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說:「這樣吧,我權充你秘書。」
「怎麼好意思。」國-說。
「沒關係,辦妥事是正經。」
她回家換衣服,助人為快樂之本,她願意幫馮國臻。
子壯有電話找她:「你溜到什麼地方去了,不是說沒節目嗎,明日來我家看孩子吧。」
人貴自立,志高冷笑,去做義工也勝過仰東家鼻息,她挺一挺胸膛,出門赴約去。
馮國臻約客人吃杭州菜,可是訂不到房間,志高立即出面斡旋,經理一見她,滿面笑容說:「鄧小姐,對不起。」即時騰出小小貴賓廳。
志高帶來半打加國特產冰葡萄酒,在深秋葡萄結冰時才採摘釀酒,糖含量高,酒精成分達二十巴仙,香氣撲鼻,十分可口。
她叫了幾款清淡小菜,靜心與馮國臻等待貴賓。
阿馮說:「小學時,同學不會讀這個臻字,索性拆開來念,叫我至秦。」
志高笑,剛想叫他至秦,人客來了。
廠方代表穿唐裝,戴金錶,派頭很大,帶著兩個助手,彼此介紹過,大家坐下來談公事。
那人沒想到星洲年輕人有一個那樣靈活可愛的秘書,氣焰低了一點,他的普通話有上海口音,志高立刻陪他說滬語,又進一步聽出寧波口茫索性微笑說:「家母祖籍寧波。」
人客立刻問:「寧波何處?」
「寧波鎮海。」
「令堂現在住在本市?」聲音和藹得多。
「不,已跟家兄移居舊金山。」
「你怎麼會講寧波話?」
「我的福建話也不錯。」
人客很是歡喜,「這就好,十三億華人,不是個個諳粵語。」
「是是是。」志高忙斟酒。
客人詫異說:「這個葡萄酒味道非常清洌,送清炒蠶豆最好。」
「我替你送一箱去。」
接著,談到生意,對方說:「星期一請馮先生來簽合約吧,合作愉快。」
他們談了一些寧波家老事,志高是真心的:「我太外公造船,在崇明島有生意,家裡掛滿海產,成年吃烏魚子。」
自小聽外婆說過,記性好。
「鄧小姐多久沒回家鄉?」
「我根本沒去過。」
「同馮先生一起來看看,我做東。」
志高立刻應允。
人客對馮國臻說:「真是你的賢內助。」
還把沒喝掉的兩瓶酒帶走。
道別後志高立刻打電話問秘書:「公司還剩多少冰葡萄酒?」
「約兩、三箱吧。」
「明早照這個地址送到去,不得有誤。」
掛上電話,她對馮國臻笑一笑。
「謝謝你,志高。」
「舉手之勞。」
「剛才那場面已叫我眼花繚亂,真佩服你。」
「你訂的數量大,又不壓價,對方相當滿意。」
(二十一)
「上頭人工到底相廉,我們就是看中這一樣。」國臻說。
志高忽然問:「你吃飽沒有?」
「剛才根本沒心情。」
「來,我同你去享用香甜魚片粥。」
馮國臻輕輕說:「有什麼難得倒你呢?」
「你把我看得太好了。」志高忽然鼻酸。「我什麼都不會。」喝了幾杯冰葡萄酒,她悄悄訴苦:「連一個男朋友也保不住。」
可是那馮國臻一聽,卻忍不住自心底笑出來,咧開了嘴,隨即,又發覺如此幸災樂禍甚不應該,想把嘴巴合攏,但是相由心生,掙扎良久,嘴角仍然向上彎。
他說:「是那人沒有福氣。」
「你真會說話。」
她與他到窄路小店去吃消夜,把她知道的門路講了一點,他姊夫是她的顧客,都算是贈品。
然後,她打一個呵欠。
「我送你回家。」
志高點一點頭。
「敝公司急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可是,我自己也有公司。」
馮國臻搔著頭,他說:「明日上午你要休息,下午,可有什麼好去處?」
「唏,不外是-街看古董、喝杯英式下午茶,替女眷選購最新款皮鞋手袋。」
「就這樣說好了。」
他送她到公寓,依依不捨,終於話別。
志高想,有些人,你巴不得他會進來喝一杯咖啡,聊到眼皮抬不起來為止。
有些人,你卻不會那樣做。
