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已被打斷,遂心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
但是,遂心不願放棄,她盡最後努力:「師母,記得周妙宜嗎?」
孫太太茫然搖搖頭,「同學太多,不記得了。」
遂心相信她。
孫家的兩個大孩子打完球回家來。
遂心發覺三個都是男孩,長得像父親,十二、三歲就高大英俊,一臉書卷氣,而且敬愛母親,十分聽話,這對師母來說,應是最大補償。
只見她團團轉忙著張羅,一屋都是人。
遂心告辭。
孫家大兒送她出門,遂心見花園有園丁動土,便隨口問:「種什麼花?」
那孩子答:「一種叫紫籐的攀沿植物。」
遂心點點頭,駕車走了。
孫正一有可疑嗎?
遂心認為不。
他所戀眷的不是這些漂亮年輕的美術系學生,而是他自己浪費在不平等婚約上的寶貴歲月。
報恩式婚姻是永遠不可行的事。
當年孫太太實在不應該提出婚約,幫一個朋友升學是大大好事,幫伴侶就不必了。
那麼大的恩典,一生一世,一日重過一日,最終會被壓死,遂心覺得孫正一已經奄奄一息。
她把車子駛返學校。
停車場裡,一個年輕男子笑瞇瞇迎上來,「可需要過癮?」
遂心脫口問:「是什麼?」
「PMA,一粒三十元。」
「它會殺死人。」
「不,」男子說:「它給你極樂。」
遂心竟同校園毒販攀談起來。
「你為哪個集團做騾子?毒品由誰提供?」
「喂,二十五元,買,還是不買?」
「你可知你在做非法勾當?」
那毒販正沒好氣,那邊卻有人伸手招他,他匆匆走到另一角去做生意。
公然、肆無忌憚,在灰色的天空下,為所欲為,有求,必有供。
遂心用手提電話報警:「有人在大學南邊停車場販賣多甲氧安非他命。」
答案是:「即派警員巡邏」。
但是遂心知道在貓來到之前,老鼠早已得手竄逃,果然,那年輕人警覺地坐同伴接載的車子離去。
遂心蹬足。
回到宿舍,庭楓在等她。
遂心見她臉色灰敗,便開她玩笑:「終於被學校開除了。」
「不,家父中風,躺在醫院裡。」
遂心立刻說:「梳洗更衣,去看他呀。」
「不,我們互不相愛。」
「這是規矩。」
「我不想虛偽。」
「既然如此,為何灰頭灰腦?」
「我怕母親為難。」
「太矛盾了,幫不到你。」
「不,遂心,你可以幫忙,請你扮作我,到醫院去一次。」
「荒謬!」
「他們多年沒見過我,根本不記得我什麼樣子,你進去,不必出聲,站十分鐘,就可以靜靜退出,你長得眉清目秀,端莊斯文,父親一定滿意,家母面子也得以保存。」
「不行。」遂心啼笑皆非。
「我幫你做三張習作,保證你升級。」
「這樣逃避,怎過一生?」
庭楓忽然這樣說:「像妙宜的話,也很快過去。」
遂心心酸,「我來了一個什麼地方?四周圍沒有一個快樂的人。」
庭楓無神的大眼睛看牢她。
遂心實在不想節外生枝,但是庭楓彷彿有股魅力,叫她不能不把這個突兀的任務接受下來。
庭楓把醫院房間號碼告訴她。
遂心只得出發到醫院。
她向看護報上姓名:「說是庭楓來了。」
「呵,在等你。」
遂心跟著看護進去。
那長者躺在病床上,身上搭滿管子,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
病房大得似酒店套房,四周圍都是人。
看護輕輕說:「丘先生,庭楓來了。」
遂心離不遠之處屏息站住。
房內有三個年輕男子,以及一位中年太太,八隻亮晶晶眼睛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審視她。
難怪庭楓不肯來。
這四個人肯定是母子,也就是庭楓父親另一位妻子的家人。
庭楓生母不在房裡。
那病人招招手,「庭楓,過來。」
遂心走近一步。
她有經驗,這位先生已是遲早問題了。
丘庭楓的父親凝視遂心,誤會遂心是庭楓,他輕輕說:「人家叫你瘋子,我看你卻挺清秀文靜的。」
遂心笑笑,並不氣憤。
「在學校讀美術?」
遂心又點點頭。
