸福。」
因掛住方太太,下午叫被褥公司送幾張最好的絲棉被來,挑好了配上淺褐色泰絲被面,差人送到方宅去。
方太太終於有消息了,"謝謝你,志高,我正需要這個,勝過電氈多多,我這次去若能回來,再碰頭吃飯。」
「這次我要吃素雜錦。」
「我親手做。」
「吉人天相,大家祝福你。」
「這些日子,我一直不開心……」
「你需要什麼,我同你辦,我公司人多,個個聰明精幹。」
方太太笑了,"近幾日我反而看得比較開。」
「祝你順風。」
新同事安子看到絲棉被,又詫異,"什麼,公司還送床上用品?」
大家都笑了。
「笑什麼,笑什麼?」
那天晚上,深夜,志高聽見聲響,睜開眼,看到小小人兒爬到她床上,依偎著她。
志高明知是夢,也輕輕同她解說:「我還沒準備好,你會有耐心稍等嗎?你時時出現,令我心神不寧,無所適從。」
那孩子的小小身軀本來有點重量,忽然變輕,再想擁抱她,覺得空無一物,志高驚駭,坐起來,醒了。
一頭是汗,她只得起來淋浴,發覺手臂細得可怕,只敢換上長袖襯衫。
天未亮她就想回公司去,重視工作是好事,但當辦公室是避難所就不大妥當。
她在電腦螢幕上讀新聞喝咖啡,忽然電話鈴響。
「志高,早,起來了?"是另一個失意的女子。
「子壯,怎麼是你。」
「我返到公司,孑然一人,催你上班。」
志高咧大了嘴笑,"回來了,我馬上來見你。」
她巴不得可以馬上出去。
子壯在門口等她,兩人見面,唏噓地擁抱。
「志高,你老樣子,還是沒胖。」
「你卻長了肉,可是船上吃得好?」
彼此細細端詳,異口同聲問:「可有看中什麼人?"又齊齊洩氣,"哪裡這樣容易。」
子壯卻疑心,"可是你笑容很好呀。」
志高問:「你可有替我買皮鞋手袋回來?」
「有,每種半打,你別扯開話題可好?」
志高看著好友的頸項,忽然拉開她領子,"子壯,這些紅點是什麼?」
「蚊子咬吧。"子壯說。
「不,胸前不下十來點。"志高說。
「你別顧左右言他呀。」
志高把鏡子遞到子壯面前,子壯看了,驚呼一聲。
志高立刻叫司機送子壯到醫院去看急症。
醫生說:「是出水痘,家人可有感染到?為安全計,一起來檢查。」
志高反而放心,子壯卻叫苦連天。
保母把三個孩子送進來,個個臉上都有紅豆,醫生笑說:「去年已經有疫苗注射,現在來不及了,多喝水,別搔癢處,回家休息吧。」
志高掩住嘴笑。
子壯恐嚇:「傳染給你,同歸於盡。」
志高笑,」我七歲時已經發作過,終身免疫。」
子壯說:「失戀也一次過解決就好了。」
「你請打道回府吧,免得傳染每個人。」
「唉,仍然不能上班。」
「總比浮在一隻郵輪上好得多,至少腳踏實地。」
「世上沒有比坐船更悶的事了。」
「你年紀還不夠大,不懂得享受悠閒。」
「志高,同我說:你為什麼老是笑?」
「你不覺有趣嗎,一母三子同時患上水痘,又癢又痛。」
志高把維櫻緊緊抱在懷中,她真想念這個孩子。
子壯感喟,"有一度想把她托孤給你。」
「我哪有這樣好福氣,你才有資格兒孫滿堂。」
子壯還想說下去,志高擁著她雙肩推她出門。
回到公司,凱菲說:「一位麥小姐等你,沒有預約,說是方太太介紹來。」
志高過去,見是一個年輕女子,打扮時髦,衣著考究,一看就知道是大機構行政人員,光是裝扮修飾輕易花去薪酬的三分之一。
志高只穿一件小小麻質白襯衫及同料子寬腳長褲,配平跟鞋,形象樸素得多。
兩個年輕女子互相打量一番,笑著客套幾句,坐下談正經事。
「我是麥氏公共關係公司的主持,受委託來請你們設計一套嬰兒傢俱。」
志高說:「我們有現成的設計。」
「鄧小姐,這家人明年初抱孫子,已驗出媳婦懷著三胞胎,所以需要比較特別的用具。」
志高呵一聲。
「那祖父一樂,打算把大宅二樓撥出來做育嬰室,已著建築師裝修,圖則在這裡,他們希望每件傢俱都可以自由移動,大約用到孩子十歲為止。」
志高問:「孩子們放在育嬰室,抑或一人一間臥室?」
「真叫人頭痛。"麥小姐想到三個幼嬰一起吵鬧已忍不住微笑,"一至五歲都會放在一起照顧,他們打算聘請兩個保母輪更,幸虧財政不是問題。」