應酬是極之耗神的事,遲些日子,年老色衰,難以勝任。
她睡著了。
第二天,子壯的電話把她叫醒:「志高,看新聞,美政府判決微軟壟斷有罪,下令拆散微軟。」
「呵。」真是大新聞。
「手上的科技股票要拋掉一點了。」
志高一邊刷牙一邊聽新聞報告。
反對分拆的分析員這樣說:「你等於叫麥當勞把漢堡包與薯條分開出售,強人所難,行得通嗎?微軟對電腦科技功不可沒,帶領世界進入新領域,今日,一大班無知的法官與律師卻作出這種裁決。」
可是,擁護政府的專家卻這樣說:「從視窗九五起,政府一直警告微軟,直到九八、二○○○,他均不理不睬,繼續將網絡瀏覽器附加硬件之內,暴利達到百分之八十,分拆之後,可增加競爭,消費者當有選擇。」
門鈴響了。
志高披上白毛巾浴袍去開門,原來是馮國臻,她說:「請看新聞。」
「呵,富不與官鬥。」他坐在志高身邊。
「所以要官商勾結。」她笑了。
「你怎麼看?」
志高說:「我早已棄用私人座實縋裕它們又鈍又大又慢,我選用掌上電腦。」
「給我看看。」
志高把尺寸如香綰凶擁惱粕系縋越輝謁手中,「還未臻完美,它要靠無線電話接駁國際網絡,對我來講,已經足夠,程式員及繪圖員可能嫌小。」
「哎呀,試場中有一隻這樣的法寶作弊會無往不利。」志高又笑。
剛起床的她嘴角還有牙膏荊非常可愛。
她問:「咦,已經下午了嗎?」
「差不多。」他嘻嘻笑。
志高看看鐘,才上午十點半。
她請他吃早餐,廚房裡全部是各式小型機器,煮蛋器、窩夫餅製造器、卡普千奴咖啡機、包機……馮國臻最喜歡一隻自動磨豆漿兼煮滾的機器。
「姐姐最愛喝新鮮豆漿。」
「這機器從溫哥華帶來。」
「怎麼從西方倒流?」他大感驚奇。
「唉,新華僑財雄勢厚,洋人不得不誠心侍候。」
「那麼,本市買不到?」
「我只用過一次,送給你可好?」
「那我不客氣了。」
「我自己搞設計,所以對這種小玩意最感興趣。」
自製包出爐,馮國臻吃了很多。
他忽然說:「我不走了。」
「什麼?」
「我從沒吃過這樣香的包,見過這樣瀟灑的公寓,碰過你這樣可愛的人,我不走了。」
志高笑,「你真會說話。」
「我是誠心誠意那樣想。」
他走到繪圖桌前看她的設計,那是一款背帶,小孩改縛母親胸前,身體面孔朝外,可看風景。
「你很為孩子設想。」
「他們真幸福,我曾在商場見過約六、七個月大幼兒,穿厚衣戴手套躺在嬰兒車裡,動彈不得,眼睛只看得到天花板,嘴裡有奶塞,我過去看他,他用眼神向我求救,我致歉:『對不起小人兒,我不能救你』,回來設計了這一款背帶。」
馮國臻笑得彎腰。
志高換上便服,「出去吧。」
他懇求,「讓我多坐一會兒。」
終於由她開車載他到處遊走,又幫他去各店買時髦服飾,馮君滿載而歸。
「這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假期。」
「真沒想到新加坡人這樣會討人歡喜。」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女生都嫌我鈍腦,不懂侍候她們,你卻反過來照顧我。」
志高微笑,「她們有眼無珠。」
「允許我再來看你。」
志高吁出一口氣。
她同他到赤柱大街吃充滿法國風情的越南菜。
「這些地方並不稀奇,有你作伴,才與別不同。」
志高說:「我只會上班工作,像部機器。」
才說到這裡,忽然之間,胃酸上湧,忍都忍不住,用餐巾-著嘴,把食物嘔吐出來。
「對不起。」志高從未試過這樣尷尬。
她連忙到生間清理,發覺鏡中自己臉色煞白。
他在門外焦慮地等她,「陪你去醫生處可好?」
「累了。」她輕輕說。
他連忙付帳與她離去。
他告訴她:「我明天一早回去。」
「祝旅途愉快。」她與他握手。
「謝謝你。」