「你走近一點。」
遂心只得走到床頭,有人端張椅子給她坐下。
他握住遂心的手,但是很快就放開。
他忽然問:「生氣?」遂心心平氣和地搖搖頭。
「庭楓,」他點點頭,「你量度涵養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遂心覺得她應該走了,那八隻會放飛箭的眼睛叫她吃不消。
連庭楓都不肯來,她這個替身的演出不必太努力。
她緩緩退後。
然後一溜煙跑掉,鬆口氣,當是完成任務。
後邊有人叫她,不是醫生,就是律師,遂心佯裝聽不見,急步落樓梯。
一個人無所求,真正痛快,像庭楓,可以瘋得找替工去見親父最後一面,就是因為毫無企圖,與她同父異母的三位哥哥不一樣。
遂心開始真正欣賞這名不羈的少女。
她回到宿舍,庭楓迎上來說:「謝謝你,家母以為我去過了,很寬慰。」
遂心問:「可有人識穿?」
庭楓搖搖頭。
「將來他們發覺貨不對辦——」
「誰還會再去見他們!」
「不久將宣讀遺囑。」遂心提醒她。
「我幫同學做功課已經夠開銷,又多朋友接濟,我不怕。」
遂心由衷地說:「庭楓,我愛你。」
「來,給你獎品。」
她撥開手掌。
遂心看到兩顆小小的白色藥丸。
她惡向膽邊生,一手抓起扔出窗外,庭楓嘩嘩叫。
「毒藥會殺死你。」
庭楓回罵:「你這人神經有問題。」
「你也提供給妙宜?」
庭楓說:「沒空睬你,我下樓去找回來。」
她披上外套奔下樓去。
遂心回房去。
來自阿勃達省的答案到了。
「關督察,閣下要找的資料如下:圖片所示船屋本省註冊,編號一五四六,現時停泊在西北省域的大熊湖,船主湯默斯曉諾陳,請問貴署對此人有什麼懷疑,我們願意協助調查。」
屋主是華人。
遂心抬起頭,這是多麼奇怪的一個人,擁有這樣獨特的生活方式。
她即時回覆電郵,感謝阿省警方,並且表示,暫時尚未需要任何協助。
她的電話響了,是庭楓的聲音:「遂心,請到飯堂等我,有要緊事商量。」
「有什麼話,在電話裡說一樣。」遂心說。
「你出來我們當面講。」庭楓回答。
遂心只得收拾一下桌面,步行到飯堂去,買了一杯咖啡,喝一口,聽見手提電話響,她放下杯子,自口袋裡取出電話。
「楓子,你在哪裡?」
那邊沒有聲音。
遂心立刻警惕,馬上抬起頭,有一個身影接近過她又擦過,她即時按熄電話。
她決定不再等庭楓,飯堂裡人太擠,她又喝多一口咖啡。
所有學校飯堂的咖啡都似洗碗水,顏色倒有三分似,卻只有苦味。
她走到大門,忽然輕輕站停,啊,不妥,遂心發覺她心跳加速,暈眩、嘴角不能控制地流出涎沫。
不愧是警務人員,她鎮定地靠牆站住,取出手提電話,按下緊急鈕報警,手指已漸漸麻痺。
有人立即回覆:「關督察,你身在何處?為何按緊急號碼?」
遂心頭腦還有片刻清醒,可是舌頭已腫起,不能說話。
她聽得對方說:「關督察,我已開啟衛星追蹤系統,請等候支援。」
她倒在地上。
她看見庭楓趕來扶起她,「遂心,你怎麼了?遂心,你沒事吧。」
遂心充滿懊惱。
真沒想到會在校園裡中計遇害,太不值得,街頭森林,槍林彈雨,都存活下來,這次如不幸喪命,會被同僚取笑。
她胃部劇痛,扭曲四肢,那種痛令她神智漸漸昇華,去到另外一個境界。
她失去了知覺,可是卻不是進入黑暗,她另外有種意識。
關遂心發覺自己來到一個七彩繽紛的花園,有人在她頸後呵氣。
她轉過身去,她所愛慕英俊的他站在她面前,她倚偎過去,雙臂纏著他的腰,面孔貼住他胸膛,心裡有難以形容的極樂興奮。
他溫柔地親吻她,遂心聽見自己輕輕說:「更多,更多。」
他抱緊她,遂心又說:「緊些,再緊些。」
這種快樂叫遂心落下淚來。
旋轉的感覺一直把她帶到深淵,像是有人無比憐惜地掐住她脖子,一路緩緩用力,她在毫無痛苦下窒息,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關遂心才真正甦醒。
她睜開雙眼,立刻知道自己躺在醫院裡。
可是,她有一絲惆悵,眷戀剛才的夢境。
有人探過頭來,「關督察,甦醒了,總算福大命大。」