志高微笑,"這真是一項挑戰。」
「我當鄧小姐願意接受這項工作。」
「我們會把設計費先打出來給你過目,不管你生產一件或一萬件,我們收費畫一。」
「那當然,這是訂金支票。」
麥小姐臨走說:「鄧小姐你真好氣質,我從不相信穿便裝也可以這樣好看,今日我開了眼界。」
志高詫異城裡竟有這麼多能幹的交際高手,親自送她到電梯大堂。
志高很高興,早些日子設計的品字形嬰兒車終於派到用場。
她通知設計組開始研究,又把這件事知會子壯。
子壯一聽就說:「我知道這是誰家的孫子。」
「你消息好靈通呀。」
「鄧小姐,你沒留意社交版上的花邊新聞嗎?這是財閥許錫民家的三胞胎。」
志高忽然說:「你還記得去年我們替女童院設計床鋪嗎?」
「是,敝公司什麼都做過。」
志高趁有空檔,勾畫了幾個樣子。
凱菲感慨地說:「金錢萬能。」
志高比她樂觀,"是,但這樣專心設計的育嬰室,不一定培育得出天才、英才或是人才。」
凱菲想一想,"你說得對。」
「兄弟姐妹擠在一張床上,也不表示不快樂,也不會妨礙他們成為社會的棟樑。」
「鄧小姐,我亦是一名窮孩子。」
「上天處事十分公平,豪門裡不知多少庸人,陋室內自有明娟。」
凱菲笑著出去了。
下班之前,同事已經把設計費用計算出來。
志高去探望子壯。
甄宅還有部分仍在裝修,幸虧睡房已經做妥,算是不幸中大幸。
孩子們正在午睡,子壯一個人坐在露台沉思。
「想什麼?」
子壯抬起頭來,"孤兒寡婦,有什麼好想。」
「你別說得這樣慘可好。」
「如果沒有這雙手。」她看著自己十隻手指,"早已睡到坑溝裡。」
志高微笑,"所以給你這雙手呀。」
「志高,你真夠勵志。」
「我叫司機買了兩斤片糖來,你們輪流用來浸浴,可以止癢。」
「終於用到土方。」
一會兒維平與維揚起來了,仍然在客廳追逐,保母捧出西瓜來大家吃。
子壯回答志高剛才的問題:「我會努力工作,好好帶大這幾個孩子。」
志高接上去:「期間,有約會不妨去,有人求婚不妨考慮。」
「多謝你如此看好我。」
「這個社會現實,你有孩子?又不用別人撫養,你有前夫?他又不是不能見光的人物,放心,你絲毫沒有貶值。」
子壯說:「你這張笑臉非比尋常,是什麼緣故?」
「因為你回來了,因為大家都熬過難關。"志高說。
稍後,朱友堅上來探訪子女,志高識趣告辭。
「你留下吃晚飯吧,我與他沒有話說。」
志高搖頭,她已經介入太多,應尊重別人空間。
在車裡,志高的手提電話響,"鄧小姐,我是凱菲,陳先生找你,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他嗎?」
「可以。」
五分鐘後,電話來了,陳永年愉快地問:「車子在什麼地方?我來接你?」
「去什麼地方?」
「請到舍下來吃碗麵。」
志高說出她車子位置。
「駛進康樂道,一路走,到與歡逸路交界,轉左,進平安道。」
「像足衛星導航呢。」
「看到一幢舊房子的時候,駛私家路進來,我在樓下門口等你。」
「稍後見。」
車子愉快地朝近郊駛去。
他性格真正瀟灑,叫志高欽佩,同他比,志高只是不落俗套而已。她的便服往往配大溪地珍珠及柏德菲臘鑽表,哪有陳君般竹十無牽無掛,自由自在。
到了他家,滿天晚霞,他把她迎上屋頂,只見一個黃磚鋪地大天台,一棚架的棘杜鵑,紫紅花串直垂下來,中央結著一隻繩床。
志高歡呼一聲,踢掉鞋子,撲到繩床裡躺下,天邊有淡淡月亮的影子。
他斟杯冰茶給她。
「沒有酒?我車廂面有一箱香檳。」
他搖頭,」我不喝酒。」
「呵,在你的家,得尊重你的規矩。」
「你吃得不夠,運動太少,煙酒過多。"他輕輕說她。
志高抗議:「我才不抽煙。」
他坐在籐椅上看她,一套衣褲已經團得很縐,卻有種憔悴低調的美態。
「真看不出你會做生意。」
「不知是褒是貶呢。」
「你說呢?中國人口中說的是士農工商,做買賣的排名不高。」
「我是讀完書才學做生意的人,別忘記夫子的弟子子貢也善於經營,且是炒賣期貨的高手。」