「有空來看我們。」
那日半夜,志高胃部又不舒服,起床坐了半夜。
夜靜,她心靈通明,電光火石之間,她抬起頭,想到一件事。
第二天,回公司之前,她到自助藥房去買一套檢查器。
回到公司,偷偷收到手袋裡。
子壯進來說:「昨天到什麼地方去了,整天找不到你。」
就在這個時候,助手敲門。「鄧小姐,凱菲躲在洗手間哭個不停,我們有點擔心。」
子壯看著志高,志高歎口氣,她們預料的事終於發生了。
世上哪有花好月圓,良辰美景,心想事成。
志高推開生間門,「坐在大堂哭好了,幹嗎躲在洗手間。」
凱菲抽噎不停。
志高擁抱著她,扶她到房間坐下。
她伏在辦公室內,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除出哭,什麼都不會做。
子壯走到她身邊,「抹把臉,站起來。」
凱菲好似沒聽見。
子壯大喝:「站起來!」
凱菲驚呆,看著子壯,顛巍巍站起。
「為了一個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癟三,你打算從此滾到陰溝去爛掉?站起來,生活得更好,不是為著示威,而是為著自己。」
志高也說:「與其供別人讀書,不如你自己進修,我支持你。」
那凱菲本來是聰敏女,當頭捧喝,她忽然明白了。
她握緊拳頭,過了一刻,她說:「我出去做事。」
「今天要加班,不准回家自怨自艾,傷春悲秋,還有,中午工程部同事生日,一起吃飯,記住強顏歡笑。」
「謝謝鄧小姐。」
她出去了。
「可憐。」子壯看著她小小背影。
「替男友交學費的女人,從來不會成功得到幸福,她又怎會例外。」
「假使我是男人,我也怕對著恩人過下半輩子。」
「事情從開頭就已經做錯。」志高歎口氣。
「為什麼女子有那麼多機會犯錯?」
「我也見過命苦的男人:終身工作,薪酬奉獻家中,女方無比花費,一元積蓄也沒有;三個傭人,四個孩子,兩部車子……」
才說到這裡,忽然之間,胃酸上湧,忍都忍不住,用餐巾-著嘴,把食物嘔吐出來。
「對不起。」志高從未試過這樣尷尬。
她連忙到生間清理,發覺鏡中自己臉色煞白。
他在門外焦慮地等她,「陪你去醫生處可好?」
「累了。」她輕輕說。
他連忙付帳與她離去。
他告訴她:「我明天一早回去。」
「祝旅途愉快。」她與他握手。
「謝謝你。」
「有空來看我們。」
那日半夜,志高胃部又不舒服,起床坐了半夜。
夜靜,她心靈通明,電光火石之間,她抬起頭,想到一件事。
第二天,回公司之前,她到自助藥房去買一套檢查器。
回到公司,偷偷收到手袋裡。
子壯進來說:「昨天到什麼地方去了,整天找不到你。」
就在這個時候,助手敲門。「鄧小姐,凱菲躲在洗手間哭個不停,我們有點擔心。」
子壯看著志高,志高歎口氣,她們預料的事終於發生了。
世上哪有花好月圓,良辰美景,心想事成。
志高推開洗生間門,「坐在大堂哭好了,幹嗎躲在洗手間。」
凱菲抽噎不停。
志高擁抱著她,扶她到房間坐下。
她伏在辦公室內,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除出哭,什麼都不會做。
子壯走到她身邊,「抹把臉,站起來。」
凱菲好似沒聽見。
子壯大喝:「站起來!」
凱菲驚呆,看著子壯,顛巍巍站起。
「為了一個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癟三,你打算從此滾到陰溝去爛掉?站起來,生活得更好,不是為著示威,而是為著自己。」
志高也說:「與其供別人讀書,不如你自己進修,我支持你。」
那凱菲本來是聰敏女,當頭捧喝,她忽然明白了。