這是黃江安。
遂心沒有力氣說話,只勉強牽牽嘴角。
「遂心,你著了道兒,如果生活在武俠小說世界,早已成了包點。」
遂心點點頭。
「你的咖啡被人放進五克以上氫基丁酸,即俗稱GHB的麻醉藥,五分鐘就上腦,產生幻覺、渴睡、神志不清,若不及時救治,血壓與體溫均會上升,導致心臟停頓。」
遂心不出聲。
「你心目中可有疑犯?」
遂心呵出一口氣。
「誰約你在飯堂等?期間你可有離開過桌子?可憐的遂心,一直叫女學生萬分留神提防迷藥,這番自己卻中了圈套,英名喪地。」
遂心被嘲笑到臉都黃了。
她黯然,害她的會是庭楓嗎?如果是,太叫她傷心了。
遂心變了,她從一個剛強的警務人員變成溫情的學生。
「遂心,上頭決定叫你離開校園,你可以好好休息,內應外合,我們已經掌握證據,可以將毒販繩之於法。」
遂心輕輕說:「他們喜在停車場出沒。」
「是,我猜想你的身份已經暴露,所以歹徒乘機給你一個教訓。」
「是我太不小心。」
「好好休息。」
黃江安走了。
案頭有同事送來的鮮花水果。
遂心四肢無比酸軟,她剛想瞌上眼,看護進來輕輕說:「一位丘小姐,說是你的同學,想見一見你,在外頭等了半日。」
遂心說:「請她進來。」
庭楓進來,雙目通紅,一言不發,伏到遂心胸前流淚。
遂心輕撫她的頭髮。
「不是我,請相信不是我。」
遂心知道不是她。
「我略遲一會到飯堂,看見你已經倒在地下,扶起你不久,警察與救護人員已經趕到。」
「我知道不是你。」
像留堂的孩子看到家長來接,庭楓哭出聲來。
當然不是她。
下毒藥的人,可能永遠都找不到,有人恨她礙事。
有人同樣嫌周妙宜嗎?
看護進來,「請勿激動,請讓病人休息。」
庭楓揉著雙眼出去了。
遂心閉上眼睛,渴望回到適才那綺夢裡去,只是不能夠。
啊!她心驚肉跳,這是那麼多人甘願服毒的原因吧。
那種藥,竟可以令她產生那樣極樂的幻覺,可怕!
第二天,陸續有同事來探望,遂心平靜下來。
巢劍飛搖頭說:「遂心,你這樣瘦了。」
遂心輕輕答:「校園裡,吃得差。」
「我家女傭極會做菜,我叫她去你家服務個把月,保你長肉。」巢劍飛說。
遂心說:「我想向你申請離境。」
「去什麼地方?」
「加拿大西部。」
巢劍飛放心了,「那裡是清平世界,適合靜休,我批你兩個星期假。」
遂心一出院,就買飛機票出發。
黃江安來送她飛機,帶著一具衛星電話,交到她手裡。
「你是去尋找那艘船屋吧。」
遂心點點頭。
「遂心,為何似著魔般追蹤此案?種種跡象,都指向自殺案件,你當心。」
「假使是自殺,你應當放心才是。」
「遂心,心魔最難敵。」
「我是一名警務人員。」
「但是與周妙宜同樣地孤寂內向。」
遂心像是聽到笑話一樣哼出來:「我內向?」
黃江安看著她,「有人知道你的心事嗎?」
遂心不出聲。
「速去速回,這具電話或許可以幫到你,隨時同我們聯絡。」
遂心與他擁抱一下。
黃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看牢她,「快找個男朋友,別辜負這一副好身材。」
他身邊的電話響起來,他一聽,滿臉笑容:「抓了八個人,搜出成千顆藥丸,關督察,你又立了功,回來封賞。」
遂心笑笑,步入候機室。
十多個小時後,她在阿省愛門頓下飛機,到了警局,說出來意。
當值的警官查核過她的身份無誤,對她十分客氣。
「找到住所沒有?」
「我有朋友在此。」
「你有事可請教安妮。」
「謝謝你。」
她追蹤陳曉諾的船屋所在。
這間屋,為著自身安全起見,必向當局報到,有了註冊號碼,不難追尋。
它已經離開了大熊湖,現時,停泊在同一個省份,北緯約五十度的大奴隸湖裡。
天氣冷了,大熊湖一半在北極圈內,恐怕已經結冰,它南遷是很理智的事。
安妮是一個年輕的警務人員,已經升到中士,身段略胖,金髮藍眼,和藹可親,健談。
她斟一杯咖啡給遂心,問道:「尋人?」
遂心點點頭,「請問怎樣去大奴隸湖?」
安妮不置信,「你,北上?」
那樣瘦削,弱不禁風,跑到偏僻北部去幹什麼?