「但是在夫子心目中,子貢的地位不及顏回。」
躺在繩網中,志高不想與他爭論,和顏悅色地說:「你把《論語》看得很熟呀。」
「難得時髦都會女子也還知道子貢與顏回。」
「這亦不算恭維。」
「你遭人圍捧稱讚慣了,寵壞啦。」
志高喝一大口冰茶,"這是什麼?"只覺清香。
「我種的新鮮薄荷葉子。」
「面煮好沒有?」
「再過半小時,肚子餓了,才有滋味。"永年說。
志高轉頭看著他,"冒昧問一句,你此刻可是自由身?」
「不錯,你呢?」
「我也是。」
先搞清楚這一點十分重要。
忽然他有點靦腆。
「我去廚房看看,你先休息一會兒。」
為免睡著,志高站起來逛天台,這是她少年時記憶中的曬台,現在多數已被拆卸,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
欄杆旁種著各種大盆的仙人掌以及一個皮蛋缸的金魚,志高一探頭,它們立刻游近冒出水面討食。
志高又笑了。
一個男人能夠頻頻叫她笑,真應抓緊。
但是經過板訓,志高有頓悟:凡事還是聽其自然的好。
這時陳永年端出一張摺桌,鋪上雪白桌布,餐具洋燭,果汁清水,志高一看,已經喜歡。
「時時在天台吃飯?」
「多數把咖啡端出來,一邊看報紙。」
可以想像,他看的已不是黑字印在白紙上的那種報紙。
半晌,他捧出意大利面,盤上澆著番茄肉醬。
志高有點失望,既油膩又單調,除了孩子,誰也不愛吃這個。
「來,試試我的手藝。」
算了,別得福嫌輕,鄧志高好口福,一連幾個異性朋友都懂得烹飪,還想怎麼樣。
如果有一瓶契安蒂,又還容易入口一點,志高勉強試吃一口,不覺唔地一聲。
咦,不同凡響,麵條活而爽,容易入口,咬下去略韌,香味撲向味蕾,肉醬汁不大甜,肉丸用上等小牛肉製成,口感良好。
「你放了什麼香料?」
「迷迭香。」
「與牛肉配搭得很好。」
「你像是有點失望。」
「我開頭期望四隻冷盤三式熱葷,然後一大鍋兩面黃炒麵。」
他笑了,"沒想到你那樣講究吃。」
他變魔術似自桌底取出冰桶,桶裡浸著幾支啤酒。
志高歡呼一聲。
若想得到異性的心,先把對方餵飽,酒醉飯飽,一切容易商量。
他為志高破例買了酒,但他自己仍然不喝,"一會兒由我開車送你。」
他高大、強壯,做什麼都輕鬆,儘管已經是二十一世紀高科技時代,女性卻仍然喜歡體格魁梧的異性,奇怪,都毋須他們出外打獵覓食了,可是受原始本能影響,覺得高大的男性可靠。
「在想什麼?」
志高微笑,"很久沒有這樣高興。」
「請進屋來參觀一下。」
屋內一塵不染,叫志高訝異的是,他也拆掉所有間隔,陳設竟與她的家一般簡單樸素,唯一不同的是,室內有一面凹凸不平的爬山牆,一直成直角伸延到天花板。
志高抬起頭看,"這是你喜歡的運動?讓我試試。」
「吃飽了不好,下次吧。」
志高依依不捨地拉一拉安全鋼絲,羨慕地說:「你真會享受。」
才說完這句話,忽覺後頸癢,一看,手臂與腿上已長出紅疹塊。
是情緒緊張,抑或食物敏感?如此良辰美景,她竟發起風疹,真殺風景。
這時,陳永年也發覺了,"不好,你大抵不能吃迷迭香。」
「臉上也有?」
陳永年說:「立刻去看醫生。」
志高找到手袋,取出鏡盒一看,慘呼一聲。
陳永年用一件外套罩住她的頭,"別吹風。」
他拉著鮫下樓上車,箭一般駛出市區。
車速太高,走到一半,警車嗚嗚自車尾追上來。
志高呻吟。
交通警察截停他們。
陳永年交出駕駛執照,」我們趕去醫院。」
警員問:「什麼事?"語氣嚴肅。
陳永年輕聲對志高說:「對不起。」
揭開外套讓警察看個究竟。
那制服人員一看,立刻退後一步,像見到麻瘋病人一樣,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馬上揮手,叫他們開車,放他們走。
志高啼笑皆非。
她不敢照鏡子,知道面孔肯定已腫如豬頭。
到了醫院,直奔急症室。
這時,她的雙手也像饅頭一般腫起,手指已不能彎曲。