她握緊拳頭,過了一刻,她說:「我出去做事。」
「今天要加班,不准回家自怨自艾,傷春悲秋,還有,中午工程部同事生日,一起吃飯,記住強顏歡笑。」
「謝謝鄧小姐。」
她出去了。
「可憐。」子壯看著她小小背影。
「替男友交學費的女人,從來不會成功得到幸福,她又怎會例外。」
「假使我是男人,我也怕對著恩人過下半輩子。」
「事情從開頭就已經做錯。」志高歎口氣。
「為什麼女子有那麼多機會犯錯?」
「我也見過命苦的男人:終身工作,薪酬奉獻家中,女方無比花費,一元積蓄也沒有;三個傭人,四個孩子,兩部車子……」
「唷,這不是在罵我嗎?」子壯說。
「不,不是你。」志高笑:「你自己結帳。」
稍後,凱菲透露,男友找個借口向她攤牌,說已經愛上表妹。
子壯想一想問:「他讀什麼科目?」
「會計,供了他五年。」
「祝他一輩子計錯數、娶錯人、搭錯車。」
志高別轉面孔笑,半晌說:「下次,找個會照顧他自己的男友,你沒生過他,他又沒生過你,幹嗎要負責他生活費用,現在,奴隸已獲自由,時間用來進修,金錢可以傍身,從頭開始吧。」
鬧了一整天,有同事願意陪凱菲出門散心,失戀者稍微振作。
志高喃喃自語:「搭錯車……」
這真是可怕的懲罰,志高家境普通,上學乘電車,若上錯車,去到不同的地方,又沒有多餘車資,那真得喊救命,她總是小心翼翼,留意車牌,注意每個站,不像有司機房車接送的同學,儘管在後座讀筆記。
今日,她又有搭錯車的感覺。
回到家,取出那套試驗器,看了說明書:紅色有,藍色沒有,三十分鐘後便知分曉。
志高不是無知少女,她並不覺彷徨,她會應付後果。
半小時後,她去看結果:紅色。
志高立即撥電話給她的婦科醫生。
「朱醫生診所?我是鄧志高,想立刻來見朱醫生。」
「鄧小姐,朱醫生在醫院接生,最快要明早。」
「明早九時可好?」
「醫生要十一點才來。」看護見她那麼急,忍不住問:「鄧小姐,你什麼地方不舒服?」
「明日十一時我會來見醫生。」
那天晚上,她沒睡好,忽然覺得孤苦,那感覺像中學等放榜看有無資格拿獎學金,分數夠的話,才能升大學,否則,就得做售貨員或是寫字樓文員,家裡可沒有能力交學費,更無可能送她到外國。
有些同學成績差,一早去了美加,還振振有辭:本市教育制度失敗,因有財力支撐,沒有失敗這兩個字,條條都是大路。
放榜前一夜同今晚一樣,整個前程壓在她肩膀上,透不過氣。
本來,陳年往事都已忘記,不知怎地,這一刻又全部鬼魅似回來,搭住她鏈子不放。
清晨,她照常閱報吃早餐,出門上班,准十一時,朱醫生電話來了,「志高,什麼事?」
志高想一想:「我們面談。」
她步行到朱醫生診所。
朱醫生真好涵養,一點也沒有驚訝神色。
「是意外嗎?」
「嚇了一跳。」
「意外驚喜,志高,將錯就錯,快快籌備婚禮。」
志高不出聲。
醫生輕輕說:「你回家考慮清楚,再來看我,最好十天八天之內有個決定,千萬不要拖延。」
「志高,請你原諒我,我什麼都可以改過,再給我一個機會,別叫我終身抱憾,你要什麼保障我都可以給你。」王乙新哀求。
志高吃驚,她從來未見過他滿頭大汗,誠惶誠恐。
「志高,別懲罰我。」他忽然嗚咽。
原來,這是他的死穴。
「志高,我們立刻去註冊,然後在家陪你好好休息,我會請假一年,我們一起度過這段寶貴時間。」
他像一個生意瀕臨破產到銀行舉貸的商人,生死關頭,腦筋都凸現了。
這倒是他的優點,這樣愛惜小生命畢竟是難得的。
「我等了這一日已經良久,志高……」他激動得說不下去。
他自己取出一罐啤酒喝,一下沒拉開,再用力,啤酒噴出來,濺到他一臉,狼狽不堪。
他丟下啤酒掩起面孔。
志高一直靜靜看著他。
垂頭的他頭頂發層有點稀薄,愁苦表情叫他看上去十分奇怪。
這是王乙新嗎?