遂心追問:「你去過那裡沒有?」
安妮老實地搖搖頭,「對不起,我是一個城市人,但是真的要去,也難不到你,先乘小型飛機到史密夫堡,然後租一種叫海鴨的水陸兩用飛機,可直抵湖區。」
「風景一定極美。」遂心說。
「那當然,那是冰河時期留下湖泊之一,面積比安省的安大略湖及伊利湖還大,你若喜歡大自然,絕對不會失望。」安妮說。
遂心點點頭。
安妮看著她,「今晚你睡什麼地方?」
「還沒著落呢。」
「到我處來吧,一人一房,床與早餐,每天六十元。」
「好極了。」
真爽磊,遂心希望好好學習這種脾性。
「北上奴隸湖,你還需要添置若干裝備。」
「請多多指教。」
下班後安妮先把遂心帶返小公寓,設備簡單,但樣樣齊全,收拾得十分乾淨。
遂心微笑,「我請你吃晚飯。」
安妮大喜,「可否叫我男友也出來?」
「歡迎之至,一共幾名?」
安妮一征,沒想到華女也會這樣幽默,不禁也笑,「一個夠了。」
她陪遂心去挑御寒應用衣物。
安妮在行,有她做顧問方便得多,遂心大開眼界,原來先進寒衣全部防水、輕軟方便。
她忠告:「一定要穿暖。」
遂心答:「明白。」
安妮好像還有話說,略見忸怩。
遂心問:「還有什麼事?」
「我男友侯活說,鳳凰城飯店的魚翅最好吃。」
遂心笑說:「沒問題。」
安妮看著她:「噫,你真豪爽豁達。」
「出外靠朋友,來。」
那侯活是個大塊頭,任職消防隊長,老實熱誠,非常喜歡吃粵菜。
今日洋人吃中菜已相當嘴刁,是個食家,懂得叫蒸釀豆腐這種菜式。
遂心叫了一桌好菜請他倆。
安妮不好意思,一直說:「夠了夠了。」
遂心說:「不要緊,這咕嚕肉可以打包。」
安妮說:「侯活,你告一日假陪關到史義夫堡吧。」
遂心連忙說:「不用客氣,我也是警務人員,我自己行。」
侯活笑說:「記住兩件事,勿乘順風車,也不要讓任何人乘順風車。」
遂心十分感動,「謝謝忠告。」
酒醉飯飽,三人離開飯店。
途中侯活問:「你去大奴隸湖,沒有危險吧。」一頓飯吃出感情來,語氣關切。
遂心想一想:「我會很小心。」
「你可需要手槍?」
遂心鄭重考慮了一會,「不,我想不用。」
「保重。」
遂心點點頭。
第二天早上她出發了。
她帶著一隻新買的大背囊,把行程清楚告訴安妮:「我會每日同你聯絡,如果黃江安督察問起我的行蹤,可據實告訴他。」
「黃是你男友?」安妮問。
「他才不會看中我。」遂心回答。
安妮笑說:「華人說話真夠修養,換了我,我會說:『他不是我那杯茶。』」
遂心笑,「也不是我那杯咖啡,更不是我那杯紅酒。」
「你喜歡怎麼樣的男人?」
「深深愛我的男人。」
安妮哈哈大笑起來。
遂心包了一架小型水陸兩用飛機出發。
飛機駕駛員年輕英俊,穿著一件二次大戰時美空軍皮夾克,背脊上有中文楷書寫明軍人身份,如遇急難,盼中國人民救助,夾克裡子上印有中國雲南省地圖。
他看見清麗的關遂心,雙眼一亮,已經決定要結交這名華裔女子。
他慇勤地說:「你叫我森遜就行,可要坐在副機師位上?」
遂心點點頭。
飛機起飛,約兩小時旅程,遂心一路上只看見密密松林,綿綿不絕,遂心從未見過那麼多樹木,十分艷羨。
一路上也有比較細小的湖泊,湖邊有房舍,自高處看下去,像童話中屋子一樣。
遂心無比訝異,若不是接辦了周妙宜案,怎麼會來到這個美麗的省份。
小型飛機低飛,翼旁有雁群擦過,風景奇趣,都不像真的世界。