醫生相當慎重,立即幫她注射。
「呼吸可暢順?」
「沒問題。」
「可有吃過不尋常食物?」
「肉醬意大利面。」
醫生說:「噫,照說不會產生這種極端的敏感反應,莫非受情緒影響,小姐,你上次發風疹是什麼時候?」
志高衝口而出:「大學時期。」
「嗯,我聽聽你肺部。」
那一年,她喜歡的男生終於約她做年終舞會的舞伴。
她穿上最漂亮的晚裝裙子,令到那年輕人讚歎"志高你像公主一般",可是她隨即發得一頭一腦風疹。
不,她沒有跳舞,她在急症室哭了一夜,沒想到今晚又發生同一樣事。
看護進來,嚇一跳,見慣大場面的她竟也驚駭,"什麼敏感?你不能吃花生?這有關性命,你可要自己當心。」
醫生說:「你氣管無事,但需住院觀察一晚。」
轉到病房,志高已經受藥物影響昏昏欲睡。
陳君充滿歉意。"是迷迭香的緣故嗎?」
看護進來替志高更衣,他別轉面孔。
他覺得她瘦得可憐,換上袍子,她咚一聲睡著。
看護問:「需要加一張床陪著太太?」
「麻煩你。」
第二天,志高比他早醒,起床第一件事是照鏡子,皮膚敏感這件事真是神奇,一下子消失無蹤,看不出任何痕跡。
她鬆了一口氣,雙手掩著臉,幾乎哭出來。
身後有聲音說:「呵!可以出院了。」
志高轉身,見是陳永年,"昨晚真的麻煩了你。"無比歉意。
「不算一回事。」
又覺得沮喪,"發瘋的樣子叫你看見了。」
他只是笑。
「這是一個女子最醜的一刻,我完蛋了。」
他笑嘻嘻,和衣睡了一晚,鬚根已長出來,頭髮略為凌亂,襯衫褪到腰上。
志高右耳忽然又熱又癢,很快燒得透明。
看護推門進來,"咦,沒事了,可以出院,醫生配了這只類固醇藥膏給你,一有紅腫,即時敷用。」
志高接過,如獲至寶。
出了院,志高與陳永年分頭回家梳洗。
可憐的陳君,志高微笑想,他回去還得洗碗碟。
彼此已經見過對方早晨起床的樣子,往後已無顧忌。
洗刷過後她回到公司,病一退,立刻是英雄,指揮如意,得心應手。
十一點,有人送來一隻小小盒子。
打開一看,是一塊巧克力蛋糕,便條說:「昨夜來不及奉上甜品。」
志高把蛋糕送進嘴裡,不知是什麼材料,香濃馥郁,隔了夜似乎絲毫沒有影響美味,只希望吃了不會再發風疹。
新同事安子又看見了,"咦,怎麼今天只得鄧小姐一人吃蛋糕?」
凱菲立刻推安子出去。
志高揚聲:「都有,馬上就送到。」
叫凱菲去訂蛋糕。
下午,子壯回來,臉上水痘已結痂。
她直訴苦:「全家要看整形醫生,磨平疤痕,最慘是維櫻,都在臉上。」
凱菲進來報告:「麥小姐看過報價,覺得合理,說是立刻可以開工,希望十天內可以得到設計圖樣。」
「你發便條給同事,囑他們趕一趕。」
子壯說:「這是祖父給孫兒的最佳禮物。」
志高笑笑口坐下,"有人沒有祖父,有的祖父不愛孫兒,有的祖父卻沒有能力,這幾個孩子的確夠運氣。」
「物質究竟不能保證快樂。」
志高歎口氣,"有它打了底,路到底好走些。」
她們分頭伏案工作。
傍晚,有時裝公司送了禮服來,子壯正在房間裡挑選,志高也是女人,當然對漂亮晚裝有興趣,放下文件,走過去看。
只見這三子之母在一堆綾羅綢緞之中,躊躇不已。
志高不動聲色,知道她有好去處,好友應當含蓄地鼓勵,謹慎地忠告,切切不可挪揄取笑,打擊她重出江湖的勇氣。
子壯忽然氣餒,"沒有一件適合。」
「讓我看看,"志高走過去,"嗯,這件大燈籠袖,太過擾攘。這件遍體玫瑰花,又嫌艷麗。嘩,這件胸線太低,有材料也不可大贈送。咦,這件不錯,深午夜藍,稍稍露背,你皮膚白,討好,來,試試它。」
子壯不出聲。
志高拎著裙子,"是喬其紗呢,不黏身,卻又輕滑浮動,最漂亮是它,襯一條流蘇絲絨披肩,好看,又不太隆重,第一次約會最適合。你有一條藍寶石項鏈,可以佩戴。」
子壯苦笑,"志高,你是最佳推銷員。」
「太小覷我了,我做生意的本事大著呢,最佳強項是能屈能伸。」
子壯走到屏風後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