不認得了。
他終於慢慢鎮靜下來。
「志高,你有意見不妨坦白說出來。」
「我自有主張,」志高微笑,她已經把心扉關上,「你請回吧。」
「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私事我會料理。」
「你拒絕?」他倒抽一口冷氣,「我……」
志高很誠懇,「我只能說到這樣,你有點誤會,回去想一想,你會明白。」
她打開了門。
王乙新瞪著她,「我會像子壯說的那樣,慢慢使你回心轉意。」
「子壯吃屎。」
志高一腔怒火完全轉移到夥伴身上,真沒想到這人愈老愈往回走,盲塞,竟插手干涉他人私隱,她自家一屋是人,同保母姊妹相稱,大眼對小眼,無分彼此,成了習慣,沒想過別人生活需要極大空間自由。
志高把王乙新推出門去。
看過這套活劇,她也出了一頭汗,忽然覺得乏力。
這樣下去還怎樣辦事,更加增添了她的決心。
這時,咚咚咚有人急促敲門。
志高去看,原來是子壯。
本來她已經很累,想叫這多事的好人離去,可是子壯不比別人,有事還是說清楚的好,即刻除了心病,明天又是好拍檔。
她打開門。
誰知子壯心急慌忙,手裡抱著幼嬰:「志高,幫幫忙,兩個保母不知吃錯什麼,上吐下瀉,我要送她們去醫院看急症,維櫻交給你看管一小時。」
「喂喂喂,我不懂-」
「一、兩個小時我馬上回來。」子壯把孩子塞到志高懷中。
司機把一隻籃子交給志高,立刻陪女主人離去。
志高害怕,連忙進屋去把孩子放在大床上,四邊用枕頭圍住。
忽然,幼兒哭了。
志高定一定神,過去看她,輕輕撫摸她難得濃密的頭髮,嬰兒得到安慰,漸漸安睡。
籃子裡有她的日用品,平時志高都見過,也會使用,難不倒她。
她躺在嬰兒身邊讀起小說來。
一小時過去,子壯打電話來,氣急敗壞:「懷疑是副霍亂,正在化驗,倘若不幸中招,全家需要隔離,連你在內。」
志高卻問:「嬰兒幾時餵奶?」
「每四小時。」
「那是幾點?」
「只有保母知道詳情。」
「你嚴重失職。」
「這個時候,不要作無謂檢討,她哭你就餵她,醫生出來了,稍後再談。」卜一聲掛線。
真可憐,幾乎就變成難民。
志高先把奶粉整理出來,照說明書那樣沖好,全神貫注,像做實驗似的,剛準備妥當,嬰兒痛哭起來,肚子餓的時候,哭聲完全不同。
志高輕輕抱起,餵她飲料。
呵,難得做一次女人,假使真的可以什麼都不理,光是躲在家中,與一個嬰兒相依為命,倒也是好事,只是她們都沒有資格淨做女人。
她們非得兼做男人的工作不可,一旦上手,亦不願放棄。
小小孩子很快喝光一瓶奶,志高在這樣簡單的一件事上竟然得到極大滿足,她幫嬰兒坐起來,輕輕拍她背脊,嘩,這麼一點點大,路途遙遠,不知幾時才會開著小跑車去讀大學,然後控訴父母不瞭解她。
志高老是希望有一隻溫柔的手會輕輕撫摸她的額角髮鬢,故此想像幼兒也會喜歡,果然,小小孩露出開心的樣子來。
彼此正在享受,好景不長,志高聞到一股味道,呵,考驗來了。
她先把必需品取出來,一大盒濕紙巾候用,過得了這關,又是一條好漢。
她輕輕解開嬰兒衣服,一打開,幾乎沒有勇氣繼續,最好立刻包回原狀,可是志高深深吸一口氣,以最快手勢打理得乾乾淨淨。
她簡直為自己驕傲,洗完雙手回來,又把維櫻抱在懷內。
電話來了,「唏,志高,幸虧只是急性腸胃炎,有驚無險,我們這就回家了,維櫻怎麼樣?」
「很好,不用擔心。」
「多虧你,稍後我來接她。」
「不要緊張。」
「可有哭鬧?」
「從沒見過更乖的孩子。」
「最乖也需全天候二十四小時服侍。」
有人叫她,子壯又掛上電話。
志高與嬰兒說話:「我們做些什麼好呢?你可要認字母,抑或聽故事?不如看卡通,來,扭開電視,咦,你不輕啊,阿姨本就是一隻負重的駱駝。」
比自言自語健康得多了。
嬰兒伸手摸她的臉龐,志高忽然流下熱淚。
幸好這時門鈴響了。
「你媽媽回來啦。」
門外是筋疲力盡的甄子壯。
志高這才想起,「朱太太,你的另一半在哪裡?」
「在家安撫另外兩個男孩呀。」
她跌坐在梳化上。
「朱太太,保母生病你當是世界末日。」
「司機轉頭來,我已經找了替工,特別看護明日來暫代。」
「你告幾天假吧。」
「明後天我都得見客,不能休息。」