飛機穿過棉絮般雲層。
森遜說:「天氣好,你運氣也好。」
遂心嗯了一聲。
「是約了人去釣魚嗎?」
遂心訝異,「有人常去釣魚?」
「大把鱒魚。」
「誰有這樣閒情逸致?」
「我們喜歡大自然。」
遂心又羨慕起來。
在飛機上喝了一杯熱可可,森遜說:「看。」
啊,遂心看到了大奴隸湖,它是個呈不規則圓形的大湖,相信在湖中心不一定看到岸邊,鳥瞰下去,湖水碧藍,像大地鑲了一面明鏡。
遂心讚歎不已,「真不枉此行。」
「請問在何處降落?」
「我在找一間船屋。」
誰知森遜忽然問:「可是陳的船屋?」
「咦,你認識他?」
「上星期我才替他送幾罐油漆來,收到了,他說顏色不對,今日我又替他買了正確的顏色。」
「太好了!」
森遜看了女乘客一眼,有點氣餒,「原來你千里迢迢是來找他。」
遂心笑笑。
「你確實與他很相配。」
遂心靈感來了,她問:「你還試過接載別的女客來看他?」
森遜答:「是你先問,不是我多嘴。」
「你請說。」遂心說。
森遜卻說:「陳時時招呼親友。」
「有無一位大眼睛的周小姐?」
遂心出示周妙宜的照片。
「對,我見過她,但是這位小姐沒有乘過我的飛機,也許她走陸路,但我肯定在甲板上與她打過招呼。」
遂心點點頭,「陳與她可算親匿?」
森遜答案直接:「他們是戀人。」
飛機盤旋一下,遂心看到那間浮在木筏上的屋子。她從心坎裡愛慕起來。
只見小艇就泊在木筏旁,一座約千多平方尺的屋子就在湖上蕩漾。
湖畔山上已有積雪,說不出的詩情畫意,住在這種地方的人,一定像個神仙。
飛機緩緩在水面降落。
森遜打開窗戶,大叫:「陳,陳!」
有人自大門走出木筏,朝他們揮手,這就是陳曉諾了,他穿白襯衫卡其褲,高大英偉,這時,兩隻金毛尋回犬跑出來奔向飛機。
森遜把飛機駛近木筏。
「陳,有人來探訪你。」
遂心探出頭去。
陳曉諾一看,怔住。
他又驚又喜,一句「妙宜」像是脫口而出,可是機靈的他眼尖,立刻看真切了,知道那是另外一個女子,不禁有一剎那黯然失神。
他表情上這微妙的變化,都落在遂心眼底。
聰明人碰見聰明人了,不用講話,幾個眼神,不知說了多少。
機艙門打開,遂心探身出去,陳曉諾伸手過來接她。
接著,森遜把運來的物資卸在木筏上。
他低聲對遂心說:「有什麼事,儘管叫我。」
遂心想付他運費,陳曉諾過來拍拍他肩膀:「算我的帳上。」
遂心一怔,呵,最後一個騎士,願意替女生付帳。
森遜把飛機駛走了,整個湖泊恢復寧靜。
陳曉諾看著她微笑,「尊姓大名,素昧平生,有何貴幹?」
遂心笑出來,「我想來借宿幾日,不知可方便,你家眷會否反對?」
他指指金毛尋回犬,「我唯一家人。」
「那麼,打擾你了。」
她走到木筏另一頭去,忽然覺得有灰塵飄落眼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撥開,可是那灰塵拂之不盡,像是無窮無盡的棉絮,電光火石間,她明白了。
仰起頭,只見天空上鵝毛般大雪靜悄悄飄下,落在她身上。
下雪了。
遂心不是沒見過下雪,但是今日這情況真叫她瞠目結舌。
她有種感覺她餘生也不會忘記此情此景。
遂心像個孩子般張開嘴伸出舌頭去迎接雪花。
一人兩狗,在木筏上團團轉。
陳曉諾把日用品搬進木屋內,出來找客人,卻看見她在雪下手舞足蹈。
他不禁抱著雙臂看著她微笑。
這個不速之客究竟是誰?
雪愈下愈大,木筏上已積著薄薄一片,陳曉諾揚聲:「請進屋來喝杯熱可可。」
遂心鼻子凍得紅咚咚,笑問:「可有冰凍啤酒?」
「請進舍下參觀。」
進了大門,遂心脫下外套、帽子及手套,抬頭一看,不禁怔住。
屋內起居室同所有住宅一樣,應有盡有,熊熊爐火,梳化地氈,一點不覺簡陋。
她走進廚房,看到所有現代設備,不禁嘖嘖稱奇。
她轉頭問:「發電機在什麼地方?」
陳曉諾笑,「你真好奇。」
遂心喃喃說:「好奇心會殺死貓。」
「這是我的工作室。」
遂心一看,完全佩服,一室最新通訊設備,「陳,你做哪一行?」
「你猜呢?」
「原先,以為你是畫家,要不,是一位作家。」
陳曉諾啞然失笑。
遂心這時才發覺他身形極之健碩,遂心本身已經不矮,他卻還要比她高大半個頭。
他說:「不!我靠電腦買賣股票賺取利潤。」
「什麼?」
遂心極端失望,這樣浪漫詩意的生活背後,有著如此傖俗的營生,實在意想不到,世事往往如是,遂心覺得荒謬絕倫,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陳曉諾不以為忤,仍然微微笑,取出香檳招待不速之客。
真是,遂心想,這樣詩意的生活背後非得財雄勢厚支撐不可,否則誰支付飛機送來日用品的帳單。
像她,此刻活像一個天真爛漫的美術系學生。實際上,卻是一名實事求是的警察。
她歎口氣,走到窗前,看天際的大雪。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遂心脫口答:「尊姓大名,我叫大名。」
陳曉諾仍然不生氣,「大名,過來看看你的客房。」
「你不問因由招待我,謝謝。」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房間有一扇大窗,對牢湖泊,百看不厭,遂心問:「打算在這裡過冬?」
「正是。」
「在此良辰美景之下,是否可以找到投資靈感?」
陳曉諾笑笑,「你梳洗休息,準備吃晚餐吧。」
真是奇人,獨自住在這間船屋上,難道不怕寂寞,抑或,一直有不少女生像周妙宜前來探訪?
遂心看到案上有一張照片,正是周妙宜與他的合照,在照片中,他與她在木筏上散步。遂心凝視照片良久,決定有機會試探陳曉諾。
遂心倒在床上,絲毫沒有防範那樣睡熟。
陌生城市、陌生人、陌生房間,她居然一點不怕。
這已不是關遂心的性格,這太像周妙宜了。
陳曉諾走進來,替她輕輕蓋上毛氈。
陳曉諾回到工作室,坐到電腦螢幕前看牢股市價位上落,比較與上午入貨時差價,剎那間決定出貨,按鈕成交,他看到所賺利潤數目,輕輕舒出一口氣。
是,他在這方面有令人羨慕的才華,故此一早在證券公司退休,優哉游哉,享受寂寞。
如果有人問他每日工作多少小時,他會回答:三分鐘。
他心目中設個固定數目,賺夠開銷即刻全身而退,決不留戀貪心,加上對市場瞭如指掌,百戰百勝。
他悄悄取過那幀與周妙宜合照的相片,坐到梳化上,半晌,也盹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額角,他睜開雙眼,看到是新來的人客。
「這女孩是誰?」
他據實答:「與你一樣,是一個流浪兒,她叫妙宜,暑假背著背囊,在露意思湖畔漫步,我剛巧在碼頭接載淡水,遇見她,攀談起來,她躍上木筏,就那樣,我們共同生活了一個月。」
「你愛上了她?」
他坦白承認:「是,但不願犧牲個人自由,她還在讀書,不能長久陪我,我也不甘心與她到岸上生活。」
「你對她身世十分瞭解?」
「剛好相反,一無所知,我們不談現實世界,戰爭饑荒、天災疾病,與我一點也不相干。」
遂心看著他,「經濟不景,股市大跌,也毫不相干?」
「大名小姐,」他笑了,「一聽就知道你對市場是門外漢,淡市時買跌,一樣可以大賺呀。」
遂心點頭,果然厲害。
「九月中,她悄悄離去,與我失去聯絡。」
「看樣子你十分懷念這個女孩。」
「常常懊惱惆悵。」
「真想找她,也不是太難的事。」
「有一日決定上岸,我會找她。」
遂心嗤一聲笑,「人家渴望上岸,你卻畏懼陸地。」
他躺在長梳化上,伸手握住遂心的手。
「你是誰,你來找我,有什麼事?」