志高搖搖頭,「那樣忙,是幹什麼?」
「志高,這也是一種恐懼,一些婦女什麼也不做,光是衣著亮麗往人群裡跑也是一生,真叫人害怕。」
「啐,人家不知多享受。」
這時,司機回來接她們母女,志高依依不捨把幼兒交還子壯,手一輕,懷抱突覺空虛。
「我走了,你自己多多保重。」子壯丟下這句話才離去。
一轉頭,志高啼笑皆非,小小人客逗留了兩個小時,平日整潔的家已經堆滿雜物垃圾。
志高開大窗透氣,把嬰兒日用品歸還籃子內,又把廢物丟掉,沖洗奶瓶。
她雙臂酸軟,倒在床上,身邊還似聽見小小人嚶嚀。
星期一,志高坐在醫務所。
醫生問:「你準備好了沒有?」
志高怔怔沉思。
「假使你還在考慮,你還沒有想清楚,這件事裡容不得半絲矛盾,否則你會後悔終身。」
「你說得對,醫生,我做不到。」
醫生點點頭:「我明白。」
志高站起來告辭。
朱醫生微笑:「下個月三號請來檢查身體。」
志高點點頭。
走到街上,心情完全不一樣,現在,感慨中帶著寬慰。
她踱步返公司,過了下班時分,街上仍然人來人往,志高正在想,最好告一年長假。
子壯還沒走,看見她冷笑一聲:「凱菲說你到醫務所去,你這個毒婦!」
志高看她一眼,不出聲。
「你真做得出來。」
志高輕輕說:「子壯,你需找人替我,我將告長假,一心不能兩用。」
子壯怔住:「你——」
志高攤攤手。
子壯錯愕,跟著走近她,握住她雙手,「不要怕。」
志高歎口氣。
「生命中充滿意外,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順利過關。」
志高輕輕坐下來,張開嘴,又合攏,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一直上班到最後一天。」
志高說:「我記得那日你還回公司來查看電腦。」
「多英勇,可惜沒有勳章。」
「我們下班吧,今日真長。」
「志高,有一件事拜託你。」
「喂,我才要請你多多幫忙呢。」
子壯一本正經地說:「經過昨天,我才發覺急忙中唯一真正信任的人是你。」
「你朱家一天地親戚。」
「平日已看我們不過眼,巴不得有機會幸災樂禍,不過,我不敢勞駕他們。」
「那麼,來煩我好了。」志高微笑。
「開頭還以為你真的不喜歡孩子,有個顧忌,現在,遺囑中已訂明你是監護人。」
志高自己也有遺囑,不以為意。
「嘩!這麼大一頂帽子飛過來。」
「孩子們那麼小,真是掛心。」
「咦,你怎麼了,說些什麼?」
「來,走吧,兩個保母已經可以工作,承認結伴在街上吃過海鮮粥,於是廚子洗脫罪名,闔家相安無事。」
志高忽然說:「我的事,請勿表揚出去。」
子壯說:「對不起,志高,我是一時情急。」
志高又設計了好幾件嬰兒用品,其中有特大洗臉盆,可兼替新生兒洗澡,鴕杭八身粉等容器全部裝入牆,一按即用。
下了班,子壯陪她進嬰兒服裝店,志高十分不滿:「太花俏了,不實用,價錢貴得脫離現實。」
「志高,不如你來設計,我去找製衣廠。」
「一定要價廉物美。」
「對,小大衣幹嗎要幾千元一件,像搶一樣。」
「美國有個牌子,叫『岬』,品質還算不錯,不過仍然是中價貨。」
「宣傳費昂貴,全國性銷售,廣告遍登雜誌,統統轉嫁顧客。」
談來談去,不離生意經。
「我們小量生產,照顧老顧客。」
「廠方不一定答應。」
兩人詳細地研究有幾間廠願意合作。
志高忽然頭痛,不得不回家休息。
「奇怪,我竟這樣不濟。」她咕噥。
一眼看見子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立刻明白了,豈止頭痛或是腰酸,將來,還有許多苦頭。
「幾時覆診,我陪你去。」
「我自己會處理。」
「志高,我也為難,王乙新昨日又來我家坐了一晚,他的確有誠意,我衡量過利害,志高,單親不好做。」
「你這個人真婆媽,一定要做中間人。」
「志高,無論你揀的是誰,十年之後,剩下來的只是習慣,生活就如此,現實一點。」
「你同朱先生就是這樣?」志高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